荒江女侠六

第三十四回两奇人醉闹太白楼五剑侠同破天王寺

1

云三娘当玉琴走入林中之时,瞥见后边走来一个矮脚汉子,正想向他问讯。那矮脚汉子一眼见了那匹花驴,也立定了脚步,相视甚切。云三娘便问他道:“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矮脚汉子答道:“这里名唤红叶村。我也要问姑娘,是一人来的?还是有什么人同行?”

云三娘指着花驴道:“我们有两匹坐骑,当然是两个人。还有一位女伴在林中呢。”

正说着话,玉琴已从林子里走出。那矮脚汉子瞧见了她,连忙向前奔逃。玉琴已认识他的面目,也就飞步追去。云三娘见玉琴追赶那人,定有缘故。也就施展陆地飞行功夫,帮着追去。一刹那间,云三娘已跑过了头。回身将双手一拦道:“你这厮想逃到那里去?”

矮脚汉子刚又回身要望斜刺里走时,玉琴也在后追。轻舒粉臂,将那汉子一把扭住,向地下一摔。咕咚一声,跌得他昏头昏脑。玉琴又把他提起,夹在胁下。

对云三娘说道:“师父这里不便讲话,我们仍到那林子里去,倒很僻静的。”说罢回身 便走。

云三娘也牵了花驴和她的枣骝马,跟着玉琴走入林中。

玉琴方把那汉子放在地上,拔出宝剑指着他说道:“矮脚虎,前次在奉天牢里被你漏网逃去。今番在这里相见,你再也不能逃脱了!”云三娘茫然不知他们究竟为了何事?玉琴便将前事约略告诉一遍。这时金眼雕忽从树上飞将下来,要啄矮脚虎的眼睛。玉琴连忙喝止,金眼雕只得在他头上盘旋。

玉琴心里灵机触发,料想剑秋失踪,一定与这两个贼子有关系的。现在已获其一,不可不问个明白。遂又喝问道:“矮脚虎,你把姓岳的怎样陷害?快快实说!我们特来复仇。你如若不肯说出时,先将你祭剑。”

袁鼎慑于玉琴的威逼,又见了金眼雕害怕。暗想那夜没有留心,被那雕逃去,领得人来报仇了。我若不说,性命难保,不如说了罢。遂把那夜剑秋前来庄中厮杀,被贾振武赚入石窟,意欲把他饿死的事,大略告诉。玉琴和云三娘听得剑秋性命还没有丧失,心中略觉宽慰,赶紧要设法救出他来了。

玉琴又问起贾家弟兄的来历,袁鼎也约略告知。玉琴便对云三娘说道:“现在白昼我们不便进去,须得守至夜里动手。此间要防人耳目,我们何必不先择一较为僻静无人之处,藏匿了身子再说。免得泄漏了,有误大事。”

云三娘点头说:“是。”玉琴遂从袁鼎身上解下一根带子,将他一把提起,缚在花驴背上。云三娘牵了马,两人一同望林后走去。

前面正有一座山峰,愈走愈觉荒野,幸喜没有人遇见。

走了一大段路,只见山坳里有一座荒废的火神庙。两扇破败的庙门,只消将手一推,便倒在两旁。玉琴回头对云三娘说道:“这里可藏身,不如入内憩息何如?”

云三娘道:“好的。”于是二人牵了驴马,走进庙中。金眼雕也跟着飞至。

庙内一个大院落,长满着丰草,路也几乎不好走了。左边有一株大树,玉琴把手一指,雕便飞到树上去。玉琴说道:“金眼雕,你在树上躲一下吧。夜间好救你主人出险。”云三娘把马牵到树下拴住。玉琴也将花驴系在一起。将袁鼎解下,夹在助下。披荆拂棘,和云三娘一同走到大殿上。那大殿业已破坏得不象了,窗户都没有,屋顶也有几处穿漏,西边的墙头早已倾圮。

殿上除了几尊破头缺足的残余神像外,一无所有,那里容得人坐息。云三娘向两边一看,瞧见右首殿外有个大石磴,面上倒很光滑,遂走过去,卷起双袖将那石磴轻轻掇起,回至殿上,放在正中。对玉琴说道:“我们借着坐坐罢。”玉琴把袁鼎抛在旁边,走过来和云三娘一同坐下。

袁鼎被玉琴缚住,心里又气又恨。自思今天合该倒霉,瞒了庄中人,独自到我的姘妇家里去送她银子。她本留我住在那里,偏偏我又要走回来。遂遇见了这两个女子。姓岳的虽已被囚石窟之中,而那女子是他的同伴,又要前来相救了。现在我被他们擒住,又不能逃去报个信儿,让庄中人知道,好有防备。且不知他们要怎样摆布我呢?袁鼎心中焦急万分。而玉琴和云三娘谈谈说说,颇不寂寞,不过肚子里觉得有些饥饿罢了。

这样捱到天黑,玉琴、云三娘又闭目养神,不言不语。

坐了一刻,云三娘立起身来说道:“我们好去了,金眼雕可以带着同去。至于那两匹坐骑,只好请他们在这里等候了。”

玉琴点点头道:“很好。”遂又亮着宝剑,对袁鼎喝道:“矮鬼,我们现在要走了,你须在前引路,到你们庄中去,不得误事,方才饶你性命,尚有违抗,我手中的剑便不能宽恕你了!”袁鼎在黑暗中瞧着明晃晃的剑光,心里已有些着慌。

玉琴又将剑在他的脖子上一磨道:“你答应不答应?”袁鼎不得已说道:“答应了。”玉琴正要挟着他走,云三娘道:“这厮手里又无器械,谅他也逃走不脱的。不如放他自走,免得挟着嫌累堕。”

玉琴点点头,便把袁鼎身上绳索解去。喝他立起来,在前先走。袁鼎不敢违拗,觉得手足麻了,舒展几下,透一口气,才回身走出庙门去。玉琴和云三娘在后紧紧相随。玉琴口中胡哨一声,即见一团黑影飞过头上去,金眼雕也跟他们一起走了。玉琴催着袁鼎向前快跑,毋如袁鼎只是拖水带泥地走得很慢,捱磨着时光,玉琴觉得有些不耐。

金眼雕只是在前面空中回旋,翅翼扑扑之声,似乎嫌他们走得迟慢,玉琴心中忽有所悟,便对云三娘说道:“那雕既会引我们来此,必然识得庄院。我们何不由他试试,强如这厮跑得这样迟钝。”

云三娘道:“好的。”玉琴便伸手把袁鼎抓起,夹在肋下。说道:“你这厮敢是生了足疾,这样跑不动路,待我带你走罢。”

二人遂跟着金眼雕前行。雕飞得快,人也走得快,不多时已从荒野间走进村里。袁鼎被玉琴夹着走,一只左手散在外边没事做,鼻子里闻得一阵阵芳香,玉琴的腰里又是软绵绵地,他的身子正贴个紧着,不觉心中痒痒地动了欲念,忘记了自己的危险,竟自想入非非,将玉琴和自己的姘妇比较,更觉玉琴可爱。

不知她有没有丈夫?是处女呢?还是少妇?但瞧她情形,十分倒有九分象没有嫁过人的少女的。可惜她不爱上自己,否则倒可大乐一乐咧!思至此情不自禁,一只空着的左手,先向玉琴腰眼边一擦。

玉琴急于跑路,还不十分觉得。袁鼎见玉琴不响,他的色胆渐渐大起来,又将左手慢慢儿的伸向玉琴胸前摸索。玉琴才觉怪痒的一下,低头一看,瞧见袁鼎的手,不由大怒。右手把剑向下一插,抓住了袁鼎的左手,只一拧,只听胳嚓一声,袁鼎的左腕已脱了骨臼,痛得他大叫一声。

2

玉琴又把他的右手倒转来一并夹住,喝道:“你这厮休要不识时务,再挣扎时,我就结果你的性命!”

袁鼎果然忍着痛不敢复动。玉琴拔起了剑,仍望前走。云三娘在旁瞧得清楚,不觉笑道:“这厮真是可恶!带了你走,还要不耐烦。换了我时,早把这颗贼头拧下来了。”

二人且说且随着金眼雕走。只见前面有一座大庄院,赫然显露,金眼雕已飞进墙内去了。二人抬头一看,见墙上满刺着尖刀,很难飞越。玉琴便问袁鼎道:“你快老实说!这里是不是贾家?”

袁鼎道:“正是的。”云三娘倏的飞起两颗银丸来,银光回旋了一下,墙上的尖刀都已削平,二人这才跳上高墙。见里面乃是后院,前边一间间的有不少房屋。

二人轻轻跃下,玉琴放了袁鼎,将真钢宝剑架在他的后头,低声说道:“你休得声张,快快引我们到那石窟处去。如要执拗,你这颗脑袋便要切掉!”

袁鼎此时已在玉琴掌握之中,不敢倔强,只得引导着二人转弯抹角地向前面行去。走至一条回郎边,有两扇赭漆的门,上面锁着一把铁将军,袁鼎回头说道:“就在这里头。但是门已锁上了,走不进去。”

玉琴笑笑,立即上前把剑一挥,锁已落下。正想走将进去,背后更锣响,忽然来了两个更夫。玉琴等急切没有躲处,抓了袁鼎倏地跳上屋面,要避过更夫耳目。幸亏那两个更夫转弯而走,没有走到这边来。玉琴等遂又跳下,疾忙推门而入,仍把那门掩上。

见门里乃是一个小小花园,一堆堆的玲珑假山,叠得甚是奇巧。月光映着荔枝小径,寂静得很。袁鼎引着二人走上假山。玉琴恐防他要有什么变动,一柄真钢宝剑紧紧贴在他的颈上。到得假山上面,袁鼎在一根石笋之后,将机关拨动,即见假山中间顿时现出一个石窟穴来。俯视窟中甚是黑暗,不知有几许深。

云三娘便问道:“姓岳的可在里面么?”袁鼎点点头。

玉琴扬着剑说道:“那么你快些走下去,将姓岳的唤出来,我们自当饶恕你的狗命。”袁鼎被玉琴威逼着,无可如何,只得大着胆子,从石级上走下窟去。

方欲呼唤,不料早被剑秋在暗中狙击,立刻倒地而死。玉琴听得下面“哎哟”一声,接着咕咚跌下去的声音。知道剑秋不知底细,在那里动手了。”自己也不敢下去,深恐暗中或有误伤。遂俯身窟边,轻轻喊了一声。剑秋听得出是玉琴的声音,说不出的又惊又喜,又呆又疑,难道是做梦么?不是的!明明有一个死尸躺在脚边。但不知何人为我所杀?不要害了好人!于是他遂答道:“上面是玉琴师妹么?剑秋在此!”

玉琴听得剑秋声音,不由大喜。便又唤道:“师兄快快出来,我等特来援救的!”

剑秋遂将宝剑点着石级,一步步地走到窟顶,踏上假山。好如禽鸟离笼,虎兕出柙,顿时恢复了自由。月光中瞧得分明,但见玉琴反握着宝剑,立在他的面前。娇靥上似有一种特别神情的表示,似怨非怨,似恨非恨,又似惊喜。

总之她满怀的情绪,此时一齐由郁而发。而当着云三娘的面,又不便如何申说,只好先待剑秋开口了。剑秋又见云三娘立在玉琴身后,不胜诧谔。便向她拜倒道:“离别多时,吾师从何而至?玉体可康健?”

云三娘微微笑道:“此天机也!我与玉琴中途邂逅,又有神雕引路,遂到这里来了。这都是玉琴诚心救你所致。”

剑秋便对玉琴致谢道:“多蒙师妹千里迢迢,特来救助,使我 不胜感激,以前之事千乞海涵勿责,现在我知道你的心了。”玉琴听到他说“现在我知道你的心了”

这一句,暗想原来你一向还没有知道我的心啊!眉峰之间,顿现怨恚。剑秋又接着问道:“但是我真不明白,你怎样也会赶来呢?”

玉琴方欲回答,只见那边小门里“呀的”开了,杀出许多人来。前边有个月亮洞门,也已突然开辟。同时灯笼火把,两头拥出不少健儿。原来他们方才瞧见的两个更夫,不多时从别处兜将转来。见赭漆门上锁已断落,门也虚掩着,知道事情不妙。便去唤起庄中众人,同捉奸细。贾振武和唐蠮率领庄丁从这门里杀出,贾振威从月亮洞门杀入,取两面包围之势。早见二人立在假山之上,月光下看得十分清楚。贾振武大喝一声道:“那里来的婆娘?敢到我们庄中救人。须知贾爷爷的厉害!”

玉琴早已舞动宝剑从假山上飞跃而下,一道白光直取振武。振武挥开双刀,紧紧迎住。贾振威挺着白虹宝剑来助。剑秋也使开惊鲵剑跟手跳下,和振威斗在一起。这时仇人重见,格外杀得上劲。飞毛腿唐蠮认得玉琴便是以前剑秋的同伴,便摆动两根狼牙棒,跳过来助战。且战且对振武说道:“这女子就是姓岳的同伴,不知她怎样会来救人的?我们千万不要放过!”两人双战玉琴。

同时众庄丁也都使开刀枪棍棒,一齐杀上。云三娘依旧立在假山石上,瞧琴剑二人和他们酣战。一青一白的剑光,四下飞舞,沛然莫之能御。暗想二人剑术已进步不少了!但我既已来此,怎能袖手旁观呢?遂即飞起两个银丸,如两点流星,光芒四射,飞入众入围里。旋转一下,飞毛腿唐蠮当个正着。

只见两个银丸在他的颈上一转,他已身首异处。银丸随又环绕数下,四五个庄丁早又头颅飞去。贾振武正和玉琴剧斗,见唐蠮授首银丸之下,心中未免吃惊。又见银丸向他头上飞来,不觉手忙脚乱。被玉琴逼开双刀,一剑直刺入他的胸窝里去。大叫一声,血雨四溅,立刻倒地而死。

贾振威见他哥哥已遭惨死,自己又被剑秋紧紧逼住,不能相救。又见银丸扫**处,如秋风振落叶,众庄丁一个个倒在地上。知道今天遇见劲敌,自己倘然不走,也要遭殃。遂即将手中白虹剑,使个狮子搏兔势,拨开剑秋的青光,一剑向他头上劈下。

剑秋急还剑抵御时,振威已得个间隙,跳出圈子,跃上花墙,便望后面逃走。剑秋追去,玉琴见了不放心,也就挺剑同追。二人跃登墙头,循东追了十几步。振威已飘身落下,乃是一个后园,比较前面的广大。琴剑二人也追将过去,但是追得很慢,恐防再中他的诡计。这时忽听头上泼剌一声响,那头金眼雕也追上来了,直飞前去。玉琴指着雕道:“好雕,好雕,忠心的金眼雕,今晚须帮助你的主人把仇敌捉住!”

言犹未出,只见贾振威已逃至一个水榭侧边。忽地回转身来,手里不知握着什么东西,向上高举起来。此时金眼雕已展开双翼,飞到他的头顶,方将望下扫击。突有一团烈火,直扑金眼雕翼上。金眼雕不及躲闪,右翼早着。才想远避,接着又是一团火焰,射中金眼雕的左翼。金眼雕两翼都中了火,拉杂杂地烧将起来。只见它怪叫一声,张开两爿火翼飞向榭后而去,映得墙上都红了。剑秋说声“不好”!又风振威向他们一抬手,便有两团烈火向他们身上扑来。

琴剑二人急忙将宝剑使开,舞得水泄不通。两团烈火都落在地上,接着又有三团火焰飞至,幸亏二人剑术精妙,都不使它近身,一一反射在地下。有一团火焰激射在一株木樨树上,竟烧将起来,把那树也烧成枯木。二人见火焰已灭,定神再看振威时,却已不知逃向那里去了。这就是振威所有的绝技九龙取水。到了危急之时放出,果能抵御敌人。自己便做了漏网之鱼,脱身而去。玉琴对剑秋说道:“好险啊!这是什么东西?”

剑秋把脚一蹬道:“大约是火箭吧?唉!我的金眼雕不好了。快快去找它。”二人立即走到水榭后面,见金眼雕落在太湖石边,身上还在燃烧呢。

剑秋急急走向前去,把火扑灭后,细瞧金眼雕已活活烧死,半个身体已成灰烬。

剑秋放声大哭。玉琴也不由堕泪道:“可怜的金眼雕,竟中了敌人火箭而死。我们快去找觅那贼子!”

3

二人兜转身在廊下找了几个转弯。花木幽深,路径曲折。月光自树间漏入,地上好似铺满着散银。那里有个敌人的影踪呢?

剑秋道:“想那贼子早已逃走了。我们不要又误蹈什么机关,不如回到外面去罢。”遂回转水榭边,提起那烬余的雕儿,一同回身走到外面。

早见云三娘已生擒住两个庄丁,正在询问。因为云三娘不忍把他们尽行杀戮,早把银丸收转。擒住两人,向他们盘问庄中情况。其余的都乘机逃生去了。云三娘见二人回来,便问可将敌人追着?一瞧剑秋手里提着的死雕,不由大惊。

剑秋便将自己和玉琴追赶贾振威,金眼雕中了火箭而死的情形奉告。云三娘也连呼可惜。庄丁在旁说道:“这是贾二爷发明的一种暗器,名唤九龙取水。能将敌人烧死,厉害无比。花园后面有一个秘密隧道,可通村外。这是庄主特地掘下,以防不测的。大约二爷就从那里逃去了。可是他们严守秘密,我们都不知怎样开放的。”

玉琴听了便道:“那么我们快去寻那隧道。”说罢拔步要走。剑秋将她一把拉住说道:“算了罢。此时他已走远,我们也追不着了。他日或再有相见之日,我必要代金眼雕复仇!”

玉琴便将自己追上昆仑,途遇乐山、乐水二师兄,方知剑秋已到山东,遂即赶来,巧遇神雕引路,重逢云三娘,活擒矮脚虎,一同到此相救的事情,告诉与剑秋知道。自己一肚皮的怨气,当着云三娘之面,不便发泄。只说:“师兄要走,怎么不告知一声?好同上昆仑。现在反致闹出这岔儿。”

剑秋却向玉琴赔罪道:“师妹你要原谅,都是我的不是。我因一时性急,思想谬误,以致有此举动。千乞师妹原谅!”玉琴听他说了两个原谅,也就微笑无言,把前嫌消释了一半。云三娘在旁听他们二人讲话,虽不知底细,心里却也有些明白,只是拈着樱唇微笑。

剑秋回过头来,向云三娘说道:“现在这里死者死,逃者逃,我们怎样发落?”云三娘道:“我们且到后边搜搜看,可有什么别的发见?”

