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侠四

第二十四回豪气如云观剧惩太岁柔情若水劫牢救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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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彪踏进内室,却见他的老母正陪伴着一个穿紫衣的道姑闲话。一见袁彪回家,便道:“彪儿你回来得恰好,这位道姑因为仰慕你的大名,特地从关内赶来访你的,等候长久,你去陪她说话罢。”此时那道姑早已立起身来,向袁彪行礼。袁彪一瞧那道姑生得面貌白皙,意态妖娆,眼角眉梢含有**意,不象个虔诚修道之人,况和自己素不认识,特地前来访他做甚?遂一摆手请道姑坐了,开口问道:“这位道姑打从那里来的?远道下访,有何见教?”

那道姑见袁彪向她盘问,便笑盈盈地答道:“此番是从陕西赶来,因闻袁先生的大名,不惮间关跋涉,到此恳求指教。愿从袁先生学习武术,还望袁先生不吝指示,万勿见拒!”

说罢,又从她身边放着的一个包裹之内,取出四只五十两头的金锭,黄澄澄耀人眼帘,一齐放在桌上,向袁彪带笑说道:“这是我奉上的一些贽仪,千乞袁先生不嫌菲薄,即予哂纳,聊表我一点微意的。”

袁彪见了,不由面上勃然变色,嗤的一声冷笑起来,忙向道姑摇手道:“这是什么名目啊?我袁彪虽不能一介不取,然而非礼之财,也不敢无端收受的,请你还是留着自己用罢!我并非设帐授徒之辈,也不是有多大本领之人。

古语云:人之患生好为人师。自己功夫还未造绝顶,岂敢做人家的师父呢?至于我的名声真如萤火末光,那里敢说到名闻四方?大概你听错了人家的说话,问道於盲,使我非常惭愧了!”

说毕狂笑不已。那道姑听袁彪侃侃而谈,语气严正,大有衁衁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不觉面上陡然起了两朵红云。正想重行启齿,却不料袁彪早已立起身来,拂袖向外面去,倒弄得那道姑难以下场。袁彪的母亲见此情形,很觉抱歉,便对道姑说道:“请你不要见怪,我这儿子脾气十分怪僻,只要不合他的胸怀,便不顾得罪人家的,有累你空走一趟了,非常过意不去。”

那道姑也冷笑一声道:“袁先生的性子真令人家难受的,倒有烦老太太了。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今去也!”说罢将桌上的金锭徐徐纳入包裹之中,又将一支金锭双手奉给袁彪的母亲道:“这一些是我孝敬老太太的。”

袁彪的母亲双手连摇说道:“啊呀呀,这是不敢当的,我那里好受你的金子呢?并且若被我儿知道,也要说我贪财了。”

道姑见袁母也不肯受,暗想我的金锭都是好好的赤金,又不是铅的,何必硬衂送人家呢?遂一声不响的一起放入包裹,便向袁母告辞。袁母又道歉数语,送到门口。看那道姑怏怏地望东而去,背上黄皮鞘中隐隐却插着一对双股剑呢!

原来那道姑便是前面介绍的风姑娘了。她先到关外想结识一般豪杰,闻得锦州摩云锦翅袁彪的名气,又闻袁彪是个少年英豪,所以特地前来,有心勾合,想先把黄金为饵,假意拜师学艺,然后再牺牲色相,和他周旋,不怕袁彪不入彀。不但自己可得一如意的美郎君,且为教中添一人材,打算未尝不佳。

无奈袁彪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一不贪色,二不拜金,见风姑娘来得突兀,想来别有作用,所以毅然拒绝,不假词色。真所谓鱼儿不上钩,凭你安排香饵,也是枉费心计。风姑娘乘兴而来,败兴而去。便到螺蛳谷降服了闹山虎吴驹,别取途径。但是她的一颗野心,对袁彪依旧有些恋恋呢。

袁彪等得风姑娘走后,便仍走到室内去,对他母亲说道:“三姑六婆**盗之媒,母亲以后再不要招待这种人到屋子里来。”袁母道:“我见她还很柔和,况且她说闻名而来,一定要见见你,所以我只好待你来了再说。”

袁彪道:“我看那道姑稳稳不是好人,她想把黄金来麻醉我,但我岂易入她的彀?除了得罪她走,没有再妙的方法了!现在各处邪教的余孽,听说在四处很是活动,教中很多女流。那道姑大约也是一个党羽,不然她来拜我为师做甚?并且一见她便把黄金来诱动人心,细细一想,便可觇知她的隐秘了。丈夫要建功业,也须堂堂正正走上光明的途径,岂可自趋歧路,埋没了一身钢筋铁肋呢?”

袁母点头道:“我儿说得不错,我也希望你将来有光荣的日子,那么你父亲死在九泉也应含笑了。”

自此袁彪受了这人刺激,胸中的壮志更加跃跃欲动,只苦没有机会。

有一天,他同欧阳兄弟到城西卧牛山巅上去游眺。山风怒吼,平沙无垠,东北面乃是一个古代的战场,只有二三苍鹰在那里回翔上下,远望辽河如一细线。大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之慨,不觉仰天叹了一声。

欧阳义便问道:“袁大哥,今天我们蜡屐游山,玩赏风景,你今仰天长叹,为了何事?”

袁彪拣一块平滑的山石,和欧阳兄弟一同坐了,对他们弟兄二人说道:“我们往常读古时史乘,见有许多志士豪杰,投袂而起,轰轰烈烈地建一番伟业,留芳百世,名闻九洲,彼丈夫也!我丈夫也!我们年纪也不小了,正在奋发有为之时,况目睹当今时局,真是多难之秋,也应抱着澄清天下之志,出去活动活动。

若老是这样守在家乡,局促如辕下驹,老死于蓬蒿之中,岂不有负此七尺之躯?”欧阳仁听了袁彪的话,便接口说道:“大哥之言,正合我们弟兄俩的怀抱。我们有时也想到这一层,不甘雌伏,愿做雄飞。

现在京中亲王弈衃和我父亲昔日情谊很笃,我父亲临终时,曾写一封信,嘱我弟兄俩到他那里去拜谒,愿充黑衣之数。弈衃也曾特派差官来前吊唁,并致殷勤。只因我们俩不奔走权势之门,而家中也还有饭吃,所以懒懒地不曾前往。若到了他那里,他终能提拔的!不知大哥可有这意找个出路?”

袁彪微笑答道:“丈夫的出处也是很要紧的,满清僭据中华,已有二百余年,没有把中国统治得富强和发达,反而丧师失地,败在碧眼儿手里。

国势日弱,民生日艰,而东洋的木屐儿又是步步逼人,咄咄可畏,眼见得神洲有陆沉之祸。有志之士,私心慨叹。但是那些满奴却都是颟顸无能之辈,妄作威福,不知大礼,只把我汉人欺侮,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我对于满奴很是怀恨,况我先世崇焕公,也是间接死于满人之手,亦有宿仇,我很想联合有志的义士,把胡虏逐掉,光复汉室。

否则大好中国将要断送在满奴的手里了!至于弈衃虽有权势赫弈,而其人昏庸不能作为,若去投奔他门下,岂非将千里马售于奴隶人的手么?

即如这里的府尹尚耀庭,本来也是个满人,胸中一些没有什么才学,却被他夤缘权奸之门,得了一官,便不顾民怨沸腾,只是狠命地刮地皮,刮入他的私囊去。这样贪官污吏,锦州人无不恻目而视,然而也奈何他不得啊!”

欧阳义道:“讲起尚耀庭贪污无比。他到锦州来,做了两年多的府尹,小百姓受他的荼毒真是苦不胜言。还有他的儿子小庭,依仗着他父亲的势头,作威作福,时常在外鱼肉良民,强奸人家的姑娘。在他手下养着四个家将,都是精拳棒的关东大汉。

一个名唤“一声雷”,因他声音洪亮;一个唤“两头蛇”,因他生性狠毒;一个名唤“三太保”,因他最摆威风;一个名唤“四眼狗”,因他的双目之下有一对黑痣。

这四个人是他的心腹羽翼,出入护从,好不耀武扬威。袁彪听了便道:“你说的便是花花太岁尚小庭么?那厮真是可恶!

2

我也久闻他的恶名,有朝碰在我的手里,哼哼,管教他再也发不出威风了!”欧阳仁打个呵欠,立起身道:“别谈了,这些事令人听了怪闷气的,我们再向山中探胜去!”于是袁彪和欧阳义也跟着一齐立起,走向后山去游青龙洞和藏军洞,都是山上的名胜。

游罢两洞,时已不早,便相将下山,告辞回京。临别时,欧阳义又向袁彪说道:“明天城内二郎庙演剧助赈,请的都是京津名伶,我们恰被友人强卖给三票,明天午后要请大哥一同前去观剧,好不好,?”

袁彪答道:“左右没事,不妨随你们去。”欧阳义道:“那么还请大哥明日早临,便在舍间用午餐罢!”

袁彪道:“也好。”洒开大步,跑回家中去了。

到得次日午牌时分,袁彪身上换了一件新制的蓝缎夹袍,走到欧阳兄弟家中来。欧阳兄弟早已端整酒馔相待。三人一同坐下,喝了几杯酒。用过午饭,便摇摇摆摆,走到二郎庙来。

早见庙前人头拥挤,许多小贩摆着冷热食物摊,高声叫卖。还有许多人要想拥入庙中去,但是,庙门前站着几个又长又大的收票员,又有一排军警在那里维持保护,看白戏的人如何容易走得进去?

袁彪上前将两手轻轻一分,众人早已东跌西倒的向两旁闪开,欧阳兄弟随着上前。众人暗想那里来的大刀将军?回头一看,见是袁彪,便道:“摩云锦翅来了,快让开些吧!”

袁彪等走到门前,欧阳仁将三张票子送给收票员,遂和袁彪欧阳义昂然步入,早有案目引到楼上西面一间包厢里,尚有四位空座,他们三人便占了三个座位坐下,水果盆子来。

袁彪先向台上一看,正演着《乌龙院》,扮宋江的恰向阎惜娇讨还那招文袋。又望四下一打量,见正厅上早已坐得水泄不通,正中花楼里也坐得满了。欧阳义便把手向花楼里一指道:“袁大哥,你瞧那花花太岁尚小庭也在那里看戏。”

袁彪跟手一看,见花楼正中的一间里,高坐着一个鲜衣华服的少年,身材矮小,面上生得一团邪气,眯着双目,只向下面正厅上打转。旁边站着四个大汉,挺胸叠肚,威风凛凛。

正是一声雷、两头蛇、三太保、四眼狗,那四员家将了。

袁彪微微笑了一笑,对欧阳义兄弟说道:“我看他三分似人,七分象鬼,却要摆什么威风?只好去欺侮一般懦弱的小民罢了!”此时台上杀媳做完,锣鼓闹得震天价响。袁彪取过戏单一看,见是刘月山的《艳阳楼》、《拿高登》上场了。那刘月山乃是名闻北方的短打武生,能戏很多。但有三出是他的拿手好戏,曾在皇太后面前做过的,乃是《大闹蜈蚣岭》、《花蝴蝶》和这出《拿高登》。所以他一上场,看戏的人精神也不觉提起来了。

袁彪和欧阳兄弟正看到高登强抢良家妇女时,忽听下面正厅上喧哗起来。忙俯身向下仔细一瞧,却见尚小庭身边的两个家将三太保、四眼狗,不知在什么时候已从花楼里走到正厅上,正向第七排上的一对少年夫妇讲话,其势汹汹,若将动武。那少妇淡扫蛾眉,薄施脂粉,穿着月白色的黑滚边袄子,生得楚楚可怜,匿在少年身后,很见觳觫。

那少年身躯瘦弱,象个书生模样,一面伸着双手,护住少妇,一面向三太保等答话。看他的脸上涨得通红,额际青筋愤起,似乎十分愤怒。大众也都回过脸来瞧看,只是没有一个人帮他说话。早听四眼狗一声吆喝道:“不要和他多讲!且带这花姑娘上去再说。”

那少年又向他们分辩时,语音稍低,上面听不清楚了。只见那四眼狗狰狞如恶魔一般,施展巨灵手掌,早把那少年拎小鸡般一把提开座位。那少年踉踉跄跄跌在一边。三太保便抢过来拖那少妇,好似一头饿虎扑到可怜的小羊身上,只吓得那少妇云鬓散乱,伏地求饶。

戏台上正在大战高登,依旧做得热闹,台下的观客也都敢怒而不敢言。正在这个当儿,刷的一声,袁彪早从西边包厢里飞也似的跳将下来,把三太保一掌,打出一丈余路。

四眼狗见平白地有人出来干涉,便走上前喝问道:“你可知我等奉了花花太岁尚公子的命令,来此招这花花姑娘上去玩笑?谁教她把好意当做歹意,不肯听从呢!你这人可是吃了豹子胆的?敢来管闲事,向太岁头上动土吗?你姓什么?唤什么?快快道来!”

袁彪一声冷笑道:“小子听着,我姓袁名彪,一生喜管闲事,说什么太岁头上动土,不但动土,且要拔毛呢!待我来问个明白。”这时那少年立起身,气得面色发白,立在一旁。

袁彪便向他问道:“你们是谁?这女子是不是你的妻子?快快实说。”

那少年颤声答道:“在下姓严名文起,住在本城三宁街青得一衿,现在人家教读。她是我的妻子郑氏。今天一时高兴,我们夫妇二人来此观戏,不料他们两人突然前来,硬说我的妻子是花姑娘,必要拉她上去,奉侍府尹的公子尚小庭。

我想我们乃是好好的人家,岂肯受此侮辱?尚小庭虽是官家子弟,也不能倚仗威势,强占人妇!所以向他们毅然拒绝。谁知他们竟动手起来了,好不令人可恨!”说罢已气得索索地抖个不住。

原来花花太岁尚小庭本是个好色之徒,平日的行为在欧阳义口中已述过大略,不必多赘。此次二郎庙演戏助赈,本是慈善性质的公家戏,主持的人知道尚小庭的脾气,所以非但不向他售票募捐,反特地折柬邀请他来观戏。尚小庭因此高高兴兴地带了四员家将前来。

不料他看戏其名,而看妇女其实,一双眼睛尽向四下视探,早已看见正厅上坐的严家夫妇了。见那少妇云鬓花颜十分美丽,和那少年谈笑之间,颊上露出两个小小酒窝,更是妩媚,看得魂灵儿飞去半天,全身骨头都酥软了。遂悍然不顾一切,吩咐三太保、四眼狗下去招呼那少妇上来,只认她是花花姑娘一流人,窑子里东西,便可自由呼唤了!

三太保等奉着命令,便来用强,以为无人出来干涉的。

谁知遇见了袁彪,好似半腰里杀出个程咬金,来打抱不平。

一掌先把三太保掼了一交,问明真相,便勃然变色。向四眼狗唤道:“好大胆的狗贼,敢在此光天化日之下,众目昭彰之地,欺侮良家妇女,难道不知国法的么?还有堂堂府尹之子,不知自爱,指使你们这辈爪牙,不问皂白,强抢人妇,真是其罪不赦!唤他快快滚下来,我袁彪要教训他一番呢!”

3

此时台上也停了锣鼓,高登等诸戏员呆立在上面旁观。后台的人知道双方都是强硬的人物,此事恐要弄僵了,赶来相劝。花花太岁尚小庭在花楼里望下瞧得清楚,认得是摩云锦翅袁彪,虽知这也是一位不好惹的好汉,但自己的颜面要紧,不可跌翻在人家手里,仗着人多,又命一声雷和两头蛇快下去相助,一齐把袁彪驱逐出庙,方显得自己的威风。

一声雷、两头蛇也是十分怀怒,急忙下楼来。三太保在这当儿,也已爬起,见同伴全到,不由声势顿壮,提起两个拳头,一同奔到袁彪面前。欧阳弟兄这时也已走到正厅来看风势,万一袁彪敌不过他们,也好相助。袁彪见四人拥上,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鼠辈,要想倚仗着人多,向我动手么?

可知我这里一对拳头不是好欺的啊!”两头蛇首先跳过来,使个独劈华山式,一掌向袁彪头上打下。这是两头蛇的一记杀手拳,非常难当的。好袁彪屹然立着不动,并不退让,待到一掌下来时,源起右手,将两头蛇的手掌托住,顺势一翻手,抓住他的手腕,向外一送,说声“去罢”,咕咚一声,两头蛇早已跌翻在地。

这时一声雷疾飞一足,从袁彪后面飞来。袁彪侧身向旁边一让,避过这一脚,急忙抡起二指,使个蜻蜓点水式,去点一声雷的咽喉。一声雷向下一低头,直钻到袁彪胁下,一头撞来。

袁彪险些被他撞个着。幸亏他眼明手快,趁势一拳打在一声雷的背上。一声雷哇呀呀一声大吼,跌倒在地,背脊已被袁彪击断,只是在地上挣扎不起。

四眼狗和三太保又惊又怒,两人向袁彪左右夹攻。怎禁得袁彪勇如虎豹,捷若猿猴,观个间隙,飞起一腿,正踢中三太保的后臀,好似踢球一般,滴滴溜溜地抛向台上而去。饰高登的刘月山正立在台边看得出神,暗暗发奇袁彪的武术不错,不防三太保正跌在他的身上,两人一齐跌倒。

刘月山平白地吃了一跤,心中大怒,倏的翻身立起,将三太保抓在手里,喝道:“滚你妈的蛋!”向外一送,又把三太保掷下台来,跌得三太保尿屁直流。四眼狗见情势不妙,刚才回身溜走时,袁彪早踏进一步,抓住四眼狗的脑后一条大辫,拴将起来。

这时尚小庭还倚身在花楼上看着下面打架,见袁彪把他手下四员家将打得落花流水,心中又气又急,两手频频搓着,额上流汗,只说:“怎的?怎的?”

袁彪看个准,便把四眼狗直丢上花楼来,喝道:“照家伙!”尚小庭急忙闪避,四眼狗一个筋斗,撞在柱角上,把右眼都撞碎了,鲜血直流,变做了三眼狗,只躺在地上,哼个不住。尚小庭连忙一溜烟的向人丛中逃去了。

袁彪还向着花楼上大骂不止。此时一般观众本要看全武行的拿高登,不料来了个摩云锦翅,竟和花花太岁闹起真的全武行,大众都怀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之戒,各自纷纷逃走,乱得乌烟瘴气。

庙门口虽有军警在那里弹压,怎生禁止得住?欧阳兄弟见袁彪演出这个武剧,又知尚小庭也不是好欺的,遂劝袁彪归去,说道:“花花太岁已走掉了,大哥这一场打得很是痛快,足以寒贼子之胆,快众人之心!现在我们也好走了。”袁彪点点头道:“我还嫌打得不畅呢!没有把尚小庭揪住,赏他两下巴掌,还是便宜了那厮。”于是大踏步和欧阳兄弟走出庙来。

军警见了袁彪也不敢上前去拘捕他,只是白瞪着眼,瞧他们走远去了,闲人挨拢来看时,却把皮鞭狠命的乱抽。戏场里堕簪失履,秩序骚乱得不可名状。四眼狗和一声雷、三太保等被袁彪摔得伤势很重,经人扶起,舁回尚家去。惟有两头蛇受伤最轻,临走时恨恨地对众人说道:“可恶的袁彪!

