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侠三

第二十回试葫芦法玄起**心斩蜈蚣女侠偿夙愿

1

当时剑秋在酒店里,听了酒保的说话,知道必是玉琴无疑,那么她已过了张家口,我还是追转去罢!便将自己的意思告知李天豪,李天豪道:“女侠不明这边的地理,一定要误入歧途,况且我闻白牛山山势险峻,不易前去,她决不会找到的。”

剑秋听得白牛山三字,不觉大喜道:“你知道白牛山的么?”

李天豪摇头道:“我也不认识,只因以前听宇文亮说起,他已联络白牛山上的盗魁,订攻守同盟之约,至于那盗魁我也不相识。”剑秋问道:“宇文亮大概都知道的了。”

李天豪道:“当然,他也去过那里一次的。”

剑秋记在心里,遂把酒资付去,说道:“我们快去追寻女侠罢。”于是两人离了张家口,重又走还,一路打听问信,果然都说有一个少女跨着一头花驴,刚才过去,是望东北方走的。剑秋和李天豪日夜赶路不敢耽搁,好在两人都有飞行功夫,不觉乏力,跑过了几重山,自思我们除非走错了方向,否则定要赶上的了,为什么不见影踪呢?

二人登高而望,前面一片旷野,更是荒凉,那时日已过午,二人重又向前行去,忽见那边有一个童子骑着花驴向前跑来,那驴子忽然倔强不肯走,那童子骂道:“畜生,你不肯走,我偏要你走。”提起他的小拳头,向驴子的后股上猛击数下。

那花驴叫了一声。四蹄向前一跪。童子身不由主地滚下鞍来,立起身又骂道:“刁钻的畜生,你欺我陌生,不给我安稳的骑坐么,须知你现在已换了主人,我便是你的新主,怕你不走么!”

说罢用脚向驴子乱踢,踢得那花驴也跳叫起来。剑秋瞧见了花驴,不由心中一动,便过去问那童子道:“这头花驴是你自己家中的么?你自己不会坐,却怪它不肯走,它是不能向你分辩的,你踢它作甚?”

童子见剑秋和他讲话,他本来没处出气,便瞪着眼珠说道:“我打我的驴子干你甚事,你说我不会坐,怎样见得?”

剑秋笑道:“我亲眼见你被驴子掀下地来的,这不是凭据么!”

李天豪也道:“你这童儿小小年纪,竟敢如此倔强!”

童子又骂道:“白昼见鬼,算我晦气。”又向驴子踢了一下,才要坐下去,剑秋却把他一把拉住,说道:“这头驴子并是你家的啊!”那童子一听这话,面上不由变色。

剑秋更觉疑惑,遂又问道:“你快快说出来,这驴子的主人是谁?给你白骑了,你还要打骂。”

童子被剑秋逼紧着问,只得还答道:“这是一个过路的客人,因为缺乏了盘川,所以卖给我们的。”

剑秋那里肯相信他的说话,便道:“你家那处,我要跟你去。”

童了听剑秋越说越不对路道,用出气力要想挣脱就走,但是剑秋已把他紧紧拖住,休想动得分毫。童子发急了,挺起拳头,向剑秋面上一拳打来。

剑秋左手一起,又把他的拳头接住,轻轻向怀中一拽跌倒在地,便把他一脚踏住说道:“你不说,我就要你的小性命。”

童子哭道:“我死也不说的,你把我打死也好,我的父母知道了,决不肯和你干休。”剑秋见他不说,知道打死他也没用,正在踌躇,却见那头花驴背转身跑去。

剑秋笑道:“好了,有它引路,真是一个忠实的向导,我们跟它走,便知分晓。”遂把那童子扛在肩上,和李天豪跟着花驴向前跑去。花驴渐跑渐快,二人脚下也跟着快起来,童子却在肩上乱哭乱骂,剑秋从他的身上撕下一块布角,塞在他的口角,便没有声了。

不多时已走到一家人家门前,花驴停住不走,二人都觉奇怪,跑进屋中,似乎听得后面有些声音,剑秋闯到里面一看,却见板凳上横卧着一个少女,好似玉琴的模样,旁边一乡妇举起匕首,正向她的胸窝里刺去,不觉说声不好,连忙发出剑光,跳过去把周氏一剑飞去了头颅。

因此间不容发,命在顷刻的玉琴得以保全性命,若得他迟来一步,那就不堪设想。所以前回说一颗人头骨碌碌地滚在地上,若果玉琴被杀,当然要说一刀刺进中胸,鲜血直流了。剑秋杀了那乡妇,李天豪也走到他身边说道:“想不到那驴儿竟会通灵似地,把我们引到这个地方来救人。”

剑秋此时已看得明明白白,横卧在凳上的正是自己找寻不到的玉琴,心中又惊又喜,便对李天豪说道:“这位少女便是女侠,不知她怎样落在人家圈套中,想这人家必然是个盗窝,鬼使神差,我们会赶来救她,此中真是天意了。”李天豪闻得这是女侠,也很欣喜。

剑秋又道:“事不宜迟,我们快要把她救醒,防有他们的党羽前来。”

李天豪道:“不错。”

两人遂到厨下去舀了一碗凉水,剑秋喝了两口,喷在玉琴的面上,玉琴方才苏醒。忽见剑秋,使她惊喜莫名,翻身坐起,握着剑秋的手道:“师兄你怎会来的,我一时自不小心,着了这妇人的道儿,险些送去性命,幸亏你来救我,但我自和你分散以后,隔离许多时日,你怎会知道我在此地而来的?”

剑秋道:“我到了塞外,寻找你的影踪,一直不见,前天在张家口听人说,有一位女子骑着花驴走过,照他所说的容貌状态,宛然是你,所以跟踪追来,遇见童子骑驴,陡起疑心,出而干涉,跟了驴子来到这里,凑巧见这乡妇要伤害你,故而飞剑斩掉她的。”

剑秋说至此,忽然嚷道:“咦,那童子呢?”忙和李天豪奔出门去,一看,那花驴正在树下吃草,不见童子的影踪。剑秋道:“刚才我飞剑时,把他丢在地上,不及相顾,大约被他逃走了。”

又到室中四处找寻,依旧不见,只在乡妇房中取出玉琴的剑和包裹,去交给玉琴。玉琴已把胸前钮扣钮好,走到外面,看见自己的花驴,想我的性命可说是这驴儿间接救免的,我在晏家堡帮助胡小三出气,得到这头花驴,今天却大有用处,可知天下有许多事并不是白做的,其中自有因果哩!

剑秋遂又介绍她和李天豪相识,只把自己如何到龙骧寨遇见李天豪和宇文亮兄妹的事,约略说一遍,便对玉琴说道:“我们别后的事,此刻也说不尽,且待闲时大家细谈,我也要知你的事情呢。现在这里不是安乐之地,免得盗党前来,别生枝节,不如走罢。并非我有惧怕之心,实在我们还有要紧的大事去干哩!”

2

玉琴点头说道不错,一边说时,一边见沿窗桌上有一小包白色药粉,知道这是迷药,想自己吃了亏,且把那药粉带去化验一下,看是什么东西,便取了放在贴胸袋里。

李天豪道:“那么便请这位姑娘一同光降敝处去,好使我们寨中人都得瞻仰女侠风采,且略尽地主之谊。”

玉琴谦虚不敢,剑秋也要玉琴到那边去暂歇,遂让玉琴坐上花驴,二人在后跟着,离开这座屋子而去。在他们去后,不到半天功夫,薄暮时,有一个身躯肥硕的壮士,挟着长剑,跨着一匹白马,跑到门前。

跳下马来,喊道:“阿虎在那里?”却不见有人答应,忙进去一看,见了地下的尸骸,不觉放声痛哭,却不知他的妻子守在家里,被什么人害死的。

想自己平日杀人放火,作恶多端,今天才有此结果,又寻他儿子的踪迹也不得见,遂长叹一声,找到一柄长锄,去屋后绝壁下掘了一个大泥坑,把他的妻子埋葬在内,盖上泥土植下一个木标,然后回到屋里,收拾一些细软,打一个大包裹,背在背上,返身出门,跨上马鞍,仰天叹道:“我韦飞虎横行十余年,只落得伤心惨目,如此收场,妻子已死,儿子也不要了。从今后我还是落发为僧去罢!”

遂加上一鞭,泼剌剌下山去了。

剑秋、天豪引着玉琴过得分水岭,早到悬崖下山洞前面。玉琴瞧着那个山洞道:“果然是个隐蔽所在,纵有千军万马也是杀不进的,只是有一个危险。”

李天豪道:“什么危险?”

玉琴问道:“你们寨里可有别的出路么?”

李天豪摇头道:“没有,这是天生就如此一片土壤,四面是山,无路可通。”

玉琴道:“就坏在这个上,假若官军调遣重兵前来,在外封闭,寨中不要内乱么?”

李天豪道:“这个我也考虑过的,所以前月我已和宇文亮说过,向后山虾蟆岭下凿一孔道,以防万一,只是那计划十分秘密,现正要选派工人去开凿呢!”

玉琴道很好,遂从驴背上跳下,牵着驴子,三个人披草拂荆,从洞中穿过去。走到龙骧寨,寨中人见李天豪等回来,一齐欢迎,报告给宇文亮兄妹知道。宇文亮偕同蟾姑、莲姑亲自迎接,到堂上分宾主坐定。剑秋又代玉琴和众人介绍,宇文亮姊妹见玉琴果然生得妩媚可爱,而且婀娜中含有英武之气,风尘满面,象是跋涉长途而来的。玉琴也见她们姊妹俩如花如玉十分美丽。当时设宴接风,宾主尽欢。

玉琴由蟾姑招待到里面一间客厅中住下,三个人谈起武术来,很是投合。剑秋因为找到了玉琴,心里说不出的喜欢,急欲一吐衷肠。

次日宇文亮和李天豪出去操练部伍,他便请玉琴到他房中坐定,促膝谈心,细细地把自己如何被徐氏三姊妹围困,如何诓骗瑞姑逃出艳薮,乘机把她杀杀却,如何遇见智能,夜探天王寺,罩在铜钟里,如何有飞云神龙余观海前来援救出险,如何山中迷路,发现山洞,入洞被擒等事,一一告知玉琴。

玉琴笑道:“你不在香窝艳薮中过快乐日子,一定要跑出来到这荒漠地方,岂非傻子么?况且瑞姑有恩于你,你却把她刺死,未免太忍心吧!”剑秋听了玉琴的话说话便正色道:“师妹休要取笑,我的宗旨不是助师妹复仇么!那些妖姬**妇,岂在我的心目中,不得已而虚与周旋,无非想脱险之计。

瑞姑平日陷害男子无数,我现在报以青锋,在我虽说薄情而为多数死者复仇,也是快事。并且我和她并无一些暖昧,师妹难道还要疑心我么?”

玉琴不觉粉颊微红,忙分辩道:“我是和你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我辈身为剑侠,以道义为心,自然光明磊落,不致陷入邪僻之途。我们虽然相聚的日子不久,然而同过患难,我相信你是个有血性的男子,岂敢猜疑?”剑秋听了大喜道:“感谢之至,师妹不愧是我的知音。”

玉琴也微笑着把自己如何被云道人迷香迷倒,如何忽逢师父来援救,以后如何在晏家堡惩戒恶霸,如何病倒在曾家,卧病月余,曾拜老太太为义母等事,絮絮地奉告。又说她在芦沟桥曾遇云三娘和余观海,问起了你,余观海才说你早已出塞了,因此我急急赶来。

剑秋始怪玉琴所以迟迟出塞之故,又问云三娘现和余观海到那里去了,他们可要来除灭王天寺里的四空上人。玉琴摇首道:“这却不知,他们因为要到云南去援助一个朋友,当晚便分手的。”

二人别后重逢异常亲密,谈了许多时候,玉琴心里急欲到白牛山去复仇,因找不到白牛山,十分焦躁。剑秋道:“且慢,我听李天豪说,白牛山上的盗匪已受此间宇文亮的联络,待我向宇文亮探问明白,然后再去动手,以免有误。”

玉琴答允。李天豪和宇文亮知道玉琴是个昆仑派的女侠,且和剑秋同门,也很敬重。夜间蟾姑姊妹又在闺中设宴款待,玉琴见她们如此优待,很觉过意不去,且知他们虽是草莽英雄,而志在革命,目光远大,非那些剪径强梁可比,加着李天豪极意联合,所以对他们也很表同情。

隔了数天,剑秋向宇文亮探知白牛山的途径,正在分水岭的西北,距此尚有百里之遥,山上的领袖果是飞天蜈蚣邓百霸,手下有数百徒党,甚是勇猛。那邓百霸是鲁省人氏,少年时曾在东省为盗,后拜四川剑峰山万佛寺金光和尚为师,学习剑术,便到这个山头上做一方的雄长,在塞外很有威名,宇文亮得了他,以为大大的臂助呢!