琴剑二人齐声答:“不错。”

三个遂燃着火炬,向里面内屋走进。剑秋一边走,一边向玉琴说道:“想不到在奉天东海别墅捕了一回鬼,被那两个贼子依旧免脱,遂致今番又有红吐村一幕恶斗。那个飞毛腿唐蠮已死于云师剑丸之下,只是还有那矮贼,既被师妹擒住,现在却在那里?不要也被他漏网逃去!”

玉琴听了,格楞一笑道:“他此时早已命归黄泉,再也不会漏网逃生了。师兄你好糊涂,你在石窟之内所杀的是谁么?若没有他送死,我们怎能知道这机关呢?”

剑秋方才大悟。笑道:“原来是他,杀得并不冤枉啊!”三人走至后边楼上,见有几个妇人小孩,躲在暗里。见了他们,只是吓得索索地抖。云三娘道:“罪人不孥,我们不必去惊动他们。”转到后一层楼上。

见有一间精美的阁子,上面有一蓝地金字的小匾,写着“藏珍阁”三个隶书。云三娘道:“方才闻庄丁言,贾振武爱玩古董,常向富贵人家盗取。我们不妨进去看看。”

剑秋遂飞起一脚,将门踢落。一脚踏进去时,忽然豁剌剌一声响,门左右伸出四把挠钩,向他身上钩来。剑秋避得快,没有钩着。不觉笑道:“原来里面还有这种玩意儿呢!”

玉琴过去将剑一挥,四把挠钩都已削做两截,落在地板上,没有用了。三人把火炬高照,十分小心地走进阁中。四边一看,见有各种紫檀的大橱,雕琢得非常精细。橱里一层层的错综排列着许多珍奇古玩,都是价值连城之物。

什么白玉马咧,翡翠抓咧,象牙船咧,珍珠塔咧,真是象犀珠玉怪珍之物,无一不有。三人一路观看,如入山**上,目不暇接。暗想贾振武费尽心机,巧取强夺,聚集了这许多古董,现在他已一命呜呼,不知又将落于何人之手了?

云三娘一眼瞧见东首一座六角式的橱中,陈列着两件东西,触入她的眼帘,连忙过去取在手中。琴剑二人走来看时,见是一柄翡翠琢成的宝剑,只有五寸多长,通体绿得如碧水一般,十分光滑。还有一件是四寸左右长的玉琴,全用白玉雕就,古色古香,令人爱不忍释。

云三娘带着微笑,对二人说道:“不义之财,本当不取。只是这两件宝物,他日我自有一个用处,暂且取了藏在我处罢。”遂即安放怀中。二人也有些会意,却未便启齿。三人又到复室中看了一遭,依旧照着火炬,回到外面。

只见那两个庄丁还伏在一边没有逃去。剑秋便喝令他们先将厅上所悬的灯一齐点明。又对玉琴说道:“我在窟中好久没有进食,肚中实在饿得荒了。你们如何?”

玉琴道:“我和云师也是一天没有进餐了。”

剑秋点点头,便请云三娘和玉琴坐在厅上。他就押着那两名庄丁,教他们引导到厨下去。搜寻出许多火腿、板鸭、腌肉、干菜等食物。喝令他们淘米煮饭,监视他们急速把饭煮熟。又把火腿等蒸熟了。一齐搬到外面厅上去,三个人饱食一餐。剑秋吃罢,顾视着地下的死雕,又叹了一口气。

那时已有三更过后,将近四鼓。

剑秋就问云三娘道:“我们做了这一回事,将如何发落?”云三娘道:“这却不比韩家庄,不必请教祝融氏了。我想此地大概属于邳县管辖。我们只要到邳县投个柬儿,让他们来照盗案办理也好。”

剑秋道:“我师说得有理。那县令衙门在何处?现在闲着没事做,我就去跑一趟罢。”

玉琴指着庄丁说道:“问他们便可知晓。”

剑秋喝过一个庄丁来问询。方知邳县衙离此有七八里之遥,在红叶村的东南方。剑秋遂索笔砚纸墨写了一张纸条。大意说明贾家弟兄为坐地分赃大盗。

此番遇到行侠仗义者流,把他们杀死。只有贾振威一人漏网。家藏古董,价值约在数百万以上。即请官中严办此案云云。把来折叠好,塞在怀中。回头对云三娘和玉琴说道:“二位稍待,我去去就来。”

云三娘点点头,剑秋便走出大厅去了。玉琴和云三娘坐着闲谈以前的事情。玉琴又讲起夜探天王寺的一幕,说四空上人的飞刀委实厉害,要求云三娘帮助同去破灭。云三娘道:“我和你的余师叔也有此心,所以余师叔早已北上了。

现在你和剑秋由分而合,即可一同前去。寻到余师叔,再去破天王寺。饶那四空上人怎样本领高强,我和余师叔总可对付得过。至于其他小丑,你们二人尽足够收拾去了。”

玉琴闻言,甚为快慰。谈谈说说,四更过去。将近五更,只见剑秋已跃入厅中。对二人说道:“我已找到那县衙。在那县令与他夫人正寻好梦之际,把小柬投入他们房中的桌上了。明早官中当有人来处置的。”

三人又坐了一歇,见东方发白,天色微明。云三娘立起身来说道:“走罢,我和玉琴的坐骑还在村口火神庙内呢”

剑秋道:“等到师父和师妹的坐骑取得之后,我也要到官渡驿走一遭,把我的龙驹取回。又不知那个姓夏的有没有走呢?”

遂提起死雕说道:“我们走罢。”三人一边说,一边走至大门。开了门出去,很快地走向火神庙。等到日出时已到庙中。玉琴过去把那花驴和枣骝马牵出来。云三娘道:“我们两人 都有坐骑,剑秋却没有。跟着同走不象样的,不如一同步行罢。”

玉琴道:“不错。”剑秋道:“路途不远,我打前引导。”依旧提着那死雕前行。玉琴笑道:“师兄不是痴了么!那雕业已死了,随便掘土葬了也好。你只管提携着做什么?”

剑秋叹口气答道:“那金眼雕虽属禽鸟,跟随我长久,很有师弟之谊。十分义气,又是十分勇敢。此番我中了奸人之计,堕落石窟,若没有那雕逃去,途中遇见师妹,引路至此,那么我不是即要饿死在那窟中么?不幸而中贼人的暗器,死于非命。

我心中的悲伤,好似死掉了一位亲爱的朋友一样。所以我想觅一块好好的地方,把他埋骨才是。”玉琴听了,想起以前自己在螺蛳谷,中了风姑娘的诡计。也是那雕来救我的,想不到它虽一鸟,能够有这勇气,很忠实地救了我们二人的性命,而我们反不能保护它,岂非对不住它呢?死而有知,能无怨我们呢?想到这里,心中也觉得一阵伤感。”

4

将近午时,三人走到官渡驿旅店之内,进去询问。方知夏听鹂因为那夜剑秋一去不回,凶多吉少,心中非常盼念,已呈请地方官厅捕查盗贼。仍和眷属留在这里,没有回去,要想等个水落石出。谁知地方官畏盗如虎,一纸公文等于虚行,到那里去认真捕盗呢?现在听得剑秋回来,不由大喜,连忙出见,叩问无恙。又见同来两个女子,英秀动人,十分惊奇。

剑秋见自己房间还空着,便命店小二开了房门。放下死雕,让夏听鹂和云三娘、玉琴一同入内宽坐。店主人为了此事,也极挂心,跑来相问。剑秋不欲直说,恐惹多事,也就草草回答了几句,含糊过去。店主人恭喜一声,退出去了。剑秋对于夏听鹂也告诉了个大略,没有细讲。夏听鹂听了,非常快慰,并谢剑秋援助之德。不过听说剑秋心爱的金眼雕为了主人,竟牺牲了性命,也十分悼惜。谈不多时,午餐将届。夏听鹂特地吩咐店中预备好一桌丰盛的酒席,宴请三人。三人也不客气,一同坐下饮酒。

剑秋又将云三娘、玉琴的来历介绍与夏听鹂知晓。夏听鹂愈加敬佩。畅饮多时,夏听鹂方才别去。回到自己房里,把这事告诉他的家眷知道。妇女们也是好奇心重,时时蹑足探头来窥望这三位奇人。

剑秋又唤进店主来,向他说道:“我的爱雕死了。我要得一靠山的好地方,把它埋葬,代它建筑一个小墓,以为纪念。不知道这里附近可有相当之处?”店主答道:“云龙山下旷地很多。先生如要购买,我可介绍。”

剑秋道:“我因急于北上,不及办这事。我的心里想要拜托店主代我办妥,费神之处,自当重谢。”

店主带笑答道:“这些小事,何足挂齿。先生如相信我,要我代办,自当效劳,决不偾事。”

剑秋道:“承蒙惠允,再好也没有了。我就把这死雕交给你,将来墓前可以竖立一块小碑,以便认识。碑上请刻‘义鸟金眼雕之墓’七个字,千万勿忘。”

店主人诺诺连声。剑秋遂从怀中取出一锭五十两纹银,交与店主。店主收了,提起地下的死雕,告辞出房而去。剑秋不胜咨嗟。玉琴虽幸救得剑秋性命,而一头义勇可爱的神雕,在此役中活活牺牲,岂不可惜?云三娘也是呼惜不止。这夜三人遂在这旅店中住宿。商议定夺,明天一同北上,要去破灭天王寺。

晚上夏听鹂又过来闲谈,剑秋即命店中治盛馔还请他。

夏听鹂谦谢再三,方才入座。席间谈笑风生,各尽其欢。夏听鹂邀他们三人一同到吴王台畔,游鉴姑苏风景,泛舟荷花**,驰马天平山。剑秋回答说:“我们因有要事,即日北上。

他日有缘,当来吴门拜谒。”直饮至三更始散。

明日一早,剑秋等三人起来,紧要动身。唤店主开帐,以便付钱,谁知夏听鹂已于昨夜代他们一齐付清了。夏听鹂闻声过来送行,剑秋不欲他破钞,一定要还他。夏听鹂那里肯取,推让一再,剑秋只得说一声“叨扰之至,我们后会有期,前途珍重。”

三人遂和他点头分别。店主人也来送行,剑秋又叮嘱他好好埋葬那雕。店主答应道:“请先生放心,我一定尽力去办。他日先生路过这里时,我当引导先生们去观看的,决不有负雅嘱。”

三人走至店外,店小二牵过三人的坐骑来。剑秋把行李放在龙驹上。三人向夏听鹂和店主人又点点头,还身跨上坐骑。鞭影一挥,二马一驴驮着他们的主人,展开长蹄,飞快地向东北方官道上跑去了。夏听鹂等剑秋等三人走后,也就携带眷属,遄返苏州。

云三娘、玉琴、剑秋三人在途中早行夜宿,望京师进发,一路平安无事。山东道上也没有遇见什么响马。一天将近德州,落日衔山,野风怒啸。却见对面尘土滚滚,有两骑疾驶而来。剑秋对玉琴说道:“这两骑来得突兀,莫非响马来了?”

玉琴微笑道:“怕什么?至多一场厮杀而已!”一边说,一边掣出真刚宝剑。

剑秋也将惊鲵剑出了鞘。三个人勒马而待。一刹那间,两匹马已到身畔。马上骑着一个蓝袍少年,和一个紫衣少妇,剑秋仔细一瞧,不由欢呼道:“原来是天豪兄,剑秋、玉琴在此。”

那两骑闻声也已停住。玉琴跟着一看,果然是李天豪和他夫人蟾姑。此时李天豪夫妇也瞧见琴剑二人,一齐跳下马来。玉琴、剑秋、云三娘也下了坐骑,一同相见。蟾姑握着玉琴的手,互问别来无恙。剑秋遂介绍云三娘和他们认识。

天豪夫妇风闻剑秋讲起他的师父云三娘剑术如何高妙,景仰已久。现在见了云三娘的面,见三娘年纪并不甚高。望去如二十许丽人,玉靥微笑,姿色清丽。不觉更为倾倒。剑 秋遂问天豪夫妇到那里去?宇文亮和莲姑等近状如何?至以为念。

李天豪叹道:“不要说起。自从你们二位去后,宇文亮娶了两个姬妾,是察哈尔地方的蒙人,十分妖冶。宇文亮得了那两个,天天饮酒作乐,无复有远大之志。龙骧寨中事务都由我一人劳心调排。还有我的小姨莲姑,招了一个丈夫前来,那人姓杨,名乃光,别号一阵风,本是飞行大盗,在山西潞安一带很有势力,本领也确乎不错。

莲姑在外自己结交得来的。但是我看他生性**悍,不甚归正,不是正正当当的侠义朋友,因此我和他的感情也很淡薄。此次我们特地南下,要到漳州厦门一带去访问一个朋友,此人是我故交,现在那边密谋革命事业,声势很大,所以我们要和他联络,不得不亲自走一遭。想不到在此遇见二位,不胜快活。不知二位以后可有暇到我们寨中盘桓数天,随时指教。”

剑秋也将自己和玉琴同返荒江,回到此间的经过,略为告诉一遍。且言山海关外螺蛳谷,现在袁彪夫妇等盘踞,秣马厉兵。他日可与龙骧寨一同联络,以厚兵力。天豪听了甚喜,要剑秋极力介绍。剑秋应允,缓日当领袁彪夫妇到龙骧寨来相见。又言此番北上,将赴张家口,想把那罪恶之薮的天王寺破去,为地方除害。

李天豪顿足道:“可惜我们急于南行,不然很愿追随你们一起去。”

剑秋道:“贤伉俪既有要事,也就不必了。我们后会有期吧!”

天豪也说一声:“前途珍重,愿三位早灭**僧!”于是天豪夫妇遂与云三娘和琴剑二人告别,大家各自跃上坐骑,分道而去。

途中琴剑二人得闲,又把曾家的事各人问个明白。玉琴又言自己见剑秋走后,也就不别而行,拟先至虎牢,代宋彩凤作媒,与曾毓麟撮合成亲,不料彩凤见逼于邓氏七怪,业已高飞远飏,遂想到昆仑来寻剑秋,讲个明白,幸遇乐山、乐水二沙弥,才知剑秋没有上山,回路相寻,得遇神雕,援救剑秋出险。且言自己诚信未孚,以致闹出了个岔子,但凡事不可妄臆,总须问个明白,何以必要不别而行呢?

剑秋觉得自己这事,实在比较卤莽急躁一些,无言可答。只得引咎自责,要求玉琴不要见怪,从此决不致再有误会了。也觉得这么一来,对于曾毓麟也有些对不起。

玉琴见剑秋反躬自咎,业已明白了她的心肠,也就一笑而罢,把所剩一半的前嫌一齐消释了。又说待到天王寺破后,我总要找到宋彩凤,代他们成就一段良缘。因我一言既出,定要做成的。”剑秋道:“很好。我当追随师妹之后,同去访问。还有什么邓氏七怪,我也要去试试他们怎样的厉害。”二人谈了好久,欢洽非常。

不多几天,已到了北京。剑秋便问云三娘可知余观海师叔延搁在那一处?云三娘道:“我知道的。在朝阳门外一个灌园老叟家里。”于是三人一齐赶到那地方去。见前面一个很大的园地,树木阴沉,鸟语枝头,十分清静。云三娘当先一马,来到两扇柴扉之前,便勒住缰绳。回头说道:“到了。”

三个人一齐跳下坐骑。云三娘先走一步,玉指轻叩柴扉。不多时只听里面有人问道:“外面是谁?”声如洪钟。云三娘答道:“是我姓云的来此拜访钟老丈。”随即见柴扉开了。走出一个人来。

琴剑二人起初听了声音,以为必是关西大汉。谁知乃是白发老叟。两鬓斑白,颔下一部银髯,长垂过腹。

瞧他年事至少有七十岁左右,但是面上血色甚红,精神健旺。除了须发以外,一些看不出龙钟之态。见了云三娘,笑容可掬,双手一拱道:“原来是三娘到了。且请里面坐。”

5

云三娘道:“老丈贵体想康健!余师兄可在府上?”

老叟答道:“多谢三娘垂念。老朽顽体如常,天天抱瓮灌园,筋骨倒很舒服。只是三娘此来,是否要找观海?他来了好几天,老朽每晚陪他喝酒。他因等你不及,恰巧昨天动身赴张家口去。他留语老朽说,三娘若来,请你也到那边去。哈哈,二位侠义的精神可敬可喜。我今老矣!无能为也已。”

老叟相视一下,笑道:“皆天民之杰出者也!世衰道微,好自为之。”老叟要请三人入内稍坐,喝一杯香茗。

云三娘谢道:“不敢惊扰,我们要紧去了。”老叟也不再强留,说道:“那么等你们暇时再来欢聚数天,谈谈桑麻吧。”

云三娘等三人遂和老叟告别,各自跨上坐骑,勒转马头而行。老叟也闭门进去了。玉琴瞧了这种情形,心中有些疑惑,忍不住在驴背上向云三娘问道:“那老叟究竟是个何许人?吾师如何与他相识?”

云三娘的坐骑正和她相并,遂微笑道:“我和他是不甚相识的,余观海师兄却和他缔交深厚。

不知在那一年,我和余师兄来北京,余师兄曾偕我同去拜访过他一次,所以今日认得他。据我所知道的,他姓钟,名遁世,有十分的好剑术,在我们之上。你们不要轻视他年纪老耄啊!他在此住有数十年,天天灌园。

他的儿子早已故世,只有一个孙儿,年纪约有十六七岁。得乃祖薪传,也有很好的武术。可是钟老叟偏偏不喜他的孙儿习武,请了一个宿儒在家,教他学文,不是很奇怪的么?他这个人性子也很怪僻,一不喜和人家多说话,二不肯管人闲事,三不喜吃荤,常常闭户不出,所以余师兄既然不在那里,我也不欲去惊动他了。”

玉琴听了说道:“越是有本领的人,越不肯轻易暴露。象我们的行径,却未免太认真一些了。”

剑秋在龙驹上接着说道:“恐怕他老人家不肯出来多事,否则若得他同去,四空上人不足惧了。”

云三娘道:“他当然不高兴出来的,不然你们的余师叔早已请他同行了。”

玉琴道:“现在有了吾师与余师叔,合我们四人之力,难道天王寺还破不成么?我也不信了,不过可惜袁彪夫妇远在关外,不及邀他们同去,他们倒很高兴的。”

剑秋道:“小鸾的镖果然精妙,智能被她发中一镖,足寒**僧之胆。我想师妹的眼功和手法也是很好的,以前在荒江雪天出猎,有一鹰盘旋天空,我发一箭,没有射着,却被师妹射中了,我很佩服,所以师妹何不也练习一种暗器试试?”