蛮横到如此地步,回去禀告老太爷,决不和他干休!”又对军警们说道:“你们为何不将袁彪拘住?擅自放走,也脱不了干系的啊!”气愤愤地去了。那一对少年夫妇见袁彪为了他们闹出这个岔子来,吓得什么似的,也偷偷归去。

此时街坊上一传十,十传百,大家知道二郎庙里闹的这样全武行,人人觉得很痛快。尚小庭平日太作威作福,今天也遇到硬的对头了。

袁彪归去,明知这场祸闯得很大,但自己心里估量这也是尚小庭自取之咎,谁教他硬行侮辱人家妇女呢!他若要求找我,我也有话对付,不怕他的。只因他的母亲素来胆小,不敢在她的面前露一句风声。

欧阳兄弟归家后,料想尚小庭吃了这个大大的亏,回去必要向他老子哭诉,恐怕袁彪早晚要吃累的。然而事已如此,且看以后情形如何再说了。

次日上午,欧阳兄弟本要来看袁彪,恰巧来了一个朋友,谈了好久的话。等到朋友走时,已近午刻,二人索性吃了午餐。刚要走到袁彪家来,却在半途遇见袁福满面惊惶,急匆匆的跑来,见了他们便把足一顿道:“哎哟,二位官人不好了!我家小主人被府里差役拘捕去了。老太太在家中急得没路走,特地命我来请二位官人前往,一同商量办法。”

二人听说,明知昨日二郎庙的事发了,便三脚两步的和袁福一齐赶至袁家。袁母告诉二人说“今天上午有府衙里大批差役前来拘捕我儿,我儿挺身而去。只把老身急得发昏,不知我儿所犯何罪?故呼袁福请二位前来,可有营救的方法?”

欧阳兄弟遂把昨天二郎庙打伤尚小庭手下家将的情形大略告诉一遍。且说大约也没有不了的事,尚小庭自己也有不是,国家自有法律,决不能袒私灭公的;且待我们兄弟前去打探得情形后,再来告知老太太;现在不必发急,快请宽怀。袁母听说是打架的事,那么并无大罪,儿子不日可以释放的,用去一些金钱也是小事,但是那些差役们为何气势汹汹,全班到临,好似捉拿强盗一般呢?

欧阳兄弟便在这天下午,别了袁母,踅到府衙左右来探听底细。恰巧遇见一个府衙里姓姚的幕僚,平日和欧阳兄弟有些相识的,二人便向他打听袁彪捕去的情形。那姓姚的皱皱眉头答道:“这件事却闹得很大,恐怕袁彪还有性命之忧哩!”

二人闻言齐吃一惊,忙问:“怎么的?”

姓姚的悄悄地说道:“这里不便讲话,二位随我来。”于是二人跟着他,走到旁边一条小街里,四下无人,姓姚的遂告诉二人说道:“二郎庙闹的把戏还是小事,现在我们府太爷定他的罪不仅为此,却因袁彪以前曾做过胡匪贺虬的义子,在匪窟中住了好多年,他的武艺也是胡匪教授给他的,昨夜便有人告密。

尚小庭曾向他的老子哭诉,定要借此以治袁彪的罪,方可害袁彪的性命,所以今天府太爷将袁彪拘到,严刑讯问口供。

袁彪并不抵赖,但言虽为盗子,未犯盗案。然而这句话那里能够撇得清呢?于是袁彪便铁索郎当,下在牢里,不盗也是盗。

现在府太爷已照盗案办理,先上公文,到巡抚那边。大约不日等京详文书回来,袁彪必要处决,因为他们父子把他恨如切齿呢!可惜了这条英雄好汉!”

欧阳兄弟听到这里,大吃一惊,知道事情弄大了,难以营救。姓姚的又道:“我再给一个信息给二位听罢,尚小庭害了一个袁彪还不算数呢!他们以为袁彪朋友很多,难免不也是匪类,要想趁此时一网打清,罗织大狱。我知道二位和袁彪是至好,所以劝你们早早避开去。明哲保身,古有明训,不可不防!”

二人听了姓姚的一番说话,又惊又怒,向姓姚的道谢而别。

回到家中,弟兄二人坐定商量。欧阳义道:“如此情形,我们也只好走了。但是袁大哥受此不明之冤,性命便在眼前,我们为义气起见,断不能丢了他袖手不救!”

欧阳仁道:“尚耀庭是个满奴,炙手可热。地方上谁出来主张,代表大哥洗清一切?料想我们弟兄俩不如就此星夜赶上京师,去拜谒亲王弈衃,恳求他想法,把袁大哥减轻罪名。想他顾念旧谊,必不至于拒绝吧!”

欧阳义也想不出别法,说道:“哥哥之言甚是,事不宜迟,我们今天便可动身。”

4

于是二人又到袁家来,不敢将这事真相奉告,只说袁彪要拘禁数月,不能立即释放,我等即至京中,托亲王出来作主,好把他放出囹圄。现在狱中事有我等照料,请老太太不要忧虑。袁母听说,向二人千谢万谢。

二人又叮嘱袁福等下人,千万不要将外边得来的信息传给老太太知道,我们到京中营救你家公子了。袁福诺诺答应。二人又回去写了一封密函以及一百两银子和被褥用品等类,前去拜托姓姚的送往狱中,以安袁彪之心。然后带了他们父亲的遗札,别了家人,跨着两匹快马,星夜上道,投奔京都,想去亲王弈衃那里设法。不料道出螺蛳谷,半途遇见吴驶和风姑娘,被擒上山。

当下风姑娘等听了欧阳兄弟详详细细一番告诉的说话,都代袁彪不平,尤其是风姑娘扼腕不置,静默了一歇,风姑娘忽然很慷慨地说道:“袁彪乃是当今一位英雄,不幸被尚贼陷害,非常可惜。你们昆仲二位前去京师想法营救,故然是很好的事,足见你们的义气深重,我们江湖上人最为多钦佩的。

但是远水救不到近火,况且弈衃那厮也是满奴,他们总袒护自己人的。即使你们前去恳求,有效与否?尚未可知。我想不如直捷痛快,用别的方法,赶紧去把袁彪救了出来才是。”

欧阳仁道:“此语不错,但是有什么直捷的痛快方法呢?”

风姑娘微笑道:“劫牢。”

欧阳仁道:“我们起初也想到这个办法,不过想此事很为冒险,况袁老太太也在城里,万一不成,岂非连累了他们母子两个?所以我们不敢。”

风姑娘笑道:“你们也太胆小了,区区锦州城里的官军,也不在我们心上。况袁彪也非无能之辈,又何足畏?现在要救袁彪,不如由我们这边螺蛳谷中人马前去,倒是易如反掌 ,比较求教弈衃来得简便而迅速了。”

欧阳兄弟听着,踌躇片刻,欧阳义说道:“恐怕袁大哥心上不欲如此,否则凭他这付本领,也可越狱脱逃的。只是从此以后,难以出面了!”

风姑娘冷笑道:“目今豺狼当道,英雄埋没,天下将乱,我们啸聚山林,待时而起,将来自可立图富贵。自古英雄豪杰都出在草莽中,拘守小节,老死牖下,有何益处呢?我们不如把袁彪救了前来,共图大事,强如受那些贪官污吏的凌辱。”

欧阳仁见风姑娘等肯出来相助,便道:“也好,我们反了罢,满奴的气运也不久了,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我们不妨暂时隐身草泽,一朝龙蛇起蛰,便可兴汉灭满。”风姑娘道:“你们二位既然赞成这个办法,我等便可照此行事。”又回头问吴驹道:“好不好?”

吴驹点头答道:“如此也好!”风姑娘道:“那么我等明天即能前往锦州劫牢,救出袁彪来了!”

欧阳兄弟已领教过风姑娘和吴驹的武艺,且见螺蛳谷中地势险峻,人马雄壮,有他们相助包可救得袁彪性命。只不知道袁彪心里愿意不愿意罢了?然而为丛驱鹊者衆也,地方上有了那种贪官污吏,自然容留不得一辈俊杰之士,官逼民反,便是此意。以前梁山泊上的好汉,如林冲、武松之辈,也是逼迫不已而落草的。英雄不怕出身低,还管什么呢?于是二人遂向风姑娘、吴驹等致谢,当夜二人留在山中,自有宿处,安睡一宵。

到得天明,大家起身。风姑娘遂请叶霜留守螺蛳谷,欧阳仁和十数部下,改扮商人模样,一同到锦州。先接袁彪母亲和欧阳兄弟眷属前来,自和吴驹一个头目装做卖解的人,混入锦州城,至半夜便到狱中去救袁彪。一面且和欧阳义同时入城,至黄昏时,在府衙后会合,以便探得监狱所在。

又请吴驹率领 五百喽罗,在半途接应,倘锦州城里发觉此事,有官兵来追时,便可袭击。欧阳兄弟见风姑娘调度有方,知道她虽是女子,很有计谋,吴驹不过一勇之夫罢了。于是众人陆续下山,向锦州去营救袁彪。

袁彪自从在那天被尚耀庭拘去后,他以为二郎庙的事情并无大罪,十分放心,坦然到公堂对质。不料尚耀庭对于二郎庙的事只略问一过,却把盗匪的罪加到他身上,禁闭犴牢,一心要害他性命。

他为了老母之故,不敢卤莽行事,只得在缧绁之中看尚耀庭如何发落?想来终不致于有重罪的。

又得到欧阳兄弟给他的秘函,知道二人正在往京师想法营救,所以更觉放心。狱卒敬重他是一位英雄,所以刑具虽上,而不敢苛待他。

这一夜已近三更,袁彪正横卧着朦胧睡去,忽然自己突然惊醒,张目一看,见有两条黑影立在身前,便瞧得分明,右边的很象欧阳义模样。这时那黑影凑在他的耳朵畔说道:“袁大哥,小弟欧阳义特来救你,快快走罢!”

说话时,两条黑影自拔出刀来,将袁彪身上的铁练砍断,欧阳义又递过一把腰刀,袁彪接在手中,三个人扑扑扑的从铁窗中跃出,早到屋面上立定。借着星光,袁彪才瞧得出和欧阳义同来的乃是一个女子,便问欧阳义此位何人?

欧阳义低低的说道:“这是螺蛳谷的女寨主,因慕大哥英名,一同前来相救。在这种暗无天日的时代,我们不如隐身草莽,别谋发展罢!所以我们来此劫牢,不管犯法不犯法了。”

袁彪听说便道:“别讲法律罢!你说的很是爽快,我们从此反了!”又向风姑娘拱手谢道:“有劳盛情。”

风姑娘含笑还礼道:“我们也因贪官诬陷英雄,所以来此援救,即请英雄暂时到我们螺蛳谷安身,共图大事为幸。”

袁彪答道:“很好。”原来以前袁彪和风姑娘仅晤一面,话不投机,袁彪立刻返身一走。此时风姑娘已改扮作卖解女模样,非复道姑装束,又在黑夜,袁彪万万料不到她会来相救的,所以不认识了。

袁彪又问欧阳义道:“令兄在那里?只是我老母如何?”

欧阳义道:“大哥不用耽忧,我哥哥早把令堂迎接到山中去了。我们不要在此多谈,恐防内里发觉,快快走罢!”袁彪把手一拦道:“且慢!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曾做哩,请你们二位稍待一下。”

欧阳义欲问何事?不防下面早有一个更夫走来,他因急于拉矢,所以没有敲着更锣,匆匆走过时,闻得上面人声,抬头瞧见了三人,便喊有贼。三人不觉吓了一跳,没处躲避。

第二十五回大闹风虎堂波兴醋海双探螺蛳谷身陷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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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袁彪早如飞鸟落地一般,从屋面上跳到那个更夫背后,一抬腿便把他踢倒在地,跟手将腰刀在他的颊上磨了一下,说道:“不许声张!”

风姑娘和欧阳义也已一跃而下。那个更夫见了他们三个人手内各执着明晃晃的兵刃,知是飞行大盗,那里还敢透一透气。幸喜内外等都已睡熟,没有听到声息。

袁彪遂向那更夫道:“你快快实说!那尚老头子和尚小庭睡在什么地方?若有半句虚言,一刀两段,送你到鬼门关去!”更夫战兢兢的答道:“我就实说。请好汉千万不要伤害我的一条狗命,因为小的去年方才娶得一个娘子,怀孕六月,没有生产,若是小的死了,如何是好?我那娘子年纪还轻,不懂什么的,她只懂——”

风姑娘在旁听那更夫絮絮滔滔说那些不相干的话,忍不住掩着樱桃小口,几乎要笑将出来。袁彪把脚一蹬道:“不管,不管,快说尚老头子现在究竟睡在何处?”说罢又把手中腰刀一扬,似乎要砍下来的样子。

那更夫才双手捧着头说道:“府太爷住在内屋第三进东边一个大套房内,今晚是三姨太太侍寝。公子爷却住在第四进楼上,靠右首的房间里。袁彪听他说出了地方,便从他身上解下一根带来,把他四马倒攒蹄的缚住,口中塞着一块割下来的布襟,抛在暗隅。

便对风姑娘和欧阳义说道:“我方才说要请你们二位稍待,便为要除掉那两个贼子。凑巧那更夫前来,给我探问明白了地方,我却要去走一遭呢!”

风姑娘抢着答道:“袁先生你去诛却尚小庭,我们去寻老贼,分头下手,比较省时光,仍在此地会合,一同出去,好不好?”

袁彪道:“很好,那老贼的头颅交给你们二位身上了。”一纵身便上了屋,如飞的望后面行去。

照着更夫说的话,已到了尚小庭楼房上面,在屋檐边使个蜘蛛下坠式,将手指戳开纸窗,向房里一看,见罗帐下垂,灯光半明,又听得帐中吃吃的笑声,有妇女的媚语声。

袁彪一想尚小庭死在头上,还不知道,方在作乐呢!好,我就了结了他们罢!遂用腰刀撬开窗户,飞身而入,掀起罗帐,见那尚小庭赤身**,和一个年轻妇女睡在**,便大喝一声,此时尚小庭也已瞧见袁彪,不觉喊声“啊哟!”袁彪一刀已向他的头顶斫下,尚小庭躲得快,将头一偏,但是一支肩膀已砍将下来,痛得倒在**,袁彪又是一刀,把他头颅割下。

那妇人吓得只望里床爬去,没处躲避。袁彪道:“也送你一起去吧!”瞧准她胸前戮去,红雨四溅也结果了性命。袁彪遂提着尚小庭的头,仍从窗中跃到屋面,回转原处。却见风姑娘和欧阳义已在那边等候了,风姑娘手中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尚耀庭的那颗秃头。

袁彪不胜欢喜,即问道:“你们已得手了吗?好快啊!”

风姑娘答道:“我们前去时,那老贼正自睡熟,被我一剑割下了他的秃头,可笑那个姨太太还没惊醒,明朝醒来时,终要吓得她三魂出窍了。”

欧阳义道:“我们已取得仇人性命,快快走罢!”

三人于是飞也似地翻房越屋,早到了府衙门前,飘身跃下。袁彪道:“我们将这两颗头颅如何处置?”

只见风姑娘跑到左边旗竿下,猱升而上,竟把那两颗人头高高系在旗竿顶上,一跃而下,杳无声息。袁彪见了,暗想莫小观这螺蛳谷的女寨主,竟有这般本领,也是不可多得!

那时右侧忽地窜来一条黑影,袁彪疑心有敌人来了,挺起腰刀,正想迎敌。风姑娘早击掌两下,那黑影也击了两下的掌,低低问道:“得手么?”

风姑娘道:“办妥啦。我们一起出城要紧!”原来那人便是和风姑娘一同来的头目。四个人急忙向前飞奔,越出锦州城。

向螺蛳谷回转走了一大段路,天色已明。袁彪方才瞧见风姑娘的庐山真面,似乎在那里见过的?一头走路,一头寻思,良久遂想起以前那回事来。这女寨主便是以前的道姑,只是她既有高深的本领,为什么要来从我学艺呢?这事真有些蹊跷,现在不便盘问,况且自己的母亲已到了山上,且待我到了那里后,相机行事。风姑娘只对着他微笑,心中十分怡悦。欧阳义只顾赶路,那里知道他们心里的事呢!

锦州城里出了那个乱子,到天明时一齐发觉,这消息传遍全城。因为狱中不见了袁彪,定知是袁彪下的毒手,等到捕役再至袁家时,一个人影也不见了。至于尚家父子的头颅,自有人设法取下,缝在项上安殓。

一面禀告巡抚,画形图影捉拿袁彪凶手。兵马满街走,闹得人心慌乱,却不知袁彪早已高飞远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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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彪等星夜赶路,行至半途,遂见吴驹率领山中健儿前来接应。欧阳义便介绍袁彪和吴驹相见,袁彪见吴驹魁梧奇伟,吴驹见袁彪英风侠骨,大家都十分敬重。问讯之下,始知欧阳仁已接了袁母,和他家中的眷属过去了,袁彪更觉放心。一行人遂回到螺蛳谷。袁彪相视山势,果然又曲折又幽险,便是有千军万马也不易攻进来的。

到得山寨里和欧阳仁见面,又介绍与叶霜认识。欧阳仁遂请出袁母使他们母子相见,又悲又喜。风姑娘也上前和袁母行礼,袁母瞧了她的面庞,也有些记得,只不知其中情由,后来私下问了袁彪方才明白。

山寨中房屋很多,袁母和欧阳兄弟的眷属住在一起,不患寂寞。袁彪既到了谷中,虽知风姑娘是入教的人,自己不甚赞同,然而外面已犯下案子,无处栖身,风姑娘等又是一番好意相救,一时也不便他去,只得安心住下。

风姑娘因为袁彪英才盖世,胸有经济,不比吴驹是个粗莽武夫,所以请他协助寨中事务。袁彪也恐官军闻风要来征剿,遂一同帮着他们筹划,把螺蛳谷布置得十分严密,无隙可乘。暇时和欧阳兄弟闲谈衷曲,每日晨昏,常到袁母那里问省,虽然做了草莽英雄,却也平安得很,没有官军来剿袭。

有一次出劫某村,在一乡人家中得了一口宝剑,镌着“飞龙”两字,确是希世难得的利器!他得了十分欢喜,却不知那宝剑是何人使用的?如何埋没在乡人家里?这个闷葫芦却无从知晓呢!

有一天他正和风姑娘闲坐寨中,吴驹等出去巡山了。风姑娘的一颗心仍不能忘情于他。虽然前次在袁家讨了一场没趣,然而后来亲往劫牢,将袁彪救出,自以为袁彪理当领受她的好意,应表同情。何以到了山上多时,袁彪却终是和她若即若离,不肯十分亲近呢?

自己又被吴驹常常监视着,反而无机和他接近,心里痒痒地,兀自放不下。所以此时便把言语又去试诱袁彪,无奈袁彪早已存心防范,正襟危坐,避问她的话锋,只和她谈山中防务,并不谈风花雪月,风姑娘奈何他不得。不多时吴驹和欧阳兄弟都已走入,再没有机会了。

到得这天晚上,袁彪独自一个人正坐在他卧室里,灯下观书。忽听房门外有莲步细碎之声,走近门前。他的房门尚虚掩着,没有下闩,回过头来看时,见两扇房门轻轻向两旁分开,一个倩影翩然而入,正是风姑娘。里面穿着淡红色的短衣,外头拥着狐裘,含情凝睇,妖冶动人。

对他微微一笑,说道:“袁先生没有睡么?可觉得孤寂?”

袁彪立起身来,正色答道:“方在观书,女寨主来此何事?”

风姑娘却向桌前一只椅子上坐了下来,说道:“没有什么事情,不过到此谈谈。你讨厌我么?”

袁彪又淡淡的说道:“有什么讨厌?