剑秋背地里把这话告诉玉琴,知道一定是她亡父的仇人了。玉琴遂向剑秋说道:“邓百霸虽和宇文亮结为盟好,我断不能因为宇文亮的缘故,把父仇放起不报,我们披星戴月,奔波万里,所为何来?”

剑秋道:“那么我们若去寻找邓百霸,不必先向宇文亮说明,以免他来说情,或者泄露风声,不如我们悄悄前去做了再说。”玉琴道:“是的,要干就干,不可犹豫。”遂约定明日同往。

到了明天,剑秋向李天豪诡言要和玉琴出去寻找一个朋友,李天豪不便查问,告知宇文亮,只好答应,但请他们二人不要远去,早早回寨,尚有事情拜烦帮忙。二人诺诺答应,暗中扎束停当,各自带上宝剑,别了李天豪等,出得石洞,照着宇文亮指示的途径走去。

3

日落时早到白牛山下,见山势非常雄峻,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通山上,在半山还有一座关隘,有人守着,据高临下,可以蠪望四方。玉琴对剑秋说道:“我们都是光明正大的剑侠,此来复仇,最好和那厮说明,使他死而无怨,不必暗地行刺。”

剑秋道:“是的。”二人遂大踏步走上山去,关隘上人早已看见,便有一个黑衣壮士,手中执着泼风大刀,率领部下七、八人,跑过来拦住喝道:“你们俩是到那儿去?休得乱闯,可知白牛山不是寻常之地么!”

玉琴答道:“我们特来拜见你们的领袖飞天蜈蚣邓百霸的,烦你通报一声。”那壮士又道:“你们要见我们寨主,所为何事?”玉琴道:“有要事面谈,此刻不便先说。”那壮士见他们左右不过二人,料他们也做不出什么事来,遂命部下引导二人通过那个关隘,走上山巅,来到他们的大本营里。

飞天蜈蚣邓百霸正张灯设宴,陪伴一位师兄在尚武堂上大欢饮,听人通报有客求见,便命左右速请。原来邓百霸自从在那年复了方大刀的宿仇,便同徒党到这山上来啸聚为盗,他的部下很有战斗力,每和官军接触时,无不以一当十,勇不顾生。他在蒙境内独霸一方,无人敢和他反抗,那白牛山地势又极险要,进可以战退可以守,所以他在半山筑起一个关隘,命他的结义兄弟王豹把守。王豹非常骁勇,善使大刀,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概,邓百霸又在河南卫辉府二龙口穆家,娶得一妻子,名叫穆玄瑛,也有很好的武术,是金刀穆雄的女儿。

金刀穆雄在卫辉一带,无人不知,是个江湖上的前辈。他的妻子胜氏,别号母夜叉,善使一根竹节钢鞭,舞动时百十人近她不得,穆雄见了她也有些忌惮三分,胜氏和邓百霸带些亲戚关系,所以愿把爱女嫁他。而穆雄心中很不愿意,以为邓百霸长在绿林中干那生涯,终非长久之计,胜氏却以为自己也是绿林出身,这有何妨,不管他的丈夫愿意不愿意,硬行作主,成就了这事。

穆玄瑛又有一位小弟弟名唤祥麟,自幼随着他出家的叔叔六指和尚,到浙江省山中去学艺,和邓百霸没有见过面,以后出世是个河南有名的小侠哩!邓百霸既投金光和尚门下,时常有几个师兄弟前来探望,他都竭诚招待。这天来了他的师兄法玄,因为明年四月里正是金光和尚七旬寿辰,门弟子要筹备一个庆祝大会,法玄特地出来,到各处通知,征集意见。所以邓百霸正和法玄饮酒畅谈,却不知有人前来复仇,要了结以前一重公案了。

玉琴和剑秋走到尚武堂下,见很大一个庭院,左右有两株老松,堂上灯烛辉煌,有人在那里饮酒。

听得一个请字,二人徐徐步上阶墀,见左边坐着一个胖和尚,颊上一个巨大的刀疤,相貌凶恶,衣袖卷起,露出毛茸茸的臂膊,筋肉鼓起,雄武有力,右边坐着一个伟男子,目光英锐,颔下微有短须,穿着得十分华丽、戴着獭皮帽,状貌雄武、年纪已有四旬开外了。玉琴此时已料到他就是飞天蜈蚣邓百霸了,一见仇人,怒气上冲,勉强按捺住,上前向他行礼。邓百霸便请他们坐定,开口问道:“二人姓甚名谁?特地到这里来见我,可有什么事情?”剑秋道:“久闻足下威名,我等兄妹愿投麾下效力。”

遂捏造两个假名,诡说是汴梁人氏,犯了命案,逃到塞外来的。邓百霸那知其中缘由,信以为真,便又问道:“我们山上弟兄众多,都有一技一能,足以自见,你们可有什么本领,请先显示一二。”

玉琴暗骂一声邓贼,你偏要先试我们的本领,那么不妨给你看一下,好使你知道方大刀的女儿厉害不厉害,遂娇声答道:“寨主吩咐敢不遵命!”一眼看见堂前有一根旗杆,离地约有四丈多高,旗杆顶上横悬一面红旗,随风飘展,此时天色已黑,天上明星点点,还瞧得见旗的影儿,便立起身来,紧一紧衣服,向邓百霸说道:“略试小技,愿把旗杆顶上的红旗取下。”邓百霸点点头,便见玉琴走到阶下,一耸身,但见一道黑影如飞鸟般飞上旗杆,一手抱住杆顶,一手解下那面旗子,轻轻一跃而下,献在席前,杳无声息,又轻又快。法玄才把一杯酒喝下,不觉拍手称赞道:“好功夫!”

剑秋走过来把旗子接在手中说道:“我的妹妹取下了旗子,还让我去悬上罢!”只见他也是一飞身,腾空而上,刹那间如一瓣秋叶,随风落下,回头看那旗杆顶上的红旗时,又在那里迎风而舞了。

邓百霸道:“你们兄妹有此飞行术,已臻上乘,却不知你们的剑术如何?”剑秋答道:“我们略谙击剑之术,但是班门弄斧,幸勿见笑。”邓百霸道:“你们且舞给我看。”剑秋遂和玉琴脱下外衣,捧着宝剑走到庭中,此时山上众健儿以及邓百霸的妻子穆玄瑛都同来作壁上观。二人挥动宝剑,相对作鸿门舞,都不愿意使出真实的剑术来,恐怕仇人见了生疑,然而剑光回旋,已耀得旁人眼花缭乱了。

玉琴且舞且留心看着邓百霸的态度,很想乘个间隙把他一剑刺死,又恐一击不中反生意外。

心里正在犹豫,忽见那个胖和尚法玄从怀中捧出一个五寸长的葫芦来,恭恭敬敬地放在桌子上。她知道法玄必非常人可比,不敢冒昧从事,不得不变更初来时的宗旨,而相机行事了。她和剑秋舞到分际,收住剑光,跳出圈子回到原座,面不改色。

法玄带笑说道:“出家人见猎心喜,技痒难搔,今天要试试我的飞刀给诸位一观。”邓百霸大笑道:“师兄的飞刀是剑峰数一数二的绝技,除了大师兄四空上人,没有你的敌手。我们若和你相较,那么好象小巫见大巫了。”

法玄很得意地运足罡气,口中喃喃有词,揭开葫芦盖,便听裂帛一声响,有两道青光飞出,直到天空,很清楚地见是两条柳叶飞刀,如龙蛇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盘旋,众人都觉得冷气森森,不敢正视,听庭中簌簌有声,木叶尽落。玉琴和剑秋细瞧那两柄飞刀,果是夭娇不凡,因此知道法玄的本领不弱了。法玄对邓百霸说道:“飞刀出了葫芦,必须见血方还,但无故又不能妄戮他人,只好让它到山下去寻些牺牲物罢!”遂把右手一把,两道青光如箭一般地飞射向山下去了。

法玄端坐不动,少停面色有异,连忙立起身,高捧葫芦,口中又喃喃有词,众人但觉眼前一亮,两道青光已到顶上,打了几个转,其光渐小,忽地投入葫芦中去了,法玄随手盖上,藏在怀中,众人也都退去。只有邓百霸夫妇和法玄、剑秋、玉琴一同坐着,堂下有三四个下人立在那里伺候。

法玄说道:“我今天一时高兴,又妄开杀戒了。因那飞刀到山下找不到牺牲品,遂伤了人回来,你们如不信,立刻差人下山去探问便知。”

邓百霸遂令一人快快下山去打听消息。

法玄又道:“这种飞刀轻易不能炼就的,先操五金之英,把来炉中熬炼,经过七七四十九日,只炼成一柄飞刀,然后使它吸收日月的精华,天天早起,运用内田罡气,经过若干时日,苦心习练,然后能使它变易形状,可大可小,不用时藏在葫芦之中,用时运足罡气,放刀飞出,东西南北,任你指挥,所谓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藏于密,但也要视个各道行的。

有的只能用其一,有的能用其五六,最有功夫的能用其九,便可无敌于天下。听说我们师父金光和尚的七世师伯清风上人,在明时隐居天台山,能用九柄柳叶飞刀,适逢倭寇犯渐,势甚猖獗,连屠杀四村,官军进攻,反遭失败。清风上人遂放出飞刀,把倭寇杀死无算,救了沿海的人民。

官军主将见他如此神通广大,要请他出山,他叹口气道:‘我已开了一个大大的杀戒,一之为甚,其可再乎?’遂闭门不出,现在只有我师兄四空上人,他卓锡在张家口天王寺中,能用五柄飞刀,其他诸人却不能了,实在不容易啊!”

4

剑秋和玉琴听了,记在脑里。此时差下山去的人回来复命道,离山不到二里,有一农人家中,正在哭哭啼啼,因为男人方出便溲,突有两道青光飞来,男人当着第一道,便被斩分两段,还有一道青光到马棚中回旋一转,有一马也已身首异处了。”邓百霸道:“果然厉害。”玉琴、剑秋听了,意大不忍。

法玄又对玉琴说道:“你们的剑术还是幼稚,我劝你们不如跟我上四川去,待我教你们练习飞刀,你们若能熬苦,一定会成功的。”一边说时,一边眼瞧着玉琴笑嘻嘻地转着邪念头。玉琴如何不懂得,暗想这贼秃虽有本领,而心术太坏,看他已动**心,何不用色来诱他上钩,乘间把他诛掉,不但去了邓百霸的助手,也为世界上除去一害。

遂立起身来向法玄行礼道:“弟子愿拜上人为师,我请携赴川,我愿苦心修炼。”法玄笑握着玉琴的手道:“如此你与我可谓有缘了。”

剑秋初闻玉琴的说话,未免有些疑惑,后来一想这是她用的计策,看来今夜不能直捷痛快地下手了。穆玄瑛却尽看着玉琴,微笑不语。

直到二鼓后席散,邓百霸便留二人山上安睡,只是要他们两人分开,各居一室。法玄美色当前,多喝了些酒,他本是个**僧,时时单身出去采花,做过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因为这个上剑峰一派敌不上昆仑的正气了,否则金光和尚门下也有很多能耐的人物,何至失败呢!