玉琴道:“我素来不喜欢以暗器胜人的,大家须放出真功夫来决一胜负,也教人家输了佩服,何必要乞灵于暗箭伤人呢?”

云三娘听了点点头道:“玉琴之言甚是。现在我们闲话少说,余师兄既已于昨天动身到张家口去,我意以为我们不必在京师耽搁,也就快快赶上去吧。”

剑秋道:“师父说话不错,我们也没有事要耽搁,目的是在天王寺,那么一同追赶余师叔去为是。”玉琴亦无异议。三人就此向张家口登程进发。琴剑二人更是心急非凡,屡屡加鞭。

云三娘道:“你不要性急,明天白昼我可出去访问他。好在他这个人自有一种怪模样,很问得出的,无须多虑。”

剑秋仰首望着天上的明星说道:“一个人的行踪真是说不定,自己也不由作主的。初时我本想上昆仑山去。后来中途遇见乐山、乐水二师弟,始知一明禅师不在山上,我遂折回至临城访晤贾三春。

凑巧他又赴杭州去了,我在贾家住了好多天,有小神童瞿英和贾三春的小女儿芳辰伴着我消遣长日,也不寂寞。后得贾三春家信,知他将在杭避暑,我就动身想到杭州去一游西湖。不料途中出了这个岔儿,幸有师妹和我师前来相救。此番忽又自南而北,重至张家口。岂非萍踪无定么?”

云三娘道:“天下事本来如此。世人欲虽巧为,天已早定。不然我又怎样会和你们遇合呢?”

玉琴道:“不错,我们此番北来,途中却又遇见李天豪夫妇,得知龙骧寨大略情形,省得我们去走一遭了。”

三人正谈着话,忽听外面有人匆匆跑了。高声喊道:“掌柜的,快到太白楼去瞧热闹啊!奇人奇事,不可不看。”

接着掌柜的答道:“顺风耳朵,你且稍侍,我有一笔帐记了就来。”

那人又喊道:“记什么帐?快看要紧,不要错过了时候。”三人闻言,忍不住一齐走出来。见有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披着一件布衫,敞胸赤足,手中挥着芭蕉扇,正在催柜台里的店主。

这时掌柜的已除下眼镜,走出来说道:“去、去、去。”剑秋连忙止住他们道:“请教有什么热闹可瞧?可值得一观?”

那汉子白瞪着两眼道:“你们倘也要瞧热闹的,快跟我去。我没有功夫多说话啦!”说罢回身便望门外跑去。

店主人对他们带笑说道:“这人姓曹,是本地的小热昏,专在街头巷尾讲新奇新闻的,所以别号顺风耳朵。他教我去瞧热闹,一定大有可观。客人们请一同去可好?”

剑秋、玉琴、云三娘遂跟着店主一齐向前边大街上跑去。见那汉子在前面相距二十多步,时时掉转头来喊道:“你们快些走啊!”三人本可放出飞行功夫来,一蹴而就。但是他们不欲轻露行藏,动人惊疑。所以仍随着店主走路。店主是个大胖子,早走得气喘不止。跑到市梢将尽处,见那汉子立在一家酒楼门前。

大声喊道:“在这里。你们自己上来罢。”说着话走进去了。

云三娘、玉琴、剑秋随着店主走到那酒楼之下,见招牌上写着“太白楼”三字。楼上人声鼎沸。楼下也挤满着许多人,东一堆西一簇的,不知在那里讲些什么。三人也不顾店主蹒跚了,径自走上楼头,见沿街一大间楼上,排列着不少人,好似砌着一垛墙头。那个汉子不知挤到那里去了。只听得里面喝一声:“请啊”,声震屋瓦,众人又大笑起来。云三娘和玉琴急欲瞧个究竟,将玉臂向两边一摆。众人急闪出一个隙地来,让他们挤入人丛。店主人却挤不进,只得立起脚尖,伸长脖子,向里观望。

剑秋跟手挤进,立在玉琴背后,怒目而视,众人才不敢多说了。

三人遂向里面瞧去。只见东边一个酒座上,有一个乞丐模样的汉子,箕踞而坐,那丐穿着一身敝旧穿破的夏布衫裤,赤着双脚,瘦长的面孔,目光炯炯,正是他们要找寻的飞云神龙余观海了。桌上堆叠着数十个空酒壶,右手正拿着他的铁钵,向他左手托着的大酒瓮里舀起一满钵酒来,张开了嘴,汩都都地喝下肚去,将空钵向对面座上的人一照道:“请啊,请啊!俺若喝不过你,非为人也!”

三人向西首座上一看。见坐着一个矮冬瓜,身躯短小。蜡黄的面色,两个眼珠滴溜溜地尽转,脚上踏着草鞋,腰里缠着一条黄金带,灿灿地发出光来。不是闻天声还有谁呢?在那闻天声面前的桌上,也摆满了许多空酒壶。他双手捧着一个酒瓮,见余观海又喝了一钵酒。便说道:“很好。我也来一个。”

遂掇起那酒瓮,将口凑到瓮边,喝了好一刻,方把瓮放下。说道:“小二哥快快再取一瓮来,我这里告罄了。”

6

店小二没有回答时,闻天声将酒瓮一摔两半,在他身后有好几个都砸碎了。余观海同时也掂起两个酒壶,随手一捻,变成一片烂锡。向梁上一飞,两片锡便插在梁上了。将手拍着桌子喝道:“店家,你们又不是聋子?为什么不添酒来?等到我们喝得兴尽,决不少欠你们一文钱。不要触恼了我的性子,把你们的太白楼也拆掉啊!快快把酒添来!”一边说,一边又将铁钵舀着酒尽吃。

闻天声见无酒可喝,不由愤怒,冷笑一声,对余观海说道:“你这个顽意儿也很不错,我也来顽顽。”于是他将桌上的酒壶也拈了两个,将手一捻,变成一长条烂锡。信手向梁上飞去,整整齐齐插在余观海的左边。余观海哈哈大笑,又拈了两个酒壶,飞上去插住。闻天声也接着如法炮制。两个人你飞我插,顿时间梁上插满着扁的长的酒壶锡。瞧得众人呆了。

剑秋侧转脸,凑在玉琴耳边说道:“原来是他们两个酒大王碰到了头,闹出这个趣剧来。我瞧他们两人各有些负气好胜的样子,所以如此闹酒。倘若尽管再闹下去,这家太白楼真要被他们拆倒了。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们何不上前打个招呼,劝住他们呢!”玉琴微笑道:“我们且作壁上观,看他们闹到何时去?落得好看。”

玉琴道:“认识的,他确乎是个隐侠者流,飘忽无定,不露姓名。以前在山东道上,黑店诛盗,他帮着我们动手的。我父亲的仇人下落,也是他告诉出来的。他姓闻,名天声,他的来历,却不详细,他也不肯说的。”云三娘点点头。

此时大家忽然喊道:“让开。”只见两个店役,扛着一大瓮陈酒前来。放在正中,对二人说道:“客官,请鉴谅小店里的酒已完,只有此一瓮陈酒了。并不是不肯出卖,尚望二位客官分喝一下罢。”

余观海击着桌子喝道:“不能,不能,你们开了酒店,能回头人家没酒买的么?真是笑话,休要诓骗人家。快些再拿一瓮来!”

闻天声见他们正在交涉,他却不声不响地走过去,抱起那瓮道:“我要先喝了!”余观海早已一个箭步,跳到闻天声身边,说道:“且慢!要喝大家喝,没有你喝我不喝之理。”闻天 声怪笑一声道:“你要喝也好。

但是店只有一瓮酒来,我的酒量未足。被你喝了,我要不够的。”

余观海道:“也罢。我们来赌赛一下,谁胜谁喝,好不好?”

闻天声道:“好,好,请问怎样赌赛?”

余观海道:“我们只须大家伸出一个大拇指,两下里互相指定,谁先放倒,谁就输了,没有酒喝。”

闻天声道:“好的,就是这样办法。”遂放下酒瓮。正中一立,把左手大拇指翘起,指着余观海。

余观海也要伸出手指来时,云三娘实在看得忍不住了,连忙走出去,娇声喝止道:“余师兄,你却在此闹酒,敢是醉了,做什么呢?快快停手罢!”琴剑二人也走过来,向闻天声招呼道:“闻先生,酒兴不浅,可识我们么?一向好?”

二人陡地见了他们三个人,不由一呆,大家将手指放下。余观海先和云三娘谈话,问起别后状况。剑琴二人,也上前行礼相见。余观海见了二人,也很快活。闻天声却向玉琴嚷起来道:“玉琴姑娘,好久不见了。可曾找得飞天蜈蚣么?”

玉琴道:“感谢闻先生!侥幸被我得手,早已剚刃仇人之胸了。”

闻天声将手拱拱道:“恭喜恭喜,这是姑娘纯孝所致。”

余观海听说玉琴已复父仇,也向玉琴道贺。剑秋又介绍闻天声和余观海相见。闻天声知道二人是昆仑剑侠,也很敬礼。二人对于闻天声,颇为器重。大众见他们闹了一会酒,正看得出神的时候,忽然来了两个女子,一个英俊少年,把他们劝开了。未免扫兴,遂陆陆续续地退去。但是猜疑之心更重,纷纷传说。有几个人依旧立着不走。店主和那汉子,也立在一起,交头接耳,讲个不休。

闻天声道:“且慢,酒是我喝得较多一些。待我来付清,你们不必客气。”遂回到座边,取过一个破旧的青布囊。从囊中摸出一锭五十两头的元宝,放在桌上说道:“店家快来,这一头元宝,足够你们的损失和酒钞了,再会罢。”

又抱起那瓮酒和青布囊,一齐夹在肋下。对余观海说道:“老哥若是喝得不畅,停会再喝一些何如?”

余观海笑道:“老哥酒量真是通海!领教,领教。”

闻天声也说道:“我平生也只有碰见你是第一个硬对头呢!”说罢,哈哈大笑。又道:“你们随我去罢。”于是余观海、云三娘、玉琴、剑秋跟着闻天声一齐下楼。楼下还立着不少人在那里等候呢!

店主人见三位客人跟他们走去,忙和顺风耳朵跟着下楼。待到他们走出店门时,两头一望,五个人已无影无踪了。顺风耳朵道:“咦,走得如此快么?待我追去。”便丢下店主,向市梢一边跑去了。

店主揩着头上的汗,立在瞳白楼前等候。好一歇,见顺风耳朵跑得汗流满面,带喘着说道:“我白跑了许多路,不见他们的影子,难道他们回到你店里去了?”

店主道:“不要管他罢,还到店里也好,不还到店里也好,因为他们有三匹坐骑在我店中,不怕他们走掉的。”

此时太白楼中的看客,都纷纷散去。老板正督着店役收拾一切。至于那锭银子,早已收下了。计算起来,有二三十两可多,不是占了一个大大的便宜么!店主眼看他人进帐,自己没有运气,只得走回自己店里去了。顺风耳朵却还在太白楼中闲话,想要讨些好处呢!

且说他们五个人离了太白楼,闻天声领着他们走向北方旷野间去。健步若飞,走了好多路。黑暗中望到前面去,林子中间隐隐有一点灯火。到得林子边,闻天声回头说道:“到了。”原来是一座很小的庙宇。闻天声一边扣门,一边说道:“这是我新交的朋友真如道人。他精岐黄之术,且擅相面,谈吐玄妙。我到了张家口不多几天,就认得的,所以一直借宿在他的庙里。这庙名唤二郎庙。”

闻天声说罢,便听呀的一声,庙门开了。一个小道童掌着灯笼出来,一看黑暗中有几个人立着。遂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到此何干?”

闻天声道:“是我。你怎么瞧不清楚呢?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你的师父,有没有睡?”

小道童道:“原来是闻先生。师父正在室中静坐,没有睡。”闻天声遂让余观海等四人走入,自己闭上了门。提高着灯笼,曲曲弯弯,和闻天声等一齐走到真如道人室前。窗里灯光明亮,门却虚掩上。

玉琴等跟着走进,见真如道人正在打坐。室中摆设,静雅非常。靠窗小檀几上,焚着一炉清香,壁上挂着一张七弦古琴,以及花鸟屏条,还有一座书架,牙签玉轴,琳琅满架。真如道人听得闻天声的声音,张开眼来,瞧见引着四人走入:一个英俊少年,一个奇丑乞丐,两个婀娜刚健的女子。不知他那里引来这些奇特的人?但是真如道人,目光何等敏锐,一望而知,都是风尘中的剑侠,连忙立起款待,请各人坐下。

闻天声道:“他们都是我的湖海之交,现在一同到这里来,想要借此谈话,多多惊扰。”

遂先代余观海等介绍。真如道人又敬礼道:“原来皆是昆仑剑侠,有根源之人物。贫道失敬了。”

剑秋、余观海忙说:“不敢,不敢。”

闻天声又道:“真如师方在静坐,我们不便搅扰。我想到太乙殿上去吧。”

真如道人道:“也好。诸位且请那边坐,贫道失陪了。”

闻天声遂又引导着余观海等四人,一齐走到外面太乙殿上。只咐小道童点起灯来,五个人一齐坐定。云三娘便问余观海道:“我请师兄在京稍待,却不料我们赶到钟老叟处,师兄先已走一步了。我们遂赶到这里。在客寓中听人传说,太白楼有热闹瞧。我们本要访问师兄,遂到太白楼来,方才遇见二位。不知二位如何闹得这个样子?”

余观海哈哈笑道:“我们也是无理取闹。想不到他们许多人,都来看热闹了。

7

我到此间,东飘西**,天天出来饮酒。今晚听说太白楼的高粱酒很好,我遂走到楼上,拣个座头,独自痛饮。恰巧这位闻先生早已坐在对面,大喝特喝。我见他模样奇怪,知为非常之人,有心要试试他。和他赌喝酒,以致闹这个笑话来。却因此遇见了你们,闹的也不错。”说罢,又是哈哈大笑。

这时小道童献上五杯香茗来。闻天声喝了一口茶道:“我们都是嗜酒若命的人,碰到了头,自然要闹一闹了。俗语说得好,不打不成相识。我也久慕昆仑剑侠之名,难得多了几个相知,也是幸事。”又向玉琴道:“姑娘大仇已复,可喜可贺。请约略告诉一二。”

玉琴遂将自己如何北上,与剑秋先至龙骧寨探访确实,双入白牛山,用计诛灭**僧法玄,然后剚刃仇人之胸的事很简要的告诉一遍。余观海也侧着耳朵静听。玉琴说罢,二人皆抚掌称快。

剑秋忽问闻天声道:“我有一事,要问问闻先生。在去年冬里,我伴着师妹玉琴,同返荒江。在山海关畔,忘记了那一处。我们听得逆旅中人传说,有一个怎样的人,和四空上人夜半酣斗,道旁树枝都被削断的。我们料想除了闻先生,没有别人的。是不是请你告诉我。”

庭中石佛腹内,忽然有门,开了跳出两个贼秃来,各各揖剑,和我狠斗,本领都是不错。后来寺内惊钟大响,我恐寡不敌众,见机走了。两人不舍,紧紧追来。有一个受伤而去。过后探得,始知二人是四空上人的门徒。一名鲁通,一名史振蒙。这一遭后,我为郑重计,尚没有再去。现在难得你们到临,我们可以合力诛掉他了!”

剑秋道:“正是,我们此来,也想破天王寺。仰仗云余二师之力,难得又逢闻先生,再巧也没有。天王寺末日至矣!”于是剑秋和余观海,又把他们窥探的情形,讲个大略。

听得闻天声津津有味。云三娘笑道:“你们都和那贼秃周旋过了,这一回我也要去试试哩。”

五人又谈了一刻话,时候已是三更。云三娘道:“我们要回寓了,余师兄可随我们同去?”余观海摇手道:“这倒不必了。方才闹了一出趣剧,大家认识我的面目,随你们同去不便。好在我东一搭西一搭,自有去处。”

闻天声道:“余兄何妨与我在此同榻。还有一瓮好酒,安放在真如道人室前。少停我们再喝一个痛快可好?”说着,舔嘴砸舌地,好象又要喝酒的样子。

云三娘笑道:“你们二位,是鞠蘖至交。余师兄就在此间留宿。我们明天傍晚时,一定赶来的,一起去破那万恶之薮的天王寺。”

余观海点点头道:“很好,我又有酒吃,耳朵里很听得进的。”云三娘遂和剑秋、玉琴立起身来,告辞欲行,且向闻天声道:“请你代向真如道人告别一声。我们去了,不再惊动他。”

闻天声说道:“他本不喜多管闲事的,也不必去回头了。”于是闻天声又唤小道童,掌了灯笼,领三人出去。走到庙门外,向余闻二人说声“再会”,回身便走。余观海和闻天声,也就闭门进去。闲谈江湖侠事,欢饮达日。云三娘等三人向着原路走回去。街道上人迹已稀。直待找到那旅馆时,已近四鼓。三人不欲惊扰旁人,一齐越墙而进,回到房中安睡。

次日天明,店中人见三人却在房里,喊取洗面水。不知他们怎样来的?都有些奇异。云三娘等谈笑自若,好象没有那回事一般。用过早餐,三人坐在室中闲谈,也不出去。然而已有少许人走到房前,在帘子旁边偷瞧了。又闻外边讲起太白楼两个奇人,醉酒闹笑的事,纷纷猜测。三人听了,暗自发笑。下午剑秋说道:“我们与其闷坐在这里,不如早些到那庙中去罢。”云三娘、玉琴都愿意早去。于是剑秋便去付了帐,携了包裹。命店小二牵出三头坐骑,三人各一跃而上,跑向二郎庙去。

余观海道:“我们因为左右无事,不如以酒消遣。遂吩咐小道童,出去索性买了几大瓮好酒,送到这里来尽喝。却不想你们来得这般早。”

剑秋道:“我们也因在客寓中无聊,所以早些前来。”闻天声便请三人加入饮酒。云三娘、玉琴都不要喝。只有剑秋在旁边坐着,伴他们饮酒。云三娘又和玉琴走至庙中,四下游览。地方虽小,而曲折颇多。见真如道人正坐在他的室中,和几个别的道人谈话。二人不欲去惊动他,遂又到庙外附近散步了。

觉得荒野得很,渺无人迹。远远群山高拱,沙土浩莽。凉风吹来,胸襟一爽。玉琴又向云三娘讨教一、二上乘的剑术,云三娘择要摘妙,讲解些与她听。玉琴都能领会。

二人徘徊多时,见天色将黑,遂回到庙中。见三个也不喝酒了,在大殿中坐着乘凉。云三娘和玉琴走来,剑秋忙去殿上端了一只长凳过来,请二人坐下。云三娘道:“你们怎么不喝了?喝够了么?”