但是在这个时候,你突然而来,瓜李之嫌,不可不避,有话明天再谈也好。”

风姑娘又对袁彪紧瞅一眼,带笑说道:“袁先生,你倒是个守礼君子。我老实和你说了罢,好在此刻你也知道我是个教中人了。前回我钦慕你的英名,特地到你府上来,伪言从师学术,其实我欲假此为教中网罗人才罢了。

不料你一味峻拒,没有达到我的期望。以后遂到此间结识了闹山虎吴驹,只是他虽然骁勇,究属是个莽汉,那里及得上你这样人才呢!所以我听得你被尚家父子陷害的消息,遂亲来劫牢,救助你们母子上山。你该知道我的一番情意啊!吴驹为人不足与共大事,你若然和我相好,谷中由你为主。他日起事,尽可禀白教主,富贵与你同享,我一辈子跟着你。

千万不要辜负我的美意!还请三思。”说罢秋波送媚,万分有情。袁彪觉得她吹气如兰,有一种香气,中人欲醉。换了别人,早已心惑,不能自持了。但是袁彪意志坚定,他明知风姑娘**心不死,仍要来和自己缠绕。

区区苦衷,还望你原谅才好。”风姑娘听了袁彪的话,摇着头笑道:“袁先生,你这话是真是假?”

袁彪道:“那里敢在你面前说谎话?承你这样爱我,我非鲁男子,岂有不知情的呢?”

风姑娘点点头道:“本来我也疑心你是鲁男子第二了,我如此爱你怎么不动心的呢?”

袁彪笑道:“岂有不动心之理?只因我有这个原由,未免有负了。”

风姑娘又问道:“你所说的十年之期,何时始满呢?”

袁彪佯做屈指计算正色答道:“还有一年。”

风姑娘叹一口气道:“这一年光阴,计有三百六十天,日长如年,教我如何等得及呢?”

袁彪方欲回,只听窗外一声大喝道:“好,你们真不要脸!黄昏人静,作何勾当?以为别人不知道的么?”

袁彪听得是吴驹的声音,连忙和风姑娘走出房去瞧时,却见星斗满天,寒风凄厉,那有吴驹的影踪?袁彪道:“咦,好奇怪啊!明明是吴——”

风姑娘冷笑道:“真是他亲自来也不打紧,你不要虚怯,我准等你一年便了。好人,但是你不要欺骗我啊!我就去了。”说罢回身望里面走去。袁彪仰天微噫,也走回房中,闭了房门,无心观书,闷闷地脱了外衣,到炕上去睡了。

明天袁彪起身走出,来到风虎堂上。那风虎堂本名忠义堂,是他们聚集商量大事之处。自多吴驹来后,便换了风彪之名,不过取合风姑娘和吴驹二人的名称罢了。欧阳兄弟正坐在那里,遂也坐着闲谈,袁彪很想把昨夜一幕的事情告诉欧阳兄弟二人知道,但觉得难于启齿。忽见吴驹气昂昂的跑来,手中握着一对铜锤,面上充满怒容。袁彪一看情形,知道不妙,便向腰边拔出飞龙剑,从座上跳起。

吴驹见了袁彪,便大声骂道:“好大胆的袁彪!我们救你到了山上,你不思知恩图报,反要想夺人之爱。罢罢罢,我今天和你拼一个你死我活了!”跳过来便向袁彪当头一锤。

袁彪将飞龙剑拦过铜锤,跳在一旁,并不还手,只说道:“吴驹,此事你应问个明白,是不是我的有意?”

吴驹道:“不管!忘八羔子,须吃我一锤!”又是一锤打来,袁彪仍将剑架住。欧阳兄弟忙上前解劝道:“你们为了何事?这般同室操戈呢?有话总好说的。”

吴驹不答,又高高举起铜锤,照准袁彪胸前打来。袁彪又把剑拦开锤头,对吴驹说道:“姓吴的,你不要这样欺负人家,我已让你三锤,你若再动手,我袁彪也不是个懦弱之辈,谁来怕你?便和你决一雌雄,也有何妨?”

3

我自有主张,这并不关袁先生的!你却倒翻了醋瓶,只是不肯罢休,做什么呢?又要恼怒了我,教大家立刻拆散场子,看你也有什么颜面?快快住手罢!”又对袁彪说道:“袁先生不要动怒,为了这些小事,难道自家人要火并起来么?”

说也奇怪,那吴驹见风姑娘前来,顿时软了一半,收住双锤,对袁彪喝道:“照她的面上,暂且饶你这一遭。”

说罢走开去了。袁彪却自怒气勃勃的立着。风姑娘走到他身边,把他轻轻一推道:“他是个粗人,你值得和他较量么?快不要生气,万事有我在此,决不使你受一点儿委屈!你看在我的脸上,不必和他动气。”

袁彪听了,也只得将剑插入鞘中,重复坐定。风姑娘眉花眼笑的伴着他谈了一刻话,也回到里面去了。只弄得欧阳兄弟好如坠入五里雾中,莫名其妙,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袁彪遂把二人引至僻静处,将昨夜的事前后因果,告诉他二人知道,且说我等久居于此,受人之气,也非久计。风姑娘性情漂**,又是教中之人,虽有几分姿色,断乎不在我的心上,将来终觉缠绕不清,最好有机会时,我们三人把他们二人除掉,自己管领这螺蛳谷倒也是一件很好的事。

二人赞成袁彪说话,也嘱袁彪暂时忍耐,徐图善策。那闹山虎吴驹也对于袁彪十分妒忌,和他的心腹叶霜商量,亦欲俟有机会,把袁彪撵走。只因他慑于风姑娘的狮威,还不敢造次行事,也忍住怒火,勉强过去,然而从此两方各有仇视之心了。

后来螺蛳谷又来了一个人新加入伙。此人便是在山东道上开佟家店的瞎眼老翁佟元禄了。他自被琴剑二人识破秘密,把他的爱女杀死,自己又被闻天声赶得无处可躲,到底堕在厕中得免。

他受了这个创痕以后,不敢回原地,便投北方来。在德州城外玄都观中,逢着一位老道劝他修道,遂做了道人。后因和老道有些意见不合,他又北上,凑巧遇见叶霜,叶霜已故的父亲叶老七,曾和佟元禄相识,所以叶霜介绍他到螺蛳合中来。

风姑娘听说他本领高强,自然欢迎。宛如韩信将兵,多多益善。有一天风姑娘发现螺蛳谷外有一座荒废的玄坛庙,她忽然转着了一个念头,便把那庙宇修理一新,要请佟元禄在庙中主持香火,借此为山中耳目。好比梁山泊设立酒店一般。

佟元禄已为道人,当然听诺风姑娘。又在山中挑选两个年纪很轻的童子,一名张华,一名钱德,跟随佟元禄去做他手下的道童。两人武艺都很好的,佟元禄又把剑法教授给他们,所以变了他的左右手,很是得力。

那胡小三自在晏家堡为玉琴救助之后,便到京中去做买卖。不料时运不济,连本蚀光。于是他想投奔关外一个友人处,行至螺蛳谷遇劫。他是一个穷汉,那里有钱?所以便留在玄坛庙中做工,他本来没饭吃,也就住下。

现在听得老道要行刺琴剑二人,他认得玉琴是他的恩人,也知她便是大名鼎鼎的荒江女侠,知恩图报,遂偷偷地来报了一个信便走。

琴剑二人因此也没有遭着暗算,两边遂在庭中恶战一场。

忽然头顶上泼剌剌地一声,那头金眼雕也飞来助战了。

玉琴和剑秋精神陡增,剑光愈舞愈紧,钱德手里一松,早被玉琴一剑刺倒。那金眼雕只管在佟元禄头上盘旋,伺隙下攻,锐不可挡。佟元禄心中益发慌张,知道久战必败,自己够不到了,还是走罢!所剩一只独眼,不要被那金眼雕啄去了,那就变成废人哩!

遂虚晃一剑把剑光逼住玉琴的剑,趁个间隙,飞身跃上墙垣。玉琴那里肯放他,赶紧追去,一个人飞也似的出庙去了。那小道童张华见势不佳,也想逃走,早被剑秋猛喝一声,一剑扫去,半个头颅已飞去了,跌倒在血泊中。金眼雕见敌人已死,大功告成,依旧飞到树上去栖宿。

剑秋见玉琴去追老道,不见回来,放心不下,也就从墙上越到庙外。一片旷野,四周黑暗,那里知道玉琴走向何处去呢?正在踌躇之际,忽见那边有条黑影疾驰而至,忙问道:“来者莫非玉琴师妹么?”

便听娇声答道:“剑秋兄,是的。我追那个瞎贼,不到一里路,却被他东绕西转的不见了。此处都是山坳,很难辨别的,所以只得回来。庙中可有人么?”

剑秋答道:“那个小童已被我结果了性命,大概没有敌人哩。”两人说着话,一齐返身走入庙中。

却见胡小三提着灯笼正在廊下探出了头张望,一见二人到来,连忙出见,带笑说道:“两位本领真好!那一对道童已送命,还有那个独眼龙呢?”

玉琴道:“被他逃走了。”

胡小三道:“他这么一去,必然向谷中报信去的!”

玉琴不由一楞道:“你说什么谷?可是那独眼龙和螺蛳谷中的盗匪相通的么?”胡小三点点头,便把螺蛳谷中的情形大略告诉一遍。

玉琴便对剑秋说道:“这是再巧也没有的事了,此时正在三鼓时分,我们索性到谷中走一遭,省得他们前来何如?”

我以为还是去的好。”便问胡小三,此去谷中有多少路?你可能引导?胡小三答道:“路程不到二三里,但是谷中形势曲折,我到了这里不久,谷中只去得一趟,现在正在黑夜,那里还能够认得?好在庙里还有一个火工,名唤躐蹋谢八。

他是熟识山中途径的。二位若要前去,只消唤他领导便了。不过谷中的头领如闹山虎、摩云锦翅和风姑娘等都非常有本领,二位也须小心!”

玉琴笑着说道:“我们却不怕的,那躐蹋谢八现在何处?”

胡小三道:“大约睡在后面,还没知道呢!待我去唤他前来可好?”

玉琴点点头。胡小三回头走到里面去,不多时领着一个满身肮脏的中年汉子走来,剑秋将剑一扬,喝问道:“你就是躐蹋谢八么?”

谢八慌得跪倒在地,说道:“正是,请二位大人饶命!”

玉琴道:“你快快领我们上螺蛳谷去,方饶你的狗命!”

谢八磕了一个头,立起身来说道“小的便引导三位前去。”玉琴遂对胡小三说道:“我们去了,却有一件事相托,这里还有我们的坐骑,我们不便坐着去,请你带了,先到前面第一个小镇上等候。好在那花驴本来是你畜养的,并不费力,料这里也难以容身了,我们自有法儿代你设想,你放心便了。”

胡小三诺诺答应,自去收拾包裹,牵着花驴和龙驹,连夜奔前途,他也恐怕谷中盗匪不肯轻恕他呢!

琴剑二人却押着谢八,出了玄坛庙,望东边山中走去。未及半途,只听背后刷的一物飞至,原来那头金眼雕也追随他的主人来了。

剑秋带笑对玉琴说道:“可爱的金眼雕,他是忠勇的侍卫,我不论到那儿,他总会寻找着我的。”

玉琴说:“这是你的得意门徒,他与你可说三生有缘了。”二人一边说一边走。

谢八全身如筛糠似的,硬着头皮做向导。约摸走了二里路,转过一个山坳,便见重重的山,叠叠的峰,黑夜中望去,令人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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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琴又跟着谢八顺手转了两个弯,有些不耐,便问道:“到了么?”谢八低声道:“到了。”正说着话,只见前面山坡旁突现许多火把,好似一条火龙,蜿蜒而来。谢八说道:“不好了,他们来哩!”双手捧着头,便往林子里躲避。

玉琴和剑秋各个挺着宝剑,迎上前去。但见一队健儿已跑到近身,呐喊一声,便把二人围住。队中闪出两个少年,各执朴刀,便是欧阳兄弟了,向二人叱问道:“你们是谁?胆敢 来捋虎须?须知螺蛳谷中的英雄不好欺的啊!”玉琴冷笑一声说道:“今夜特来收拾你们一辈强徒!看你们还能够称雄么?”

才转了一个弯,又见火把大明,风姑娘和吴驹、叶霜等率众前来接应。

原来佟元禄逃至谷中,先遇欧阳兄弟巡罗,便叫他们先去抵挡,自己又去唤起寨中众人,告诉他们说著名的荒江女侠来到庙中,把他杀败了。风姑娘不服气,遂同吴驹来厮杀,又命袁彪和佟元禄埋伏,以防失败。

当时玉琴见盗中来了一个道姑,拥着一体玄色的海东青外裘,手里握着双股剑,群盗簇拥着,好似一个首领,大约便是胡小三口中说的风姑娘了。便把宝剑一指道:“女匪快来送死!”

风姑娘也娇声叱骂道:“你就是荒江女侠么?别人见你畏惧,独有你家姑姑却是不怕的!”说罢,舞动双股剑,便和玉琴交手。吴驹大喝一声,擎着两个铜锤跳过来,剑秋上前接住。

四个人奋勇酣战。叶霜也挥动大砍马来助风姑娘,欧阳兄弟也换了两柄大刀来助吴驹。琴剑二人绝不馁怯,各把宝剑使开,两道白光,如玉龙一般,闪闪霍霍,只在众人头上身上环绕,好一场酣战,真是惊天动地。

这时金眼雕已从天空飞来,疾向吴驹头顶上扫击,吴驹抵挡不住,只得退走。这里玉琴使个苍龙取水式,一剑削去,早把叶霜的大砍刀削成两截。等得刀头落地,宝剑顺势进刺,叶霜急避时,肩头上已着了一剑,亏得风姑娘的双股剑架住,叶霜背转身便逃,风姑娘也回身退走。

琴剑二人见盗匪败退,那里肯放松他们?喝一声“追!”

立即在后追赶,金眼雕也飞上前去。转得两三个弯,忽听呐喊一声,左右山谷里又杀出两队盗匪,点着红绿色的灯笼。

左边佟元禄杀来,右旁有袁彪挺着飞龙宝剑,大呼:“来人不要逞能,可识得摩云金翅袁爷爷么?”

玉琴一见佟元禄,便骂:“瞎眼老贼,你却躲在这里!”挥动宝剑便和佟元禄斗在一起,风姑娘也舞动双股剑回身助战。

袁彪却和剑秋接住。各个放出平生本领,两柄剑使得神出鬼没,但见两团白光滚来滚去。吴驹又一摆双锤跳过来时,金眼雕也飞上前助战。吴驹便迎住金眼雕,不放它下来。

金眼雕也忌他锤势凶猛,只是飞上飞下的扫击。斗到分际,袁彪见剑秋剑术高强,没有半点松懈,知道难以力胜,遂虚晃一剑,佯作败走。

剑秋追上数步,却见袁彪很快的从腰际掏出一物,对他一举手,便有一物疾飞而至,向他头上落下,剑秋急让时,已中左肩。原来是袁彪的纯钢飞抓了,五指开锋将剑秋肩头紧紧抓住。剑秋说声不好,连忙把宝剑去削绳索时,早被袁彪用力一拽,剑秋禁不住脚一滑,身子便向前跌倒,宝剑也抛在一旁。欧阳兄弟忙上前将剑秋缚住,拾起宝剑。

此时风姑娘也是虚晃一剑,跳出圈子,对玉琴说道:“领教领教,你家姑姑娘杀你不过,休得追来!”回身便奔,玉琴虽见风姑娘战到酣畅时,突然败走,疑心她是有意诱敌,然而剑秋已被他们擒去,自己不得不冒险去救,所以跟着追赶。

风姑娘转得一个弯,至一逼狭之处,回头带笑向玉琴说道:“你好厉害,果然追来了,我岂真的惧你!”扬着双剑,立定脚步。

玉琴刚跳过去,风姑娘却把剑向右边石壁上轻轻一点,地下顿时现出一个石坑。玉琴不防,收不住脚步,一翻身跌将下来。

风姑娘哈哈大笑道:“你中了我的计也,这就是你埋骨之所了!”又把剑向左边石壁上一点,便有一块大石倒下,把那石坑紧紧盖住。

佟元禄在后看得真切,也狞笑道:“荒江女侠,今夜大概是你的末日到了!”

风姑娘又道:“天色将明,我们回去歇息一下罢!”遂收集队伍一齐进山去。

空山寂寂,朔风虎虎,只有一颗晨星在天上亮着,好似在那里作壁上观呢。

第二十六回走古刹无意遇能僧歼剧盗同心成美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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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玉琴跌入石坑的时候,自知不妙,一个翻身早落到坑底,幸亏她是有功夫的人,不致跌伤。坐在坑底,镇定心神,一柄真钢宝剑还握在手中,抬头见上面漆黑,知已给人家盖住。四面一摸,都是很厚实的石块砌成,一些也没有出路。

自悔一时孟浪,只管追人,脚下没有留心,反中了那道姑的诡计,身陷绝地,难以逃生。想起以前夜探宝林禅院,也和剑秋上了贼秃的当,坠入地窖几乎送掉性命。

后来幸和剑秋协力,寻得机关,出死入生,大破禅院。今番剑秋又已给人家擒去了,更有谁来救助呢?想剑秋本不欲我多管闲事,都是我极力主张,要冒险来探螺蛳谷。

不料我们二人陷在谷中,后悔何及。但一转念间,自己虽堕陷阱,然而还没有死,总能想法出险的!何必这样自馁呢?思至此,不由精神陡振,只苦坑底黑暗,无从下手。踌躇了一回,忽地有一线光明,从上面漏下来。知道天已明亮,恐怕他们要来收拾她了。

正把宝剑挺在手里,准备抵抗,却隐约听见上面有鸟翅振扑之声。才恍然大悟,是神雕所为。原来那金眼雕见玉琴误堕石坑,上面盖着大石,急切不易脱逃,它倒十分乖觉,躲在林子里。

待到风姑娘等走后,便飞下来,立在坑边,用力把铁钩似的嘴,推动大石,推了多时,争奈石大力微,只推开数寸空隙,依旧不能救出玉琴。

后来忽然心生一计,就在骷髅堆中拣取几根四肢硬骨,用宝剑削成了尖头,再把宝剑向石坑的裂缝中,剁掘成了一个小窟窿,然后把削尖的肢骨塞进去,一端可以容足,她就使用轻身法,轻轻的立在上面。再用宝剑向上面的石壁剁掘,把肢骨当踏级,一步一步登上去,足足费了一个多时辰,才得攀住了坑上的大石。用力向前一推,将身一纵,就到了上面。那时给神雕瞥见了,便向她四周飞绕,表示它的高兴。

玉琴出了石坑想起剑秋被擒,非去救他不可!自量单身,恐怕难敌,不如先自离开此地,再从别路进去,好乘其无备。因此急急觅路而行,金眼雕也跟着她飞行。无如这螺蛳谷曲折盘旋,要不是熟识途径的,万难出险。玉琴走来走去,走了大半天,还是在山后,没有远离。可是方向大致不差了,看看天色将晚,不敢怠慢,挨着饿,翻山越岭而来。

直走到日落崦嵫,方见前面隐约有些灯光。但是路径并非直捷,也走了许多时候,眼前现出一座古旧的庙宇来。那时灯光反而没有了,从月光下瞧出庙门上一张蟠龙红地金字的匾额,写着敕建“三清寺”三字。

把庙门推了几推,只是不动,又把剑柄撞了几撞,也没有答应的声音。绕过左侧去,想找短墙跳过去,猛听得里面有铿铿锵锵的兵器打击声音,心中甚是惊奇。看那三清寺,虽是敕建,规模并不宏大,如何也有教武的和尚?她想此时孤力无助,倒要小心,便先跳上墙头,向下张看。

月明如昼,照见一片广场上,有两个头陀,在那里恶斗。一个胖得像弥陀佛一般,使着一柄月牙铁铲;一个瘦得像夜叉一般,使着两把戒刀。看他们虽是斗得很厉害,却处处照顾迥护,知道他们在那里练武。看他们练得出神,冷不防神雕也飞了下来,躲立在一株松树下。

这飞动的声音,早把两陀头惊住了手。那胖头陀更是机警,已给他照见玉琴的影子,颤巍巍立在墙上,他也不问青红皂白,便从袋里摸 出一枝钢镖向玉琴飞来。玉琴见他们突然住了手,知道已被觉得,便静待他们的举动,果见有一镖飞来,她急忙用手接住。刚把那镖插到腰带里,第二镖又倏然飞上来了,她仍用手接住,插好了端正再接第三镖。

谁知等了一回,并没有飞来。她便放了心。大了胆,飞身跳下墙去,笔立在两头陀的中间,横着宝剑问道:“你们是出家人,为什么不去方丈参禅佛殿念经,倒在这里使刀弄棒?”