当时法玄性欲冲动,忍不住对玉琴说道:“你既拜我为师,我便要开始教你运气功夫了,今夜你先随我到房里去学习片刻,然后去睡。”玉琴对剑秋瞧了一瞧,答道:“谨遵师命。”

邓百霸夫妇也知法玄当夜便是要教玉琴运气,这是假话,大约他要和那女子一参欢喜之禅了,未便说破,任他处置。

玉琴得个空便悄悄对剑秋说道:“那贼秃不怀好意,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就跟他去,伺隙便要下手,先把他剪除了,然后再找邓百霸,请你即来策应我,还有一场恶战哩!”

剑秋点头道:“师妹善自留意,我准入内接应便了。”法玄打了一个哈欠,遂引导着玉琴先去,邓百霸夫妇也携手入内。剑秋却惘惘然随着人到客房中去睡眠,叫他那里睡得着呢?

在炕上打坐了片刻,听外面万籁俱寂,更锣已打三下,暗想事不宜迟,我快去接应她罢,大约此时玉琴也已动手了。遂扎束停当,挟着惊鲵宝剑,开了后窗,跳上屋面。但他初到山上,不知法玄和尚住在那里,邓百霸的寝室又在那里,只得望有灯光处行去。

走了几处,找不到法玄和玉琴的地方,心中好不发急,尽顾往里面探察,已到了邓百霸卧室,邓百霸常恐有人行刺,所以夜间有一小队健儿在他的内室门前轮流保护,两人登屋,两人平地,四面留神。

剑秋没有知道,闯到对面屋脊上,见对面屋上对坐着两人,正要躲避,早被他们看见,大呼捉拿刺客,于是一片声喧,四面喊将起来。剑秋无可退缩,横剑而待,两人已都拔出长剑,跳过来向剑秋进刺,剑秋挥动手中剑,几个回旋,已把两个的剑削断,并且斩去一人的臂膊,两人从屋上逃下,剑秋也跳到地下,想事已破露,索性去打邓百霸。

遂使开惊鲵剑,一道青光直让过来,众人虽勇,也不是他的对手,早向两边辟易。剑秋一个箭步,跳进室中,见邓百霸正仗着青锋,立在对面一间屋子里,相距不过五六丈远,忙飞步过去,要和他决战。邓百霸也跳出来喝道:“原来你就是刺客,好小子,泼天大胆,竟敢上山来假行投奔,心存不轨,须叫你来时有门去时无路。”

剑秋也道:“邓贼休得多语,我今前来取你的狗命。”说罢,两人的剑光已接触着,酣战良久,邓百霸的妻子穆玄瑛,摆动两个莲花锤,也赶来助战。剑秋毫无惧怯,剑光盘旋如常,邓百霸见力战不能取胜,遂和穆玄瑛徐徐退却,剑秋一步紧一步地逼上去。

邓百霸和穆玄瑛已退到小屋子里,屋中很黑外面瞧不清楚,剑秋不暇详察,追进屋去,不见了邓百霸夫妇,却听天崩地裂的一声响,那屋子直陷到地底下去,自己跟着下沉,好似现在流行的升降机一般。等到停住,四围都是很粗的铁栅栏,如鸟入樊笼,不能出去了。剑秋叹一口气,急把宝剑去削铁栅,削了多时才削断了条,心里并不着急自己被困,却悬挂在玉琴身上。

原来这间小屋是邓百霸在万佛寺中学来的花样,特地造着,以防万一的。两边有门,他们把剑秋诱到里面,便从后面门里走了出来,按动向下的机关,那小屋便望下沉,下面四围铸有一样大小的铁栅,便把那屋子围住,敌人虽然勇敢,再也逃不出来了。

邓百霸既把剑秋陷在地下,十分得意,遂向穆玄瑛说道:“和那厮同来的不是还有一个女子么,她跟法玄师兄去的,也不是个好人,现在不知怎样了,我要前去一看究竟,你同他们几个人守在此间,待我回来摆布他。”说罢跑向前面屋中去。

此时灯笼火把点得如同白昼,山上的健儿都已闻警而至,突然见东边屋上飞一般地跳下一个女子来,一道白光直奔穆玄瑛头上,穆玄瑛便使动两个莲花锤来迎时,呛的一声,左手的莲花锤头已被削落,跟着一剑,望她喉咙刺来,忙把右手锤低御,锤头砸在剑锋上,又已断下,滚在地上。

穆玄瑛吓得回身便逃,那女子又刺倒了两个健儿,疾忙跑至那小屋陷落的所在,按动旁边装着椭圆形的铁柱,向上抽了两下,那小屋便冉冉上升,剑秋早从小门里跃到外面,对女子说道:“多蒙师妹前来救我,但那仇人到那里去了,我们快些寻找,不要被他漏网。”原来这女子不是玉琴还有谁呢?

起先她跟着法玄和尚来到房中,法玄笑嘻嘻地,勾着她的香肩说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当面不相逢。佛说有缘,我与你真有缘,今夜我和你同登阳台,大参欢喜之禅,以后我便带你上峨眉去,教你修炼飞刀之术,可好么!”玉琴假作娇羞答道:“师父说如何便如何,弟子是不懂什么的。”

法玄哈哈大笑道:“你是个处女,当然不懂,少停尝着了滋味,包你懂得。”

玉琴闻言,不由颊泛红霞,暗暗咬紧牙齿,恨不得立刻把他剚刃于胸。法玄坐定后,灯光下看美人,越发姣艳,自以为今夕何夕,见此粲者,也是自己的幸运,有这美人儿送上门来呢。

玉琴把自己的宝剑挂在墙上,对法玄说道:“我的本领实在不济事,还请师父指教。”法玄道:“指教的日子长哩!今夜我指教你的又是一桩事。”说罢,走过来要把玉琴搂抱,玉琴双手把他推开,假作惊慌,但是此时的法玄已象森林中的一头犷悍的饿狮,见了美丽的小鹿,立刻要奋其爪牙而攫噬了。

所以早把玉琴抱至膝上,玉琴事机紧迫,不得已对法玄说道:“师父若要如此,须依我两件事,不然宁为玉碎,毋为瓦全。”法玄道:“怎样两件事,你且说说看!”玉琴道:“师父既然爱上了我,不可始乱终弃,我是个黄花闺女,今夜伴男子同睡,还是破天荒第一遭,我们须同作合卺之饮,以示郑重,这是第一件事;还有师父的葫芦佩带在身边,我见了有些畏怯,请师父把它放开。”

法玄点头道:“可以,可以,本来我还没有喝得够呢!”

遂关了房门,一人跑到外边去,不多时带了一坛酒和一大盆火腿进来,对玉琴说道:“时已不早,我找到厨下,厨子已睡着了,我把他唤醒要酒菜,酒是现成的,菜却没得预备,惟有火腿却是现成的。我遂取了这两样东西来,将就些罢。”

5

玉琴点头答应,遂从桌上取了两个杯子,开坛倾酒,对面坐着,恭恭敬敬地先请法玄喝一杯酒,法玄喝了一杯,即拈着火腿大嚼,对玉琴说道:“你也喝一杯酒。”玉琴勉强喝了一口,又斟满了一杯,请法玄再喝,法玄喝到半杯不喝了,微微笑道:“这个冷酒喝多了,肚中不快,并且你要我喝自己却不肯喝,这是什么道理,莫不是有意灌醉我么,须知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玉琴被他这么一说,暗暗吃惊,但面上极力表示镇静,嫣然一笑,说道:“师父,我本没有这个意思,若是师父疑我,不喝也罢,象师父的海量,焉能一时灌醉,并且我灌醉了师父,意欲何为,至于我不喝酒,实在因为弟子不会喝的。”说罢,佯嗔薄怒,低倒头不出一声,心中忽然想起一件事,现在可以利用此物了。

法玄见玉琴娇嗔,便笑道:“我是说着和你顽的,你不要认真啊!”便把那半杯酒又喝 了下去。玉琴遂把自己面前杯中的酒举起一饮而尽,说道:“省得师父怪我不肯喝酒,我今夜就喝个醉罢。”

法玄连忙立起来,走到她的身前,抚着她的香肩说道:“我说了一句,你就动气么!你要喝酒喝醉了,怎能成就好事,小妮子快不要如此,还是我来喝的好。”玉琴乘法玄不留意时,暗从贴身衣袋里取出一个小包,指甲里蘸了一些白色药粉,把来弹在自已杯中,仍旧藏好,又斟满一杯酒双手捧给法玄,说道:“师父,那么喝了这杯酒,我们便睡罢,外面更锣已敲过三下了。”

法玄听了,全身骨节都酥软起来,说道:“好好,你真生得玲珑剔透的心肝,体会得到。”遂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脱下外面的衲衣,走过来挽着玉琴的手,要到炕上去睡,且代玉琴解去衣上钮扣,玉琴见药性还不发作,心中很是焦急,只得假作含羞,故意迁延,又见法玄把葫芦放在枕边,玉琴便道:“我不要这个怕人的东西,我不睡了。”

法玄笑笑,遂把葫芦放在桌子上,伸手将玉琴一抱,横倒炕上,玉琴方想用武力去抵抗,却是法玄说声不好,咕咚一声,倒在地下。玉琴大喜,忙用一个鲤鱼打挺势跳下炕来,见法玄直僵僵地躺着,已失去了知觉。这时忽听外面一片声暄地喊道:“捉刺客!捉刺客!”

她知道剑秋已在那里动手了,疾忙摘下壁上的宝剑,手起剑落,早把法玄一颗光脑袋割下,悬在门上,自己一纵身跳上屋顶,要去接应剑秋。

见后面火光照耀,人声嘈杂,有许多人执着兵刃跑去,玉琴在屋上跟着他们走到里面时,恰见剑秋追入小屋中,邓百霸夫妇**椭圆形的铁柱,小屋直落下去,邓百霸又和众人赶到外面去了。

玉琴要紧先救剑秋,遂奋身跃下,战退了穆玄瑛,救出剑秋,正要去找邓百霸,恰巧邓百霸跑到法玄门前,听得里面并无动静,以为法玄和尚一定和那女子云雨巫山,交颈酣眠,所以外边事也不管了。

谁知抬头瞧见法玄的头颅,正悬在房门上,鲜血下滴,邓百霸猛地大吃一惊,知道这一双男女上山来实怀着恶意的,便和部下健儿回到里面,两下相遇,邓百霸见剑秋又被那女子救出,穆玄瑛却不知那里去了,心上又气又怒,向玉琴大骂道:“贼婢胆敢害死法玄和尚,你们究竟是谁,和我有什么怨恨?”

邓百霸听了这话,恍然大悟,遂喝道:“原来你就是大刀的女儿,很好,我就和你拼个你死我活,别人不要动手。”玉琴也道:“这才是好汉哩!”飞步上前,一剑向邓百霸胸窝直戮过去,邓百霸还剑格住,两人运动剑光,各放出平生本领来用搏。一个如恶虎扑羊,一个如鹫鸟逐兔,两道白光倏来倏往,酣战良久,只听玉琴娇喝一声,一剑早刺入邓百霸腹中,邓百霸仰后而倒,玉琴又是一剑把他的头颅割去。

众人见邓百霸已死,呐喊一声,各举兵刃,把二人围住。二人见目的业已达到,不欲多杀,遂舞剑抵御,略战片刻。玉琴回头对剑秋说道:“我们何必和他们苦战,不如走罢!”剑秋点头答应。两人遂把剑光向四下一扫,众人的枪尖刀头,一齐纷纷断流,吓得都往后而退,二人一耸身跳上屋檐,说道:“仇人已死,我们也不来伤害你们,从此去了,你们也不必追赶,静候龙骧寨中人来处置罢!”刹那间已不见踪影。

二人跑到半山,又见火把大明,有一小队盗匪拦住去路,乃是守关的王豹闻警前来堵截。王豹见了二人便道:“呀,你们果然不是好人,休想逃走。”举起大刀向他们劈来,剑秋将惊鲵向上一迎,只听呛啷啷一声,刀头早已飞去,跟着一个蜻蜓点水式,一剑刺去,王豹不及躲避,刺中左肩,拖了断刀,向后便逃。因他知道遇着剑客了,自己万万不是对手,勇气尽失,逃命要紧。

玉琴又喝道:“飞天蜈蚣邓百霸已被我们诛掉,劝你们让开些罢,不要活得不耐烦,我们的宝剑是无情的。”众人闻言大惊,各自遁去。

二人越过了关隘,下山已近五鼓,就在林中石上坐着休息一回,剑秋向玉琴带笑作揖道:“恭贺师妹大仇已复,不负你的一番苦心了。”玉琴微笑道:“多谢师兄诚意相助,此德永远不忘。”

剑秋道:“师妹快不要这样说,我有何德而言,我和你在韩家庄相遇后,只希望你复仇的志愿早早达到,现在成功了,我心里也是快乐,自愧没有什么相助,适才我陷身屋中,也是师妹救我出来的啊!”