闻天声和余观海都笑道:“略略过瘾而已。若要讲到够时,也不知喝到几时算够。”

剑秋道:“余师叔和闻先生,已喝了三大瓮酒了。是我劝他们暂停片刻的。”

闻天声道:“我越喝酒越有精神。少停,我再喝过一瓮,那么厮杀起来,格外有劲。”

玉琴笑道:“闻先生,你还记得佟家店的陈酒么?”

闻天声道:“记得记得,那酒的味道,真不错。可惜是一家黑店。那个金珍姑娘,被姑娘结果了她的性命。可是那个独眼龙,堕在粪窘中。我因恐污我剑光,所以被他逃走了。现在不知又在那一处,干那害人的勾当呢!”玉琴遂把螺蛳谷的事情,讲给他听。

闻天声道:“原来他已授首剑下,从此世间少了一个歹人。很好很好。”

这时天色已黑,真如道人已安排酒席在太乙殿上,款请五位剑侠。自己穿着青纱道袍,手握拂尘,特来恭请。五位一齐谦谢。遂随真如道人走到太乙殿中,见四边悬着杏黄色的纱灯。正中桌上,高点着两枝红烛,放着几样菜,旁边又排列着四瓮酒。真如道人请五人挨次坐下。

自己在下首相陪。斟过了酒,说道:“天王寺实为此间罪恶之薮。四空上人善于结交当地官绅,圣洁其相,污秽其心。寺中僧徒,多擅技击。昔年因曾击退蒙寇,地方上人更对这个天王寺,讴歌不绝,又为张垣香烟最盛之处。哪知寺中的**恶不端呢!四空上人荒**酒色,与他手下助纣为虐之辈,专到远处去劫掠良家妇女,来恣意**。怯弱者供他们欢乐之具,贞烈者多死于非命。我已知之久矣,自憾没有法力对付他。难得闻先生来了。

剑秋道:“真如师,我们到此打扰,已是不安。又蒙治馔优待,更是感激。还要说上许多谦虚的话来,教我辈更觉汗颜了。”

真如道人道:“我不过预祝诸位胜利而已。款待不周确是实话。”

玉琴道:“你们都说得不错,我们今夜大家出力,破得天王寺才是了。此刻四空上人的头颅一定在那里发痒呢!”

云三娘笑道:“玉琴你倒这般心急。”

闻天声忙接着一连二的喝酒,说道:“我不懂什么客气,闲话少说,喝酒要紧。”

余观海接着把壶中酒倒个罄净,一边喝,一边说道:“说得不错,请啊,请啊!”真如道人吩咐道童在旁边把镞子向酒瓮中去舀酒,添入壶中。可是一壶一壶的添酒,道童打转得发昏。

闻天声止住他道:“你不必忙了,待我们自己来吧。”遂把酒瓮掇上桌子来,倒在杯中。后来索性将嘴凑在瓮口狂喝不已了。玉琴只是掩着口笑。

闻天声和余观海喝去两大瓮酒。众人也已饱餐。时候已近二更。剑秋说道:“我们可以去了。”

8

玉琴早坐得不耐烦,她心中急于要到天王寺会四空上人。那里高兴看他们喝酒呢!一闻这语,便第一个应声道:“不错。余师叔、闻先生少喝两杯罢。等到天王寺破了再喝未迟。”

闻天声道:“姑娘敢是心急欲行,我们就去也好。”一边说,一边便将酒瓮放下。真如道人又说了几句祝颂的话,立时散席。大家洗了面,结束已毕。闻天声、余观海、云三娘、玉琴、剑秋五位剑侠,立刻离了二郎庙,向天王寺进发。

天上繁星点点。五人都有夜眼,且有星光映照,所以野田间的路很能看得清楚。不多时已到了天王寺前,四下静悄悄地没有声音。五人飞身跃上高墙,向里面一瞧,也不见动静。遂如飞鸟般一齐跃下。正是大殿左首,遂鱼贯而行。绕到殿后大庭中那尊石佛所在,见石佛双眼如两盏明灯,依旧照着。玉琴回头对剑秋说道:“前次我们胆小,没有走至里面。此番定要闯入虎穴了。”

忽听右边廊下脚步声响,有一个贼秃走来。五人没有躲处,大家业已照面。云三娘和琴剑二人识得那贼秃便是智能。智能也已瞧见了他们,大吃一惊,手中没有兵刃,所以回身便逃。云三娘两个银丸早已飞去,智能一颗光脑袋跟手不翼而飞,倒在地下。玉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厮还便宜了他数次,今夜毕竟授首了。”

于是她就将石香炉轻轻转了三下,石佛前面的铁栏陷入地下。五人走至石佛身畔,剑秋将手向石佛肚脐眼上又点了三下,现出一扇门来。闻天声瞧着笑道:“这倒很有趣的。”

剑秋一看道:“不错。”

闻天声俯身下去,把螺旋形的东西顺手只一旋。果然那小门呀的开了。剑秋又把宝剑向两旁撩了几下,方才大着胆子走进去。大家也已走入。见里面也是一条甬道,比较前面的已宽广些。门后掩立着两个彪形大汉,屹然不动。

倒把云三娘等吓了一跳,五人仔细看时,原来却是铁制的机械人,手中各各托着一个长方形的匣子。玉琴对剑秋笑道:“我们以前来时是两个木人。大概他们因为被我们衞去之故,遂改用了铁制的。那铁人手里托着不知是什么东西。”剑秋道:“大约内中藏着什么毒箭之类,我们不必去惊动他了。快向前走罢。”

五人又望前走。不多时已走至尽头,又有一扇小铁门。

余观海道:“小门为什么这样多呢?快快破门而入。”玉琴、剑秋正要再寻机捩时,余观海早已伸手去推那门,但是任你余观海力气怎样大,休想推得开。他很觉焦躁,不觉骂道:“四空上人这贼秃不是好汉,一重重的门户,藏在里面干什么?是好汉的,何必这样如耗子一般缩在穴中,不肯出来呢?”

云三娘笑道:“师兄不要性急,待我来看。”剑秋把剑去门上剁时,剁得一条剑眼。云三娘目光锐利,早瞧见门中有一小钉。说道:“他们总有机关可以启闭的。”遂将小钉向里一拔时,那铁门果然开了。有两盏绿灯亮着,乃是一层层的石级。

五人把剑尖点着石级,拾级而上,不多时走到上面。乃是一个广庭,花木扶疏,别有洞天。四围都是高墙。原来是四空上人特地造就的藏春所在,外人不易走入的。五人方才瞧见前面有一排美轮美奂的平屋,建筑得如王宫一般,画栋雕梁,珠帘绣闼。一间间都有灯光透出。五人正要举步而前,忽听外面警钟当当地乱鸣。原来智能的尸骸已被寺中增侣发见,知又有人前来窥探了,遂敲起警来。

玉琴等闻得钟声,知道寺中已有觉察。各自准备,一齐奔向前面屋子边去。早见有两个贼秃虎跃而出,两道白光如箭一般的射来。乃是小蝎子鲁通和无常鬼史振蒙。玉琴挥动真刚剑抵住鲁通,剑秋舞起惊鲵剑战住史振蒙。四人杀在一起,白光飞舞上下。

云三娘等要找四空上人,所以不去相助,仍向屋子奔去,早到檐前。隐隐见窗中有一个胖和尚,怀中还抱着一个半裸的妇女。刚才要把她推开时,那妇女妖媚非常,兀自将粉臂勾着四空上人的头颈说道:“你不要走,有他两个前去已够了。此地重门复户,且有机关,料外人也难走进。”

闻天声喝声:“贼秃那里走?今夜你合该命尽禄绝了!”

四空上人一见闻天声,不慌不忙。哈哈笑道:“矮冬瓜,原来是你。又纠合了人来此找我,谅尔败军之将,何足道哉!”说罢揭开葫芦,青光一闪,便有一柄飞刀如游龙般夭矫而出。

闻天声早已解下腰间的黄金带,将手一挥,一道黄光向四空上人头上飞来,恰和上人的 飞刀撞个正着。一刀一剑,盘旋上下。四空上人又放出两把飞刀来,云三娘也射出两个银丸。

同时余观海大喝一声,一道紫光直冲而前。四空上人知道今晚有昆仑派剑侠在内协助,其势殊不可侮。

遂把五口飞刀一齐放出,五道青光蜿蜒飞绕,向余、闻、云三人进攻。三人也各放出平生所习的剑术来。左刺右击,上拨下扫,和四空上人斗在一起,各不饶让。

这时甬道门里又杀出一大队僧侣来,手中各各持着大刀铁棍,短剑长枪,一齐过来把琴剑二人围住。玉琴杀得性起,只恨自己被鲁通战住,不能去和四空上人较量,所以她柳眉倒竖,银牙紧咬。一柄真刚宝剑,闪闪霍霍,只望鲁通头上胸前进刺,愈战愈勇。

鲁通因为连日荒**酒色之故,精神未免懈怠。平日所见的女子都是娇怯怯的,楚楚可怜,没有碰到象玉琴这样神勇绝伦的英雄。自己虽然和玉琴酣战,可是已有些抵敌不住。又见自己师父被敌人围住,五柄飞刀腾跃空中,换了别人时,早已送命飞刀之下了。

那里知道余观海和闻天声两道剑光,一紫一黄,都是十分厉害。而云三娘的两个银丸尤其活跃,霍然下垂,如九日之并落。矫然上腾,似群龙之翔空。四空上人今晚遇到劲敌,他的伎俩也施展不出了。玉琴此时精神振起到极点,得到鲁通一个破绽,倏的一剑,刺入白光影里,喝声“着”!正中鲁通胸口。大叫一声,倒地而死。

玉琴杀了鲁通,便赶来帮助剑秋。史振蒙虽属骁勇,那里战得过琴剑二人。遂即虚晃一剑,跳出圈子,望后边一间屋子里便逃。二人追去,只见屋内只点着一盏琉璃灯,正中立着一尊很高的金甲神像,手握降魔宝杵。相貌威武。那史振蒙逃至神像背后,只一闪身已不见了。剑秋一个箭步跳至神像前,要想搜寻史振蒙,不防默默地见那神像手中所握的降魔杵,很快的向剑秋头顶上击下。

玉琴在后瞧见,便喊一声:“师兄留心!”剑秋也已觉得,即向旁边一跳,躲过那一杵。回头看时,那宝杵却收回去了。剑秋再踏进一步时,那宝杵又向他头上落下,剑秋早有准备。将惊鲵剑望上一迎,呛的一声,那宝杵早已削做两截。剑秋笑道:“看你再能发威么!”两人走到神像背后看时,哪里有史振蒙的影踪。

二人冷笑一声。玉琴又道:“你们敢自来送死么?不要惹得我性起时,把你们杀得一个不留!”说罢二人挥开宝剑,左扫右劈,一阵厮杀。料这些僧侣武艺都属平常,怎敌得过二人的神勇。死的死,逃的逃,眼面前倒落得干净。

9

琴剑二人回头看时,见余观海、闻天声、云三娘等三人正和四空上人酣斗。刀如逛龙,剑如长虹,还没有胜负。二人大喝一声,各各挥剑向四空上人进刺。四空上人将手一指,便有一柄柳叶飞刀向他们头上飞下。二人毫不惧怯,舞剑迎住。此时,四空上人见徒众伤亡殆尽,敌人勇猛无比。

且识得云三娘等是昆仑剑侠,明明是今夜合着力要来对付我的。自己的飞刀又不能得胜,心中未免有些惊慌。此时五剑侠合着全力,抖擞精神,将四空上人的飞刀围住,没有半点松懈。云三娘的两颗银丸尤其活跃,在飞刀中穿梭般扑击。

不多一会儿,四空上人有一飞刀,被银丸绕了一圈,似乎要望下落去的模样。云三娘大喜,运足罡气,银丸直向飞刀扑进。当的一声,那一柄飞刀已堕在地下,兀自跳跃不已。余观海见云三娘已破去一刀,更觉振奋,一柄剑如紫电穿云尽向飞刀进攻。

正在这个时候,忽听半空中吆喝一声,有一少年穿着白衣白裤,手横双剑,腾空而至。将剑一挥,便见两条白光穿入飞刀的青光中。四空上人的两柄飞刀又落将下来,只剩两柄飞刀锐气大挫,渐渐低将下去。四空上人一见形势不妙,收转两柄飞刀,要想逃生。谁知自己已被众剑侠包围核心,怎容他轻易漏网。余观海一举手将铁钵飞出,喝声“着!”

四空上人正在注意半空中突如其来的少年,不防铁钵飞来,急闪不迭,正中光头,脑浆迸裂,一命呜呼。众人见四空上人已被击死,飞刀又已破去。那个白衣少年也轻轻落下庭中,对五人拱手说道:“诸位想是来歼灭**僧的,我却来得正好了。”

剑秋上前答礼道:“正是。我等乃是昆仑同志,特来破去这天王寺。足下却从那里来?不揣冒昧,愿闻其祥。”

少年哈哈笑道:“在下复姓公孙,单名龙,河北邯郸人氏。此番因要救援清风店一个女戚,特地赶来。我们可谓不谋而合。且喜**僧业已授首,为地方上除去大憝,非众位之力不及此。我也久慕昆仑盛名,何幸识荆!”

剑秋遂一一介绍,各通姓名。玉琴忍不住开口问道:“请教公孙先生方才来时,怎样能够腾空飞行?想我们练习的一种陆地飞行之术,非寻常人所能追随罢了。现在公孙先生好似列子御风而行,腾踔天空,是何神术所致?还请见教!”

那草长有一尺左右,通体作空明色异香阵阵,透入鼻腔。上有淡红色的小穗。我嗅着了香味,大动食欲。不管什么,伸手拔了起来,送在口里便嚼。觉得草汁很甜的,遂把那草完全吞下肚去。事后我们返到舟上,开至海南。我本去访问一个朋友的,不料到得朋友家里,我忽然生起病来。周身骨节或痛或痒,大发寒热,足足生了七天的病,方才渐渐告痊。

自从那次病后,我行走时自觉一身甚轻,时时有飞腾的光景。我遂将身一跃,竟有三四丈高,慢慢落下原处,我很觉奇怪。以后不论什么高的所在,我只要一纵身便可几及。自问没有学习这种本领,怎会如此容易呢?而且身体何以忽然轻了?教人把我一秤量,本来八九十斤重的身躯,一变而为二三十斤了。骨头都变得轻,所以身体也轻。”公孙龙说到这里,玉琴止不住别转了脸好笑。

公孙龙毫不觉得,接着说道:“以后我同人研究,方知我在荒岛上吃的那草,乃是一种轻身草,世间难得的。我所以生病,是骨头在那里变化。世人服了便会腾空飞行。我不由十分惊喜,于是特制了一套白色的灯笼式衣裤,穿在身上,跃至关空,把四肢舒展开来,犹如四翼,很平稳的在空中往来,无异飞禽。若要落下时,只消将气一迸,身体一侧,便会翩然如飞鸟之堕地,绝不损伤毫末。你们试看我身上的衣服便可知道了。”

大家瞧他的衣服,两臂两腿处,果然宽张如灯笼一般。断非虚语,莫不惊叹。玉琴只恨自己没有这种天缘,也吃得轻身草,可以凌云御风,踪其所之。

公孙龙讲完了自己吞服轻身草的经过,忽地把足一跺道:“啊哟,我只顾讲话,忘记了大事了。”

遂回身跑进那间有灯光的屋里去。五人也一同随着进去,见屋中陈设奢丽,俨如王侯之家。有三个年轻女子,立在一隅。见众人进来,唬得呆若木鸡。公孙龙道:“你们不要恐慌!我等特来援救你们出火炕的,四空上人已被我们除掉了,你们可知道有个姓刘的女子?是清风店人氏,前两夜被那贼秃负来的,现在什么地方?”

云三娘识得内中一个妖冶的妇人便是方才四空上人拥在怀里的,便向她喝问:“你总该知道,快快直说,不然性命难保!”那妇人慌忙说道:“我直说便了,请你们饶恕我。”剑秋道:“快说!”

公孙龙道:“在那里呢?你快领我前去!”

那三个妇人便领着一行人,开了后面两扇纱片衠,曲曲折折走到一间室前。把门一推。大家走进室中。见那屋也是一间很精致的闺房,沿窗桌子上点着一盏紫色的灯,牙**正坐着一个少女,垂首而泣。旁边还坐着一个半老徐娘。在那里相劝,原来这是四空上人特地派在一起软看住的,生恐少女独自一人要轻生呢。

公孙龙一见那少女便喊道:“畹芳表妹,你不要惊恐!四空上人已死。公孙龙来了!”少女闻声抬头瞧见了公孙龙,和玉琴等众人。一种惊喜的神情,在她的憔悴的玉靥上表示出来,不知和公孙龙当作何语。玉琴瞧那少女神色虽是憔悴,而眉黛清丽,腰肢纤细,不愧是一个绝色丽姝。

遂走过去握住她的纤手道:“姊姊也是被那四空上人劫来的么?”那少女见玉琴一手握着宝剑,眉如柳叶,眼如秋波,又婀娜,又刚健。自思那里来的奇女子?象我这样纤弱无能,对之能无愧赧。便答道:“我本来好好住在家里,不料那贼秃窥见了我。夤夜到我家内,把我负至寺中。我也不想再活了,却喜公孙表兄忽来救我,又仗诸位大力,把那贼秃除去,使我心里快活!姊姊你真是一位巾帼英雄,愿闻芳名。”

玉琴方回答一声“玉琴”两字,公孙龙取出一根丝绦,走过来又对少女说道:“此时你的母亲不知急得怎样了?畹妹快随我去罢。”说罢便蹲下身子,将丝绦向少一兜,牢缚在他的背上。

回头便对众人说道:“感谢诸位协助之力,我等后会有期。此刻我有要事在身,未能与 诸位多谈,歉仄之至。我今去了!”说罢举步就往外走。众剑侠也就随着同出。走到室外广庭中,公孙龙又向众人点点头,即望空中一跃。众人便见公孙龙如一头白鹤,冲天而起,背着那个少女腾空飞行,向南方翩然而逝。

玉琴仰着瞧着,回顾剑秋说道:“公孙龙真是奇人!可惜他性急要走,不能多谈。否则他倒很有一番奇事异闻哩!”