胖头陀见两镖飞去,都给她接住,早慌了手脚,又见眼前立着的是一个年青女子,手里宝剑寒光逼人,心知此人必非寻常卖解之流,自然不敢不实说。

玉琴见两头陀面目并不凶恶,就是量力也还敌得过,因此便老实通了姓名,又把深入螺蛳谷的前后始末,说个备细。法明道:“原来玉琴姑娘是一位巾帼英雄,且和我们是同志呢!此地非说话之所,请到方丈里详细奉告。”

说着便先自打路,玉琴随着走去,法空在后,到了方丈。法明道:“姑娘挨了一天一夜的饿,还有这们的精神,真是佩服!”

法空笑道:“我们也闹胡涂了,既然知道玉琴姑娘饿着,为什么不去做饭来呢?”便唤一个小和尚到厨下去端饭菜出来。

法明道:“姑娘不要客气,不过是残羹冷饭了。”

玉琴道:“饥者易为食,多谢两位师父厚待!哪里还有客气?我一壁吃饭,一壁请你们把怎样和我同志的原因,说些出来。”

法明道:“这里是小羊山,我们来此,已有多年。和大羊山的螺蛳谷只隔一山,那边的事,时常有得传来。我们只抱着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家屋上霜的主意,明知他们所做所为,大不合理,也懒得去问讯。可是我们的行径,也惹他们的注意。那风姑娘特地来过几次,请我们上山去,同享安乐,共图大事。我们见她甚是诚心,不好固却,只得从她上去。

谁知到了山上,住了几天,察言观色,知道他们一辈子都是邪教余孽,我们如何可以为虎添翼呢?便托故离山,还到寺内,从此就不和他们往来。心知他们不满于我们,说不定要来寻衅,所以我们旦夕习练,以备不虞。即是姑娘要剪除此恶,我们正好相互了。”

玉琴道:“刚才我立在墙头,冷不防有钢镖飞来,这是那一位所发?甚有功夫!我要是疏忽一点,必然无幸了。”

2

法空谦逊道:“是贫僧所发,多多冒犯。”

玉琴从腰带里摸出两支钢镖来,还了法空。法明道:“说起钢镖,也曾干过一些小事。我和他同在青海齐天寺光聪大师那里一起习武,我学了一年还不能得诀窍因此就抛弃了不学,他却很是心灵手敏,在数百步内,可说是百发百中。从青海到这里来,不知经过多少路途,遇见多少挫折,全仗着这钢镖救了驾。可是从没有见过象姑娘那么的能耐,可以空手接双镖的!”

法空道:“我这镖可以连珠续发五支,我师父可以连发九支,任你天大的本领,生了三头六臂,也要手忙脚乱了!”

玉琴道:“我在白天或者可以应付,不过黑夜里就难些,倘然师父再连续发两支,我 就心慌了。”

法空道:“实在我非到万不得已时,决不放镖,因为放了镖一时收不住,难免要误杀好人。方才姑娘连把两镖接住,我知道必是大有本领的。这小羊山一带是没有的。要是从远方来的,一定有些来历,所以第三镖就不再乱放,万一误伤了,少停如何见面?

玉琴笑道:“这也算是一念慈悲了。”法空道:“法明师弟也有一种绝技,他练得一手好铁弹,可以五颗齐发,名唤梅花弹。因着弹子很细,好似一粒蚕豆着在身上,直透重表,嵌到皮肉里,急切拿不出来,所以他也不肯轻发。”玉琴道:“两位师父既有如此本领,还怕那道姑则甚?”

法空道:“自古说的寡不敌众,螺蛳谷里有六七个全是有武艺的人,其中还有一个名唤摩云金翅袁彪的,确有高深的本领,非常人所敌;还有许多喽罗们,我们两个怎敌得过他们呢?现在姑娘到来,我们添了一支生力军,自然胆壮了!”

玉琴道:“今夜趁着月色甚好,就杀上山去可好?”

法明道:“这里到螺蛳谷,走近路甚是险峻。大概姑娘走的就是那路。我们再走那路太费力了,倘然绕弯儿,要加上一倍的远。我们走到谷里已近天明,那时倒不便当了。不如在此权度一宵,到明天晚上前去,来得舒齐些。”

玉琴踌躇道:“别的没什么,只是我的师兄剑秋在谷里,一条性命难保,我们早一时刻前去,或者可以救他出来。”

法明道:“听姑娘说来,岳公子也是一尊人物,他们未必就下毒手。倘然要下毒手,恐怕现在就去,也来不及了。”玉琴听了,也就不再说。吃完饭,各自把平生经历说了些,三更以后,分头安寝。

可是玉琴身在三清寺,心在螺蛳谷,那里睡得着?在炕上翻来覆去,直到天色微明,方有些倦意,只朦胧睡了片刻。

醒来时已是红日满窗,急忙起身,去唤法空、法明。谁知两头陀已失去所在,甚是惊诧,心想我太直爽,把真话和盘托出,说不定是他们的耳目,现在去报信了。

这可糟了,不如早早离开!刚走出庙门,见法空、法明急匆匆的走来,手里提着鸡和菜蔬嚷道:“姑娘到底有了心事,这么早已起身了,饿了肚子去,那里来的力气呢?我们还打听得一个好消息,正好安慰姑娘呢!请到里边去罢。”玉琴听了有好消息,先自放了一半心,便随着两头陀到了方丈里。

法空去杀鸡炊黍。这里法明便对玉琴说道:“刚才我们到前村去买鸡,碰见螺蛳谷的一个小喽罗,他是有些认得我们的,我们便和他闲谈,他说,昨天捉住着一个少年,甚是厉害!吴头领屡次威吓他,他只是不怕。

大家都忌惮风姑娘的,所以就依了她。只把那少年软禁住,不许他单独走动,防他脱逃。这个消息不是大可以安慰姑娘的心么?”

玉琴听了,自然又放了一半的心,等法明把鸡煮熟,饭烧好,端正来一同饱餐。

玉琴想起一个助手来,便向法空要了纸笔,写了几句,走出方丈向空中打了一个胡哨,那神雕从一枝树上扑扑的飞到她跟前。玉琴把纸儿卷一卷,从腰带上抽了一根丝条,缚在神雕的右足,对他说道:“快到鹿角沟去,给信与年姑娘。”

那神雕好似听得懂的,带了纸儿,振翅高飞,一忽儿就不见了。玉琴告诉两头陀,年小鸾如何出身,如何武艺,我们要踏平螺蛳谷,非预备充足不可,此去大概两天可以唤到了。两头陀也说多了一个助手,自然容易奏功,我们在此等着罢。

且说小鸾那天正在鹿角沟里的楼上看书,忽地眼前一暗,好似天上丢下一朵黑云来,急忙看时,见是一头大鸟,那时金眼雕已飞到窗槛上立着,倒把小鸾吓了一跳。

定心细看,方知是玉琴的神雕。心想,它没有急难不会飞来的。但是雕儿虽通性灵,到底不会说话的,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见雕把嘴只管向左右啄着,小鸾走近去,见右足上有一个纸卷儿,便伸手去摘下来。展开看时,方知剑秋、玉琴都身陷险地,玉琴已脱身,剑秋尚未救出,要请去助她,杀向螺蛳谷去。小鸾便结束了一番,辞别家人,提了清霜宝剑,随着神雕,骑了骏马,出山海关去。

日夜赶路,到了第二天,方到了三清寺。下马入内,和玉琴相见。玉琴也把两头陀介绍了,彼此一见如故。

当下商量如何上山的计划。法空道:“这螺蛳谷的路径我们是很熟的,他们那里有机关,那里有埋伏,都了如指掌。两位姑娘随着我们走,决不会上他们的当的。”

小鸾道:“白天他们耳目众多,不如趁今夜就上山去!”玉琴巴不得立刻前去,可是两头陀也以小鸾为言为然,就耐过了半天。

到了黄昏时分,四人各带了武器,一齐上山。金眼雕也随着同往,法明、法空打前,玉琴、小鸾打后。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不知走了多少曲折的冤枉路,才到了谷里。

四人各挺了武器杀进去,且喜小喽罗都没有一个碰着,便放胆走着。将近风虎堂上,倏见面前跳出一个女子来,使着双股剑,杀气腾腾地扑来。

玉琴见是风姑娘,心想前天也是上了她的当,几乎葬身石坑,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急忙挺剑迎上前去。两下一进一退,一迎一拒,各不相让。

那真钢宝剑却使得寒光炫目,冷气逼人,她象一匹白练,左右上下,飞舞盘旋。风姑娘实在抵挡不住,便把双股剑虚晃了一阵,撇了玉琴,向法明杀来。

那法明正要向后面杀去,给风姑娘拦住,只好就和风姑娘厮打。风姑娘虽和法明、法空都相识过,却没有较量过,因此两下各自用心、用力,不敢疏忽。

法明两把戒刀,恰巧和风姑娘的双股剑捉对儿,四道雪亮的光,如银蛇乱舞,在月明之下,更是好看。

法明见风姑娘渐露弱点,便赶紧几步,使动戒刀杀过去。风姑娘只是向后退却,直退到廊下,她把身一闪,闪向左边去,那时法明只顾追过,没有防备,前面有一根擂木,横在廊下,脚下一踬,身体就向前撞去,一时留不住,跌了下来,给风姑娘飞起右腿,把法明的两把戒刀踢了开去。要用梅花弹,也来不及措手。

风姑娘双手抓起法明,在身上解下来丝条,将法明反手缚住,摔在廊下。

3

重行走到前面,见吴驹、欧阳仁、欧阳义、袁彪、叶霜,以及众喽罗灯火照耀都杀进来了,心上大喜。只不见佟元禄,还有尚在衈縻中的剑秋,也不见踪迹。不要他也杀了出来助战?又多了麻烦!

正在寻觅,忽听见“啊呀”一声,接着一阵血腥气在身后冲来。回身看时,原来佟元禄已倒在廊前。剑秋正扬着惊鲵剑赶来,剑下血迹未干,血腥未退,方知佟元禄死于他手。她便挥动双股剑相迎,可是背后又有兵器声。

法空和玉琴见法明被擒,无名火何止三丈,联合着向风姑娘杀来,三人象车轮似地把风姑娘围在中间,不放她出来。风姑娘正想唤吴、袁二人前来助战,不料一眼瞥见袁彪正和剑秋围住吴驹狠斗,甚是纳罕,心想起倒戈相向了!

我真糊涂,没有知人之明,只为了爱心一动,弄得颠倒迷离。看势不能战胜,不如早些脱身为妙。便用尽平生之力,把双股剑左一劈,右一刺,声东击西一阵,觑着一个空隙,拼命地跑出重围。仗着身轻如燕,不多时已跳出墙去。玉琴知道她诡计多端,在此夜色苍茫中,路径又不熟悉,不要又中了她的诡计,因此也不追赶。

那时袁彪已和剑秋把吴驹诛掉,闹山虎直僵僵地躺在血泊里,再也不会闹了。原来这天晚上,风姑娘和吴驹回到房中将睡的时候,二人忽然心惊肉跳起来,以为不祥。风姑娘也知道玉琴已被免脱,估量她是不好欺的!或者再要前来寻衅,搭救她的同伴。所以她很不放心,带了双股剑,悄悄地出来巡视。

但是他虽然骁勇,怎敌得过二人的剑光锐利?金眼雕又飞来顶上助战,因此他一个心慌,竟死于袁彪的飞龙剑之下。当时玉琴便和剑秋走近相会,且把法空解了丝绦,拾了戒刀。

大家通了姓名,只不见小鸾,玉琴甚是惊慌,便嚷道:“大家找小鸾姑娘去!”

忽地远远一声尖俏的声音喊道:“我在这里!”大家寻声走去,见小鸾提了血淋淋一个人头,笑吟吟地走来说:“我为了要报功,杀死了这贼,不肯罢休,再去割他的头,争奈他甚是强硬,所以费了些时候。”

说着把头呈上来,袁彪道:“这是叶霜,计算起来,只走了风姑娘,其余的都给我们杀死了。”

袁彪便请大家到里面去,团团坐下,唤喽罗们上来,吩咐他们道:“你们愿意跟从我们的,留在这里,不愿意的,尽去不妨。”喽罗们齐声道:“世乱年荒,我们本无容身之地,袁头领是有心计的人,说不定将来招安了,都有一官半职呢!”大家听了,都好笑起来。

剑秋道:“我们今天除了凶恶,便应当重整旗鼓,请袁兄做螺蛳谷之主,大家可有异议?”袁彪正要推辞,众人已齐声欢呼万岁。剑秋便把袁彪推上首坐,接着又推欧阳仁欧阳义坐第二第三把交椅。袁彪吩咐部下快去收拾死尸,一边又命厨下端正酒肴畅饮。

席间玉琴问剑秋道:“我们要紧杀人,忘了问你怎样会和袁头领联合的?”剑秋道:“我们这里多蒙袁头领别垂青眼,向吴驹说了许多话,把我软看住,要我投降。我便乘机向袁头领反复讲述邪教的罪恶,我们须得设法剪除他。

况且袁头领是明室大臣的遗胄,正好在此先作一基础,等势力雄厚了,便联络各方志士,共起推翻满清,不胜似在邪教中鬼混么?袁头领听了我的话,很以为然,便想来救你,谁知到了石坑边,见石盖移动,下面已空空如也,知道你已脱身。

既然脱身了,一定要来救我的。因此我和袁头领说,我们正好在数天之内下手;玉琴倘然从外面杀来,不是可以里应外合么!

袁头领便和欧阳两头领说知,他们是袁头领知己朋友,自然言听计从,共守秘密,预备等你们杀上山来,我们也一齐动手。谁知等了两天,不见动静,好不心焦。

我是和袁头领同睡一室的,刚才我已入睡了,听得房外脚步声响,便和袁头领急急起来,开门看时,见佟元禄提着剑,气喘吁吁地走出去。袁头领问他何事?他说三清寺里和尚杀上山来了。

我也不管和尚道士,心想来打螺蛳谷的,总是我们的同志。便也提了剑,和袁头领一起追击去。那厮见我跑来,知道不妙,回身和我大战一番。也是那厮命尽禄绝,忽被尘埃迷了他的独眼,所以我便乘势了结了他的性命,好让他们父女俩在地下去见面了。只是师妹已陷绝地,怎会和小鸾姑娘等杀入山来呢?真是弄得我如在五里雾中了。”

剑秋大喜道:“我们两人此番竟会绝处逢生,真是天意了。且喜剧盗闹山虎业已授首,叶霜也被小鸾姑娘杀死,只便宜了那个罪魁祸首的风姑娘,不知逃到那里去。她是邪教中人啊!”

袁彪道:“一个人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自从到了这里,和他们混在一起,耳濡目染,只是些杀人放火,谋财害命的事。我虽没有把天良完全泯灭,却已差不多与他们同化了。加着吴驹妒忌成性,他常疑心我和风姑娘有什么兜搭。老实说,象风姑娘这种****凶恶,如何可以做我的终身伴侣?

因此我常在这里想,觅几个同志,好做准备。那天瞧见他们把剑秋兄捉来,我见他仪表非凡,决非常人,又听佟元禄说他武艺出众,更生敬爱之心。我早觑透风姑娘见了他也疯麻了,所以也和我一般说话,把他释放。谁知我的爱他,和风姑娘爱他截然不同的,真所谓殊途同归,不谋而合。

剑秋兄说了几番大议论,使我茅塞顿开,便决定弃邪归正,徐图大业。所以很希望诸位都在此团聚,势力也雄厚些。”

剑秋道:“寨外龙骧寨有于文亮兄妹和李天豪等,我皆可以去向他们说知,来和这里联络,都是有本领的英豪。我正要在风尘中物色奇人,好把一盘散沙聚合拢来。”

袁彪又对两头陀道:“两位师父可肯相助?”

玉琴也怂恿道:“两位师父正好把三清寺抛开,上山来助袁头领吧!”

法空、法明齐道:“很好,很好。”

剑秋便推法空坐第四把交椅,法明坐第五把交椅。

袁彪道:“小鸾姑娘如何?”

玉琴道:“她是在鹿角沟做贯了千金小姐的,这回也是一百个大情面才来露脸,怎好请她来落草呢?”小鸾怨了她一口,低下了头不响。袁彪也是呆住了两眼对她看。

玉琴把小鸾一拉,走出厅来,对她笑道:“我替你做一个媒人可好?”

小鸾道:“你又要取笑了。”

玉琴道:“并非我戏言,我看袁彪少年英俊,武艺高强,他能不为风姑娘所惑,意志坚定,是个出色的人物,将来一定有所作为。倘然鸾妹嫁他,助他应付一切,不是相得益彰么?”

小鸾道:“谁做压寨人?”

玉琴道:“你太自轻了,难道他会一辈子老在山上做强盗勾当么?”

小鸾不响,玉琴道:“这是我片面的意思,还没有问袁彪,因为你的脾气古怪,所以先来问你,倘然你愿意了,那袁彪自然没有话说了。”

小鸾还是不响,那时剑秋也走出来了,问:“你们有什么秘密的话,不到大庭广众前说出,在此嘁嘁喳喳的,做尽了儿女子态。”

说着三人重到厅上,剑秋立着说:“袁头领有太夫人在山,少个奉侍北堂之人,小鸾姑娘择人甚苛,我们见袁头领人才出众,正好和小鸾姑娘做成一对,小鸾姑娘已默许了,想袁头领也是欢喜不迭呢!请两下先干了一杯,算是文定之酒罢!”当下剑秋逼着袁彪,玉琴逼着小鸾,貌似勉强,心实乐从的,各饮了一杯。

4

大家更是欢喜,直饮到天明方散。剑秋请袁彪引着众人到后堂拜见袁老夫人,把替袁彪小鸾撮合的话说了,就推小鸾上前去见礼。小鸾尽是脱略,到此时也难免矜持。

玉琴笑道:“你又不是丑媳妇,怕什么?”袁老夫人见小鸾花一般的貌,玉一般的身,怎么不喜心翻倒?不等小鸾下跪,早已用双手扶住,请大众坐下,袁老夫人问起风姑娘一辈子那里去了?袁彪把一夜血战的事禀告。袁老夫人大惊道:“怎么你们干了这么大的事,我一些没有知道呢?”袁彪道:“恐怕母亲受惊,所以没有禀知。”

袁老夫人道:“风姑娘也很可爱,只惜也太不修边幅了。你的性命总是她救出的,也不可忘记。不知道现在逃到那里去了?倘然她老是不改,恐怕也难免死于非命呢!”大众点头称是。

玉琴道:“鸾妹家里还有老母,此时恐怕不便留在这里,那么一起去罢!”小鸾那时已失去主宰,悉听玉琴调度。袁老夫人从头上取一枝碧玉簪来,给小鸾道:“这簪还是我家老祖宗经略相公的太太,从大明的宫里得来的,虽不是什么宝贝,却有些意思,请年姑娘收了,算是见面礼罢!”小鸾接着谢了。

袁老夫人叮嘱小鸾,把家事拼挡,这里派人来接太夫人和姑娘一同上山,小鸾答应了,然后告辞而去,大众也一哄而退。

到了堂上,剑秋对玉琴道:“我们好走了。”袁彪那里肯放,说道:“这时草创伊始,什么都没有头绪,二位既然以主任相诿,也得见教些方略。”

剑秋道:“袁兄衉衉大才,在这里正是小用,何劳兄弟绕舌?好在这时候还不过养精蓄锐,藏器待时。第一总是延纳英贤”第二可是储积军实,能够不到山下去惹事招非最好。否则给官府知道了,又多麻烦。我此去若有所遇,总拉拢过来,以壮声势。”

袁彪拱手道:“金玉之言,铭诸座右。不过昨夜累得慌了,今天也得更畅饮一回,一来也算替二位饯行,二来也算替大众庆功。”

玉琴笑道:“吃了大半夜的酒,还不够么?过了些时,我们来吃喜酒罢!”袁彪见他们去意甚坚,也不再苦留,就和众人送出螺蛳谷来。那时剑秋想起了神雕,便向着空中打了一个胡哨,等了一回,不见飞来。大众向四下寻找,也不见影儿,甚是诧异。

袁彪道:“好个金眼雕,它竟知道你们大功告成,快要走了,先在此谷外树上等候了。”

剑秋又打了个胡哨。那神雕便倏的飞出来,立在剑秋的臂上,把尖嘴在臂上磨擦,剑秋一臂抚它的羽毛,一臂向袁彪等点头道:“诸位请回去罢。”

玉琴也回头对小鸾笑道:“你和袁头领有什么快说!将来累着人传信,岂不周折?”