玉琴道:“我们二人屡遭不测,天幸都能化险为夷,记得在沧州宝林禅院,陷在地窖中,猛狮当前,危险得很,到底却被我们想法逃出。

最近我又被那草屋中的盗妇迷倒了,险些丧生,又蒙师兄前来援救的,我也感激不尽。却喜无意中取得迷药,今夜全仗此药杀却**僧。”剑秋道:“我也要急急知道师妹跟随那贼秃去后的情景呢,那贼秃神通广大,师妹如何动手的。”

玉琴道:“**僧的死,不死于剑,是死在色字上,他既做了和尚,当即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大澈大悟,在深山古刹中修道,谁叫他见色心动,自堕绮障呢!”

剑秋笑道:“本来色字的头上是个刀字,世人死在这把刀下的,真有恒河沙数,古今来颠倒众生的也惟有这个色字,孟子称大丈夫富贵不能**,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我说下面再加一句,美色不能惑呢!我辈作剑侠的,更要自己小心,想我在九天玄女庙里,被徐氏三姊妹包围着,百般引诱,险些自堕魔道,幸亏心志还能紧定,悬崖可以勒马,孽海亦能裹足,才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呢!”

玉琴听剑秋的说话,芳心中更觉起一种景慕之忱。

6

二人谈谈说说,不觉天已微明,玉琴对剑秋说道:“我们做事须要光明磊落,既已杀死邓百霸,应该把这事的缘由告诉宇文亮和李天豪,也好使他们来收抚山中的群盗,编成将来的义师。”

剑秋道:“闻得宇文亮和邓百霸很是投契的,若知我们杀了邓百霸时,恐他要和我们不干休的。”

玉琴道:“凡事是则是,非则非,他虽然心中不赞成,却不好跟我们动手。横竖我们无意久住在那里,合则留,不合则去,很爽快的。若是我们偷偷地走了,反给他们讪笑,而且他们也不能明白真相,况我的花驴又在寨中,我也舍不得丢了这驴儿的。”

剑秋遂道:“好的,我们回去罢!”于是二人从原路回到寨中,见了宇文亮 和李天豪,把这个事说个明白,请他们便去收抚。

宇文亮听说,勃然大怒,要想发作,李天豪却把他的衣角一拖,对他做个眼角,似乎劝他不要卤莽从事,只得忍耐下。李天豪却满口称赞玉琴的孝勇。当晚李天豪仍留二人住在寨中,自己便和宇文亮离了龙骧寨,到白牛山去,收抚邓百霸的部下。

途中宇文亮对李天豪说道:“都是你要把剑秋招接在寨里,以为网罗豪杰,现在他却牵了一个女子来,反把邓百霸杀死,折去我们的羽翼,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若依我早把他杀了,何致有今日之变,我们和他联盟结为兄弟之好,他们终该看我们的面子,不应把他杀掉,再来告诉我们。他们志得意满,我们倒很觉扫颜的,依我的心里,要代邓百霸复仇,把这一对狗男女杀掉。”

李天豪便道:“吾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邓百霸和玉琴有杀父之仇,玉琴昆仑学艺回来,最大的目的便是复仇,这是她的师兄剑秋告诉我的。

他们出塞来,也是为了这事。邓百霸虽和我们联盟,我们却不能禁止他们报以前的宿仇,他们起先不通知,恐防我们或要阻止,现在来说明,更显得他们态度的光明正直了。我们做不出和他们翻脸,况且他们二人都有惊人的武术,邓百霸尚且死于她的剑下,我们何不乘此联络他们,只要他们肯相助时,昆仑派中人才很多,将来大有用处。

不料这夜玉琴睡至三更时分,似醒非醒的当儿,忽听屋上微有声息,似乎有人行走,立刻醒来,从床头掣出宝剑站在窗下等候。果然微风一阵,觉得窗户轻轻开了,跟着一个苗条的黑影跳进室来,白光一起,向**剁去,却剁过空。

玉琴早已跃起,便向黑影一剑刺过去,黑影也很敏捷,一闪身避过玉琴的剑,仍从窗里跃出,玉琴也跳到外面,黑暗中瞧不清楚面目,似乎是宇文亮的次妹莲姑。那黑影见玉琴追至,便望玉琴头上一剑横扫过来,玉琴举剑相迎,战得不到三个回合,两剑相遇,一声响亮,玉琴的真刚宝剑已经把敌人的箭尖削断,便见那黑影一耸身跃上屋去走了。

玉琴也不追赶,自回室中歇息,也不敢再睡了,捱至天明,忙去见剑秋,把这事告诉他听。剑秋听了,知道其中还有内幕,不便和玉琴直说。玉琴却说道:“我想此地不可久居,我们出塞来,为的是复仇,现在大仇已复,恋恋于此作什么,不如去罢,以免别生枝节。我离别家乡已久,也要回去一拜先茔,告慰我父的幽魂,然后再上昆仑,看看师父,以学更深的剑术。师兄若肯和我同行,那是最好。”

剑秋表示同意道:“我仍相伴师妹同去,将来好一同上昆仑去见禅师,还有李鹏家中,我们便道也要去告知他一声,好使他欢喜。”

玉琴点头,又道:“以后我也要到虎牢关走一遭,看看窦氏母女哩!”当下二人商量已定,便去见宇文亮和李天豪,立刻便要告辞,李元豪和宇文亮苦苦相留不得,遂设酒代二人饯行,蟾姑也出来相伴,惟有莲姑推说有恙,不曾出席,二人心中明白。

席间李天豪弹着箜篌,一片凄越之音,更使他们相对黯然。

剑秋答应李天豪他日再来拜访,这里若起义师,他们必肯帮助,且愿他们奋发前途,为汉族争光。散了席,已是下午,二人便和宇文亮兄妹以及李天豪含笑握别。李天豪命人牵出玉琴的花驴,还有一匹龙驹,因为剑秋没有坐骑,赠送于他。剑秋谢了又谢,众人送出龙骧寨,到洞口分别。

李天豪跨马相送一程,直至分水岭下,剑秋回头对李天豪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后会有期,即此而止罢,明年杨柳绿时,我们或要再来拜访的。”

第二十一回奋神威山中伏鸷鸟怀绝技夜半盗花驴

1

在那北通州的东面,相距六七十里,有一个小小村落,名唤枣庄。其地多丛山峻岭,把那庄子合抱着,隐然如大环。居民都很朴实,大半多做猎户。这也是因为地理上的关系,山中野兽甚多,出产很好,所以每天有人到山中射猎的。一到傍晚,大家都是欢天喜地,荷负而归,习以为常。

不料,最近几天,有几个单身猎户到狼牙山去打猎,一个都没有回来,家人非常惶骇。那狼牙山山势峻险,尤为荒僻。以前曾有猛虎盘踞,伤了不少人畜,卒被枣庄众猎户合力除掉。此时众人纷纷揣测,认为那里必然又出现凶恶的野兽了:不是大虫,定是豹子。遂决议纠合大队猎户前往探险。群推少年于定九为领袖。那于定九年少技精,在庄中可称佼佼者流,生得猿臂,善射,发无不中。原来枣庄的猎户多善决,拾箭镞上都涂有毒药,真是强弓毒矢,百兽所畏了。

于定九听得这个消息,心中也急欲入山去窥探一遭,认明真相。遂于次日黎明率领众猎户,饱餐毕,大家带着弓箭和兵器,还有几头猎犬,分着两队到狼牙山中去。

于定九在前队,穿着全身猎装。荷弓悬矢,身边还跟着三头猎犬,都是猛悍非凡。平日豢养在家里的,一到山头,便起始开山,领着猎犬环跑三圈。那三头猎犬性子发作,张牙舞爪,连蹿带跳的向林子里跑去,鼻头向下嗅着,搜寻兽迹。于定九同众猎户紧紧追随,一路也细瞧地下可有什么猛兽的足印,却也找不到什么,有些狐兔麂獐之类,四处奔跑。今天于定九等目标不在乎此,所以也不捕捉,只向前走。

不多时,早已穿出林子,又越过一个山冈,已近狼牙山顶。仰视山巅大石卓峙,好似蠱蠱的狼牙张吻噬人。却见一头猎犬在前面一株大树下停着不走,只是狂吠。众人知道有异,走近一看,方见树后有一个尸骸僵卧草际,已是半残了,还认得是庄中猎户陈某,在前几天失踪的。于定九立着踌躇不语。

众人道:“可怜陈某必为虎豹所害,只剩得残尸在这里;尚有其余诸人的遗骸,不知在那一边,我们必要代死者复仇。”于定九却说道:“我看山中并没有凶猛的野兽出现,因为我的猎犬一点不见惊骇的样子,况且细瞧那陈某的残尸,也不象为虎豹所噬,想必有其他奇怪的东西吧。我们且向前再探。”

于是众人似信非信的跟着于定九又向前趋登。

前面又有一座大林子,猎户中间忽有一人指着林子里,发出惊异的声音道:“你们快瞧!那边不是有一头怪鸟么!”于定九等跟着一看见林子里果然有一头庞大的怪鸟,攫住一只白兔,在那里吞噬。

尽管那三头猎犬十分威猛,却都敌不过那怪鸟的尖嘴利爪,身上被啄数口,徐徐退后。于定九大怒,取过弓箭,拈满了正待射出,忽又听得天空中风声呼呼,吹得树上落叶纷纷下坠,又有一头巨鸟,如疾风骤雨一般的飞到,见了那怪鸟,便把双翅一招,刷的一声,迎上前去,和怪鸟厮斗在一起。

众人莫不大奇,暗想那怪鸟已是十分离奇,现在那巨鸟又来得突兀,想不到今天到山上来看鸟斗。于是众人忘记了所以然,一齐静静儿的立着作壁上观。

于定九也放下弓矢,细视那飞来的巨鸟,翅短尾长,头黄目金,在阳光中闪闪耀眼,识得是一头最大的金眼雕。但不知那怪鸟属何种类,金眼雕何以同他猛扑起来呢?一边思想,一边瞧那两鸟好似棋逢敌手,将遇良材,一来一往,忽上忽下地狠斗。看得众人眼花蠪乱,舌挢心惊。斗了良久,见那金眼雕发出神威,尽顾向前猛扑,好似战场上冲锋的勇士;而那怪鸟凶势已渐渐收敛,忽然一声响亮,那怪鸟已被金眼雕扑毙,跌落地上。那金眼雕又是一声长鸣,如虎啸一般,回旋双翅,飞到云霄。

于定九瞧得出神,心中大喜,连呼神鸟不止,却听弓弦响处,自己猎户队里有一箭飞出,射向金眼雕去,回头一看,乃是章阿戆。那章阿戆本是庄中出名的戆汉,有些蛮力,性子十分粗卤,而又喜信人言,不辩真伪,如若你怂恿他去干什么事,他便不假思虑的去做了。庄中曾有一人和他有些小隙,有一天,待章阿戆喝醉时,便告诉他,他在外边饮酒,家里的妻子却在和认姘识,如何不管。

章阿戆听了大怒。跑到家里,见了他的妻子,动手便打。他妻子正在做针线,等候丈夫归家,却不料章阿戆不问情由,把她痛打一顿,打得遍体鳞伤,又要用刀杀掉她,她遂大声呼救。亏得左右邻居赶来劝解,问清原委,大家代她的妻子辩白,一场风波方才平息。次日章阿戆酒醒,见他妻子在身边哀泣,反去询问她,为什么哭泣,又见了她身上的伤痕,十分奇怪,因为昨夜的事他已忘却了。