剑秋笑道:“九州之大,何奇不有。今天我们和他相遇,也是巧极。”

余观海道:“公孙龙已去,我们不必闲谈。且收拾这个天王寺要紧。”

闻天声说道:“不错。”

10

于是五人重又走入屋子里。见那三个妇人已走到不知那里去了。云三娘道:“莫非他们都逃走到别地方去?”

玉琴道:“这是秘密所在。前面一条出路已被我们堵住,除了另有秘密的出处,决不会逃走了。他们又不能如公孙龙般会飞行的啊!”

玉琴还要答话,只听后边有许多脚声,纱窗开了。那三个妇人领着十数个年轻妇女,走上前来,一齐向五人叩头跪倒。

玉琴道:“你们放心,我等是来诛却**僧的。现在四空上人已死,僧侣皆走,更没有别人要来伤害你们。所以你等请尽安心等候,明天自能释放你们出去的。”

众妇人听了玉琴的话,立起身来,站在一边。玉琴细瞧他们大都很具姿色的,不知生前有什么夙孽,都会弄到这个地方来,变做了残花败柳,何等可怜。若没有我们来援救时,不知要糟踏到怎样地步呢!

剑秋向众妇人略一问讯,知道都是从远方劫夺来的。有些本来是名门闺秀,有些却已是有夫之妇。

云三娘便问他们这里可有别的秘密所在?内中有一很瘦的少妇,到这里已有一个多月了。答道:“此间除了进口地方有许多秘密机关,其他都是**僧等寻欢作乐的房屋。只有后首一间小屋中,有一尊金甲神像。曾听得四空上人说过,也是一个机关。从神像座下,打通一条地道,可通寺后的。只是我也不知如何走法。”

剑秋听了,便对玉琴说道:“史振蒙已从那边逃遁了。”玉琴点点头道:“让他漏网去罢,且喜元凶已除,大功告成。我们回出去,再到别处搜寻一下再说。”

余观海和云三娘齐声道:“好的。”

剑秋遂吩咐众妇人仍聚集在这屋里,静候外边人来释放,休要乱闯,自惹祸殃。众妇人一齐答允。

五人遂回身走出,一路将机关尽行破除,以便他人走入。仍从甬道里钻出石佛的肚腹。回头见那石佛眼上的明灯依旧亮着。

玉琴道:“记得我们前一次来的时候,在走的当儿,石佛眼睛忽然突出,隆隆然如雷声一般。其中必有蹊跷,今番也须破掉它。”

剑秋遂一挥手中惊鲵宝剑,正要跳跃上前。云三娘早发出两颗银丸。说道:“待我来罢。”只见那两颗银丸飞到石佛双目上,轻轻一扑,两盏灯忽然熄灭。

石佛头里忽然发出隆隆隆声,有十几颗铁弹从那石佛双目内飞出,向五人身上打过来,其疾无比。幸亏五人都是有本领的,东僻西让。只听呼呼呼许多铁弹一齐飞向背后墙壁里去,墙上顿时成了许多圆孔。

玉琴道:“原来还藏着这个顽意儿呢!我们破去也是省事。”遂又到外边大殿上,把以前遇见的机关一齐毁掉。再从右廊走到里边去,见一间间的佛殿都关闭着。五人正犹豫间,忽见墙隅有一条很小的黑影闪入树后去了。

剑秋早已跃至树边,向树后伸手一抓,抓出一个小和尚来。那小和尚早已唬得面无人色,战战兢兢地说道:“请爷饶恕我的狗命吧!”

小和尚答道:“他们都已逃走了。别的秘密地方也没有。但有一个老和尚,因触犯了上人之怒,把他幽闭在后边一间小屋中,已有四五年了。”

云三娘道:“很好,你快领我们到那地方去。”

剑秋遂将他放下。五人随着小和尚,在黑暗中一路走去。幸亏转弯处都悬有一盏灯,故能辨识途径。直走至最后一室,见室中点着油盏。只有一个窗洞,都用铁条构成的,所以光影惨淡得很。

一扇很厚重的木门严闭着,上面有铁将军锁着。小和尚便道:“觉空师是当日锁闭在这室中的。除了每日两餐,有人送进去。其他一概没有东西吃了。上人吃的鱼翅、海参,鸡鸭、牛羊,觉空师却只有几块硬面包,或是一碗麦粥,青菜豆腐罢了。他一天到晚念经的,不知此时有没有睡眠?”

剑秋将剑一挥,锁落于地。大家推门而入,屋中空气十分污浊。只见一个白须老僧,穿着一件破布衲盘膝坐在蒲团上,正自打坐。一见众人进来,便合掌说道:“阿弥陀佛。居士等从何至此?”

小和尚嘴快先说道:“老和尚,你也不知道四空上人等都被这几位英雄好汉杀死了。秘密已破,寺内已没有人。他们是来救你的。”觉空又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四空之 死,自作其孽。居士等侠骨仁心,元凶既已授首,余众都请宽恕少开杀戒吧!”

剑秋道:“我们本来只要除灭四空上人,从逆之徒,不得已而诛之。大半都已逃遁,现在寺内无人主持。我等探得大师道行很高,却被四空上人幽囚于此,遂来救你出来。以后之事,即请大师主理一切。明日可以报官,把这案件办妥。释放秘密窟中妇女,把这天主寺扫清污秽,重放光明。那么我们此来才不虚行了!”

觉空道:“阿弥陀佛。贫僧无德无能,待罪在此。幸蒙居士等大发慈悲,拯救贫僧。敢不唯命是听!”

余观海道:“好了好了,老和尚你能听我等的说话,我等不胜快活。时已夜深,大事已定,我们也要回去哩!”闻天声也道;“走罢!我要回去喝酒。”

云三娘道:“我们且再仔细搜寻一下看。”

于是五人别了觉空,把报官善后之事托付了他。又教小和尚领路,四处去寻,果然一个人也没有了。直至厨下,只有一个烧饭和尚躺在里面。一见众人前来,唬得他叩头不止。经小和尚向他说明,方才定心,站在一边。闻天声瞧见厨下安放着几个大酒瓮,便敲开了一个。取了两把镞子,和余观海席地而座,对酌起来。说道:“好酒!好酒!”

云三娘和玉琴、剑秋不由都好笑了。三人让他们在此喝酒,又到后边去检查一周,听得远远鸡声喔喔,已在报晓。连忙回到厨房。见闻余二人已把一瓮酒喝个精光,只是舔嘴咂舌,还想喝第二瓮酒咧!剑秋道:“天已将明,我们回去罢,别再露脸。”

等到返庙,天已大明。真如道人守在殿上,没有睡觉。一见众人回来,便带笑问道:“诸位大侠想是奏凯归来了!”

闻天声把酒瓮一齐放下,说道:“这就是胜利品。且喜我们已将天王寺破掉,四空上人也已授首,从此张家口扫除污秽。我们觉得很是爽快。”真如道人道:“这都是仰仗诸位法力。四空上人末日已至,所以不容幸免了。”

五人坐下,真如道人吩咐道童献上香茗。不多一会儿又命厨下送上早餐来。大家厮杀了一夜,肚中果然也觉得有些饥饿,遂饱餐一顿。坐着闲谈天王寺的事情。剑秋对于天王寺内所设的机关,很以为奇妙,幸亏大家精细,都没有受伤。又谈起最初自己独探天王寺的时候,罩在钟里,幸有余师叔相救,所以后来惴惴戒惧不敢造次。然而红叶村和贾家弟兄恶战,也因一时之怒,误堕石窟。足见和人家交锋,处处应当留心,免中诡计。玉琴却不忘情于公孙龙,夸赞他飞行功夫的高妙。

云三娘道:“这是各人的缘法,不可幸致的。即如师兄一明禅师擅缩地之术,可是我们终学不到。世人大都梦想求仙学道,不知学武艺是一步一步地上去。要从实际上下苦功夫,方能渐渐达到。有些功夫不够,还是学不到。岂可一蹴而几,躐等而进?”

余观海道:“师妹的话不错。以前我在湖北仙桃镇,寄居在一个友人家中。那友人有一亲戚,年少气盛,好勇斗狠。他知道我会剑术的,一定要从我学习。我不得已教了他一、二普通的拳术,他心里不满意,必要习剑术。但是象他这样根基浅薄的人,谈何容易?我就教他折了柳枝来舞,可笑他舞了几天,知难而退,不敢再谈剑术了。”

云三娘道:“譬如三岁小孩,虽欲其奔驰,总是不可能的。如我昆仑门下,外边虽也有几个,可是要算剑秋和玉琴既有根底,又下苦功。我瞧他们的剑术进步不少,十分喜欢。将来都是吾党中杰出者流!”

闻天声道:“剑秋兄和玉琴姑娘的剑术真是超人一等,昆仑门下有此人才,可敬可喜!”

琴剑二人听他们赞美自己,又喜又愧,谦谢不遑。真如道人说道:“昨晚大家辛苦了,请休息一下何如?”

云三娘道:“很好。”闻天声道:“你们请去畅睡。我却舍不得好酒,还须畅饮,喝够了酒才快意。”余观海道:“我陪闻兄同喝。”闻天声道:“好,好,有你这位酒友,再好也没有了。”

只剩闻天声和余观海二人坐在太乙殿上大喝其酒。

11

玉琴等酣睡多时,等到梦醒,已是下午。三人起身,洗面嗽口。一齐走至太乙殿上来。瞧见闻天声和余观海已喝得酩酊大醉,一个东倒,一个西歪,酣睡在薄团上面。三个大酒瓮抛在一边,瓮中已空空如也,涓滴无存。玉琴不由笑起来道:“这两个酒大王也有醉倒的时候么?”

剑秋道:“我们别要去惊动他们,且到庭中树下去坐谈。”云三娘点点头。三人遂走到大树下,坐在石磴上,闲谈一切。不觉转瞬天亮,真如道人过来,又要设宴款待他们。

闻余二人方才醒转,听说又有酒喝,快活得了不得。剑秋、玉琴、云三娘觉得一再叨扰,不好意思,向道人申谢。真如道人笑道:“诸位剑侠此番光临小庙,同诛巨憝,是千载难逢之事。贫道只恨招待未能周到。诸位再要客气,使我益觉汗颜了。”闻天声在旁听着,嚷起来道:“今日有酒今日醉,你们都不用客气,喝酒要紧。”

于是真如道人吩咐厨下端上肴馔,又扛来两大瓮酒。大家挨次入席坐定,开怀饮酒。玉琴见今日菜肴比较昨日大为精妙,知道真如道人特地预备就的庆功宴。她喜欢吃鸡,把筷夹着一块鸡腿细嚼。

真如道人敬过酒后,对众人说道:“贫道方才到市上去。听人传说天王寺已有官中去勘验,将已死的贼秃尸骸埋葬,所有掳劫来的妇女,已由官厅保护出寺,逐一问明籍贯,即将遣送回籍。至于各处所设秘密机关,一齐雇工拆除。将来天王寺主持香火,大概便由那个老和尚主管了。现在这事轰动张垣,老老少少一齐赶到天王寺里去瞧热闹。大家纷纷谈论,都说异人降临,破去这个荒**污秽的寺院。但是为何不肯出现?又有人谈起太白楼闹酒的一幕,互相猜测,议论不一。官厅方面也甚为奇怪呢!”

剑秋笑道:“我们做出了事,都要让人家去结束的,莫怪他们要奇异了。”

余观海道:“我们在此都露了脸,又做了这件大事情,耽搁在此,诸多不便,好在我方有事情要赴关外,明天即可动身了。”

闻天声道:“余兄,我等临别在即,今晚又蒙真如师设宴款待,我们可以多喝几杯。”

余观海道:“好好。”二人都举起大杯来洪饮。

酒至半酣,云三娘忽自席上立起。对众人说道:“诸位且慢饮酒,我有一件事要想发表,请大家静听。”

余观海嚷道:“师妹有什么要事,值得如此郑重呢?”

云三娘笑道:“值得值得。”

遂指着琴剑二人说道:“剑秋和玉琴,一个是年少英俊,一个是巾帼英雄,都是昆仑门下得意的弟子。他们自从在韩家庄邂逅以后,奔走南北,诛恶锄强,为我昆仑派增光不少。剑秋又助着玉琴,回去白牛山,报复父仇。志同道合,沆瀣一气,这是很难得的事情。

前次我微闻他们小有误会,以致背道而行,这不是他们的幸福。现在彼此心迹都明,所以我急于代他们早日文定。况且一明禅师前番和我约略谈过,也有此意。此事前途当然美满,璧合珠联,天生一佳偶。想诸位听了我的报告,必然也很快活的。

还有一件很巧的事,我们前次在红叶村获得两件奇珍,好象是他们两人将订良缘的预兆。我先给诸位一看。遂从身边取出那白玉琴和翡翠剑来。余观海接着传看。此时琴剑二人听了云三娘的一番说话,心里又惊又喜,又愧又慰,觉得无话可说。剑秋把着酒杯,双目视着灯光。玉琴螓首微俯,一手拈弄衣襟,默默无语。闻天声瞧了那两件珍宝,遂高声大嚷道:“三娘说话不错,我也希望他们成为良缘,真是天生地铸的一对佳夫妇!我闻某闻了这个喜信,合当恭贺。”

说罢真向琴剑二人一揖到地,慌得二人还礼不迭。闻天声又道:“快喝喜酒!”举起旁边大酒瓮来,凑在嘴边狂喝起来。余观海将琴剑还给云三娘,哈哈笑道:“我也早有此心,师妹做媒很好。一明禅师知道了,也要说一声师妹先得我心了。”

云三娘又对二人说道:“我今晚说的话虽都根据我的心理而发,没有先征求你们的同意。但我认为此事已至成熟时期,而且是很美好很配合的一头良缘。所以大胆代你们撮合,向他们诸位宣布。谅必你们二人不至于嫌我多事的啊!”

剑秋答道:“师父作主,自当遵从美意,弟子并无他意。”

玉琴也很腼腆的说道:“既然我的师父如云师都有此意,弟子亦无异议。”

云三娘大喜,遂把那白玉琴交与剑秋,翡翠剑交与玉琴。教他们二人各各佩在身上,以作订婚纪念。二人谢了接过。真如道人也向二人贺喜。大家更觉快活,恣意饮啖。只有琴剑二人因为终身已定,心中都觉得有些异样。不知是一种快乐呢?还是一种安慰?玉琴无意 中抬头向剑秋一望,见剑秋正向自己紧瞧,不觉桃涡微晕,别转脸去和云三娘说话。剑秋微微一笑。

闻天声和余观海只顾喝酒,真如道人殷勤劝进。这一席直吃到三更过后,肴核既尽,杯盘狼藉。闻余二人又已喝得醉倒在地下,方才散席。闻天声、余观海二人由剑秋扶去安睡。这几天他们喝去了不少酒,酒气冲天,常在醉乡之中,可谓狂饮了。次夕清晨,大家起身。余观海因为天王寺已破,关外有事,立刻便要动身。

剑秋道:“我也是这样,想先去把他们找到了,把师妹允许人家之事办妥,然后再上昆仑去拜见一明禅师。”遂问云三娘行踪可定?云三娘道:“我也很纪念窦氏母女。前闻玉琴谈起宋彩凤被邓氏七怪逼走,很为不平。你们二人既然要去找寻他们母女,我左右无事,情愿伴你们一起去,好不好?”

剑秋喜道:“吾师肯许同往,正中下怀。我们一齐走罢。”于是大家检点行囊,向真如道人致谢告别。真如道人送至庙门外,敬祝诸剑侠前途珍重,吩咐道童牵过那枣骝马和龙驹、花驴前来。余闻二人是步行的,大声说道:“再会罢!我们后会有期,将来要吃玉琴姑娘的喜酒哩!”大踏步各自走去。云三娘、剑秋、玉琴一齐跨上坐骑,又向真如道人点头告辞。鞭影一挥,马走如飞,在那晨光中望南疾驰而去了。

第三十五回 远道访故人庵中避雨客窗谈往事壁上飞镖

1

这一天,正是七月初旬的下午,新秋时候,例应气候稍微凉爽一些,但是天空中虽然不见那炎热的阳乌,而白漫漫的云,如雾如烟,好似张盖了一层厚幕,以致天气燠热得很,风息全无。玉琴、剑秋随同云三娘,离了京师,向前赶路,已走近了河南卫辉府的地界。三人在坐骑上觉得闷热不堪,尤其是玉琴姑娘,额上香汗涔涔,时常把手帕去揩拭,坐下的花驴也跑得满身是汗。

玉琴忍不住对剑秋说道:“不料今天天气如此闷热,忙着赶路,实在令人怪难受的。最好觅个歇凉的所在,憩息片刻。”

剑秋答道:“是的,这种天气确是令人难堪。索性烈日下照,在阳光下虽然烁石流金,非常之热,可是此间也有些野风,吹上了身,凉快一些,人家不妨挺起精神来和暴日奋斗。最是这样日光既无,风也没有,好似把大家置身在闷葫芦中,气闷得很,又如遇到不死不活不痛不痒的事情,使人徒唤奈何?现在时候已近申刻,若要歇息,恐怕又赶不到卫辉了。”说罢双目斜睨着云三娘,似乎静候她的回答。

云三娘微笑道:“你怕热,我也未尝不怕热。七夕已过,天气还要这般酷热,真是和出门人作对。我们今夜也不一定要赶到卫辉府的,你们若要歇息也好。”说罢,一手指着前边一条小溪说道:“到那边去坐坐罢。”琴剑二人跟手瞧去,果见东南面有一小溪,溪旁有几株大树,正是歇足之处,便一齐说道:“很好。”

玉琴喝了一些水,便笑道:“我们到此,可谓人畜两忘了。”这时花驴正将嘴凑在水里喝个不停。云三娘道:“本来天生万物,一视同仁,但是人类倚仗着智力高超,为自私自利计,便奴视其他的一切动物而想利用他们了。最浅近的如马、牛、羊、鸡、犬、豕,他们的主权都执掌在人类的手中,人类为了自己的缘故,要杀便杀,要打便打,视为自己私有之物,而他们也终身为人奴隶不能自脱了。若在太古之世,同游于原野,饥而食,渴而饮,何有人畜的分别呢?