小鸾向玉琴肩上一拍,玉琴缩短了半截道:“好厉害的家伙,袁头领倒要留神些呢!”说得大家哈哈大笑,直走到山下方才分别。

袁彪等回山整顿兵马,准备举义,按下不提。

玉琴、剑秋、小鸾三人到了山下,又说了一番珍重的话,各自分路而行。小鸾因有袁彪赠送的坐骑,所以也不再到三清寺去取马了,独自回转鹿角沟去。法空、法明也在此时辞别袁彪,回三清寺去收拾一番,重到谷中相聚。

且说琴剑二人离了螺蛳谷,行至前面一个小镇上找到了胡小三在那里等候,得知谷中换了新头领,佟元禄业已授首,好不喜欢;遂把花驴和龙驹交还二人。玉琴和剑秋一商量,便修书一封,吩咐胡小三到螺蛳谷去安身,包管袁彪对他优待。

胡小三遂拜别而去。到了谷中,袁彪接信阅后,便教他仍到玄坛庙里去管理香火。那两个小道童早已掩埋去,躐蹋谢八仍旧踅了回来,和胡小三住在一起,庙中也不再另用黄冠之流了。

琴剑二人破了螺蛳谷,又多识得一位英雄,心中很觉快慰。上马加鞭,赶奔前程。前面又是几座山岭,却是树木很多,山径也颇平坦。二人并辔而驰,剑秋想起金眼雕,口中打了一个胡哨,忽见那金眼雕在后飞来,嘴里还噙着一小块兔子肉。剑秋笑着对玉琴说道:“原来那雕儿正在觅野食呢!

我倒打断了他的大嚼之兴了。”玉琴道:“剑秋兄,你收伏的这个徒弟真是不错。那夜我在螺蛳谷,陷身石坑之中,实在没有出路可寻,亏得它不知怎的,用尽了它的力气,把上面的石盖移动,因此救了我出险,其功非小。我回到荒江家里以后,总要好好豢养它一番呢!”

剑秋笑道:“当我在狼牙山收伏它的时候,也不过一时好奇而已,不料竟有这般很大的用场,莫小觑它是个畜生,却很有忠心呢!”

玉琴点头微笑,将玉手向坐下的花驴一指道:“雕也,驴也,都可算是兽中的出类拔萃者了!”

剑秋又道:“一个人的命运真不可知!师妹有雕救助出险,固属幸事。即如我被擒以后,自以为性命很危险的了,谁知袁彪有心结纳,羁縻勿杀,反因此促成了他们山寨中一场火并,真是出人意料之外。本来袁彪智勇双全,不愧是个好男儿,却和风姑娘等混在一起,未免可惜。

玉琴道:“不错。我看袁彪的相貌,也非寻常盗匪可比。螺蛳谷那地方真是幽险,不输于龙骧寨占据在那里,将来和龙骧寨联络,李天豪等也好得到大大的臂助。小鸾嫁给他,也是一对佳侣,我这个媒人做得不错啊!”

剑秋笑又道:“将来我们重去时,他们俩要重重谢你呢!”

玉琴笑笑,隔了一歇,忽又把鞭子挥着又道:“可惜!可惜!便宜了她。”

剑秋问又道:“可惜什么?便宜了谁?”玉琴又道:“那个道姑名唤风姑娘的,不是邪教中的妖人么?大概她和那个云真人都是一丘之貉,诡计多端,此次却被逃去了,没有一尝我的宝剑,岂非很可惜的么?”

剑秋又道:“是的。我以前在山东九天玄女庙里遇见祥姑的时候,也曾听得他们说起教中有个风姑娘,正在关外,还有什么火姑娘呢!那风姑娘虽是女子,本领却也不小,我们疏忽了一些,遂被她逃走了。

现在那边有袁彪、法空、法明等众人,势力雄厚,也不怕她。且喜我们到螺蛳谷厮杀一场,佟元禄已死在我的剑下,了结以前一重公案,未始不足以称快。说不定他日风姑娘重和我们相遇,迟早要把她歼除的。师妹何必可惜不置呢?”

二人一边说,一边跑,赶了许多路程。天色将晚,又到了一个小镇,找着逆旅住下,把大块的肉喂给金眼雕饱食一顿,夜间各自安寝。

次日一早动身,又向前赶奔,这样过了几天,相去奉天省城不远,只有三十多里的路了。一轮红日已落到地平线下去,四边暮色笼罩下来。二人估料时光已晚,赶不进城,催着驴马,跑到了一个小小村集,要想找一家逆旅暂宿一宵。

哪知寻来寻去,只有数十户人家,并无旅店,只好向人家告借了。跑过一座石桥,桥下流水淙淙,十分清澈。在那桥东却有一座很大的巨厦,墙里面露出一二亭台楼阁的屋顶,以及秃枝的老树,象是富贵人家的别墅模样。

想不到这里竟有此等邸宅,正好前去商量一下。二人转到前面,见门前两株槐树,枝杆长得如虬龙蟠曲一样。大门上磨细砖,刻着赭红色的“东海别墅”四字,很见富丽。

门前石阶上立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身上衣服穿得很是臃肿,颔下有些短须,额中皱纹很多,手中拿着一管旱烟袋,一边吸烟,一边对旁边立着的一个乡人说又道:“王阿大,你今晚仍来伴我一起睡罢!你的妻子没有生大病,不妨事的。”

王阿大点头又道:“李老爹你别害怕,我准来的。”

二人说话时,瞧见了玉琴、剑秋,都回转头来,很惊讶似的注视着他们。

李老爹听了剑秋的说话,面上露出很尴尬的模样,摇头答又道:“你们二位来得不巧,我家老主人不在这里,恕我不能招待,请你们别处去罢。”

剑秋又又道:“只因这里没有旅店可宿,所以向你家商量。主人虽然不在,总有旁人的,烦你进去通报一声罢!李老爹听了,不由对着王阿大微微一笑说道:“别人家都要躲避开去,你看他们倒要送上来了。”

说毕,依旧吸着旱烟,不睬不理。却弄得剑琴二人一齐怔住了。天上的暮鸦一阵阵飞回巢去,村中炊烟缕缕,天色愈觉黑暗,凛乎不可久留。那金眼雕也扑簌簌地飞到槐树上,预备在上面栖止了。

第二十七回魅影鸱声邸中捕鬼雪花血雨岭上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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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秋见李老爹这种冷淡情形,不由勃然变色,正待发作时,王阿大却带笑说又道:“李老爹说话总是这样吞吞吐吐地不爽快的,这位官人不要发怔,待我老实告诉了罢!这里有鬼,屋子里的人都吓得走开了,你们借宿做甚?”

王阿大说到“鬼”字,声浪带低一些,又向左右望望,好似很虚怯的模样。剑秋微笑又道:“有鬼么?你们怕鬼,我们不信有鬼,你们不要假推托。你家主人在家也罢,不在家也罢,须让过路人借宿一宵,与人方便,就是自己方便。你们若答应了,我们也不亏待的。”

玉琴也将纤手拍着花驴上的包裹道:“我们自有大块的银子相谢。”李老爹斜睃着驴背上系的包裹,果然十分沉重,又见他们两人丰神俊秀,不象贫穷的旅客。

便把旱烟袋向地上敲去烟灰,徐徐答道:“你们两位既然一定要借宿,我也只得背了主人应允你们。不过宅中实在有怪异,你们住了进去,不要懊悔,我是不负责任的。这话须得先讲明。”

剑秋道:“当然不来怪你,我早已说过我们不怕什么鬼的!”李老爹点点头,遂和王阿大上前代琴剑二人牵了龙驹和花驴,回身引导入内。

二人走到里面,见庭院轩敝,花木幽深。李老爹便将驴马系在廊下柱子上,回头对二人说又道:“客人,我又要说明一声,内里的房屋,主人走的时候,都已锁闭,无从进去,且因夜夜有鬼魅出现,我们自己也裹足不入了。只有大厅旁一个外书房,钥匙留在这里,内中也有一个大炕床,只得有屈两位权宿一宵了。”

剑秋点点头道:“这样也好的。”

其时天色已黑,李老爹又吩咐王阿大快到门房里去取火和钥匙来,王阿大便到外面去点了一枝红烛,掌着烛台走来。

剑秋、玉琴四下一瞧,书房中桌椅都很富丽,而陈设却都收拾尽了,书桌上堆着几本书籍和笔砚等类,靠壁有一张红木大炕床,被褥都全,只是没有炭火,寒冷得很。

玉琴便从衣袋里摸出二三两银子,交给李老爹道:“室中没有火炉,我们实在不能耐冷。请你快去设法,这一些你可拿去,如若不够时,明天再补给你便了。”

剑秋也道:“我们的晚餐请你早些预备,我们肚子里饿得很。”

李老爹接过银子,连声答应:“我都理会得,二位请宽坐。”说罢便和王阿大回身走出去了。剑秋把带来的包裹放在一边,又解下惊鲵剑。玉琴也将真钢宝剑解下,剑秋接过,一并悬在壁上。便在桌子前坐下,回头见玉琴倚在炕上憩息,遂含笑问又道:“师妹有些疲乏么?”

玉琴笑笑。不多时,王阿大已送进一壶香茗两只茶杯来,代二人斟上两杯。剑秋把一杯茶递与玉琴,自己把一杯茶一饮而干。玉琴喝了半杯,放在桌上。

只见李老爹捧着一只火炉进来,带笑说又道:“请二位将就烘一下罢。”

玉琴见炉中炭火甚炽,便走过来和剑秋对坐在炉旁烤火。王阿大和李老爹又退出去了。琴剑二人烤了一回火,觉得大有暖意,随意谈笑。

玉琴又道:“金钱这样东西真是不可少的,莫怪世人要攘夺了。你看李老爹前倨后恭,怕不是看在金钱的面上么?方才他们说有鬼,或者他们故意谎人的。”

剑秋又道:“这些小人自然非钱不行,但一般所谓王公大人之流,也不是这样么?至于你说他们哄人,我看也许有其事的,不然这样宏大的一座邸第,怎么一人不住,留着铁将军把门呢?少停待他们进来,不妨问个明白。”

二人正说着话,李老爹和五阿大早托着一大盘酒菜和一锅粥来,放在正中方桌上,说道:“一些粗肴,请二位将就用罢,我们来不及预备了。”

剑秋道:“很好。”

于是他遂和玉琴对坐而饮,李老爹立在旁边伺候,王阿大却走去了。剑秋喝了三杯酒,玉琴只喝了一杯,二人便盛粥吃,倒觉得又热又香,腹中很适意的。

二人吃罢,李老爹上前收拾残肴。剑秋忽指着碗中的鸡片问道:“你们这里可有活的鸡么?”

李老爹答道:“有的。我自己养着三只,现在杀了一只,还有两只,一雄一雌。不知客人有何用处?”

剑秋笑道:“那么你快去取一只雄鸡来,我自有用处。”李老爹答应一声,托着盘子走向外去。

剑秋笑又道:“我不过偶然想及罢了。”一会儿李老爹右手提着一只又肥又大的雄鸡进来。说道:“客人,雄鸡在这里了。”

剑秋一瞧那雄鸡足有五六斤重,便接在手中,和玉琴走到室外庭心里,口中一声胡哨,便见空中有一团黑物,飞也似的前来,盘旋而下。剑秋即将雄鸡向地下一掷,喝道:“取去当一顿晚餐罢!”

李老爹在旁很惊讶地注视着,只见那黑物迅速的下落,抓着雄鸡又飞上天去,一瞬眼已不见影踪了。方才眼见他们二人前来时,有一头很大的雕,飞到门前槐树上去的,估料这黑物必然是那雕了,好不厉害!剑秋便对他说道:“吃去了你的雄鸡,明白还给你银子罢。”

李老爹又道:“不要紧的,客人养得好大的雕儿。”

琴剑二人回至室中,李老爹又去取来一枝蜡烛和一小篮炭,带笑说道:“二位请早睡息罢,可还要什么?”

玉琴道:“别的东西是不要了,但有几句话要问你,请你坐下直说无隐。”

李老爹那里肯坐,垂着双手,立在一旁说道:“姑娘有什么问询?我总老实说的。”

玉琴一边将铁箸拨动炉中的炭,一边正色问道:“适才进门时,你们不是说邸中有鬼么?这话是真是假?”

李老爹答又道:“这事怎么可以说谎!实在有的。我因两位一定要在此借宿,所以斗胆留下。二位莫非——”

说到这里,剑秋急忙抢着说道:“我们并不怕鬼,不过我们喜欢问个明明白白,请你快些告诉我们怎样有鬼?你家主人是谁?如何这样不济事,竟把偌大一座别墅让给鬼去胡闹呢?我们倒要知道一些。”

李老爹叹了一口气说道:“客人有所不知,我家老主人姓徐名太和,今年已有七十一岁,以前曾做过翰林院编修,本是奉天人氏,现在告老回乡,林泉颐养。

因为城中尘嚣,特地迁到这里别墅中居住。这别墅本是此间冯氏的产业,子孙不能继续,家道式微,遂出售给我家老主人了。

老主人又把屋子内外修葺了一番,才和他的小妾以及大少太太、二少太太、六少爷等来此住在一起,大少老爷、二少老爷都在京中任事……李老爹正在通疏头般滔滔而讲。

玉琴却拦住道:“且慢,什么大少老爷、二少老太太,我们都不管,只要你快快把闹鬼的情形讲出来。”

李老爹咽了一口唾沫,又道:“姑娘不要性急,我正要讲哩。

2

我家老主人相信学佛,所以每天早晚必要焚香念经,习以为常。当他念经的时候,不许任何人到他室里去惊动。那地方是在内书房之后,一个月亮门里面,庭中栽着不少花树,和一座玲珑的假山,十分幽静。

小婢春兰方在室旁经过,忽听老主人念到分际,突然停住,发出惊呼的声音,说一声‘哎哟,不好了!’以后便寂静无声,春兰知道事情不妙,连忙跑到里面,报告给大少太太知道。大少太太连忙喊了二少太太,又去唤了老姨太太,大少太太又命春兰到外面喊我们进去,那时大少太太也不知何事,便和二少太太——”

玉琴听着,忍不住格格地笑出来,对剑秋横波一顾道:“又来了!”

李老爹也已明白,便道:“我们众人跑进室中一看时,只见老主人颓然倒在太师椅中,两目呆瞪,口边流出白沫。老姨太太以为他中风了,吓得什么似的,忙用姜汤灌进口里,又在他胸前抚摩了好一会儿。

老主人方才开口又道:‘不好!不好!吓吓死我也!’大家忙问老主人受了什么惊吓?老主人一手指着窗外又道:‘有鬼!’我们仗着人多胆壮,一齐走到庭中。

一看阴沉沉的花木,风吹微动,那里有什么鬼呢?便回来说又道:“没有鬼啊!莫不是老主人眼花了?’老主人连连摇头道:‘非也!方才我正自念经,念得出神,忽见一阵风过,窗外现着一个很大的黑影,我方惊疑,忽地窗开了,有一个青面獠牙的鬼头,很大很大的向窗里探首进来,我惊喊一声,便失去知觉了。

直到你们来时,才能开口说话。这真吓死我也!魑魅魍魉信有之矣!但是佛法无边,鬼怪如何敢来缠扰?’大太太道:“爸念的不是金刚经么?传闻鬼要抢金刚经的!’老主人点点头,众人遂将他扶入内室安寝。明天便生起病来,生了足足六七天病,方才告痊。

可是,此以后,邸中大闹其鬼了。二少太太临睡的时候,瞥见一个矮脚赤面的鬼,从床后跳将出来,奔出房去。

厨子阿二看见有一火球从屋上滚过。绣贞小姐也在楼梯边瞧见矮脚赤面的鬼,从楼上跳下,吓得她跌倒在地娇呼救命。

又在黄昏人静时,东面有怪声,西面有鬼叫,吓得众人一到天黑,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了。又有一次,春兰小婢在傍晚走过园中六角亭,听得亭中有谈话声音,吓得她连呼有鬼,逃将进来,只弄得一家上下都不安宁。

最可笑的书童徐贵口口声声说不怕鬼,却不知怎样的有一夜,竟被鬼将他剥去衣裤**裸地吊在园中树上。他虽大喊救命,也没有人听得,直到天明时方才知道,将他放下,从此他再也不敢夸口了。

老主人见邸中闹鬼闹得如此厉害,弄得没有法儿想。城里有一家姓张的亲戚,闻得这个消息,遂推荐一个蒋法师来捉鬼。三面言明,奉酬三百两银子,先付一百两,余数等鬼捉去后照付。

蒋法师穿上道袍,披发仗剑立在坛上,左回右旋地掐指念咒口喷符水,化了三道符,正在不住的念着什么王灵官伏魔大帝,把灵牌一二三的拍得很响。忽然朝阳亭上滚下几个火球,霍霍地在坛前乱转,屋瓦如雨点般飞下来,打得三十六个道士丢了长灯双手遮着头,逃将进来,齐声喊道:‘不好,鬼怪来了!’我们都吓得再也不敢出去。

乱了一夜,待到天明日出,大家壮着胆子,走到园中去寻蒋法师,坛上不见影踪,寻来寻去,走到园旁厕边,才听得有人哼声。进去一看,见蒋法师被鬼怪吊在厕中,口里还塞着一团屎呢。大家把他放下,吐去了屎,问他怎样情形?

蒋法师皱着眉哭着脸的答道:‘你们逃走的时候,却见有一个青面獠牙的大鬼,和一个矮脚赤面的鬼,从朝阳亭的上面飞到坛上,我吓得跌倒了,不省人事,及至醒来,已吊到厕中了。

这鬼怪果然非同小可,大约我的法力还够不到,须请我的师父来呢!’大家又好气又好笑,便去老主人面前复命。老主人摇头不语,戚戚然有忧色。那蒋法师便带了原来的道士,束装而去,他也无颜再要银子了。

过得一天,老主人恐有后殃,决定全家迁移入城。遂把这别墅锁闭,留我一人在此看门。我终觉得胆小,便教这乡人王阿大来伴我同宿。幸喜鬼怪并不到前面来闹的,且自老主人等迁去后,也不大闹了,有时只闻得一二鬼怪的啸声罢了。以上都是实话,我告诉了你们,请你们不要胆小。”

剑秋笑道:“我们那里怕鬼?胆小的也不敢住下了。”

玉琴微笑道:“我们非但不怕鬼,鬼若来时,我们也会捕鬼。决不致象蒋法师那般银样蜡枪头,毫不济事的。”

李老爹又道:“很好,那么请客人早些安睡罢。”遂告辞出房去了。

玉琴对剑秋说道:“你相信李老爹的说话么?这事倒有些奇怪,我生平没有见过鬼的。”

剑秋道:“子不语鬼力乱神,见怪不怪,其怪自灭。世人怕鬼,大都心自虚怯,遂生变异。所谓妖由人兴是也!况且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全是自吓自罢了!”