2

他妻子遂明白告诉他,他方忆得那人告诉他的说话,知道他的妻子受了冤枉。便又赶去找寻那人,要和那人拼命,也亏有人出来排解开去。自此章阿戆之名传遍庄中了。这次到山中探险,他第一个自告奋勇,宣言如遇猛兽,必和它肉搏一番,虽膏虎吻不悔。

抽出第二枝箭,正要放射,说时迟,那时快,金眼雕已突飞而前,展开巨爪,竟将章阿戆攫住,飞向天空。此时第二队早已赶到,众人一齐大嚷大闹,乱箭齐放。金眼雕势不能敌,利爪一松,把章阿戆掷落,振翼向出巅飞去,迅捷无比,一霎那间已不见了。

那章阿戆从天空中下坠,一落千丈,吓得他魂不附体,以为性命难保了。也是他命该不死,凑巧坠在一株大树的树枝上。那树枝如巨人之臂,向两边张开,因此将章阿戆托住。章阿戆便在树上大呼救命,于定九遂吩咐几个猎户攀援上树把他救下,又责备他不该如此卤莽,自取其咎,险些丧了性命,大家用箭乱射,也是很危险的。章阿戆俯首无言。

大家又看他肩上的衣服都已撕破,皮肉也伤了一大块。章阿戆不觉痛苦,反又在那里匿笑。大家便问他笑什么。章阿戆答道:“好好的人竟被飞鸟抓,岂不是件可笑的新闻?生平还是第一次尝着的滋味呢!”大家听了他的话,也不觉好笑起来。

于定九却去地下提起那头死去的怪鸟,足有十数斤重。

三头猎犬也奔过来狂嗅,伸着血红似的舌头,若将吞蠴。于定九将手一挥,猎犬便不敢上前了。众人再向前去,又找得一个猎户的死尸,却只剩半个了。于是大家舁着一个半尸体以及怪鸟,回转村庄。

庄中人都来问讯,见了于定九肩上扛着的怪鸟,莫不惊异。那一个半尸体自有家人前来认去收殓。于定九因为不知那怪鸟的来历,遂把它悬在要道旁的一株大树上,好似把它号令示众。看的人围纷纷谈论,都说:“那怪鸟好不历害,连人都要吃的,真是鸟中的霸王。但那里又来一头金眼雕会把那些怪鸟扑死,可说强中更有强中手了。可惜我们没有瞧见那一出好戏啊!”

有上山的猎户便对大众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又有一出好戏呢!”遂把章阿戆被金眼雕攫去,坠落树枝的情形,详细告诉。众人听了,哄然大笑。

这时庄中有一个王翁,偕同他家的西席单先生,扶杖来观。那王翁是村中的富翁,老年硕望,晚年得了一个孙儿,乳名庆官,还不过六岁光景,已是颖悟非凡。王翁便请了那位饱学宿儒单先生来代他启蒙。

今天听得怪鸟食人的新闻,所以一同来看,究竟是怎样的怪物。单先生走到要树下,举头细细一瞧,便回首对王翁微笑道:“东翁,此鸟形状如鸡,白首鼠足,乃蠶萑也。出《山海经》,性喜食人,毋怪此间猎户丧失性命矣。

次日傍晚,庄中人忽然惊呼起来,大家纷纷走出,仰首望空中瞧看。原来是那山中的金眼雕忽然飞来,回翔天空,好似窥探什么的光景。王翁的孙儿庆官闹着要看金眼雕,王翁便吩咐下人驮着出现,好好当心。

不料那金眼雕蓦地里一扫而下,从下人的背上,抓着庆官便飞上天空,望北面疾飞而去。下人大哭大跳,无法可救。等到于定九挟着弓矢到来,那金眼雕已不知去向了。王翁听得这个恶消息,大惊失色

。庆官是他唯一的爱孙,桑榆暮景,仅此自娱,平时珍爱得真是心头肉一般,舍不得使他受半点儿委屈的。现在忽然被金眼雕抓去,毫无主张,不觉自己也哭起来了,单先生听得门生遇此意外之事,也只有摇头嗟叹,在书房中踱来踱去,口里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天丧予,天丧予。我未知之何也已矣!安得空空儿翩然下临,认救此宁馨儿哉!”

于定九和王翁本有葭莩之谊,遂也跑来慰问。王翁一边向他作揖打恭,一边拭泪道:“定九,此事非和你商量不可了,可怜我老年只有这一个孙儿,是我心爱之人,梦魂都系恋在他身上。今遭不幸,性命难知。只得有烦你往狼牙山中走一遭,找寻踪迹。如能完璧归来,老朽当终身感激不忘。请你不要推却。”

于定九便答道:“这真是飞来横祸,使人意想不到的。现在既然出了这个岔子,我总得设法去救,况且庆官是非常可爱的小孩子,何忍使他死于鸷鸟之手!今日天色已晚,我也不能前往。明天一早,我当同众猎户入山搜寻。实在那头金眼雕非常勇猛,绝不畏人的,它此次前来,或者因为昨天我们用乱箭把它射了一顿,故它特来报仇的。大约它仍到狼牙山去,你们且不要急,徒哭无益,待到明朝伫候好音罢。”

王翁听说,又对于定九作揖道:“拜托,拜托。”于定九道:“好说。”于是别了王翁,回到家里,一边去通知众猎户,明晨预备入山去找寻。这时大家沸沸扬扬的都讲那回事,齐说金眼雕不易对付。

待到明晨,于定九带了弓箭,戴上一付眼镜,恐防雕来啄他双目之用,吩咐众猎户见了金眼雕,不可胡乱动手。此鸟不可力敌,只有又乱箭胜它一法。于是众猎户都戴上斗笠,满藏弓矢,随着于定九,又向狼牙山去。一路上,四处寻觅,到了山巅,却不见金眼雕影踪,疑心它或是飞向别地方去了。

见前面有一株大柏树,霜皮溜雨,枝叶参天,高可十数丈,上面有一根大的鸟巢。忽然有小儿啼哭之声,从那巢里发出来,十分清楚。于定九向众人道:“莫非这就是金眼雕巢,庆官陷在里头么?”

3

那人见了金眼雕,心中一慌,喊声“啊呀”,早从树上滑跌下来。大众将他扶起时,金眼雕展动双翅,便向众人扫击,于定九吩咐放箭,自己将箭搭上了弦,飕的一声,一箭向金眼雕头上射去。

谁知金眼雕张开嘴来,竟将那箭衔住。于定九大惊,正要再放第二枝箭,金眼雕已向他头上飞来。于定九忙拔出佩刀护住头顶。众人有些放箭,有些便向山下奔逃。金眼雕既勇且捷,一箭都没有射着,于定九只得带领众人返身便跑。有一个猎户被金眼雕追得没路走,恰见有一大石,便把自己头上戴上的斗笠取下,覆在石上,自己躲在石后,屏息不动,但见金眼雕奋爪下击,将斗笠撕碎,石屑亦簌簌下堕,金眼雕才长鸣一声飞回去了。

那猎户喘息不已,追着众人,一齐下山。于定九也垂头丧气,觉得无颜。

一行人回到庄中,却见庄中人围着一大堆,不知在那里瞧什么。大家瞧见于定九等回来,便纷纷来问:“可能救得庆官?金眼雕在那里?”众猎户都摇头答道:“那里有这样容易!金眼雕非常厉害,我们也险些送掉性命。”于定九不顾众人说话,走到围中一看,见众人围着两骑:有一个英俊少年,跨着白龙驹,和一个妙龄女子双双并辔,一齐在那里细瞧那树上悬着的怪鸟蠶萑。那女子面貌娟秀,眉目间很露英爽之气,却坐着一头有青点子花的花驴。各人腰下都悬着一口宝剑,象是打从远道来此的。

于定九瞧着一双少年男女,觉得不是寻常人物,心里正在忖度,听那女子方向众人询问:“此鸟何名?”众人说不出蠶萑两字,只说是要吃人的怪鸟。女子对着少年微笑道:“世上竟有吃人的怪鸟!真是无奇不有!”

少年也点头道:“四海九州,奇异的鸟兽真多。我以前在昆仑山,曾见有一种专食铜铁的野兽,名唤犭莫,也是很奇怪的。”女子瞧了一歇,听众人讲起金眼雕,又要探问。于定九遂走到他们身前招呼道:“二位,这怪鸟名叫蠶萑,曾在此间狼牙山中食人,被一金眼雕扑毙。”又把他们如何行猎,遇见二鸟相斗,以及金眼雕抓去庆官,自己入山寻找的事略述一遍。

少年听了,不觉大奇道:“有这样厉害的金眼雕么?我们倒要前去瞧瞧。”女子便对于定九说道:“你们既然敌不过那金眼雕,我等二人不揣鄙陋,自愿相助一臂之力。”于定九闻言大喜,遂领导二人到王翁庄上来。

女子和那少年各自跳下坐骑,自有王家下人前来牵去厩中上料。于定九很客气地请二人进去,二人颔首微笑,随着于定九走到里面。王翁早亲自出迎。起初闻得于定九失败而归,十分懊恨,后来听说庆官尚在树上,没有死掉,忽来这一对少年男女,自愿出力去斗金眼雕,救还他的孙儿,心里稍觉安慰。

原来二人自从别离了龙骧寨,一路向关外赶程。途中二人谈起李天豪的英俊、宇文亮的粗豪,都是上好的将才,现在却隐于绿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一样是杀人放火的盗匪呢,将来揭竿而起,倘能有所建树,也不负他们一番苦心了。

这时已是暮秋,山野间红枫如醉,白荻萧萧,凉飙骤发,吹得山林一片清商之音,斜阳在山,带着一些紫色,天空间正有一行雁阵,雪羽映日,向南飞去。玉琴瞧着,回头对剑秋说道:“我离别家乡好久了,幸喜奔走南北,卒获手刃仇人之胸,一泄心头之恨。但是庐墓之虚,故乡难忘,此番归去,也可到我父母墓上一拜,告慰幽灵。”

剑秋听了,也不觉怅然说道:“师妹孝忠不匮,使我也触动了家园之思,频年奔走天涯,也没有还去一趟啊!”玉琴点头道:“待我到了荒江,稍住一月半月,然后也陪师兄一行何如?”

剑秋答道:“很好。”玉琴又道:“自从我只身入关,夜探韩家庄,得遇师兄,破灭宝林禅院,又到白牛山诛除飞天蜈蚣,身临几处大敌,自觉剑术还没有臻上乘,要如云三娘、余观海等前辈,然后可以无憾了。所以我想重上昆仑,再向我师学习高深的剑术,庶能登峰造极。”

剑秋道:“师妹太谦虚了。师妹已有很好的本领,又是时时自己习练不辍,暗中也在进步。试观在白牛山上师妹和飞天蜈蚣邓百霸一场恶战,师妹的剑术舞得出神入化,遂使仇人授首剑下。我在旁边瞧着,非常佩服呢!”