不过弱肉强食,优胜劣败,世界上难免逃此定理,以致分出来许多畛域来了。即如人类自己亦何尝不是如此,强凌弱,众暴寡,中国侵吞乙国,丙国欺侮丁国。自古以来,历史上所载的莫非残杀之事,我们当为许多弱者悲叹!他们的幸福,他们的生命,都牺牲在强暴者手里。他们虽有奋斗之心,而无奋斗之力,虽然他们不能归咎人家,但是不平之极。我们既为剑侠,在这莽莽尘环中,负有一种使命,这便是锄强扶弱,除恶安良,遇见不平的事,总 要出来干涉,务使抑平,以致许多含冤负屈的可怜人们,不致束手而受人家的屠戮。

古时圣贤所抱己饥己溺的宗旨,和己立立人的学说,和我们剑侠的所为是殊途同归的。人家瞧我们似乎好行杀伐,以致有侠以武犯禁的老话。却不知我们用的杀以止杀的手段,以仁义为归,也绝对不许有越出范围之举。这个范围也不是人世间一般贪官污吏所假借的法律,这是一种公义。用自己方寸间的良心来裁判,不受任何的束缚与限制,专和不平的世界奋斗。换一句话说,就是扶助弱小者去和强大者抵抗,打倒不平,消弭祸患。

所以我们做的事,必要光明磊落,公平正直,才不失为真正的侠义。至于那些桀骜不法之徒,鸡鸣狗盗之辈,结党营私,把持一切,有所希冀,那就是土豪恶霸,为游侠之羞,也在打倒之列的了。韩家庄的韩天雄,天王寺的四空上人,都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否则我们和他无冤无仇,何必定要把他们除灭呢!”

玉琴、剑秋听云三娘从人和畜牲上发挥出一番议论来,与一明禅师平日的教训相同,不觉一齐点头称是。玉琴道:“人类由平而不平,再要从不平而达到平,这虽是很难的事,但只要大家起来做,到底也不是十分困难的。可惜世人大都容易趋向于恶,以致大好河山变成龃龊世界,寡廉鲜耻,灭伦反常的事,充斥了世界,无怪荀子有性恶之说了。因此圣贤豪杰英雄侠士遂被世人所推重,以为凤毛麟角,不可多得。其实圣贤豪杰、英雄侠士,同是圆颅方趾之伦,并非真的生也有自来,逝也有所为,不过能不失本心罢了。”剑秋听他们二人大谈其学理,连连点头。

玉琴听到剑秋说话,不由使她想起曾家庄避雨,初遇曾毓麟的一幕情景。那丰姿濯濯的毓麟,在她的幻想里,好似立在她的面前,一种温文尔雅的态度,如见其人。所以默默不语。云三娘将手拍着玉琴的香肩道:“走罢,快要下雨哩。”玉琴如梦初醒,笑了一笑。

三人重又跨上雕鞍,沿溪而行。过了一条石桥,忽然狂风大起,吹得两旁树林东倒西摆,发出怒吼之声来。黑云愈涌愈多,雷声也响得较前重而且密。空中有许多蜻蜓往来飞舞。玉琴当着凉风道:“爽快呀!闷热了大半天,现在起了大风,使人凉爽得多哩。”

剑秋道:“这阵雨一定要下了,那黑云尽管加多,将要追到我们顶上来了。”

玉琴举首仰视,果见一团乌云,望不见云脚,如排山倒海价推上,风驰电掣般追来,一道道的电光如金蛇般在乌黑的云堆里闪动,大有山雨欲来之势。遂催动坐下花驴飞跑。但是不多时那黑云已追过了头顶,风势更大,吹得三人衣袂轩举。

雨声自远而近,黄豆大的雨点打到身上来了。云三娘说声不好,天公要和我们恶作剧哩。剑秋将马鞭指着前边隐隐的黄墙道:“前面不是有个庙宇么,我们赶快到那里去躲一下罢。”

2

三人将坐骑紧一紧,飞也似地跑到那里。果然是一座小小庙宇,庙门紧闭着。三人跳下驴马。玉琴细瞧匾额上写着“天王庵”,不由扑哧声笑起来道:“我们刚才破得天王寺回来,此地却又有个天王庵,不要也是个装垢纳污的所在。那么如被我们发见什么秘密,也一定不肯轻易放过的。”这时雨点已密,剑秋伸手敲门,把庵门敲得擂鼓般响。

不多时便有一个老尼姑出来开门。云三娘先说道:“师太请你让我们到贵庵中稍坐片刻。我们是过路的客人,忽然逢着阵雨没处躲避了。”那老尼姑见来的是女子多数,当然答允,遂让三人入内。剑秋把龙驹、花驴、枣骝马牵到庭院北首廊下拴住。正面乃是一个佛殿。老尼道:“这里很是湫隘,殿后有座丹鸾阁,地方较为清洁,请女菩萨等到那边去一坐吧。”

玉琴道:“很好,有劳师太了。”

那老尼在前引导,从殿后走到阁上,一步步地高上去。

剑秋瞧那丹鸾阁虽不甚大,而窗明几净,收拾得十分清洁。

正中有神龛,供着白衣观音像。两旁桌椅均全,壁上挂些对联,还有一张古琴。向南一排窗牖都开着。湘帘高卷,十分幽雅。老尼请三人坐了,有一佛婆献上香茗和果盘来。云三娘微笑道:“师太不要忙,我们坐一刻儿便要走的。”

这丹鸾阁地形很高,从窗中可以了望到庵外的官道上。

此时大雨已倾盆而下,檐溜间飞泻如瀑布一般。一阵阵的凉风吹来,把适才的溽暑都消了。突闻霹雳一声,西北上有一团烈火同地下斜落,那雨越发大了。老尼合掌道:“阿弥陀佛,那里又有什么恶人起了歹良心咧。”

剑秋听着不觉微笑。老尼问道:“你们三位到哪里去的?尊姓大名?”

云三娘把姓名说了,又说我们是到卫辉府去的。玉琴托着一只茶杯,凑在樱唇边,一眼瞧见外边官道上有一骑,从雨中飞驰而来。玉琴眼尖,依稀瞧得出是一个女子模样,心想又有避雨的人来咧。瞧她从辔疾驰的样子,非有功夫的不办。隔了一歇,见那佛婆匆匆地走上阁来说道:“师太,萧家姑娘避雨来此,快请去招接吧。”

老尼一闻这话,不敢怠慢,立起身来,带笑说道:“请三位宽坐,下边有施主人家的小姐到临,贫尼不得不去应接。”云三娘道:“师太请便,我们在此很好。”

老尼遂走下阁去了。这阵大雨下得很久,约摸有一点多钟,雨点儿渐渐小,雷声轻轻而迟,天空的乌云逐渐散开。三人坐着听雨,幽穆得很。不多时云消雨霁,红日反从云中露面。可是日影已西,凉风大至,再不畏暑气侵人了。云三娘起身走至窗边,瞧着天空,回过头来说道:“正是,天气凉爽,恰好行路。”

于是玉琴、剑秋、云三娘三人一齐走下丹鸾阁。佛婆迎上前来说道:“三位可是便要登程么?”

玉琴道:“是的。你家师太何在?”佛婆把手指着东边一间云房说道:“她正伴着萧家姑娘谈天咧。”

她们正说着,那老尼已走了出来,云三娘道:“适才多蒙招待,很是感谢。现在天已不雨,我们要告辞了。”

老尼道:“时候不早,你们大概已赶不到卫辉。若不嫌小庵简陋,就请在此屈宿一宵何如?”

云三娘道:“多谢师太美意,我们决计要走的。”

玉琴即从身边摸出五两银子,递与老尼道:“这一些为佛前添些灯油的,请师太哂收。”

老尼道:“出家人与人方便,即是自己方便,哪里敢当这样重谢。”

玉琴道:“不必客气。”便把银子硬行塞入老尼手中。老尼只得受了,道谢不迭。三人仍从殿后走出,老尼在后相送。玉琴无意中回过脸来,瞥睹云房西首两扇小窗开着,露出一个娇美的俏面庞,在那里窥视他们。玉琴的眼光刚射到她人的玉靥,突然缩去。玉琴也不在意,走到外边。

剑秋去廊下牵坐骑时,却又见一匹桃花马拴在那里,全身毛色真和才开放的桃花颜色相同,煞是好看,鞍辔非常精美,踏凳都用白银打成的。玉琴不由赞一声好,暗想那萧家姑娘大约也不是寻常女子吧!因为要紧赶路,不暇向老尼叩问。三人步出天王庵,老尼合掌行礼,三人也点点头,各自跃上坐骑,加紧一鞭,向前飞跑而去。

云三娘第一个跳下马来,剑秋、玉琴也各下骑。云三娘对二人说道:“时候不早,我觉得腹中很饥,今夜不必定要赶到卫辉,横竖在那边并无事情要干,我们便在此间住宿可好?”

琴剑二人答道:“很好。”店伙见已得他们同意,遂带笑带说,代他们牵着驴马,走进店内。柜台里另有一个中年男子出来招呼。店伙便道:“老李,你引这三位客人去看房间吧。我要牵他们的坐骑到厩中去上草料哩。”

老李答应一声,引着三人,走入里面。跨进一个大院落,三面都是房间,有几间房里已点得灯光明亮。老李招待三人走到左边一间朝东的厢房里,很是宽敞,向东明窗都开着,芦帘高高卷起,房中间有两张榻,陈设倒还清洁。云三娘看了,便道:“就在这里住下也好。”此时那店伙已将马背上的包裹送来,放在一边。剑秋和玉琴解下宝剑,悬在壁上,三人即在沿窗一张桌子旁坐下憩息。店伙又送上茶来。

云三娘道:“我们要吃饭了。”遂由剑秋点了几样菜,吩咐店伙赶快预备前来。老李又问明了剑秋姓名,招呼几声而去。凉风习习,从窗牖吹入。店伙又送上洗脸水。三人洗过面后,玉琴说道:“今天上午闷热之至,若没有这一阵大雨,此刻不知要闷热得如何,令人怪难熬了。”

剑秋道:“古人说,若大旱之望云霓。北方久患不雨,大有旱荒之象。那雨下得十分畅足,可谓时雨,一定有许多人在那里喜雨了。”

三人正说着话,店伙已将晚餐送上。三人吃毕,洗过脸,大家手里握着一柄蒲扇,驱蚊招风,一得两便。因为不欲便睡,所以一起坐着闲谈。玉琴又把自己访寻宋彩凤的经过情形,重新详述一遍。且说她们母女俩不知到了哪里去了,现在是否仍在虎牢,我们也须去访问一遭,然后再至洛阳。更不知那邓氏七怪究竟怎样厉害,为什么窦氏母女见他们忌惮,情愿避让。

云三娘道:“以前我道经南阳,曾闻有人谈起他们的。听说他们七个弟兄中要算闹海蛟邓驹和火眼猴邓骐的本领最大了。他们都入哥老会的,所以在那里很有势力,徒党甚众,官吏也奈何他们不得。”

剑秋道:“那些土豪恶霸,平日鱼肉良民,无恶不作,也是天地间的巨蠹。我们此去,即使找不到窦氏母女,务必要把那七怪除掉的。”

3

我在云南野人山,夜间迷路不能走出,若没有流萤为导,我不但走不出山路,险些儿还要遇着极大的危险呢。”玉琴道:“记得有一次弟子在芦沟桥被茅山道士赤发头陀围困的时候,云师曾同余观海师叔前来搭救,以后云师便说有要事赴野人山去,谅必云师在那里定有惊人的佚闻。今夕无事,还请见告。”

云三娘点点头说道:“我到野人山去的事,不妨告诉你们吧,野人山在云南西陲,那里山岭峻险,民风剽悍,番人也很多。汉人各自筑堡而居。至于番人却大都住在山穴里。

我在幼时曾随先父远游云南,到得那里。先父忽然病倒,孟家堡的堡主孟公藩,竭诚招待,取出一种秘制的白药,给先父服后,果然疾病若失,还复健康。先父在堡中一住数月,因此与孟公藩感情十分融洽。孟公藩很谙武术,在那里团团四五十里地方,无论汉人番人,对于他无不佩服。以后先父携了我,与他分别。直到先父故世,我入山学道后,一直没有到那地方去过。但是孟家盛情款待我们父女的事,我在脑海中永不能忘,常思图报,只苦没有机会罢了。

去年我在北京,恰逢有人从云南野人山附近地方前来,我向他问起孟家。始知孟公藩在前数年已脱离五浊尘世,他的儿子孟哲,却是一个文人,年纪又轻,所以孟家堡已非昔日情形。孟哲管压不下堡中人,不能做领袖,堡中人欺他文弱,不服从他。而别处的人见孟哲懦怯无能,也就任意欺侮,孟家堡的人就大大吃亏了。相距孟家堡二十余里有个柴家寨,寨主柴龙是个骁勇的少年,聚了许多徒党,专以武力侮辱各处邻近的堡寨。尤其是对于孟家堡,常来挑衅,因为他妒忌往日孟公藩的威名,现在大有取而代之的雄心。

孟哲不敢和他计较,时时退让,隐忍着过去。不料柴龙以为孟哲纯取不抵抗主义,是可欺也。遂向孟哲要求孟哲名下的五十亩田地把贱价让售给他,因为柴家寨背附野人山,缺少平地。孟哲所有的田地虽然不少,而这五十亩田地和柴家寨毗连,倘然割与柴龙,是与柴龙有利的。柴龙觊觎已久,只因一向落在孟公藩手中,不肯让给他人,所以无可如何。现在他见孟哲好欺,遂有此种要求。

孟哲却用他父亲临终时,叮嘱他不可将这田地轻易让给人家。在孟公藩的心思,也是防制柴家寨得了这块土地,势必强大起来,于己反有不利。孟哲也明白这层道理,所以毅然拒绝。柴龙不料他有这么一着,恼羞成怒,不知怎样地勾结了当地官吏,诬陷孟哲杀人。孟哲遂被捉将官里去,监禁在狱,那田地也被柴龙强占了去等情事。

遇见一个老叟,也是姓孟,他和孟公藩是远房弟兄,见我们探问孟家的事,他很诚意地招接我们到他家中去坐地。请我们吃午饭,留我们在他家住宿。他便把这事详详细细地告诉说来,方知那个柴龙声势浩大,且有异志。因为去年春里,他不知怎样地结识了一个年轻道姑,那道姑是从川中来此,生得十分妖艳,且有极高深的武艺。据柴家寨中的人传说,当道姑初来时,曾与柴龙比武,柴龙枉自有了拔山扛鼎之力,还失败在道姑手里。因此他对道姑心悦诚服,和她同居在一室,把自己的妻子撵掉了。

居然喧宾夺主,道姑在实际上做了柴龙的夫人。名义上却说是结拜兄妹呢。至于真姓实名,却不知道。”云三娘讲到这里,玉琴目视剑秋笑起来道:“原来就是风姑娘的一流人物,在那边作崇了。”

剑秋道:“邪教的党羽散布各处甚多,欲作死灰复燃之举。其中也未尝不有人才,无如邪说谈辞,篝火狐鸣,焉能成得大事?不过骚扰地方,荼毒良民而已。所谓教中的四大金刚,就是云真人、雷真人、风姑娘、火姑娘。武术既佳,魔力又大,很想在各处煽惑愚民,秘密集会。云真人已被一明禅师除掉。风姑娘本想借螺蛳谷为根据地,吴驹、袁彪都是很有能耐的人,但被我们遇见后,袁彪脱离邪党,独树一帜,风姑娘也被我们驱走,现在她已和山东的祥姑等联络一块了。至于雷真人和火姑娘,我们还没有碰见。云师所遇的火姑娘大约就是四大金刚之一了。”

云三娘微笑道:“不错,火姑娘在柴家寨牺牲色相,便是要凭藉柴龙以便扩张他的势力。所以柴龙不久也入了邪教,事事听火姑娘的主张。而邪教的徒党渐渐闻风而来,煽惑远近许多乡民,一齐做他们的党羽。柴家寨地少人众,自然要谋对外发展。孟哲所有的那块田地,凑巧毗连他们的地方,柴龙垂涎已久。看到孟哲选衦无能,更增进他觊提觎之心,于是遂遣人来向孟哲要求,愿出一百两纹银,将这地购下。孟哲不允,柴龙怀恨在心,阴谋陷害。有一天在孟哲庄后发现两个无名死尸,生前被人用刀杀死,委弃在这里的。孟哲正要报官相殓,以便埋葬,不料柴龙突然带领许多寨中人赶到孟家堡,一口咬定孟哲杀害他们寨中的人,用强力把孟哲拘到官里去。

那地方没有什么正式的官吏,不过由云南府任命一个理刑厅胡厅长来管理地方税收的事务,以及斗殴等情。此外还有一个李把总,带领百十名兵丁,在此驻扎,势力薄弱得很,没有什么多大的权力。地方上的事情本来要仰承孟公藩的意思,现在公藩已死,柴龙跋扈,不受节制。胡厅长事事姑息,不敢得罪他。所以柴龙敢将孟哲拘去,诬告孟哲有意杀害柴家寨人。胡厅长一再审讯,孟哲不肯承认。

玉琴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何物柴龙,竟敢如此猖獗。那些官吏要他何用!”