玉琴道:“师兄的话倒足当得一篇无鬼论了。可是李老爹说得实有其事的,未必都是他捏造啊!”

剑秋道:“我们在此权宿一宵管他什么鬼不鬼,好在我们都不畏怯的,由他去罢!”玉琴听了剑秋的话,打了一个呵欠,默然无话。

玉琴道:“那么我就先睡。不过倘有鬼怪来时,你千万要喊醒我起来的!待我瞧一瞧鬼的面目。”

剑秋笑道:“一定要唤你的,请你放心先睡吧。”玉琴因为下半夜就要起身,所以和衣拥衾而睡,不多时早已深入黑甜乡了。

剑秋恐她受寒,轻轻地走过去把上面的棉被,代她在身边塞紧。又把火炉移至炕前,添了许多炭火,便熊熊地大炽。他自己却坐在桌子前,把蜡烛剪去了煤炱。坐了一息,觉得无聊,顺手向桌上取过一本书来,展卷一览,乃是《古文观止》。

自思此书还是小时候读过,频年以来,弃文习武,奔走天涯,把文艺荒落久了,大有感叹。先看了一篇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不觉神往久之。想想了龙骧寨中的李天豪和宇文亮兄妹一干人,那里倒是个世外桃源。但是他们却雄心勃勃地想图大事呢!又信手翻到那一篇吊古战场文,默诵之下,觉得阴森森如有鬼气侵逼。

这时庭外树上正有鸱衎在那里啾啾而鸣,其声凄厉若鬼哭,使人听了,汗毛也要竖起来,又想起李老爹的话,回顾玉琴正自睡熟,梨梦深酣,鼻息微微,又回过头来时,忽见窗棂有些摇动,他遂凝神注视,蓦地有一阵冷风,从窗隙里直吹进来,吹得烛光摇摇欲熄。对面两扇窗忽然开了,窗外陡现一个青面獠牙的鬼头,大如栲栳,睁圆着一对铜铃般的怪眼向内张望。此时换了别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了。

剑秋不慌不忙喝一声:“何物鬼魅,敢来扰人?我岳爷却不肯饶你!”霍地立起身,向壁上摘下惊鲵宝剑,回头看时那鬼头倏已退去。他遂一纵身从窗内跳到庭心里。四下一瞧,静悄悄地,那里有个影子?

抬头见天空一钩凉月,被云掩蔽了,却见得黄昏寒风飕飕,肌肤起栗,不觉自言自语道:“这真见鬼了!”仍由窗中跳入室内,走到炕前,把玉琴轻轻推动。

玉琴醒来,将两手搓着星眸说道:“师兄唤我,莫非果有鬼么?”剑秋点点头。喜得玉琴将被一掀,直跳起来又道:“难得的!我要见鬼,鬼真来了。鬼在那里?”

剑秋便把方才见鬼的情形告诉她。玉琴把足一蹬又道:“唉,你为什么不早些唤我?却被鬼逃去了!”

剑秋道:“那鬼十分神速,当我跳出时,早已不见。”

玉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既然来了,我们不可不去答拜!总在这个邸中的,我和师兄快去搜寻!从前,钟进士能捉鬼,我们不要让古人独擅其能啊!”

3

剑秋笑笑。玉琴又道:“快快快!”便从壁上摘下真钢宝剑,两人扑扑扑的跳出窗来,好似一对燕子飞出珠帘,一些没有声息。

剑秋也跳上屋来问道:“师妹瞧见什么来?”玉琴道:“我似乎瞥见有一黑影,但上了屋 却并不见什么。好不奇怪,这真见鬼了!若是人时任你跑得怎样快,影儿总要瞧见一些的!”

剑秋道:“莫非师妹眼花么?”

玉琴笑道:“我也只好承认眼花了。”

二人一边说,一边跳下屋来。忽听小门里裂帛似的一声响亮,接着有几声凄厉的鬼叫,小门开了,跳出两个鬼来。一长一短,一个身长一丈,头如栲栳,青面獠牙,手中握着两根狼牙棒,正是剑秋造才所见的,一个赤面矮脚举起一柄钢叉,直向二人走来。琴剑二人各个挺着宝剑迎去。

那青面獠牙的鬼先将左手锒牙棒向剑秋打来。剑秋将剑望上一迎,顺势削去,呛的一声那狼牙棒已变做两段,棒头落地。又把右手的狼牙棒恶狠狠向剑秋胸前直捣。剑秋跳过一旁,还手一剑劈去。那鬼想把棒来架开,不料棒头碰到剑锋上,又被削成两截,那鬼说声“不好!”

丢了短棒,回身一跃,已上屋顶。剑秋喝一声:“哪里去?”跟着跃上,眼见那鬼晃着大头,逃向外面去。剑秋飞身追赶,一霎时那鬼已飘身落下,来到邸外,只望田野间逃去。

剑秋也跳下前追,却见那鬼跑得非常之快,自己虽有飞行术,还是一时追不上,相距总隔一丈。

前面有一丛林,那鬼一闪身到林中去了。剑秋追进林子一看,忽听得地下有人哼哼声,向下一瞧,不由大喜。见那鬼已跌倒在地,一个青面獠牙的大鬼头滚在一旁,再一细视原来并非是鬼,乃是人装扮的。

那鬼头是皮制的,涂上颜色,露着两个眼孔罢了。那人已露出庐山真面目,也生得很是丑陋,身上已有带子,将他两手两足缚住,不知怎样的会被人家捆住?却不知缚者何人?四望林木丛深无影可寻,剑秋也只得不顾,便把那人抗在背上,一手又提着那个皮制鬼头,回身走转。

却见玉琴横着宝剑正立在墙畔张望,一见剑秋便问道:“得手么?”

剑秋笑道:“捉来了!但惜不是鬼,却是人。你对付的那个呢?”

玉琴吃吃地笑道:“当然一样的。我要看鬼,却都是人,好不晦气!”两人说着话,一齐跳进墙来,回到原处。只见李老爹和王阿大提着灯笼,正在照着地下躺着的那个矮脚鬼,喃喃咒诅。

原来剑秋去追鬼时,玉琴也已使开宝剑和那矮脚鬼斗在一起。那矮脚鬼将钢叉舞得十分紧急,但他那里是玉琴姑娘的对手?玉琴屡经大敌,区区一人怎在她眼上?观个间隙,飞起一足,便将那鬼蹴倒。

二人披衣起身,点着灯笼,大胆走来,一见不是鬼怪,心中安定。玉琴因剑秋追鬼,很不放心,故出来探望的。此时大家讲个明白。那个假鬼横在地上,一声儿也不响。剑秋便扬着宝剑,向那长的喝问道:“你们究是何人?为什么装鬼?快快实说!否则一剑两段,断送你的残生,好让你们真的去到黄泉路上做鬼!”

玉琴听说,不觉笑将起来。那长的一个叹了一口气说道:“该是倒灶!偌大一个奉天城,密布着军警捕役,也由得我们要来便来,要去便去。不料跌翻在你们手里,该是我们倒灶了!”

剑秋道:“此话怎讲?”长的又答道:“我老实说了罢,我姓唐名蠮,别号飞毛腿,他姓袁名鼎,别号矮脚虎。我们二人合伙到奉天来,专一盗取富贵人家的金银宝物,可称得来无影去无踪。

城里不少著名捕快四下缉,却没有破过案,至今已有两个多月了。只因我们资来的东西,须觅一个安稳的所在保藏,若在旅店里容易露眼,凑巧被我们找到这个东海别墅。地方既幽静,而又离城不远,对于我们很便利的,大可借此隐匿。

怎奈邸中有许多人住着,仍是不便,所以我们想出这儿法儿,装神作鬼,闹得他们不安,好使他们避开去。

果然他们禁不住我们俩的恐吓,尽行迁徙而去。我们便得在邸中任意逍遥,白昼睡眠,夜间活动。却不想今夜有你等二人前来,我们听得人声,疑是城中派来的人,或者事情发觉 了,故欲把你等吓走,不料反为你等擒住,又有何说?任凭你们怎样办罢!”

剑秋指着二人说又道:“原来你们正是飞行盗贼!故意闹鬼。既然犯案累累,可说今夜恶贯满盈,遇见我们二人,我们也不来伤害,明天由城中官府发落罢。”遂把二人两手提起,走到大厅上,抛在一隅,吩咐李老爹和王阿大好好看守着,明晨再说。

于是二人回到室中,把手里宝剑插入鞘中,悬挂原处,因为不久便要天亮,二人索性不睡,将炉火添得炽些,烘火取暖。玉琴笑着对剑秋说道:“想不到我们今晚破获了一头巨窃的奇案,官府里应该感谢我们的。明天还有那个徐老头儿闻得这个消息,不知要怎样快活呢!我们回乡要紧,明天一早赶路不要再管这事,免得有无谓的羁缠。只是我要见鬼,鬼却没有瞧见啊!”

剑秋道:“我本来不信鬼的,世人都是迷信罢咧!不过方才有一件事,倒很觉奇异的,师妹和我起初出来寻找鬼的时候,不是你跳上屋去,说瞥见一个黑影的么?”

玉琴点头答道:“不错呀!我是看见一黑影的。你说我眼花,我也只好罢了。师兄问他做甚?”

玉琴拍手道:“对了,明明有人的,我们何不问一问飞毛腿?”

二人遂走出书房,来到唐蠮身边,剑秋问道:“我们有一句话要问你,你逃至林中,却被何人把你拦住的?唐蠮道:“咦?你问这话。难道不是你的同党么?我也只见一个黑影,将我一脚踢倒,动手缚着的。但在你走入之时却又不见了。我只当你们预先埋伏着的呢!”剑秋听了,和玉琴面面相觑,默默无语,重又返身入室。只把玉琴难过得了不得,不知何人弄此狡狯?这又是一个闷葫芦,一时无从打破呢!

停一会儿,天已大明,李老爹早已将面汤水湍上,又煮了麦粥,请二人用早餐。二人食毕,便要动身。李老爹拦住道:“难得二位前来,破了真相,且把著名窃贼捕住。老主人总要拜谢的,怎么便要去呢?”

剑秋道:“我们不用酬谢,急于回乡,不便久留。你们千万将这二贼看守稳妥,一面快去城里通知你家主人,他自会回来怎样办妥的。邸中藏着不少贼赃,你们切不要疏忽!将来你们俩也有功劳。我们从此去了。”

便又取出一锭银子给李老爹,李老爹不肯受,推辞良久,方才谢了受下。又问二人姓名,剑秋道:“我们姓岳,是兄妹二人,到处为家的。这些小事,不足为奇,何用留名!”

二人走出室来,见飞毛腿和矮脚虎躺在地上,四只眼睛睁大了,向琴剑二人注视不瞬。玉琴笑了一笑,转身要走。飞毛腿口里却叽咕着说道:“你们不要得意!须知我们也是奉命而来,红叶村的贾家兄弟是不好欺的!将来自有人代我们报仇雪恨——”

玉琴听了,掉转身来问道:“你说什么?红叶村在何处?贾家兄弟又是何人?究竟怎样厉害?我们也不怕的!”

飞毛腿正要答话,矮脚虎很快的对飞毛腿说道:“老哥,我们死也罢,活也罢,多说什么废话呢!”飞毛腿被他一句话提醒,便不说了。

玉琴还问道:“快说!快说!”飞毛腿便变做闭口无言。剑秋知道他不肯说了,便道:“我们去罢,他不肯说了。”

玉琴狠狠地过去将矮脚虎踢了一脚,只踢得矮脚虎滚了一个翻身,嘴里喊一声:“痛死我也!”

4

琴剑二人遂回身走出。李老爹代他们背上包裹,王阿大牵过驴马,一齐送出大门。看他们跨上坐骑,将包裹系好,鞭影一挥,向大道上驰去。剑秋口中一声呼哨,金眼雕早已飞来跟着同行。二人回进去商议如何去报告主人等情,著者要节省笔墨,按下不提,待到将来再行表明。

玉琴见了故乡景物,大有感触。这天恰值有些小雨。 “昔我往兮,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四句诗可为玉琴咏了。且喜奔走多时,大仇已报,可到亡父墓前告一个无罪咧!

当琴剑二人走到门前时,各个跳下坐骑。玉琴指着自己的屋子对剑秋说道:“这就是寒舍。不嫌简慢,便请进去。”剑秋笑道:“师妹还要说客气话么?”其时玉琴以前雇的长工陈四正开门走出来,一见二人,初时有些突兀。

玉琴笑道:“陈四你可认识我么?”

陈四注视了一下,不觉笑嘻嘻地说道:“原来是琴姑娘回乡了,容貌较前誉腴得多,几乎不认得哩!”说罢代二人牵了驴驹,一同走进屋中。家里后园本有一株大松树,那金眼雕好似通灵一般,扑扑地飞到树上去了。

剑秋随着玉琴走到里面,见屋宇虽旧而很宽大。玉琴一一指点给他看,说:“这是我父亲静坐的书室,这是我幼时习武的地方,这是小圃,这是花房。”又取钥匙开了房门,说:“这是我母亲的寝室。”

请剑秋坐地。邹阿福闻信也来见面。陈四献上香茗,又端二火盆,请二人烤火。玉琴吩咐邹阿福把花驴和龙驹好好牵到厩中上料。

陈四又笑嘻嘻地问道:“姑娘出去多时,老主人的大仇可曾得报么?”

玉琴道:“老主人被剧盗飞天蜈蚣邓百霸所害,我寻至赛外白牛山,深入虎穴,赖老主人在天之灵,把仇人诛掉,总算报得杀父之仇了!”

陈四道:“恭喜姑娘一片孝心,如愿以偿,也不负姑娘昆仑习艺的苦功了。但这位爷是谁?是不是姑——”说到姑字却顿住,似乎不好启齿。

玉琴不由两颊微红,忙答道:“这是岳爷剑秋,是我的师兄,多谢他帮助我一齐前去复仇的。”说罢,又对剑秋一笑。陈四便去厨下端整午饭。窗外的雨渐渐下得大了,剑秋想起金眼雕,便请玉琴吩咐邹阿福在廊下扎起一个较大的柴窝来。

等到柴窝扎好,剑秋呼哨一声,金眼雕闻声而至,剑秋指着柴窝说道:“你就宿在这里头罢”那雕便敛翅飞入去了。剑秋又命邹阿福每天早晚喂给他一顿肉吃,其余让他自己去觅食。

二人回到客堂里,陈四已将午饭端出,请二人同食。饭后玉琴又唤陈四前来,问问故乡的状况。陈四先报告了一些家中帐目以及杂务,又说:“青龙岗的洪氏三雄自被姑娘歼灭之后,安静好久。

现在姑娘已回,我们更可高枕无忧哩!因为在这里团团四周地方,提起姑娘的大名,没有不知道的!”

玉琴眉峰一皱,对剑秋说道:“群盗如毛,真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方如此,故乡也如此,一般善良的小民可怜极了!”

剑秋也道:“内政不修,民生日艰。蚩蚩者氓,自然迫于饥寒,挺而走险,杀人以刃与政,果然没有两样的!率兽而食人肉,此辈之罪难逃了!”

陈四瞧见二人有不悦之色,也就退了出去。二人谈谈说说,不觉天晚,玉琴又收拾一间客室,请剑秋下榻。

一住三天,很觉安静。第四天宿雨初霁,天气晴明,玉琴在午后便陪同剑秋到四下去走走。但是人烟寥落,还不及枣庄鹿角沟等稠密,所见的都是山岭树木,如空谷逃虚,孤静得很。

玉琴道:“现在荒江已冰冻了,否则可以钓鱼,还有松花江边风景也还不恶。”遂和剑秋至她父母墓前拜奠一回,对着黄土,洒了几点泪,剑秋用话安慰。又至石屋岭徘徊良久,指点昔日杀虎之处,想起了她的亡弟,不禁怃然。

次日玉琴又想起饮马寨,正和剑秋跨着驴马前去,饮马寨中乡民也已闻得女侠回里的消息,早由寨主崔强率领着二百名团丁,前来迎接。路上相逢,喜悦无限。玉琴见崔强生得长眉广颡,躯体雄伟,果然是一位壮士。崔强下马致敬,团丁中有大半认得玉琴的,大家都欢呼“方姑娘”“荒江女侠”,声如雷动。

玉琴便代剑秋介绍了,一同进寨。寨中许多父老以及妇人孺子,争出欢迎,一观女侠丰采,玉琴一一点头答礼。崔强把二人招待到团部中去,设备丰盛的筵席,宴请二人。席间谈起往年玉琴独歼三雄的事,大家感德无涯,赞美之声不绝于口。且知女侠此番复仇归乡,尤敬佩她的孝勇双全。

玉琴逊谢不迭。崔强又说起青龙岗盗匪猖獗,恐怕他们要来骚扰,民团势力薄弱,若遇危迫,要请女侠再来帮忙。玉琴自然一口答应。这天宾主尽饮而散。剑秋见乡人如此欢迎玉琴,他心中对于玉琴愈觉佩服。

这样在荒江住了十多天,已到除夕,烹羊刨羔饮酒为乐,在那爆竹声中过了新年。天公却下起大雪来,满天玉龙飞舞,一连下了三天。地上积雪盈尺,弥望尽白。剑秋在窗口瞧见远远的山峰都如白衣老人,映着初出的阳光,明晃晃地耀人眼睛。

觉得坐在室里有些沉闷,遂和玉琴商量,想要出去打猎,且赏雪景。玉琴欣然赞同。遂在这天早晨饱餐了,各换上草鞋,佩了宝剑,带了糇粮。玉琴又到后室中去搜寻出两张弓和十几支箭来,笑嘻嘻的对剑秋说又道:“我们行猎遇见飞的便可用张矢射中!”

两人各把弓箭系在身边,吩咐陈四看守门户,预备酒食,回家时可以吃喝。

二人出得门来,先向石屋岭走去。玉琴道:“师兄的徒弟可要唤它同来?”

剑秋道:“我看它这几天也很懒于飞动,不如让它躲懒一下罢。”

玉琴笑笑。那山路被雪盖满着,铺得绝平,二人走在上面,如踏玉屑。剑秋沿途观赏雪景,不觉喝彩道:“如此河山,如此雪,天公绘与英雄看。世上能有几个如我们的豪兴呢?”