玉琴笑道:“师兄不要故意说好话啊!飞天蜈蚣的剑法很是不错,不过那时我是怒气填膺,一心复仇,不顾其他的一切,眼里心里手里尽行贯注在他的身上,恨不得立刻把他一剑杀掉,所以到底被我伺着一个间隙,把他结果了性命。这恐是我父在天之灵,暗中呵护着罢。至于那个法玄和尚挟有飞刀,确具高大的本领,难以力胜,因此上被我智取也是侥幸,此后峨嵋派中又少去一个健者了。”

剑秋道:“讲到派别,我本不以为然的。我想我们做剑客的,志在习艺修道,自求至高之域,本来不和人家闹意气斗狠劲的,有什么派不派呢?这都是人家多事,代我们起出这种名称罢咧。兄弟阋墙,冤冤相报,这是我们最大的缺憾。不过,因为我们喜欢管闲事,行侠仗义,诛恶锄奸,难免不和人家结下仇寇了。

即如我们近来的峨嵋派意气深,将来杀机暴发,恐有一天大大的火拼哩。”说罢叹了一口气,玉琴也低头不语,只听蹄声得得,那坐下的花驴龙驹正自跑得出劲,在那暮蔼苍茫中已到了通州。

当时二人向于定九等各道姓名。于定九还没有知道方玉琴便是荒江女侠的闺名,以为他们俩也是有本领的人,和王翁竭诚款待。玉琴也用话安慰王翁,说在他们身上,明天必能入山去救得庆官回来。王翁便向他们道谢,请他们进了晚餐,先把剑秋引到一间客室里安睡。又因玉琴是女子,所以,特地请她到他的女儿房中去同寝。于定九也告辞归去。

一宿无语。

次日,于定九早走来伺候,愿引导二人入山。玉琴和剑秋各各起身,洗面盥沐已毕,用了早餐,便要出发。剑秋和于定九说道:“此番我们前去,不必带领大队猎户,反恐惊动了那金眼雕,使安高飞远蠸,只消于兄一人作向导足矣。”

于定九欣然答应。二人各自悬上宝剑,于定九也带了短刀,陪着二人,走出王家大门。王翁向他们又是一揖到地道:“但愿二位此去可获胜利,救得小孙归来,如天之福。”

二人也向王翁告辞,跟着于定九向狼牙山去。行至半途,忽听背后有一人紧紧追来,极声喊道:“慢慢儿走,我要同你们一起去的。”

三人回头看时,见有一个汉子,背着弓矢,气咻咻地赶来,跑得满头是汗,向于定九说:“于爷,你伴二位入山去捕雕么?我昨夜才得这个消息,喜出望外,方才跑到王翁家里,想要追随同去,那里知道你们早已走了,因此我急急追来,请你让我也去走一遭。我吃了那金眼雕的亏,今天却也要瞧瞧它的倒霉了。”

4

二人见那人有些戆气,也不明白他是何许人。于定九却指着他说道:“章阿戆,你若要必随我们前往,却不许你孟浪行事,你须束手钳口,休要声张,金眼雕飞来时,自有他们二位对付的,用不着你发戆性。”

章阿戆忙答应道:“是,是!”我今天若再开口,于爷你可割掉我的舌头,若再动手,于爷你可砍落我的肩膀。那金眼雕好生厉害,我再也不敢去惹它了,再也不敢了。”二人见他这种情形,未免好笑。于定九遂带他同走,且把章阿戆以前的趣史,以及如何被雕攫去的经过,告诉二人听。

二人听了,都是笑不可仰。尤其是玉琴,笑得弯倒了腰,几乎行不得路。

将近午时,四个人早已走上狼牙山巅,来到那大树之下。于定九眼快,指着树对二人说:“二位请留神,那金眼雕正在树上哩。”玉琴、剑秋跟着瞧去,果见一头硕大无朋,金眼长尾的金眼雕,立在树枝上,将利喙自理他的毛羽。章阿戆掩在三个背后,双手按着嘴,一声儿也不响。这时金眼雕也已窥见有人来了,便倏的展开双翅,向他们飞来,势若电击。于定九不觉退后数步,举刀护住头顶。

玉琴笑嘻嘻握着真刚宝剑,在旁观战。她知道剑秋的力量足够对付,不必自己动手,这件事让他去立功劳罢。剑秋和金眼雕斗了良久,瞧那金眼雕又勇猛,又狡诡,不易得手,心里有些焦躁,暗骂一声:“畜牲,难道我岳剑秋枉有本领,不能胜过你么!”

遂把剑法一换,等到金眼雕扫下时奋起神威,忽地一剑刺去,金眼雕不及躲闪,竟被剑秋击落草际。剑秋大喜,连忙过去伸手将那金眼雕擒起,见它右膀已伤,兀自圆睁金眼,张开利喙,象要吃人一般。玉琴等都走近观看,剑秋忽然把惊鲵剑举起,向金眼雕头上一扬,剑光耀得金眼雕的一双金眼也不敢睁开来,有些慑伏。

剑秋才又大声对着他说道:“金眼雕,你可能顺服于我,永远不叛,我当收养你,不然便一剑把你的性命结果了。”说也奇怪,那金眼雕听了剑秋的话,好似能和人言的,将头点了几点。剑秋不胜快活,见章阿戆身上束着一根布带,忙向他借来一用,将金眼雕双足缚置在自己左臂上。此时那金眼雕很驯和的立在剑秋臂上,一些不动。章阿戆在后瞧着,只是伸出了舌头,惊异不止。

于定九见剑秋这般神勇,将金眼雕收伏,心中不由非常敬服。便是援救庆官了,遂高声喊着“庆官”的名字,喊了数声,接着便听庆官在树上的啼声。

于定九喜道:“尚在树上,大约无碍,须得有人攀援上去。”一边说,一边撩起衣服,正想过去上树,玉琴早说道:“我去救他下来。”说罢,一纵身已到半树,又是一跳,到得树顶,俯身向雕巢中一看,果见有一个粉妆玉琢般的小孩,坐在那里啼泣。

方玉琴施展粉臂,轻轻将庆官提起,挟在腰里,一个翻身,从树顶跳下地来,如风吹落叶,只有一些轻微地声息。于定九见了,又是暗暗吃惊,默思这一对儿竟有此种惊人的本领,难得遇见的。

玉琴放下庆官时,庆官一见于定九,便跑到他的身边,牵衣而啼。于定九抱起他来,安慰了数语,问他肚子可饿,庆官道:“那大鸟昨天曾衔了许多果子给我吃的,所以还不觉得甚饿。”于定九甚喜,拍着他的小肩膀道:“我带你回家罢。”遂同剑秋、玉琴等一齐下山。

等到回转枣庄,已近申刻。众人闻信,都为观看。见那金眼雕立在剑秋臂上,一双金眼闪闪地向人瞧看,绝不畏惧,大众非常奇异。章阿戆便去告诉大众,说剑秋如何收伏那雕、玉琴如何救庆官下树,指手划脚的讲得十分高兴。大众也听得津津有味,十分高兴。

于定九陪着二人在院子里谈天。不多时王翁走出来,又向二人感谢,且吩咐厨下预备丰富酒席,以饷佳客。剑秋向王翁要得一条小铁链,系在金眼雕的足上,换去那条布带,然后再系在院子的东隅花盆架子上面,花盆已由于定九搬开一边,那金眼雕很安闲的立着。

这时门外一片声喧,却有许多乡人,一齐如蜂拥般跑来,要拜见两位英雄,瞧瞧那头硕大的鸷鸟。王翁未便峻拒,只得由他们如潮水般的拥挤着进来,挤得院子里庭心里水泄不通,你推我拥的闹个不休。

于定九和王翁陪着琴剑二人,立在正中,众人相着他们的面貌,都说好一对俊美的青年男女,不信有如此本领收伏得那头鸷鸟的。有些人围着金眼雕看个不休,难免指指点点。忽然那金眼雕昂首怒目,拍动双翅,其势似将前扑,于定九乘机喊道:“你们快些退后罢,不要恼动了那头鸷鸟,说不定要把你们的眼珠子啄出来的啊!”

王翁也说道:“诸位暂请退出,舍间狭小,实在不能相容。”大家见主人已下逐客之令,又怕那金眼雕真的飞来,要把他们眼睛啄瞎,于是纷纷退去。王翁吩咐把大门关上,不要再 放他人进来,缠扰不清。

这时天色已晚,王翁引导二人走入一间精舍,命下人摆上酒席,又请于定九和西席单先生陪客,一共五人分宾主坐定。王翁首先斟过酒,又向二人致谢道:“小孙被金眼雕抓去,性命几乎不保,幸赖二位前来,仗义援救,老朽衷心感谢,永世勿忘,请二位各饮一杯。”剑秋和玉琴也各各逊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剑秋道:“那金眼雕确有些灵性,能知人言,它对于老丈的孙子,本无相害之意,所以藏在巢中,哺以鲜果。可谓别有用心了。”

于定九道:“那雕也来得奇怪,先把那怪鸟蠶萑啄毙,好似人世间的侠士,诛恶锄奸,大义凛然。都是章阿戆射了它一箭,以致惹出了这一场风波来。它所以衔去庆官,也是它有心来示警啊!”

剑秋点点头道:“于兄之言不错,此鸟很是可爱,将来大有用处,因此我把它收伏下了。”玉琴笑道:“师兄今天新收一位门徒,我们要敬贺一杯了!”剑秋道:“师妹休要取笑,我没有资格收什么门徒,所以只好收一头鸟了。”

于定九道:“正是大好门徒,比较人尤可贵,我们应当从玉琴姑娘之言,各贺一杯。”

于是大家饮了一杯,剑秋也还敬了一杯。下人一样样的献上菜来,王翁殷勤劝酒,随意闲谈。玉琴问起地方上情形,王翁道:“此间很是安静,盗匪绝迹,不过听说关外年来群盗如毛,人民时有风鹤之惊。本来时势也渐渐不佳,郅治之世,难以重睹了。”说罢大家都有些感慨。

5

于定九说到这里,玉琴听着,忍不住别转了脸好笑。剑秋却微笑道:“于兄,你莫说无缘,真可算有缘了。”于定九一怔着:“此话怎讲?”剑秋指着玉琴道:“这位玉琴姑娘便是荒江女侠,你当面遇见了女侠,还要口口声声说无缘么,宁非可笑!她也是我的师妹,我们二人同是昆仑山上一明禅师的弟子。”

于定九听了剑秋的话,不觉跳起来道:“原来玉琴姑娘便是我一心敬佩朝夕思见的荒江女侠!见了面还不认识,幸恕肉眼无知。我也想世间奇女子能有几个,除了女侠有这样好本领,还有谁来呢?今番相逢,可谓三生有幸。”说罢,连忙斟过一杯酒来,敬给玉琴。

玉琴忙道:“承蒙谬赞,使我更觉汗颜了。”

王翁相着玉琴的俏面庞,也是十分惊异。单先生却独自颠头播脑的念着道:“闲尝读说荟野乘,每见有红妆侠女,黛影剑光,行侠仗义,如聂隐红线之俦,令人遐想无穷。然而求之今世,则如麟角凤毛,不可多得。岂世无其人欤?抑有之而缘吝未遇欤。幸哉,幸哉!

吾今得而见之矣。嗟乎!此真女英雄也!不当馨香顶礼之耶?”单先生正自大掉其文章调,之乎者也,说个不休。玉琴正喝得半杯酒,听了单先生这般酸溜溜的大发其书呆气,忍不住一阵好笑。樱唇一张,将半杯酒喷将出来,忙用手帕掩住了口,兀自格格的笑个不止,剑秋和于定九也都失声而笑。王翁是司空见惯的,且赞许单先生出口成章,所以并不发笑。单先生见他们都对他笑,还不知是何缘故,只是颠头晃脑,大掉斯文。

少顷,席散,剑秋又去看那金眼雕,向王翁取些鲜肉给他吃,金眼雕吃了一顿,足足吃去了三斤鲜肉。幸亏王翁今天新宰得一头肥猪,尽够它大吃。金眼雕吃罢,便栖身在架上过夜。琴剑二人各自安寝。于定九也告辞归去。

次日,玉琴和剑秋要想动身,王翁那里肯放他们便走,苦苦要款留三天。于定九又来奉陪,说今天晚上他也要做个东道主。玉琴本来急于回乡,现见他们十二分的诚意挽留,不好意思拒绝,也就暂缓一天动身。只是这一天将如何消遣过去呢?玉琴忽然对剑秋说道:“当此天高日晶,秋林浅草,我们何不驰骋一番,况且这里很合宜打猎,我们也可借此打一回猎,好不好?”

剑秋道:“师妹有此雅兴,自当同乐。”

于定九欣然道:二位喜欢出猎,某虽不才,愿随鞭镫。”剑秋大喜道:“能得于兄为引导,这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于定九便去牵了一匹枣骝马来,又有一副韦蠺,向剑秋说道:“奉赠此物,金眼雕便可立在尊臂,不伤衣服了。”剑秋连忙称谢,接过了缚置臂上。遂去放起那头金眼雕,果然一飞便飞在剑秋的左臂之上。剑秋抚着他的羽毛,十分欢喜。王翁便命下人把两位客人的坐骑牵到门前伺候。

这天天气十分晴朗,山中风景大佳,三人一路驰着,游目骋怀,至足乐也。剑秋到得山野把那金眼雕放出去,泼剌剌的一声,金眼雕倏已飞到天半。玉琴道:“不要给它飞了去。”

剑秋摇头到:“决不会的,此鸟通灵,已归伏于我,必不他去。”三人瞧那金眼雕当真盘旋在他们头上,跟着他们并不远去。剑秋笑向玉琴道:“如何?”