云三娘道:“械斗的事,我国人是常常有的,何况在那边陲之区呢!地方官哪里有这种权力弹压得住。情于公战而勇于私斗,这是我国人的一种劣根性。惟有战国时商鞅在秦变法,使人民都一变而为勇于公战。所以秦国不但能称霸于诸侯,且能并吞六国,统一天下。”

剑秋道:“现在东西各国鹰瞵虎视,渐渐向我中国实行侵略主义,日本窥于东,俄国伺于北,外患日甚。而我国兀自迷梦未醒只知对内而不知对外,窃恐数十年之后,染指者益众,我国不自振作或要受亡国之祸哩。”说至此玉琴双眉怒竖,似乎十分愤恨的样子。

云三娘也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此所以李天豪等一般志士都要革命了。”三人静默了一回儿,云三娘又道:“那时我听了老叟的一番言语,知道柴龙本是恶霸一流人,现在又加着邪教的势力,将来一旦发展起来,未可轻侮。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为除恶务尽之计,也须把他们除掉,何况孟哲无辜受害,这层冤狱亟待平反呢!于是要想和观海师兄先至柴家寨去动手。

那老叟又告诉我说,胡厅长对于柴龙勾通邪教的事,未尝不知一二。可是因为畏忌他的势力,所以逡巡不敢动手。这是在胡厅长手下一个亲信的人告诉我的。那时余观海师兄便主张先去谒见胡厅长,说明孟哲无罪的原因,且陈述柴龙等的阴谋,表示我们俩自愿代他出力,同去剿灭邪教的党羽。倘然胡厅长听我们的话我们前去下手,格外见得名正言顺,可把他们根本铲除了。如其不然,我们只象平常行侠仗义一样前去暗中诛恶,再把孟哲援救出来。我赞成观海师兄的提议,当夜便住在那里。

次日上午,由孟家老叟为导,立即秘密前去衙署中谒见那个胡厅长。衙署十分简陋,和此间的官衙相较,真有天壤之别。在一间泥土而门窗已旧的矮屋里,见到了他。却是个书生模样的人,年纪也有三十余岁。

孟老叟先代我们介绍过了,我们遂将此来志愿告诉他听,且言蔓草难除,及今图之,犹为未晚,望厅长当机立断。胡厅长听了我们的话,很是动容。又把我们俩谛视良久,然后告诉我们说,他未尝不知孟哲是冤枉的,庄后杀的人,稳是柴龙故意抛在那里的,所以至今没有定罪。

只因柴龙势力强大,实逼至此,自己亦不过虚与委蛇。至于邪教的事,亦已探访详细,绌于兵力,未敢卤莽行事,反贻地方之祸。但已暗中饬人前往省府密报,请示机宜,以便应付有方了。

我们见他不过懦怯而已,并非糊涂官吏,这事就容易办哩。遂又敦促他即日商同李把总在今夜督领官兵至柴家寨进剿,将邪教的首领火姑娘和柴龙擒获,明正典刑,其余党羽或逐或杀,至于柴家寨中的土人不从逆者,一概免究。起初胡厅长还踌躇不决,不敢徇从我们的请求!我们又极力劝说,担保必获胜利,么魔小丑何足畏虑!观海师兄又特地到庭中去舞一回剑,显些本领给他看了,他才敢决定,并请李把总前来商议一切。

李把总单名健字,为人很是爽直,他也早恨柴龙蛮横,以为如此土豪,早应剿灭,故十分愿意。胡厅长遂薄治酒馔,居然宰了一口羊,杀了数头鸡,请我们在衙中用饭。傍晚时,李把总喝过酒后,先去督率部下前来与我们会合。我们结束停当,等候李把总到临。不多时火把高照,李把总领着一百名兵丁赶至。李把总全副戎装,手握大刀,倒也颇具威风。我们二人遂别了胡厅长跟着李把总,向柴家寨暗暗行去,在黑夜中瞧见野人山的山巅高入云霄,障蔽了西南方。山势高峻而雄伟,我们在日里已远远瞧见了。

那些家寨地形较高,在野田间望去,隐约可见堡墙的影子。我等赶到柴家寨前,叮嘱李把总将火把暂时熄灭,伏在寨前,我们二人先行入内侦察,等到寨中火起时,官军即可攻入,如此可免打草惊蛇。李把总答应了。我们二人飞越入寨,虽然没有人引路,却只顾向房屋稠密处走去,见前面有一处很广大的庄院,料想是柴龙等所居之地。

遂从侧面跃上屋顶。见里面第三进院子里灯光大明,烟雾缭绕,有许多人坐在那里口中喃喃地念经。正中坛上高坐着一个女子,全身白色长帔,好象白衣观音一般,姿色十分美丽,领导着众人。大概这就是传说的火姑娘了。坛旁坐着四个壮男,却不认识,其中有没有柴龙?我们知道他们正在集会,宣传他们的邪说。难得遇见了,正好动手。

所以余观海师兄在屋上大喝道:‘邪教的女妖火姑娘胆敢在这里煽惑良民,阴谋不轨,还有那恶霸柴龙何在,快快一齐出来领死!’余师兄故意声张,无非向二人挑战,可以认清他们面目。果然那白衣女子一闻这话,向屋上一瞧,冷笑一声,即将外面白衣卸下,露出贴肉的淡红衫子,胸前悬着一个绣花香囊,端的妖冶。将手一指,即有白光一道,从院子里穿射而出。她也跟着一耸身从坛上跃到庭中。白光已飞到我的头上,我便飞出银丸,抵住她的剑光。此时院子里哗声大起,人影散乱,十分紧张。

那坐在坛旁的四个壮男,各举兵刃奔出,为首一个年轻的汉子,手舞三尖两刃刀,大喝道:‘柴龙在此,哪里来的小子,擅敢混入寨中,寻事生非,须吃你家柴爷一刀!’道言未毕,余师兄的紫色剑光已如腾蛇般自上飞下,盘旋到他的顶上了。柴龙一见剑光,知道到了劲敌也就不敢怠慢,急将三尖两刃刀使开平生解数,悉力迎战。其余三人也各奋勇相助。那火姑娘的剑术造诣很深。所以我的银刃尽是飞舞刺击,却刺不进她的白光。我和她便在屋上大战。颇惜她有了这样剑术却不能归正,偏走入邪僻之途,一定得不到好的结果。我与火姑娘战得不分胜负时,余师兄的剑光已愈舞愈紧,霍霍地在柴龙头顶上旋转两下,倏的降落。

都只为山径峻险而曲折,我又是走的陌生路,一时赶不上。若是换了平地,再也不怕她逃到那里去了。追了一大段路,忽然来到一个绝涧边,那涧窈深莫测,两边都是砏砏石岩,涧中急湍奔流,轰訇有声,震耳欲聋。此时是黑夜,我也不能瞧得十分清楚,换了白日到此,望下去真使人心悸魂摇。涧的两端有数丈长的距离,中间垂着一根绳索便是桥了。这便是那地方著名的索桥。因为川滇等处,山谷甚多,交通梗阻,往往两边山崖隔断,中横深涧,不能飞渡。土人在山崖边系上粗大的绳索辅以扶手的绳,好让人家在绳索上走过去。但是胆小的人若在绳上俯视时,没有不要头眩心悸,失足下堕的。

我追到索桥边见那火姑娘身轻似燕,早从绳索桥上溜过彼岸去了。我志在擒贼,岂肯见难而退,于是一跃上桥,依样溜过去。不料火姑娘躲在桥的尽边头,见我追上索桥,便运动剑光,把那索桥一斩两截,顿时中断。我刚才走到中间,绳索一松,身子望下一堕。不是我夸口说,幸亏我还机警,疾忙伸手攀住那一端断下的绳。然而我的身子已虚悬在涧中了,打了一个旋转,险些脱手——”云三娘讲至此,玉琴、剑秋都代她捏把汗。

玉琴不觉说道:“险哪!险哪!以后怎么样了?”

云三娘微笑道:“古人形容危险,说什么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那时我的危险更要远胜什佰,连忙一手指使银丸,抵住火姑娘的剑光,防备她再要切断那半截下坠的绳索,一手紧握索子,猱升而上。等到我上了山崖,火姑娘的影踪早已不见,便向四处搜寻。山峦重复,树林深密,在黑夜茫茫中从何处去找寻她呢!然而我的勇气没有减缩,依旧向前面一条羊肠小径中走去,转过了一个山峰,静悄悄地不见有人。

风声却怒吼不止,吹得林木摆动成波浪一样:夹杂着猿啼虎啸之声,使人凛然觉到自己的危险。我知道火姑娘早已去远,被她侥幸漏网了,不如回到柴家寨吧。但是山路崎岖曲折,又在夜间,如何辨认得清还头的路!况且方才追来的索桥,又已中断。

教我找求那条路归去呢?我正在踌躇之际,忽见林中飞出一群流萤,其光熠熠,恍如一个大玻璃球,将前面的途径照得很是清楚。先在我面前打了一个旋转,便向东北面飞去。我心中不由一动,想到以前老马引途的故事。那么这一群流萤的飞出,恐不是偶然的吧?何不跟那些流萤走去试试。遂即随着一群流萤而行。说也奇怪,那些流萤终是飞在我的前面,好似一盏引路的明灯。行行重行行,走了不知多少路,翻过了几重山峰,天色渐渐发白,那流萤也没入林中了。

李把总指挥部卒,擒获住十数名邪教的党徒,随即将火扑灭,又将柴龙一家前后看住,细细查抄,抄出秘密文件和邪教作乱的证据。余师兄见我追火姑娘不回,心中未免有些担忧,本想待到天明后,着土人引至山中追寻,见我安然回来,自然十分喜悦。李把总又聚集寨人,晓谕一遍,教他们安心作事,勿得自相惊扰。邪教徒一概擒捉鞫讯,以便明正典刑,其余无辜良民以及自首的得免。又把柴龙的头号令在柴家寨上,以警奸宄。我们遂奏凯而回。胡厅长设宴款待。

已将孟哲释放回堡,孟家堡人欢天喜地,接我们去欢聚了数天。柴家寨的邪教势力已铲除,地方上少一恶霸。孟哲性命无恙,田地又已归回。我们这一遭总算走得不虚,不欲再在那边耽搁,便束装上道,离开了云南了。”云三娘讲到这里,把这件事告一段落,觉得有些口渴,端起桌子上凉好的茶,喝了一口。

玉琴道:“便宜了火姑娘,倒和风姑娘一样,都被她们脱身遁去。”

剑秋道:“釜底游魂,末日至时,再被我们遇见,一定不放他们过去了。”

玉琴笑笑,刚才回头向窗外一望时,忽然月光下一件东西飞也似的向她面上射来。玉琴说声不好,疾忙将螓首望后一仰,那东西刷的从她鼻子前拂过,一阵冷风,拍的一声,正中壁上。三人一齐看时,见是一只四寸长雪亮的钢镖,头上系着红缨,颤巍巍地兀自在壁上摇动。

第三十六回怪老人病榻赠宝刀莽力士琼筵献炙肉

1

玉琴一见这钢镖,心中明白,立即跳起身来,向壁上摘下真钢宝剑,使一个蜻蜓掠水式,从窗中横跃而出。方才立定脚步,对面又飞来一支钢镖,赶忙一蹲身,让过那钢镖。

这时对面屋上早已飞也似地跳下一条黑影,月光下瞧得分明,乃是一个女子,头上裹着青绢,浑身黑衣,手中横着雪亮的宝剑。一见玉琴,便破口大骂道:“姓方的,你们把我全家杀害,此仇不共戴天。今晚你也会撞在我的手里,我必要为我父兄复仇!看剑!”

说罢一剑向玉琴头上劈来,玉琴将剑架住说道:“韩小香,你家老头儿罪恶滔天,自取灭亡之咎。前次被你侥幸漏网,现在还要来送死么?休怪你家姑娘剑下无情了!”

此时剑秋早已握了惊鲵剑跃出窗户,认得来者即是韩天雄的女儿韩小香,大约她此来必是为父兄复仇。不知道她怎会突如其来,寻到这个地方的?他正思想,只听屋上娇喝一声:“岳家小子,休要帮忙,你家萧姑娘等候多时了!”面前黑影一晃,早有一个妙龄女子站在庭心里,手握两柄绣鸾刀,刀光湛湛如秋水照眼,全身也是黑色,头上却裹着一块银色绢绸,生得俊俏玲珑。

再一细看,原来便是日间在天王庵避雨遇见的小姑娘,恍然大悟。便答道:“你们休得逞能,我岳剑秋岂是畏怯之辈,谅你们都是一丘之貉,自来送死而已。”剑秋的话还没有说完,双刀如游龙般已向他头上落下。

剑秋便将剑使开,和那女子战在一起。叮叮当当,金铁交鸣,庭中但见白光飞舞,不睹人影。这时旅店中客人都闻声惊起,只是一个也没有敢出来看热闹的,躲在门窗里向外偷窥。云三娘立在窗槛上,作壁上观,只是微笑,因为她知道琴、剑之力足够对付,自己不必加入作战,且在旁边看着再作道理。觉得对方都非弱者,而那个使双刀的少女本领更高一筹。

且喜剑秋剑术精妙,可以从容应敌,不愧昆仑门下,也不愧是自己得意的弟子。琴、剑二人和敌人战够多时,不能取胜,心中不由焦躁,即把平生剑术使将出来。剑光霍霍,一青一白,如腾蛟起凤,向前尽顾逼迫拢去。

韩小香觉得两臂乏力,剑法渐渐散乱,不能再以支持。没奈何咬紧牙齿,喝声“着”,一剑向玉琴腰里扫去。玉琴向旁边一跳,躲过那剑,韩小香乘此间隙,一跃上室,说道:“兰妹走吧。”那女子也向剑秋虚晃一刀,跟着飞身上屋,拔步便跳。琴、剑二人扑、扑、扑,如飞鸟般随后飞身而上。

忽然一支袖箭向剑秋面门飞来,剑秋把剑向上一拔,那袖箭已堕落屋瓦。不防第二支袖箭又到,剑秋急将头一低,袖箭从他头顶拂过,带去了一绺头发。同时韩小香也返身发出一支毒药镖,向玉琴下三部打去,玉琴双足一蹦当啷一声,钢镖飞下庭心里去了。

这么一来,二人略顿一顿,韩小香等早已跳至店后,飘身下墙。玉琴哪肯舍弃,连忙加紧追赶,但是到得后面,却见东一条西一条的小街,不知他们走向那路去的。剑秋也已追到,不见小香等影踪,便对玉琴说道:“我们道途不熟,谅他们早已去远,我们也无处追踪,便宜了她们,不如回去吧。”

玉琴道:“正是。她们倚仗着暗器厉害,但我们没有被中。以前弟子也受过小香一镖,幸得李鹏灵药,方才保得一条性命。今晚难得她自来找寻,恨不得把她一剑两段,好使她们父女早在地下相逢。不料便宜了她,被她逃走了。”

剑秋道:“我想韩小香一定住在此地相近,那姓萧的女子必是她的亲戚,武艺很好。我们不是在白昼庵里避雨时候遇见她的么?大概韩小香是她引导而来的。”

玉琴把手中剑虚砍了一下,恨恨地说:“她们虽然行刺不中而走,可是我却不愿意放过她们呢!明天我们可再到天王庵去找那老尼,问个明白,然后找到萧家去,还敬她们一剑。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云三娘听玉琴说着负气的话,不由微笑。这时店主和店中旅客见外边停止战斗,一齐过来问讯。

剑秋不欲多事,便推说有女盗前来行劫,已被我等击退。店主听了,十分惊讶,自言此间地方近来很是平静,店中也一向没有盗窃,那里来的女强盗呢?”旅客们见了琴、剑二人英武之概,莫不咋舌称奇,纷纷向店主探听底细。但是店主那里还答得出呢!纷乱了一阵,云三娘等还进房中,玉琴、剑秋仍把宝剑挂好,大家坐着,谈起韩家庄的前事,直到深夜,方才各自安眠。

一会儿天已大明,三人起身,唤了店小二进来,吩咐预备早餐。洗脸漱口毕,用过早餐,算清了旅费,正要动身,忽然一个店小二急匆匆跑进来,送上一封书信。三人不由大为奇怪,剑秋拆开来,和云三娘、玉琴同阅。只见信上写着几行草字道:

久仰荒江女侠英名,恨未识面。昨夕小女无知,有惊芳躅。今日特遣下人奉函敬邀,望见书后请即惠临小庄,一较身手,并专备小筵,聊以洗尘。想英武如姑娘者,必不却步也。不胜鹄侯之至。

云中凤萧进忠启

玉琴看毕,冷笑一声道:“甚佳,甚佳,我们本来要去找他,他却自己写书来请了。那个云中凤萧进忠必是姓萧的女子的父亲,韩小香和他们大约是亲戚吧。看他语气,十分骄矜,很有和我们一决雌雄之意,我们若不前去,反而示人以弱了。”

剑秋道:“当然去的。”便问店小二道:“那下书的人可在外边?”