玉琴也唱着木兰从军歌,一路走上石屋岭。杳无人迹,忽见天空有一头鹰在那里回旋 觅食。

剑秋道:“鹰是最难射的,我们不妨试试。”于是二人各拈弓搭箭,引满待发。剑秋瞄准鹰身,先自飕的一箭向上射去,只见那鹰十分乖觉,将身一侧,掀动大翅,将那箭卷在翼下。剑秋正喝一声“可惜”时,又见那鹰一个翻身飘飘地早已跌落山崖下去了。

原来那鹰避过一箭,不妨玉琴跟手一箭射至,不及躲闪,正中其胸,遂落下来了。剑秋便向玉琴称赞她的眼力高强,玉琴微笑。二人又到岭后猎得一些獐兔,剑秋负在背上,不知不觉行了许多路,瞧见青龙岗在前面。

玉琴将手指着一个高高的山峰,回头对剑秋说道:“这是青龙岗的后山,他们都说岗上盗匪怎样厉害,我们何不前去窥探一番?雪下得这样深厚,野兽遇见得很少,若遇盗匪,斗几个回合,也很有趣的。”

剑秋不欲拂逆她的意旨,遂说:“好的。”二人便踏着雪,翻到青龙岗的后山。连峰际天,草木塞道,二人走得也有些力乏了,便在林旁一个大石上,将剑扫去了雪,并肩而坐下。剑秋放了獐兔,取出糇粮和玉琴食了少许,又坐了一刻。四下白雪皑皑,虽有日光,却一些没有融化之意。

玉琴道:“我们登山越岭,走了大半天,一个人也没遇见。”剑秋道:“这般大雪,自然还有谁来山中干什么勾当呢?”

二人说话方毕,忽见西首丛莽之中有簌簌的声音,树木摇摆,雪块往下直堕。二人以为有野兽来了,却见一个汉子满身沾着雪花,钻将出来。玉琴不觉喊了一声“咦!”

那汉子也已瞧见这二人,要想退缩进去,却来不及了,正在趑趄的时候,剑秋早已一个箭步跳到那汉子面前,说道:“你这般鬼鬼祟祟的,从何处钻将出来?做什么事?”

那汉子一声不响,抡起一双拳头,向剑秋打来?剑秋一闪身,飞起一脚,将那汉子蹴倒在地,一脚踏住了,在他身上一搜,见有一柄利刃和一封信。这时玉琴也已走来,剑秋拆开书信,和玉琴共阅,只见上面写着道:

混世魔王樊大哥鉴:我们正被那些狗养的官兵围住,行将绝粮,特差儿郎到哥处请援。

想我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哥必能允许也!

5

玉琴看了,便对剑秋说道:“呀!原来便是青龙岗剧盗请援的小喽罗,我们断难放他过去!”剑秋接着把那书信撕做一条条抛了,回头对玉琴说道:“我就收拾他罢。”遂施展双手,将那汉子提起,走到悬崖边,望下掷去,一落千丈,早已跌到不知哪里去了。

玉琴瞧着地上的脚印,在白雪上面很是清楚的,便道:“他从哪里来的呢?我们倒要侦察一下!”剑秋点点头。于是两人伛偻而入,雪花落得满头,走得十数步,却是岩石之下有一个黑暗的小洞,被雪光映着,瞧得分明,那地上一脚一脚的脚印,便在这洞口起始,可知那小喽罗是从那洞里出来的。

玉琴便对剑秋说道:“师兄,这洞必然是他们的秘密出路!今天却被我们发见了,何不进去窥探一番?”

剑秋道:“那洞中说不定又有什么机关埋伏,我们须审慎一点,改日带了火炬再来罢,冒险进去要吃人家的亏的!”

玉琴见剑秋不欲进去,只得暂且忍住。二人记好了这个地方,便退出来,绕道而行,想到岗前窥探虚实。前面正有一座丛林,枝头积着雪,望去好似银海一般。剑秋依旧背着獐兔,随在玉琴身后,走入林中,想穿过林子去。脚下踏着白雪声息毫无,也没有遇见野兽,树上的雪一片片的随风吹堕,襟袖上倒沾了不少雪花。

二人将要走完这丛林时,忽闻林外有厮杀的声音,金铁相击,十分清楚。玉琴掉转脸来对剑秋说道:“你听得么?”

说时精神很兴奋地露出。剑秋点头答道:“我们又有热闹瞧了。”

玉琴道:“快走罢!”二人赶紧跑出丛林,一看山坡边雪地上,正有一小队盗匪,围住二人,走马灯般斗得紧酣。地上的雪被他们践踏着,一块块的飞起来。群盗中间有一个彪形大汉,全身黑衣,戴着獭皮高帽,舞动两柄纯钢板斧,使得上下左右都是斧影,十分骁勇。那被围的两人是一老一少,似乎樵夫模样,那少年的面貌白皙,手中舞一柄樵斧,老的长髯飘拂,相貌严肃,手中使一对黄金锏,锏法使得很妙,不慌不忙,和群盗轮流战着。但那少年却是斧法散乱,有些不济事了。

剑秋便把背上的獐兔抛在地上,二人同时拔出剑来,走上前去。那少年正自一斧向那汉子腰里劈去,被那大汉吆喝一声,回转斧背一拦,早将那少年的斧,当的一声,击落在地,跟着踏进一步,一斧照准少年头上劈下,那少年招架不及,喊声“啊哟”,正要闭目待死,忽地眼前一亮,有一道白光飞至,早将斧头拦住。一看乃是一个妙龄女郎,舞动宝剑,已和大汉斗在一起。

顺手一锤飞去,正中那大汉后背,打得口吐鲜血,狼狈而走。余党也随着遁去。琴剑二人只因雪地路滑,不知虚实,所以止住不追,收剑入鞘。看着雪地里横倒的死尸,鲜红的血和洁白的雪相映着,倒是越显红白。

此时那老者和少年走上前来,老者把一对黄金锏悬在腰旁,双手向二人拱拱道:“二位剑术高妙,真天人也!在此荒山雪地之间,承蒙二位拔刀相助,杀退群盗,义侠可风!愚父子藉此幸脱虎口,云天高谊,无任感谢!敢问二位英豪姓名?尚望不吝指教。”

琴剑二人见那老者吐语出言,不类樵夫行径,相貌又是十分尊严,且又有很好的武艺,能和剧盗恶战一场,不知他们俩究是何人物?一时倒呆住了,微笑不语。

第二十八回得伪书魔王授首亲香泽公子销魂

1

老者见二人不答,重又很恭敬地致词道:“老朽生平最敬的便是游侠之流,但惜荆聂不作,朱郭云亡,山深林密,徒深他人之思。今天萍水相逢,得遇二位,岂可错过机会?

且蒙舍身相救,更觉感谢不忘,务请二位不弃!”玉琴听他说得这般诚恳,便忍不住答又道:“我姓方名玉琴,家居荒江之滨。这位是我的师兄岳剑秋。今日我等入山打猎,赏玩雪景,听得厮杀之声,遂跑来相助。不知老丈何事蹈险危地,致为鼠辈所困?”老者听说,又是深深一拱又道:“原来姑娘就是名震荒江的女侠,老朽闻名久矣!只恨无缘见面,今日相逢,三生有幸!既然姑娘实说了,我也以实相告罢。

老朽姓鲍,名干城,忝任宾州提督。”又指着少年说又道:“这是犬子文远。”

琴剑二人齐声说道:“老丈便是鲍军门么?失敬失敬!听说军门统率大军来此剿匪,却何以同着令郎单身走入虎穴?”

鲍干城道:“二位有所不知,盗匪猖獗非常,为害民间,我于前数天率领一千部下,至此痛剿,那盗匪死力顽抗,两下见过三次仗,略有胜负,他们果然厉害!适才被姑娘击走的大汉便是盗魁罗普安。我因山势峻险而窈深,不明地理,恐吃他们的亏,所以只把他们围住,没有进兵。

鲍干城只顾说话,他儿子文远却立在背后,一声不响,只把眼睛频频向玉琴偷瞧,自顶至踵被他看了一个饱。剑秋说道:“军门武艺精明,蕞尔小丑,弄兵潢池,终难敌大军的痛击,不久自当扑灭!军门还请勿轻身犯险,回去可以速派得力队伍进剿,即能**平的!”便把他们方才在青龙岗后山发见秘穴和盗党请援的事奉告。

鲍干城道:“所谓混世魔王樊大哥便是樊大侉子。即在离此百余里的东华山上占据。我也探听得他那里有五六百盗匪,纵横无忌。我本想剿灭了这里,再到那边去收拾他们,无奈老朽自己本领不甚高强,老迈无能,小儿又不济事,部下也乏得力的膀背,所以不能一鼓而下,渐愧得很。

二位既然发见了这个秘穴,这是天诱其衷,狗盗末日至矣!尚望二位不要见弃,助我一臂之力,官军幸甚!小民幸甚!”二人听了鲍干城的说话,不愿意即时答应,也不好拒却他的诚意。

剑秋便说道:“军门请回营去罢,防他们再来掩袭。军门只要整顿劲旅,分两路攻山,青龙岗不足破也!我等懒散已惯,不受羁勒,如能效劳之处,总当尽力。”鲍干城道:“很好,容愚父子改日再行造谒,奉请出山,共破盗匪。”

琴剑二人笑了一笑,当即和鲍提督父子告别。剑秋从地上背起獐兔,和玉琴仍向原路走回。鲍干城父子也就回去。

琴剑二人踏着雪回到家中,已近天晚了,陈四已将火炉端整,二人遂坐下烘火,因为天气实在很冷,活动时候还有勇气忍受,坐定后反觉寒冷了。陈四把二人猎来獐兔交给邹阿福,一同剥皮开肚,把米煮熟,晚上做一顿精美的肴馔。

琴剑二人对坐饮酒,玉琴素来不喜喝的,今晚也喝了三四杯,两颊红得如玫瑰一般,笑着对剑秋说道:“我看鲍干城武艺很好,为人彬彬有礼,不象武夫。”

剑秋道:“是的,他做到提督之职,本来也不容易咧!”

玉琴道:“只是他的儿子鲍文远却是个脓包,不中用的,那里可以称得将门之后呢!”

剑秋叹道:“所以古人有生子当如孙促谋,若刘景升儿子豚犬耳!这种感语了。”玉琴道:“今天救了鲍家父子,他们表示感谢之忱,大有请我们前往协助之意,若然那鲍干城要来请求时,我们答应他呢?还是拒绝的好?”

剑秋喝了二杯酒说道:“谁耐烦到军营中去受他们的约束,他们剿匪的目的是要升官发财,岂真关心民瘼?鲍提督的为人估量还好,若他前来固请,不妨姑且允许走一遭,剿灭了青龙岗的盗匪,我们便走,不必受他们羁縻!”

剑秋哈哈笑道:“师妹真我之知己也!”这夜玉琴多喝了些酒,不多时早已陶然醉倒,先回房运安寝。剑秋又喝了一个畅,也就归到客室,一枕横倒不知东方之既白。

次日上午,琴剑二人正在家里闲谈,忽见邹阿福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报告道:“姑娘,外边到了几辆大车,许多马匹,又有七八各兵士,护从着一个貂帽皮挂的官儿,说是宾州的鲍提督要来拜见姑娘。”说罢便将大红名刺呈现上。

玉琴接过,丢在桌上,对剑秋笑道:“他果然来了,我们倒不好意思不招待啊!”剑秋勉强和玉琴立起身来,说声“请”,二人一齐走出大门,早见鲍提督换了冠带袍服,越显得尊严,恍恍乎干城之选。

背后随着鲍文远,裘马翩翩摆出风流模样。七八名护兵手里托着朱漆大盘,盘中放着金银彩缎,耀眼生缬。鲍提督一见琴剑二人,慌忙打恭行礼,文远也上前相见。剑秋道:“野人不知礼节,荷蒙军门纡尊降贵,辱临草庐!我等惶恐得很。”玉琴也笑颜相请,把鲍提督父子请到里面客室中坐下。八名护兵捧着盘子跟进来,立在阶下。鲍提督把手一挥道:“你们小心放在桌上,退出去罢。”

护兵们遂如言安放而出。鲍提督父子坐定后,陈四一一献上香茗。鲍提督遂对二人说道:“昨日幸逢二位英豪,归后缅想无已。玉琴姑娘芳名传播遐迩,群盗寒心,所以我不揣冒昧,登门奉谒,拜请二位出来相助,灭得草寇,不独鲍某一人之幸,亦是地方人民之幸。谅二位必不致于见弃也。”

玉琴心直口快,随口答道:“做官的当然代民除害,保障一方的平安,使一般小民安乐度日,方不失为民上者的天职。我等虽是草野平民,也怀着除恶扶良的心肠,青龙岗的盗匪骚扰四处,我已闻得乡人的传说。难得军门冒着风雪,亲往进剿,我们看在这点儿上,既承军门下临,自无不愿追随鞭镫之理!”

2

鲍提督见玉琴说话已表示允意,便大喜道:“能蒙女侠惠诺,不虚此行了,感谢之至!”文远也说道:“玉琴姑娘身怀绝技,昨日一锤,已寒贼人之胆,有姑娘同去,可谓稳取荆州。罗普安这颗头颅已挂下号了,将来得胜而回,我们必不忘二位扶助之功,自当——”

文远正要再说下去,剑秋抢着说道:“鲍公子,我们此番签允同灭草寇,是为了地方除害,也为了尊大人一片诚意,未可辜负,并不想什么一官半职,我等如闲云野鹤,疏散已惯,萍踪不定,富贵无望,那里敢说什么功呢!”

鲍提督听得出剑秋话中之意,忙道:“侠士所言甚是!难得二位鉴谅我的诚意,慨然应许,我等自不敢以常人之礼待二位,望二位即刻屈驾下莅敝营,同商破贼之策,兵贵神速,二位当不以老朽的话为河汉,这是鲍某非常光荣的。”

玉琴道:“呀!这虽是军门的美意,但我们不用这些贵重的东西,军门何必多礼?此间附近各村庄乡民多受劫掠的苦处,我以为军门不如把这些东西分散给他们罢。”

鲍提督听了,面上不由一红,慑懦着说道:“这是我的一些小意思,并非轻视女侠,务祈哂收。”

玉琴道:“那么我就受了一盘彩缎罢,其余的请提督带回去,能以我的话最好。”鲍提督诺诺连声。

于是玉琴把一盘彩缎受了,放入房中,又收拾了一番,把门锁上,对剑秋说道“我们便随提督同行何如?”

遂又唤进陈四,叮嘱数语,教他即好饲养着那头金眼雕和花驴、龙驹,我们不久便要回家的。说毕遂和鲍提督父子一齐走出。护兵们早将大车拉过来,鲍提督请二人坐入车厢,自和文远骑马相随。一行人离了荒江,望官署驻扎的地方赶去。早轰动了荒江附近乡民,纷纷传说,还以为女侠等去做官哩!

那鲍提督的军队扎营在青龙岗前飞凤坡下。这时大雪未融,红旗翻风,映着白雪,煞是好看。团团十几个营寨,军容严整。鲍提督到得营前,连忙下马,请琴剑二人出车,一同走入大营。早有一小队兵士吹号打鼓,一齐擎着豹尾枪,欢迎佳客。来到中军帐中,分宾主坐定。鲍提督又命部下预备酒席,请二人入座。敬了一杯酒说道:“军中无佳肴,有慢新宾!如蒙二位赏脸到此相助,鼠辈无噍类矣!”

剑秋道:“事不容缓,即请军门发令进兵,向青龙岗正面猛攻。我等二人愿率一百敢死之士,端整火炬,便向后山秘穴攻其不备。内外夹攻,可以歼灭草寇了!”

鲍提督道:“侠士之言是也!”遂即出令部下照此行事。自有一百名精壮愿随琴剑二人前去,二人遂带着兵向后山抄去。这里鲍提督你子率领大队官军敲动战鼓向岗上进攻。

且说琴剑二人来到那个秘穴地方,正在午后申刻光景,日光已渐渐移向西山。剑秋便命众兵丁燃起火把,鱼贯而入,自和玉琴当先。因为那洞中十分逼仄,山石高低不平,很难行走。二人非常留心,恐有埋伏,一步一步的向前进。

走了多时,渐渐由狭而阔,有些亮光透入。再走一段,已出得洞口。但见前面壁转侧处,一片山地,有许多房屋排列着,屋顶上插着一面大红旗,随风蠸**。屋后一丛树木,正好作个屏蔽。琴剑二人知道已到贼巢后面了,便拔出宝剑,率领部下一百名敢死之士,呐喊一声,望前冲杀过去。那盗魁罗普安自在前天察觉鲍提督父子扮作樵夫入山窥探,便率部下把他们围住,正在得势的时候,不料平空里杀出玉琴、剑秋二人,又被玉琴还打一锤,受了重伤,睡着休息。

不防琴剑二人这只兵从背后秘穴杀出,宛如飞将军从天而降,寨中又是空虚,二人直杀进来,如入无人之境。罗普安闻得惊耗勉强起身,握着两柄板斧,同数十名部下出来抵御。一见琴剑二人,不由呆了。这时琴剑二人左右夹攻,只见青白两光如箭一般的射去,尽在他身前身后飞舞。罗普安慌了手脚,挥动板斧抵挡,但那剑光转得几下,罗普安早已身首异处了。部下喽罗被一百名官军杀得一个也没有逃走。琴剑二人破了山寨,一边命官军搜获锱重,一边放起火来,顿时黑烟四起,红光烛天。

琴剑二人又分了一半人到前山来接应。那孟得胜和谢豹正在竭力死守,大大吃紧的当儿,忽见山寨中火起,一齐心慌意乱,纷纷退却。鲍干城见了情形,知道琴剑二人已得手了,急命官军猛攻,杀上青龙岗来。孟得胜还想在后抵抗,早被鲍干城一锏打倒,踹做肉酱。

谢豹率众退到寨外,逢着琴剑二人拦住去路,谢豹急望刺斜里逃走,剑秋追上去,手起剑落把谢豹挥做两段。前后夹击,杀得那些盗匪无路逃生,死了一大半,其余的都被官军生擒。鲍提督父子破了青龙岗和琴剑二人晤面,感谢二人援助之功,便命部下将火扑灭,整队回营。

天已大黑,鲍干城十分快活,一边犒赏他的部下得力将士,一边设宴款待琴剑二人。鲍提督捋着衏髯,对二人说道:“这一回若没有二位侠客相助,恐怕不易即破!但那东华山的樊逆十分厉害,我想趁此时机,率兵前去,也把他剿灭了,好使地方安宁。不知二位有何见教?”

剑秋道:军门若要剿除樊大侉子,不才倒有一条妙计在此,军门若能照此行事,很是省力的。”

鲍提督忙问:“侠士有何妙计?”

剑秋先向四下一看,鲍提督早令左右退避,只剩琴剑二人和鲍提督父子四人在座。剑秋才说道:“兵贵神速,明日一早我等即同数十敢死之士,穿着盗匪衣服,伪造书信一封,赶到东华山去。只推说我们是从青龙岗逃出来的。罗普安已受重伤,山寨被官军围攻,十分危险,请求樊大侉子速去救援。他当然中计的,待到半路,军门可遣兵马迎战。我们在他身边相机下手,饶他骁勇,难以幸免了。”

鲍提督闻言大喜,向琴剑二人拱拱手又道:“妙计,妙计!得二人相助,天佑我也!敢不唯命是听。”

3

次日清晨,琴剑二人挑选二十名健卒,各把投降的盗匪身上的衣服脱下,各人改扮。玉琴也扮了一个男子,和剑秋并立着,真是玉树成双,无分轩轾。二人遂带了健卒,赶奔东华山去。将近午时,已到山上,早有山上盗党接着,问清原由,领到樊大侉子那里去见面。二人见山寨形势雄壮,比较青龙岗布置严密。

那樊大侉子箕踞而坐,满面疤瘢,身躯魁梧,活似一座镔铁黑塔。琴剑二人上前见过礼,剑秋即将书信奉上。樊大侉子不识字的,便唤过手下一个心腹,将信念给他听。樊大侉子听完这信,把脚一蹬又道:“他妈的,杀不完的官军,胆敢逼迫我的盟弟,我必要倾全寨的儿郎和他们拼上一拼!”又向剑秋道:“现在罗兄弟怎样了?”

剑秋答道:“罗头领受了重伤,睡在**,不能抵敌,所以差遣我等突围而出,来此乞援,望这里快快帮助,不胜感激!”