于定九道:“这也是剑秋兄神威的效力。”三人已至山深林密之处,便有些狐兔獐猪之类发现,三人便下了马,任意射猎。那金眼雕也猎得不少野兔和獐,剑秋便把只野兔给它饱吃。日中时,王翁早命下人挑了酒食,送上山来,三个便席地而坐,饱餐一顿。

在树下休息一刻,又去行猎,直至时候不早,方才兴尽而回。当时夕阳西下,凉风陡起,三人据鞍缓辔,很从容地归来。马上累累然带着猎得的动物,那金眼雕也已还到剑秋臂上,顾盼自如。众乡民都候着观看,纷纷传说,好似庄里到了要人一般,琴剑二人颇觉有些惭愧。回到王家,王翁迎接进去,三人各自下鞍,入内休憩。猎得之物分赠与人,金眼雕却自己飞到架上去了。

晚上于定九特请二人到他家里去,设宴相请,又邀王翁和单先生为陪客。单先生更是高兴,直饮到更深始散。琴剑二人仍回王翁家里安睡。

不料就在这夜三鼓以后,王翁家里忽有一条很苗条的黑影,刷的从围墙外跳入,毫无声息。那黑影轻轻地向里面鹭行鹤伏似的走进。一边走一边侧耳细听,似乎侦察什么。此时王家上下人等都已睡熟。静悄悄的无人能够知道。那黑影并不向上房行去,却掩到后面园里来,运动夜眼,向东首一看,微微笑了一笑,很迅速的跑去,乃是一个马厩。厩中藏着两匹马和一头花驴在那里,静静的休卧。

那黑影见了花驴,心中大喜,走过去一伸手,要把那花驴牵动。花驴忽然叫了一声,抵抗着不肯行动。于是那黑影先从怀里取出一张白布条系在厩内的顶上,又解了缰绳,手拖住花驴,一手握住驴嘴,回头便望处走,花驴不觉无抵抗似的跟着便跑。

剑秋和玉琴睡的地方距离很远,所以一些没有觉察。但是在那园门左侧,有一间小屋,屋子里躺着一个园丁,听得驴子叫的声音,连忙一骨碌爬起身来,又听驴子的蹄声,方从门外走过,不觉心中诧异。

过去开了门,摩挲睡眼,正欲瞧个明白,蓦地里光闪闪冷森森的有一柄宝剑,轻轻在他的面前磨了一下,唬得他双手抱着头,紧闭双眼,缩做一团。那黑影飞起一足,把他踢翻,便从他的身上解下一根带子,把他缚做一团,口中塞了一块割下的衣襟,抛在空地,再也不能开口声张了。

直到次日天晓,琴剑二人各自匆匆起身,盥洗已毕,走到院子里,王翁早出来奉陪,二人都要告辞,王翁意欲再留他们多住一天,正在言谈之际,忽见两个下人急急跑来说道:“庄主不好了!快些去看啊!”王翁一时摸不着头脑,但见他们形色仓惶,知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便道:“有什么事,快说一个明白,教我去看什么呢?”两个下人立定了,同声说道:“庄主,昨夜园里来了一个大贼,竟把方姑娘的花驴盗去了!”

王翁正要询问详细,玉琴剑秋在旁听悉,面上一齐变色,玉琴道:“怎样,我的花驴有人盗去么?”

下人道:“是。”玉琴道:“你们快引我去看。”

于是两个下人引着玉琴便走。

剑秋和王翁跟在后面,一齐走到后园小室门前,见那个园丁立在门旁,十分瑟缩的样子。下人道:“今天早上,我们走到后园内,见园门大开,他还没有起身,走进屋子一看,却见他被人缚作一团,口内塞了布块,抛在地上。我们便把他救起,解去了索缚,一问缘由,方知有人昨夜来此盗去方姑娘的花驴了。”

玉琴便问园丁道:“你被何人缚住?曾瞧见什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快快直说!”园丁答道:“昨夜三更以后,小人正自睡熟,忽被花驴鸣声惊醒,急忙起来,又听蹄声走过小人的屋子前面,遂开门出看,突有一个黑影,将宝剑在小人脸上一磨,禁止不许声张,便把小人缚住抛在屋里。小人听得开门的声音,那黑影牵着花驴走了,只苦得口里不能喊呢!”

玉琴听罢,点点头,便和剑秋、王翁走到厩中来,果见自己心爱的花驴已无影踪,只剩剑秋的龙驹和王翁家中的马了。王翁惊异道:“奇哉!怪哉!有什么人来此盗呢?”剑秋道:“此人只盗花驴,明明别有作用!”

玉琴一眼早瞧见了厩上系着的白布条,临风微展,便一纵身把白布条取下,见上下写着两行小字,剑秋也走上前一同观看,念着道:“久慕荒江女侠芳名,惜无缘识荆耳。敬借花驴为质,幸速枉过。如能取还,甘拜下风。 鸾。”

玉琴念罢,娇妍微嗔,对剑秋说道:“剑秋兄,你瞧,不是明明有人向我挑战么?此间可有什么高大本领的人呢?”

王翁接过白布条看后道:“这件事也很奇怪,这里一向是很平安的,断没有什么盗匪光顾。此人盗去花驴究属何意?使我大大对不起玉琴姑娘了!”玉琴道:“这也不关王翁的事,大约此人故意前来献些本领,要和我较量一下了。”

这时于定九来了,大家把这件事情告知他,且问他这里附近可有什么能人?于定九想了一想,遂说道:“二位莫慌。这件事我倒有几分明白了,待我慢慢说来。”

第二十二回鹿角沟喜获新知双龙坪巧逢老道

1

玉琴听于定九回答这件事倒有几分明白,心中觉得稍慰,遂要请他快讲出来。大家回到院子里坐定了,于定九开口说道:“这里平安多年,并无盗匪。此次盗驴之人,当然绝非绿林英雄,况且布条上写明来意,要和玉琴姑娘挑战,自是有本领的人,不服玉琴姑娘,故意来此献些本领,看玉琴姑娘如何去要回罢咧!离此十余里,有一个乡村名唤鹿角沟,那处的居民多习武术,闻得有几个女子亦精技击,尚武之风很重。

前天剑秋兄收服了那头金眼雕归来时,鹿角沟中也有几个乡民前来瞧热闹的。又在昨天我们纵猎时,途中遇见二三个鹿角沟乡民,他们在道旁瞧看,指着玉琴姑娘说:‘这就是荒江女侠,有了不得本领的!’其中有一个快嘴阿金,我也认得,大概他回去后,不免在那里传说,遂有不服气的人要试试玉琴姑娘的真本领,所以来此盗去花驴了,否则为什么别的不偷,单盗玉琴姑娘的坐骑呢?”

玉琴听了点头道:“自然我也知道那人并无其他恶意,不过跟我一人闹罢了,现在既然于先生说出那个鹿角沟地方,待我即刻自己去探访罢。那人既要试试我的本领,不妨和她较量一下,看她究竟有多大能耐。若是真有本领的人,我也结交一个朋友,若是不识时务的,哼哼,那么我的宝剑也不肯轻饶她!”

说罢面上微有一些薄嗔。剑秋道:“我当偕同师妹前来一探下落,再想对付方法可好?”玉琴道:“这人既然指名要我前往,何必有劳师兄?反惹她讪笑我太怯弱了。所以请师兄暂在王翁庄上耽搁,待我一人赶去,必要将我心爱的花驴夺回方才使她知道人家是不好欺侮的!”剑秋见玉琴已下决心,也就不敢勉强,遂道:“师妹之意如此,我也不必奉陪了,但请师妹自己留神,不要轻敌。”

玉琴笑了一笑,又问于定九道:“鹿角沟在那一处?请即见告。”

于定九道:“出了枣庄,一直向南,须走了十六七里,便有一条小溪,再沿溪东行,和狼牙山遥遥相对的一个小小村庄,便是了。”

玉琴道:“多谢指示,我马上去吧!”

说着话,立起身来要行。剑秋忙把手拦住道:“且慢!那边既然来此盗去花驴,一定要防备你去的,你若是这个样子走去,人家便知道你是荒江女侠了,不要反中他们的暗算么?”玉琴笑道:“剑秋兄说话不错,不如待我改扮一下,他们便不相识了。”

王翁道:“时已不早,不如既在寒舍用过了午饭再去,未为晚也!”玉琴点点头,便在王翁家里和剑秋、于定九等用了午饭,悄悄走出后园门,一路向鹿角沟行去。

途中遇见几个枣庄的乡人,果然不认识她了。她一边走一边想,未免暗自好笑。照着于定九的说话,一直向南而走,约摸行了十六七里的山路,路上风景倒也不恶,便闻水声蠻蠻,前面有一条小溪。

沿溪朝着东面走去。回顾已瞧见狼牙山尖锐的山顶,自己已走到一处村落了。料想这里便是鹿角沟,便装作行乞一般走进村来。

细察那里的居民,大半业农。有几个乡民走在道上,纠纠桓桓,咸有好勇之状。村中屋宇鳞次栉比,门前都有一个打麦场,有些牛羊在那里啮草。却向那里去探访得盗驴之人呢!玉琴正在蠽趄的时候,瞧见左边一家门前打麦场上有两三个乡妇在那里用力打麦,唱着很入调的俚歌。

遂即走到他们面前,假做向他们乞食的模样,其中便有一个身躯粗夯,相貌丑陋的乡妇,厉声叱道:“呔,乞妇快快走开去!我们辛辛苦苦在此做工,方才能够得到一天的粮食,你年纪已老,又不能做工,谁肯给你白吃的?不要在这里噜苏!”

玉琴便正色答道:“你们认我年纪老迈,不能象你们这样工作么?那么你们不认识人了!”

乡妇闻言冷笑道:“老乞妇,不要说什么梦话。你能打麦,我再也不信!至多打得几下,便将跌倒了。”

玉琴道:“不妨待我试一下子看,你们不见也不会相信的。”

于是她便代乡妇去打麦。乡妇退立一边,看玉琴施展两臂,一起一落的打麦,似乎绝不费力一般,非常迅速,同伴都及不上她。便是自己虽有些蛮力,也不能够到如此地步,心里不觉诧异。

乡妇的同伴也在旁看得出神,停着手都不打麦了,大家觉得这个老乞妇倒着实有些气力的,不要欺她年老,我们年轻的反不及她咧!玉琴便停了说道:“大概你们已瞧得了,我在青年时候,曾习武技,但至今年已老迈,不高兴工作罢了,若是工作起来,比较你们还要好呢!我在外边行乞多年,走过了多少地方,从没有遇见女子能武的,我也可以自豪了。”说罢呵呵地笑将起来。这几句话乃是玉琴故意说出,借此激动她们,以探虚实的。

果然那个蠢妇人听了,大大的不服气,翘起大拇指,对玉琴说道:“老乞婆,你有了一些力量,不要自负其能,以为别的女子都没有惊人武艺的。须知这里年家姑娘能举石担作天魔舞,跳丈余高的墙垣,如跨门槛一般,身轻如燕一般,男子都拜倒裙下,说她是个巾帼英雄,也是我们鹿角沟妇女里头的第一人了。其他能武的也不少。你这样狂言,若被他们听在耳中,必要向你斥责,驱逐你出去了!”