店小二道:“在外边等候回音。”剑秋道:“你去教他好好等候,我们跟他前去便了。”

于是三人收拾收拾走出店来,只见一个穿着蓝布短衣的壮健男子,立在一边,店主正和他窃窃私语。他见玉琴等走来,连忙立正,行了一个礼。剑秋道:“你是萧家的仆人么? 我们不认识路途,你就引导我们去吧。”那男子答应一声“是”。

三人闻言,也不理会,随着那男子行去。前面有一条小溪,沿溪望东走,不到三里路光景,早见右边岸上有一座雄大深邃的庄院。庄前有一座石桥,桥上立着几个庄丁,把手指着他们道:“来了,来了。”

有一个庄丁立即跑入庄去,大概前去通报庄主了。原来玉琴等以前火烧韩家庄,恰巧韩小香跟她母亲归宁在母舅家中,因此被她漏网得生,没有遭殃。云中凤萧进忠便是她的母舅,是卫辉著名的富户,更兼着惊人的武艺。在杨柳屯四周远近,提起“云中凤”三个字的大名,哪个不知!他善舞一柄金背刀,飞檐走壁,身轻如燕。因为他自幼得异人传授,所以有此本领。性喜任侠,刚如烈火,为人很重义气,江湖上人流落无依,到他门下吃闲饭的,时常不 断。他在家经营着田产,也没有出外去做过什么事情。现在年纪已有五旬以外,所生子女二人,兄名慕解,妹名慕兰。

萧进忠便把平生武技,悉心传授与他的子女。二人也精心习练,寒暑不辍,所以年纪虽轻,武艺已是高人一筹。慕兰善使双刀,说起这两柄双刀也是很有来历的。不知在哪一年哪一天,还是当慕兰六七龄的时候,有一个盲目老人,跑到他们庄上来,自称有病在身,欲谋枝栖,慕名而来,乞赐一榻之地。萧进忠见他病体羸瘠,且年又老迈,当然允许。遂另辟一室,使他养病。

可是那盲目老人在他们庄上住了一个多月,病魔缠绵,日见加重自知不起,遂请萧进忠入室,对他说道:“承蒙你善意款待,感谢不尽。只是自己疾病深重,日薄西山,一定不会好的了。

他日这个臭皮囊还请庄主代为收殓,埋葬入土为安。此身以外无长物,惟破包袱中有一对绣鸾双刀,一名银星,一名飞霞,是旷世难得的宝刀,削铜铁似泥,杀人不染血。我一向非常珍爱,随身携带不忍舍去。现在不愿这宝物落于庸人之手,故在临死之前,奉赠 庄主。也是宝剑赠与烈士之意。”

2

萧进忠便过去从老人床边破包袱里抽出一对双刀。刀鞘已敝,但是拔出刀来一看,银光照眼,古色悦人。刀柄上都刻着刀名,连忙啧啧称美道:“果然是宝刀,蒙长者赐赠,荣幸之至。”因此料想老人必然是个非常人物,便向他询问来历。

老人长叹一声道:“不堪回首话当年。若要谈起过去的事,痛心得很,自憾一生功少罪多,在这时候更觉惶恐,所幸忏悔多年,倘佛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说为不虚,那么虽至九原,略足安慰了。实不相瞒,在五十岁以前,我是江湖间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剧盗,这一对宝刀也是在当时从一个女子手里夺来的。那女子乃是我的仇人。一目之伤,也是她给予我的创痕。后来被我用尽计策,乘夜盗去她的双刀,然后把她刺死。但她确是个贞烈而武术高超的妇女,我不该为了我的私仇,把她害死,至今引为憾事。”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停着不语。萧进忠再要问他时,他不肯多说什么了。萧进忠只得收了双刀而去。

至于那得来的一对双刀,便传授给了他女儿慕兰。慕兰爱如性命,朝晚练习双刀。尽得他父亲的秘传。此外更擅袖箭,这是一种轻便的暗器,大概妇女们用的。她能在黑夜射人,发无不中。她既有了高深的武艺,萧进忠甚为夸赞。大家代她起了一个别号,唤做“赛红线”。因此她平日心高气傲,不能受人家半点委屈。她哥哥慕解虽然比较她的本领在伯仲之间,然而很能谦逊,没有她这样脾气的。自从火烧韩家庄的消息传来以后,韩小香娘儿俩虽没有同归于尽,可是欲归无家。如此大仇,怎能不报。

韩小香母亲便在萧进忠面前哭哭啼啼,要她的哥哥代韩家复仇。萧进忠初把他妹子嫁给韩天雄时,因为赏识韩天雄的武艺高强,经一个友人作媒而成就的。不料后来韩天雄杀人越货,干下许多不仁不义之事。江湖上侠义之士,对他自有许多贬语。萧进忠也不值他的所作所为,曾向韩天雄规劝,教他悄悄敛迹。无如韩天雄忠言逆耳,不肯听他内兄的说话,两人的感情也渐渐淡薄起来。所以萧进忠以为这次韩家父子被人所诛也是他们造孽深重,多行不义必自毙,报应不爽。

不过碍着他妹子的情面,口头上答应了,却始终没有出去探访过。韩小香知道她舅舅不高兴管这事,她遂在慕兰表妹面前絮絮地哀诉不休,且言荒江女侠怎样傲慢无礼,怎样耀武扬威。

韩家本与她无冤无仇,她偏要来做出头椽子,邀聚了昆仑门下众人,竟把她一家烧杀,岂非可恨!慕兰安慰小香说,自己若有一朝碰见了荒江女侠,一定代他们复仇,也教她知道天下之大,秦非无人!恰巧那天出外忽逢阵雨,遂至天王庵避雨,无意中和玉琴等觌面。玉琴等是无心的,她即十分留神,暗瞧三人模样,便疑是荒江女侠在里头了。再向老尼探问他们三人的行踪,使她心中益信。遂即蹑在后,得知他们借宿在集贤旅馆。于是回到庄里把这事告诉了小香,约好在夜间前往一探,相机下手。

他们到了旅店中,适逢玉琴等听云三娘讲述云南火姑娘的一件事,她们在屋上迟迟未能动手,玉琴忽然回过头来,小香在月光下恐防被她瞧见赶紧趁人家没有防备时,发了一镖,不料未能命中。仇人相见,厮杀了一场。终因本领还不如人家高明,只得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但是回转后,心上终是放不下,眼看着仇人已在眼前却不能加以重创,为死者复仇,何等的愤恨!而慕兰也因出世没有败过在人家手中,现在逢见了荒江女侠和岳剑侠,却当着表姊面前,扫了颜面。两人一样的不平一样的痛心,遂向萧进忠告诉,要求他老人家出来管这件事,如何将荒江女侠等打倒,不但韩家之仇可复,自己的面子也可收回。

小香、慕兰等听萧进忠这样说法,也无异议。遂由慕解写下一封书信,一清早便差庄丁萧顺到那里去送信,邀请三人前来。倘然他们不来时,立即追赶不迟。琴、剑等凭你什么龙潭虎穴,都踏惯过的,有柬相邀,岂肯不去,便很坦率地赶来了。

萧进忠正在内等候,闻得庄丁通报,便同慕解出门相迎,刚下石阶,只见前面站立住三个人,一位是侠少年,两位是饶有英气的姑娘。云三娘虽较玉琴年纪长大,而容颜娇嫩,和玉琴如姊妹行。三人的坐骑早有庄丁代他们牵着。

萧顺见了萧进忠,即向旁边一站道:“启禀老主人,三位客人已到。”萧进忠一摆手,命他退去。然后向三人一抱拳,含笑相迎。说:“猥蒙枉顾寒舍,荣幸得很。但不识哪一位是久慕芳名的荒江女侠方玉琴姑娘?”

玉琴即上前答礼道:“不敢,不敢,请教老英雄就是萧进忠么?”

萧进忠点点头,便命慕解上前相见。玉琴也介绍云三娘、剑秋与他见面。萧进忠向三人面上相视一下,遂欠着身子,让三人入内。三人毫不犹豫地跟着萧家父子踏进庄中,见庄内房屋十分宽大,庭院也很轩敞。庭中两排站立着十数个健硕的庄丁,一色蓝衣打扮,齐向他们行礼,很见严肃。萧进忠把三人引导至一广大的厅堂,堂上正中已安排着筵席的座位。

萧进忠带笑对三人说道:“三位道出是间,老夫略尽东道之谊,水酒三杯,不嫌简慢,即请入座。”

剑秋便答道:“我们还没有先行奉访,难得老英雄盛意相邀,若是不领情时,要惹老英雄笑我们无礼了。”说毕冷笑不止。这时屏后闪出两个女子来,换着一身鲜妍的衣裙并着而立,正是韩小香与慕兰。

韩小香见了玉琴,怒目而视,并不行礼;慕兰亦傲然不屑夷视。萧进忠哈哈笑道:“你们不打不成相识,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荒江女侠,老夫也已闻名久矣,现在且请入席,有话以后再谈何如?”

玉琴也很镇静地答道:“好。愿闻赐教。”于是萧进忠便请玉琴和云三娘向外坐下。剑秋在左首。萧进忠和慕解坐在右首。小香、慕兰却居末座,正向里面。众人坐定后,萧进忠向堂后唤一声“献上酒来”,只见有四个庄丁抬着一把异乎寻常的大酒壶,放在席前。那酒壶通体锡制的,着地有五六尺高,周围也有六七尺宽广,足够容纳七八十斤酒。合计酒壶的重量,至少有二百五六十斤重。大概要巨无霸防风氏那种巨人才有这资格,合配用此酒壶。剑秋瞧着酒壶,想起了闻天声,可惜他今天没有前来,否则尽可畅饮了。

玉琴等也举起杯来喝过。剑秋倏的起身离座,走至酒壶边,掳起衣袖,右手搭上壶柄,喝一声“起”,早把那大酒壶也如提孩子的一般提在手里。向萧进忠说道:“我等叨领老庄主 的琼筵,理当还敬。”

遂也提着酒壶,代众人斟过一遍,放到原处,气不喘,面不变,徐步归座。原来剑秋运气的功夫也已习练有素,故能从容对付,不肯示弱于人。萧进忠见了,暗暗点头,遂请三个随意用菜。吃过两道菜后,萧进忠又喝一声:“快献炙肉!”只听堂后应声道:“是。”这一个“是”字,声音宏亮,宛如起个霹雳。跟着旋风也似地跑出一个莽力士,膀阔腰粗,袒着上身,胸前黑毛茸茸,两臂的筋肉愤起虬结,下身穿着一条青布大裤,脚踏草鞋,行走矫捷,显见得是孔武有力之辈。

左手托着一盘酱炙的肉,烧得热腾腾的。最上一块肉上插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火杂杂地大踏步走至玉琴座前。倏的举起匕首,刺了一块炙肉右足微屈,右手疾向玉琴樱唇边头去,喝一声:“请!”这一下来势凶猛,挟有非常力气,教玉琴不及抵挡。剑秋和云三娘在旁都代她捏把汗。

3

哪知玉琴不慌不忙,张开嘴来用银牙看准刀头,咯地只一咬早把那柄匕首咬住,螓首一低,匕首已脱离了莽力士的手腕,莽力士不觉退后三步。玉琴仰起头来,扑的一声,将那匕首吐出去,那匕首便飞也似地直飞到对面的梁上,上面本悬着一匾,横镌“世济其美”四个大字,那匕首不偏不歪,正刺在世字上,陷入二、三寸,连块炙肉也悬在上面了。

萧进忠等不防玉琴有这种泰山崩于其前而不惊,糜鹿兴于其左而不瞬的勇气。且睹她功夫如此高深,不由心中微馁。玉琴便娇声叱道:“何物狂奴,擅敢无礼,照这样的敬人东西,不如敬了自己罢!敢问萧老庄主究竟怀的何意?”

剑秋也说道:“大丈夫作事正大光明,你们若要比较高低,也可直说。我们既然到此,愿意领教!”

萧进忠面色微愠,遂假意向那力士喝道:“我教你好好献肉,怎么这样不懂规矩?速退!”那力士本来没有下场,借此说话,便追入堂后去了。萧进忠又道:“此人徒具勇力,新到我这里为门客。我因特别敬重三位,所以教他献肉,不料他卤莽成性,有犯了玉琴姑娘,抱歉得很。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江湖上设宴请客,遇到有能耐的人,不如是不足以尽敬礼。想三位在外走惯,一定能够鉴谅的。”

玉琴道:“昨夜已领教过了,前次被你侥幸漏网,你应该深自忏悔,一改你父兄的行为,做个好人,以赎前愆。哪知你怙恶不悛,再要与我们作对,也太不知自量了!”

萧进忠见二人反唇相讥,已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遂挺身而起,向玉琴说道:“玉琴姑娘,老夫年将就木闭门韬晦,本不喜多管闲事,只是江湖上所重者义气。韩天雄父子与姑娘素无仇恨,虽然他行为也许有些不正当,你们却不该施用残忍手段,把他们全家杀害,火烧韩家庄,夷为平地。幸亏小香母女于事先住在我家,未遭毒手,然而已是无家可归。她怎不想报此大仇呢?韩天雄是我的妹夫,小香是我甥女,此事我可不能不管。还请姑娘有以答我来。”

玉琴便道:“呀,原来老庄主还和韩家是至亲,难怪你不能不管。但是我可以奉答老庄主说,韩天雄父子作恶多端,自取灭亡。并非我与他有什么仇冤,我辈在野剑侠,锄恶扶善,碰在我们的手里,不得不剪除民物之害!况且我初探庄时,小香便把毒药飞镖打我,以致险些儿送去性命。试问他们如此凶恶,我们焉能袖手旁观,坐视毒焰日张呢!”萧进忠道:“姑娘总不该使他们一家破灭,未免太残忍了吧?当然别人家要不能忘此大仇!”

云三娘止不住开口道:“老庄主,你责备我们太残忍,这也可谓不明是非了。韩氏父子在民间多行不义,杀人性命,劫人财帛,不知有许多无辜男女断送在他们父子手里。你倒不说他们是残忍么?未免太偏见了!玉琴所以至韩家庄,是为的韩天雄杀了祝彦华妻子,又夺了他财宝,人家急得要自尽,她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并非无缘无故,苦苦与韩家父子作对。

大破韩家庄时,我也在内相助,剪除恶霸,扫灭浮秽,自信这件事做得很光明,很合理。老庄主,你当怪韩家父子的不是,却来责备我们,岂是公允!你们若然以为仇在必复,我们一齐在此,无所回避。不过老庄主既算是个江湖上讲义气的英雄好汉,总应该明白是非才是。不能因为和韩天雄是亲戚而抹煞事实,意气用事。还请老庄主细细思量。”

剑秋也道:“老庄主若是和韩家父子一流人物,那么我们也不必多说废话,若还是个明白道理的英雄,那么岂能助纣为虐!我很代你可惜了!”萧进忠见三人侃侃而谈,理直气壮,气得他胡须倒竖,说道:“也罢,我就不管这事。今天三位到此,也让我萧某多认识几个人,但是你们也知道萧某并非歹人了,且请多饮数杯何如?”

慕兰本来听了三人的大言,心里有些忍耐不住,便举起衣袖,向玉琴一扬,即有一点寒星,向玉琴咽喉直奔。幸亏玉琴眼尖手快,把手一抬,接在手里,乃是一枝袖箭。便对慕兰说道:“此物无用,还了你吧。”一箭还向慕兰头上射去,慕兰也将头一低,这箭直飞到庭中草地上去了。

剑秋遂向萧进忠责问道:“方才老庄主是不是已认为不管这事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为什么令媛又使用暗器起来了呢?”萧进忠不防他的女儿有此一着,觉得自己很是扫颜。他本来颇觉气恼,至是勃然大怒,立起身来。

向慕兰呼叱道:“我已说明不管这事,你怎么擅自动手,这不是与我过不去么!你何不将袖箭把你的老子射死了,再也没有人来管教你们了!”

慕兰一直娇养惯的,今天被她父亲如此叱责,气得她玉容变色,立起身便向堂后一走。小香也跟着进去了。云三娘见他们父女失欢,不便久留。遂向萧进忠告辞道:“我们今天到此,诸蒙优渥,且幸得识荆州。我们要紧赶路,就此告别了。”萧进忠也不再留,便道:“简慢得很,抱歉之至。”

父子二人遂送他们出庄。庄丁牵过坐骑,三人跃上鞍辔,又向萧进忠父子点头作别。过得石桥,云三娘回转头来,瞧见萧家父子兀自立在庄门口,看他们跑路。便微笑道:“待我与他们留个纪念吧。”

将手一指,放出两颗银丸,即见两团白光直飞庄门而去。门前东西本有两株大槐树,银丸只在槐树上盘旋数匝,许多枝叶簌簌地下落,不消片刻,两树都已成了秃顶,银丸才飞回去。三人也同时加上一鞭,向东疾驰去了。萧进忠和慕解看得清楚,知道三人都有高深的剑术,幸亏自己见机,没有翻脸动手,总算保住颜面。慕兰小丫头傲夸成性,险些儿被她偾事。于是回进庄中,又把慕兰埋怨了一番。

不料便在这夜,慕兰和小香瞒着家人,双双负气出走了。等到萧进忠发觉,派人四出追赶时,已是无及。而慕兰、小香这一去,又闹出不少事情来。日后慕兰遇险,还是被玉琴救出,从仇敌一变而为良友。这些事且按下慢表。

却说玉琴等离了杨柳屯,早晚赶路,这一天早到了虎牢。玉琴道:“我们路过这里,不如再先去看看宋彩凤母女,不知他们可曾回家来?”云三娘、剑秋也很赞成。于是三人来到铁马桥,一瞧宋家大门依然紧闭,知道他们始终没有回家,也不再耽搁,径向洛阳趱程。

他们正走在郊外,没有进城时,见许多人挤立在道旁,十分热闹,象是看什么赛会似的。剑秋便向一人探问,知是邓家出丧。又问那邓家是不是邓家堡的邓騄等七弟兄。那人答道:“正是。”三人听说邓家出丧,颇欲一观。于是各各跳下坐骑,杂在人丛中观看。

凑巧旁边有两个老者立在那里谈话,一个道:“邓氏弟兄在这里洛阳地方,可称独霸一方了,哪知也有人来找他们多事的。邓騄也算晦气星照命,送去了一个妻子。听说邓騄的妻子郑氏也有很好的本领,怎么失败在人家手里?”

那一个接着说道:“这就叫强中自有强中手了。”三人听了,十分注意。

剑秋便向一个老者问道:“请问邓騄的妻子怎样送命的?今天是不是出她的丧?”

那老者答道:“正是。至于邓騄的妻子怎样送命,我也是听人传说的。在上半年的时候,听说有一天邓家堡中晚上来了一个刺客,和邓氏弟兄大战。那刺客是一个独足的汉子,不知他怎会有绝大本领的,郑氏便死在他手里,那汉子也受了伤逃去。邓騄丧失了他的爱妻,十 分伤心,将灵柩停放在堡中,直至今日方才出丧,到牯牛山落葬哩。”

玉琴听了,心中明白,知是自己以前探寻宋彩凤时遇见的那个汉子了,很佩服他的勇敢。遂把这事告诉剑秋和云三娘。

云三娘道:“先我而往者大有其人哩。”

剑秋又向老者探询邓家堡所在。老者道:“就在城东十一二里,那地方都是邓家田地。”正说到这里,忽听锣声响。

众人喊道:“来了,来了!”果然邓家出丧仪仗已到,十分丰盛。邓氏弟兄穿着细麻短褂,都坐在马上送殡。

最后又见邓騄提着棒,在灵前步行,面上一个很大的青痣,相貌凶恶,身躯雄壮。一个小孩子穿着孝衣,有一个庄丁掮着而走,还不过六七岁哩。等到灵柩一过,看的人纷纷而散。三人也就走去。剑秋道:“邓家堡既不在城中,我们也不必入城了。不如寓居郊外,行事较便。”云三娘点点头。

于是三人投到一家悦宾大旅店,开了一个大房间住下。歇宿一宵,以便次日如何去到邓家堡见机下手,准备虎头龙争,有一场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