樊大侉子道:“好,我们立刻出发便了。”

遂命左右吹号归队,喇叭鸣鸣。不多时聚集了五百健儿,合着剑秋玉琴等一行人,动身出发。

樊大侉子跨上乌骓马,左右抬过一柄九环泼风大刀来,足有七八十斤重,樊大侉子握在手中,喝一声:“儿郎们快向前进!”下得东华山赶奔青龙岗而来,行至半途,忽见前面旌旗招展,尘土大起,原来鲍干城率领大军杀至。樊大侉子瞧见,便骂道:“他妈的,我们没有赶到,他们却来了,杀他一个落花流水,方快我心!儿郎们不要退缩,把这些狗养的官军杀尽,我自有重赏!”

这时琴剑二人正随在马后,剑秋暗暗拔出惊鲵宝剑,赶上数步说道:“樊头领我们快快杀啊!”趁势一剑,向樊大侉子劈来,樊大侉子不知剑秋乃是奸细,没有防备,不及闪避,被剑秋一剑砍中右臂,连膀都砍了下来,一柄泼风大刀当啷啷落在地上,只痛得樊大侉子狂吼一声。

剑秋何等敏捷,又是一剑向他胸窝刺个正着,樊大侉子一个翻身从马上跌下,双足一挺,这位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便脱离人间,呜呼哀哉。同时玉琴也和带来的兵士,一齐挥动兵刃,把众盗匪砍瓜切菜般的乱杀,众盗匪不知真相,且见头领已殆,顿时大乱。鲍提督一马当先,使开黄金锏,带领官军杀上,只杀得众盗匪无路可走,尸横遍野,乘势杀上东华山,把贼巢**平,奏凯而还。

玉琴、剑秋见两处剧盗都已剿灭,遂向鲍提督告辞,要回荒江老屋去。鲍提督那里肯放二人便走,很恳切的对二人说道:“两处盗匪为害民间,难得二位剑侠仗义相助,方能把剧盗歼灭,不但鲍某私心铭谢,此间民众亦当感德。

剑秋道:“这些小事何足谢!我们也是一时有兴,作快心之举。军门自有公务,我们不敢叨扰了。”

鲍提督又道:“二位千万要赏脸给我,不要推却!”

玉琴见鲍提督态度诚挚,便对剑秋说又道:“我们就到那里去游览几天也好,军门盛意也难辜负。”剑秋听玉琴这样一说,也即应诺。

鲍提督十分欢喜,一边下令班师,一边招待二人来到宾州提督衙门里,特辟上等精舍各一间,为二人下榻。至于报捷犒赏等事,自有幕府中人代为办理。鲍提督又邀集宾州城内文武官僚,欢宴琴剑二人。席间极口称赞二人的侠义勇武,大家久慕荒江女侠的盛名,得见玉琴芳颜更是敬佩,一叠连声地向他们二人恭谀。倒弄得琴剑二人难以为情。

散席后,鲍提督又介绍二人和他的夫人以及内眷们相见,鲍太太见了玉琴,十分敬爱,拉着她的手儿,说长道短,亲近得如自家人一般。款待更是优渥,定要多留几日,玉琴却不过情,只得住下。

鲍提督父子时时伴着剑秋闲谈一切,但是他们父子俩事务很忙的,剑秋不欲耗费他们的光阴,所以时常独自一人到外去驰马试剑。他的心里早要和玉琴回荒江去了,只因鲍提督夫妻再三再四的挽留。

玉琴也无可无不可的住了下来,她也勉强过几天无聊的光阴。鲍提督常常设备丰盛的筵席,款待他们。

有一天下午,玉琴在鲍太太房里谈了好一回话,走将出来。这时剑秋出去了,鲍提督也有公务在外,衙中很是清静。玉琴信步走到后花园散步,那园中有一处种着百数十株梅树,疏影横斜,香浮动,在这初春天气,梅花盛放,很是好看。梅树的前面有一小阁,玉琴走至小阁中凭栏小立,觉得香泌肺腑,大可人意。忽听背后脚步声,回头一看,乃是鲍文远,戴着獭皮帽子,身穿狐裘,背负着手走来。向玉琴笑嘻嘻地说道:“姑娘一人在此赏梅,不嫌寂寞么?”

玉琴正色答道:“偶然至此,见绿萼怒放,故而小立,有何寂寞?”

文远走近来又说道:“姑娘为巾帼英雄,横剑杀贼,勇冠三军,我真佩服到极点!不知姑娘可能常常住在这里,教我一些武艺?使我得以进步。况我又没有姊妹的,姑娘便是我的姊姊,我的敬爱的姊姊!”

玉琴听他这般说话,未免有些轻薄,蛾眉一竖,便想和他翻脸。继思万事都要看鲍提督脸上,鲍提督待自己不错,何苦和这种人却一般见识呢?遂冷笑一声道:“公子的武艺家学渊源,自有功夫,何须我来指教呢?”

玉琴听他又说什么天假之缘,知他疯魔了心,没有好意。横竖自己抱定宗旨,任何人不能同她的心,区区鲍文远,黄口孺子,不在自己眼上。只要和剑秋早回荒江,他自然再也不能来缠绕,免得他空相思,于是佯作允诺了。

文远伴着在园中闲游一番,玉琴处处觉得文远有意来逗引她,心中不免暗好笑。但是文远心里却变得着魔一般,癞哈蟆正想吃天鹅肉哩!到得晚上,玉琴和剑秋相见,剑秋催促玉琴回去,且说:“我们在此受人豢养,很没意思,不如遄返荒江,再住几天,便动身上昆仓山拜见师父去。”玉琴颔首称是。

明日下午,玉琴走到鲍太太房中来,要婉言告辞。刚走到房门口,忽听鲍文远在里面讲话,她便轻轻站立在帘外窃听。鲍太太说道:“莫怪你要爱她,便是我自从她来了也十分喜欢她,心中早想代你和她订下婚姻,已和你父亲谈过。只因她华如桃李,凛若冰霜,教我难以启齿。

况且还有那个姓岳的少年是她师兄,常在一块的,说不定她已默许了姓岳的了。”接着文远开口说道:“都是那个姓岳的讨厌东西,常要和她一起,把她勾搭上。若没有姓岳的贼,敢怕她此时不爱上我么?我要和她成一对儿,那么必须使姓岳的和她脱离关系才行!”玉琴听了这话,暗骂一声:“鼠辈痴心妄想,竟对师兄横眼,这里我确乎不能再留了。”

这时外面履声托托,鲍提督走将进来,玉琴躲避不得,只得一声咳嗽,掀帘步入。鲍太太和文远正讲和出神,看见玉琴走入,不由一怔。又见鲍提督也随后走进,遂一齐叫应了,坐定说话。玉琴当着鲍提督夫妇之面,婉言道谢,且向他们告辞说:“明天一定要回乡扫墓,不克多留。”

鲍提督说道:“二位一定要走,我也不能多留,只是我在明天要到省城中去走一遭,几天就要回来。务请你们再宽住几天,待我回家后饯行可好么?剑秋兄前我已向他说过了。”

鲍太太也苦苦相留,玉琴没奈何只得许诺。文远暗暗欢喜,他一人坐着不多说话,眼珠滴溜溜的转动,正自想他的计划。鲍提督谈了一刻,遂和文远走出房去。

玉琴又和鲍太太略谈数语,便到书房里来找剑秋。剑秋正在室中观书,玉琴把鲍提督苦留的话告诉他听,剑秋皱着眉头答道:“鲍提督虽是好意,但我却在此非常厌倦,无论如何,我们待到鲍提督由省回衙时必要走了,不能再徇情面,况且我瞧鲍文远那厮颇似轻薄子弟,和他的父亲相去甚远呢!”

4

次日鲍提督带着护从上省去了。夜间鲍文远请琴剑二人在花厅上饮酒,拉了几个幕府中的师爷相陪。二人不好推辞,勉强坐着,觉得这些人俗不可耐,谈来谈去,都是功名富贵的,令人头脑都要涨裂。未及酒阑,二人诡言腹痛,一齐避席,弄得鲍文远好生没趣。

明日剑秋一早起身,天气甚好,只觉得没事做。因为玉琴隔离在内室,不能晤谈,遂又独自至效外打猎。到午时回来,当他走过外书房时,只听得里面有几个人在那里窃窃私谈,又听有“姓岳的”一句话,不觉立停脚步侧耳细听,正是鲍文远的声音,方在说话道:“——你们二人想已知道我的意思了。

那方姑娘未尝不愿意的,不过碍在姓岳的一人,趁此时候,我把这条计策实施,包管他要上当。只要你们小心下手,因姓岳的本领甚高,你们二人虽有武艺,还不是他的敌手咧!将来我父亲万一知道了,有话说时,我自会代你们二人包谎。若能取得姓岳的性命,我说过的话决不爽约!你们二人的前程当然青云直上了。”

鲍文远说完这话,接着有一粗暴的声音答道:“公子你要托了我们,可以放着了枕头稳睡,我们自会见机下手。自古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凭那姓岳的本领怎么样大,决难逃过我们手里呢!”

剑秋正想再听下去,又听外面有脚声走来,急忙轻轻地掩回自己室中。坐定了,暗想鲍文远那厮态度轻狂,果然不怀好意。不知他要想什么计策来害我?但我岂是惧怕他的呢?正在思索,早有下人来请午餐,遂出去和文远相见,同桌而食。午餐过后,文远忽然拉着剑秋到他的书房中去坐,很庄重地对剑秋说道:“岳先生,我有一事奉托,不知足下可能允许?”

剑秋道:“什么事?”文远道:“只因我父亲前天上省城去,忘记携带一份重要的公文,以及一些送与友人的重宝,我本想差人送去。但是这条道路十分难走,盗匪出没无常,恐有不测,所以要拜烦岳先生走一遭,那就千稳万妥了!”

剑秋明知这便是他的计策了,毅然答应:“公子委托,岂敢推辞?”

文远大喜道:“那么便请岳先生明天动身可好?”

剑秋点点头道:“好的。”

二人又谈了一刻,剑秋走出书房,回到自己室中。

坐不多时,恰巧玉琴走来。剑秋便把自己窃听得的说话,以及鲍文远拜烦他往省城走一遭的事告知玉琴,玉琴听了,不由脸上一红,说道:“文远那厮煞是可恶,我前天也窃听得他说出恨你的话来,岂非可笑?都是鲍提督夫妇再三苦留,否则我们早些走了,倒省却许多麻烦。”

玉琴道:“不错的,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师兄去时,途中倘有生变,师兄不防决然下手,然后先返荒江,带了你的徒弟,即速上螺蛳谷去。我在此间小作勾留,倒要看那厮如何为对待我呢?”以后我回家一行,也到螺蛳谷和师兄见面。这样好不好?”

剑秋道:“好的。我们约定了照此行事,师妹的说话我总听从的。”剑秋口中虽如此说,但他的心里却不以为然,他主张最好和玉琴就此一走了事,鲍提督也没奈何他们,何必虚与委蛇,反和他们勾心斗角的较量呢?不过他不欲拂逆玉琴的主意,只好应允了罢。

次日上午,鲍文远请他到外边,双手奉上一束文卷,密密封好。又有一个红漆小拜匣,也是严加扃固,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对剑秋说道:“拜托,拜托!”剑秋接过放在怀内。文远又取出一百两银子交给剑秋,作为此行的路费。且说道:“我恐岳先生一人前去,不识道途,故欲添派两个家将,追随鞭镫。”

剑秋佯作喜欢道:“有同伴前往,这是最好了。”鲍文远遂将两名家将传唤来,和剑秋相见。剑秋一看两人都是很有膂力的大汉,内中一个满脸凶恶之相,声音粗暴,剑秋听得出便是昨天说话之人。经文远介绍知那人姓高名金标,那一个姓孙名殿尊,望去都象有武术的人,腰里各各佩上单刀。

鲍文远对他们说道:“你们可以跟着岳先生前去省城,一路小心服侍岳先生,回来时自有重赏。”

二人齐声应诺。剑秋暗想你教他们来服侍我,这就是一句暗号了,但是死神却已在他们头下盘旋哩!他因已和玉琴约定,以也不用辞别,假托文远通知她一声,于是一同走出衙来。早有护兵牵过三匹高头大马。剑秋一匹黄色的大马骑上,高孙二人也各跃上坐骑。文远又向剑秋拱拱手道:“早去早回,我准备筵席洗尘。”

剑秋也说一声:“再会。”三匹马泼剌剌地望大道上驰去了。文远以为剑秋中了自己的妙计,不出三日,性命休矣!所以很得意地走进内室,见了玉琴,把剑秋上省城去的消息奉告。玉琴已知道,坦然得很。

又过了一天,用过午饭,玉琴正坐在鲍太太房中闲谈,鲍文远从外走来,要求玉琴到后园去教他舞剑,玉琴虽然口中答应,态度却很不自然。鲍太太也笑眯眯的向玉琴说道:“姑娘的武艺高妙到极点,小儿颇喜习武,要请姑娘不吝指教,且他没有姊妹兄弟的,见了姑娘,甚是敬爱,所以请姑娘认他一个兄弟也好。”

玉琴不答,立起身来,跟着文远一齐到后园去。她心里默思,我这个不祥之身,以前在曾家村避雨邂逅曾毓麟,病倒在他家中,曾太太也很想我和曾毓麟做终身的伴侣。但是象曾毓麟这样温文尔雅的人,尚且不在我的心上,何况鲍文远这种脓包呢?鲍文远不知玉琴心事,他却十分喜悦,到得后园,在池东一片广场上,鲍文远先取了一柄宝剑,舞了一衐,玉琴在旁瞧着,暗暗好笑,这种剑术再浅也没有了。

天色将暮,二人坐在太湖石上闲谈。鲍文远忽然对玉琴说道:“玉琴姑娘,我有一个请求,盼望你应许我,不要辞却,不知姑娘可能够么?”

玉琴觉得文远的话太突兀,不明白他有什么意思,静默着不答。文远再催一句道:“姑娘,如何?”

玉琴正色问道:“你有什么请求呢?”

文远道:“今夜月色谅必很好,我欲端正佳肴美酒,在迎素阁上和姑娘畅饮数杯,谈谈心腹的话,请姑娘不要拒绝!”

玉琴暗想,文远不转好念了,我姑且允许了他,看他如何布置再作计较。遂佯笑道:“那么要叨扰你的美酒佳肴了。”

文远道:“只要姑娘肯赏脸,这是小弟三生有幸!”玉琴听他自称小弟,不觉暗笑,自己几时和他结拜姊妹呢?遂点头道:“黄昏时候我准来便了。”文远大喜。二人又谈了一刻。玉琴回到里面去。

到得黄昏时候,佩上宝剑轻轻走到后花园迎素阁上来。

这时皓月当空,园中景色更是令人可念。正走到迎素阁下,却听阁上有微声吟着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此时此景,不亦美哉!”“月已东上,何玉人犹珊珊来迟耶?”

玉琴暗骂一声:可恶的文远!不怀好念,少停须吃我的苦头!立刻咳嗽一声,踏进阁中。只见阁下点着灯,书童鲍贵立在一边,见了玉琴便道:“方姑娘来了!”

文远早已听得,慌忙走下楼梯来,含笑欢迎。说道:“我已等候多时,快请姑娘上楼。”玉琴便随着文远走上迎素阁。见阁上点着四盏红纱灯,映得席上微红,象箸玉杯,都已安置好。文远请玉琴坐了,那鲍贵早和一个厨役端上酒菜来,一样样地放在桌上。

文远道:“你们可以退去,我有需要再来呼唤。”鲍贵会意,和厨役匆匆走下去了。文远便提壶代玉琴斟满了一杯酒,自己的杯中也斟满了,便说:“请啊!”

玉琴十分精细,不肯贪喝那杯中之物,便用朱唇湿了一湿,假作饮下肚去,其实都倾倒在她的手帕儿上。文远却很快活的喝了两杯,又请玉琴用菜,玉琴倒用箸吃了好些。

一轮明月映上茜窗,园中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花木之声。文远一边喝酒,一边说些风情的话来逗引玉琴,玉琴却似作似懂非懂地不多理会。

5

文远多喝了些酒,色胆渐大。见玉琴娇靥映着灯光月影,娇滴滴益显红白,一颗心早已摇**得如钟摆一般,全身酥软了,便对玉琴说道:“我是没有姊妹的,又没有和人家订过亲,老人家虽要代我早日授室,可是我的目光很高,觉得世间女子在我眼里看得中的,真如凤毛麟角,不可多得,所以蹉跎年华,未遂求凰之愿。侥幸此翻得遇姑娘,三生有缘!因为似姑娘这般巾帼中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女子,真是凤毛,真是麟角。我虽不敢妄想,但望姑娘常和我们一起。姑娘便做了姊姊可好?”说罢,涎着脸静候玉琴还答。

文远忙道:“姊姊,玉琴姊姊,你不配做我的姊姊么?休要客气,姊姊,姊姊,我的玉琴姊姊,一定要做我的姊姊!”

玉琴听他说了一连串的姊姊,险些笑将出来,便道:“很好,我就做你的姊姊。”

逗得文远心花怒放,恭恭敬敬地斟上一杯酒来,说道:“姊姊请尽此杯!”

玉琴接了便道:“啊呀,我要喝醉了!”又假做一饮而尽的模样,一歪身伏在桌上,只装作酒醉了。

文远见玉琴已醉,不知是假,遂低唤一声:“玉琴姊姊”,不见回答,遂笑嘻嘻地走到玉琴身边。把她的香肩撼了一下,也不见动静,于是他就将她腰间佩挂的真钢宝剑解下,放在旁边几上,口里咕着道:“我见你的宝剑畏惧。现在且喜已被我用酒灌醉了。乘此良宵,正好同寻乐事,过却不怕你再要推辞了!我且来一个温香软玉抱满怀罢!”说毕,遂府下身子,张开两臂,要来抱起玉琴。

却不防玉琴突然纤手一扬,拍的一声,正打在文远的脸上,打得他踉踉跄跄,向后直退。玉琴一跃而起,又飞起一足,早把鲍文远踢倒在地。过去一脚踏住,解下他的束腰带,把他缚在太师椅上,缚得紧紧结实,撕下一块衣上的缎子,塞在他的口中。鲍文远不防有这么一着,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只得尽受她摆弄。

一张尴尬面孔,哭不出,笑不出。玉琴走过去,把宝剑拔出鞘来,在文远的颊上磨了一下,喝道:“你这厮果然不怀好意,把我看做什么人了?胆敢包藏野心,妄思觊觎?可笑你这厮生得人也不象,两肩夹着一头,擅敢无礼!你也只有这一颗头,还想保留么?若不给你一些厉害,太便宜了!”可笑鲍文远一心欲亲芳泽,谁知遇了钉头货,自己动也不能动,喊救命也不能。”

听了玉琴的话,急得他魂销真个。昔人有诗云:“不曾真个已销魂”,文远本来的期望是要销魂,不料他眼前要魂销青锋之下,所以吓得魂魄出窍,呆若木,眼眶里淌出泪来。玉琴见了这种情形,冷笑一声道:“此刻你该知道懊悔不及了?本待把你一剑挥为两段,爽爽快快的送你走路,只因瞧在你父亲面上,把你这颗脑袋暂且寄在你的脖子上,以后若不悔过自新,说不定不论何时要来取去的!

现在且留下一个记号,待你父亲回来时,也好交帐。”说罢将手中剑在文远面上晃了一下,文远的两道浓眉早已光光如也。玉琴又笑了一笑,把宝剑插入鞘中,回身过去,把东面的一面扇茜窗轻轻开了,只一纵身,早已无影无踪。

清冷的月光从窗中照进来,正映在文远无眉的脸上,好似有意讥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