玉琴不及答话,回过脸去,瞧见两个小姑娘生得都是姿容妙曼。而左边一个穿着青色衣服,更是身长玉立,婀娜多姿,而眉宇之间,更饶英气,正在十八九妙年华,可说是乡娃中的翘楚。若和大破韩家庄有宋彩凤比较起来,真不愧大乔小乔,并世之美,自愧勿如了。那两个女子没有觉察到这里有人偷瞧,所以缓缓地走了过去。玉琴仔细看了一回,又向乡妇探问,始知年家小姑娘闺名小鸾。

她的父亲在此垦田为业,隐居不出,但喜结交朋友,时常有远道的人前来拜访,一住便是十天八天,一月两月,也说不定的。所以好客之名,传播远近,现在早已故世了。家中惟有一位老母,别无他人。

2

小鸾姑娘自幼经她的父亲教授,即精武术。沟中人俱闻名的那个一同走的姑娘姓孟,也谙些武技,是她的邻居和她十分知己的。玉琴听了,又向乡妇探听年家的住址。乡妇告诉她说:“离此向东而行,走过一座板桥,那里门前有两株大榆树就是了。”

玉琴记在心里,便假作惊奇的样子说道:“原来此地有这么一位了不得的小姑娘,我也不敢自夸了。”说罢一步一步的折向东首走去,耳边还听得那几个乡妇尚在说笑道:“这老乞婆目中无人,年老心不老,却被我这么一说,把她吓唬跑了。”

玉琴也不暇去管他,心里自思昨夜盗驴的留下布条,署名有一个鸾字,现在他们说这个年家姑娘芳名小鸾,可谓巧合。又说她是鹿角沟妇女中间的第一人,大凡有本领的人,总是不负气,不肯轻易佩服他人的,尤其是没有在外边走过的少年人。无论如何她总是一个嫌疑犯了!我且到她门前去一瞧,待到晚上再去,把我的花驴盗还,也使她知道荒江女侠不是好欺的啊!

想定主意,遂照着乡妇的话一直望东走去,果有一座板桥。走过了桥,有一门墙较大的人家,门前两株老榆,遮得阴森森地,寂静无人,门上挂着一块大牌,年公馆三个黑漆大字映入眼帘,旁边有一带篱笆,很是清旷。玉琴在门前徘徊片刻,认清方向,决计夜间动手,遂即回转枣庄。

剑秋正在庭中教授那金眼雕各种口号,一见玉琴回来,便问她有无眉目?玉琴把自己探听的经过,告诉一遍。且说今天晚上准去盗还花驴,也要显些本领给她看看,但不知是否她做的,现在也不能说定罢了。”

剑秋道:“听师妹所说,若非此人,又有谁来?今夜可容我前去作壁上观么?”玉琴顿了顿,说道:“剑秋兄,不是我和你峻拒,实在此事须由我一人去做,庶不被对方轻视,所以只好辜负你的美意,不许你去!”说到许字上,声浪也响重一点。剑秋笑道:“师妹好胜心重,我就遵命不去。但愿得胜而归便了!”

只一纵身,人已不见。王翁十分惊异,笑着对于定九说道:“玉琴姑娘真好本领,人家不明白的还认为如此龙钟老妪,怎会这般腾空飞行!莫不是黎山老母降临了!”

剑秋道:“年纪大的老妇有高大本领的也不少,即如鄙人所遇见的铁拐韩妈妈和双钩窦氏,可称厉害,非寻常有本领的人所能抵敌得过呢!”于定九非常爱听江湖上的奇事佚闻,请求剑秋讲个详细。剑秋因左右无事,遂把铁拐韩妈妈和双钩窦氏的事讲给他们听。二人坐着静聆,这样等候玉琴回来。

玉琴离了王家,望南飞行,正逢月黑夜,幸天上星斗满天,方向很捉得准,自己运用夜眼瞧得还算清楚,三更时分已到鹿角沟的家门前,但听村犬四吠,隐隐有些击柝之声。

年家大门紧闭,沉寂若死。寒风凄厉,扑入襟袖,未免有些砭入肌骨。玉琴抖起精神,轻轻一跃,已跳到年家的墙垣之上,向里一看,乃是一排四开间的院落,惟最西一室微有灯光透出,知是年家的卧室了。庭院中有一株枝叶平残的梧桐,摇摇如鬼。心里暗想花驴若为小鸾所盗,一定藏在后边,这里都是卧室,休要惊动了他们。遂又越过屋脊来寻找,见后边也有一个很大的院落,且有一条过廊。这过廊大约是通到后园的,旁边还有两间小屋。

玉琴恰在观察时忽听廊下蹄子响,细细一看,自己的花驴正拴在廊下的柱子旁边,不觉大喜。方想跃下,忽又见屋后人影一闪,便有一样东西向自己面上飞来,连忙将身子望下一蹲,恰从头上飞过,在屋瓦缝里,当啷一声,乃是一枝飞镖。接着又见两镖衔接打来,疾如流星,便伸出左右手,一一接住,抛在屋上。冷笑道:“下面何人?竟用暗器伤人?算不得是真英雄!

你既有本领盗去我驴,向我挑战,今晚我遵命前来领教了,何不放出本领来,决一雌雄!只听下面娇声答道:“很好。你快快下来,你家姑娘等候多时了。”

玉琴遂拔出宝剑,飘身跃下,见前面立着一个妙龄女子,正是日间所遇见的年小鸾,手里也横着一柄明晃晃的宝剑。小鸾却瞧见来者乃是一个老媪,心中不由一楞,“难道这是荒江女侠的母亲么?奇哉!怪哉!”玉琴见小鸾呆住,也不知道她惊奇的缘故,遂挥动宝剑,向她一剑刺去。

小鸾也还剑相迎,银光闪烁,二人斗在一起,战够多时,二人的剑法各各紧密,两剑正碰个着,呛啷一声,火星四迸,二人各自跳出圈子,一看自己的剑却都没有损坏,也就放心,再行舞剑作战。

遂虚晃一剑,跳出圈子,喝问道:“你究竟是不是荒江女侠?

还是荒江女侠之母?快快说个明白!”玉琴见小鸾疑问,不觉格格一笑,本来也无心害她,也就收住宝剑,娇声答道:“你不是有意和荒江女侠挑战么?自然来的是荒江女侠本人到此领教!荒江女侠的母亲早已埋骨青山了。”

小鸾方才把剑插入鞘中,向玉琴裣衽为礼道:“久慕芳名,只恨无缘见面。适闻香车小驻枣庄,所以不揣冒昧,故意前来小试薄技,聊以相戏,这样才得激动玉趾下临,能遂识荆之愿。今夜相见,武技卓绝,果然名不虚传,使我十分钦佩!且请到里面小坐,待我负荆请罪,愿意承教!”

玉琴忙答道:“不敢当的,遵命便了。”遂随同小鸾入内。

3

挑灯重见,小鸾命侍婢献上香茗,请玉琴在自己房里上坐。小鸾母亲也闻声走至,乃是白发老妇,一见玉琴也很奇异,低声问小鸾道:“这位老太太便是你说的荒江女侠么?”

小鸾道:“是的,但是——”玉琴见小鸾母女还有些疑信参半,便微笑道:“不敢隐瞒,我因恐人认识,所以化装到此。今天上午便来探虚实,已瞧见过小鸾姑娘了。”遂请小鸾的侍婢端整一盆热水来一过,以便更换面目。不多时侍婢捧上一盆热水。玉琴即在小鸾妆台前洗拭,霎时间现出花娇玉媚般面庞来,小鸾母女遂深信不疑了。

玉琴坐定后,又问小鸾此次夤夜盗驴,是否有意向她挑战?还是别有其他作用?小鸾笑道:“此事孟浪之至,还望原谅。因为前天有人来传说,枣庄到了名闻关东的荒江女侠,怎样收服金眼雕的惊人异事,我一时激发了好奇之心,很想见见。又听这里的乡人快嘴阿金前来报告说,女侠出猎狼牙山,坐一花驴,的是宝贵,我恐骤然晋谒,或未能得见玉颜,不如借此激动一下,或可相识,且欲一觇姊姊的本领。方在交绥时,果然剑术精妙,胜我十倍,非常佩服!现在愿意和姊姊结个相识,使我也得多多叨数,光荣得很。不知能蒙姊姊不弃么?”

玉琴初见小鸾剑术也有了相当工夫,后其见人婉娈可爱,吐语温文,不觉起了敬爱之心,便答道:“姊姊谬赞了,外也能人甚多,所谓强中更有强中手,如我这般粗具薄技的人,何足称道?姊姊的本领也已到得上乘,荷蒙辱爱,不耻下交,正中鄙怀,岂敢有负美意!”小鸾闻言大喜道:“那么真所谓不打不相识了!”

小鸾的父亲因痛祖先之被杀,怀复仇之雄心,一意练习武术结识英豪,思乘天下有乱,出而诛灭胡虏。当红羊之役,举兵北上,声势甚盛,清廷大震。小鸾的父亲便聚合一般同志,很想揭竿而起,赢粮景从。不幸太平军前锋至沧州,为僧格林沁所败,退走山东。清军挟得胜之势,南下压迫,京畿转危为安。

后来太平天国同室操戈,一蹶不振,以致渐渐灭亡,满清气焰复炽。小鸾的父亲知天心尚未厌弃满奴,大事终不可为,遂解散其党,隐居在此。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遂把平生武艺一一传授。

所以小鸾自幼即精武术,且能飞檐走壁,捷如飞鸟,又擅飞镖,百发百中,常常随着父亲驰马试剑。鹿角沟中乡人都称她为女英雄。小鸾的父亲临死时,又把他一生佩带的清霜宝剑传给她,削铁如泥,吹毛能断,小鸾非常珍爱,所以方才和玉琴的真刚宝剑相遇,便发出龙吟之声,不致被真刚宝剑所伤了。

玉琴听她娓娓细语,方知她是名将之后,自有家学渊源,更是敬重。小鸾也询问玉琴何以到此,玉琴遂把自己昆仑习艺,石屋杀虎,火烧韩家庄,夜探白牛山为父复仇,归家省墓的经过,大略告诉一遍。小鸾母女听了,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齐说:“女侠真天人也!”

这时听外更锣已报四下,玉琴立起身来说道:“枣庄尚有剑秋师兄和王翁等在那里守候回音,此时已过子夜,我要立刻回去报信了,免得他们心焦。”

小鸾道:“既然姊姊要去,小妹不敢多留,即请姊姊坐了花驴回去罢。明天务必请求姊姊惠临,并邀剑秋兄同来,藉此畅叙一切,千万不要推辞!”

玉琴答应道:“准从妹妹之命,明日再来拜望。”小鸾秉着烛台,伴了玉琴走到后边廊下拴驴的所在,玉琴过去解下绳子,那花驴虽在黑夜,然而两眼圆睁,在烛光之下,认得主人到临,立即将头摇摇,鸣了一声,四蹄摆动起来,好似欢迎一般。玉琴伸手在驴背上抚摩数下,牵了花驴,随小鸾走出。

小鸾母女命下人开了大门,恭送玉琴。幸喜四下无人,小鸾道:“姊姊黑夜回去,识得途径么?”

玉琴道:“我走了两次,已熟了。不然,怎会前来呢?明天再见罢!”看她一翻身,早已坐上驴背,将丝绳一拎,那花驴便放开四蹄,得得地向东北跑去。小鸾母女便关好大门,入内再行安睡。

这时剑秋和王翁、于定九坐谈佚事,烹茗解渴,等候玉琴早归。但是看看已到五更,村鸡已喔喔而啼,四处唱和,真是刘琨起舞之时了,仍不见玉琴回来,大家很是疑讶。尤其是剑秋,放心不下,不知玉琴此去,和那年家姑娘对垒,可能稳稳得胜,取得花驴而归?料那年家姑娘一定也有高大的本领,万一失败,如何是好?

又因玉琴有言在先,自己没有随去,虽有危急,不能援助,这都是玉琴好胜心太重之故。于定九却认为女侠已有非常精妙的武艺,一定不会败在他们手里的。正在盼望之际,却听庭中有一阵微微的风声,玉琴已翩然走入,三人一齐立起来相迎。剑秋首先问道:“怎样了?

可曾得手么?”

玉琴点点头,含笑说道:“还好,没有跌倒在人家手里。”遂把自己如何和小鸾交手,以及小鸾罢战,自愿认输,结成新知的情形,告诉三人听。他们听了,无不喜悦。玉琴又道:“我骑花驴而归,因为不欲惊动他人,便从后园隔墙跳入,开了园门,牵进花驴,照旧拴在厩中,园门也闭上。只是那个园丁却睡得正熟,没有知道,否则他还疑心有人再来盗马呢!”说罢又是微微一笑,蠾犀显露更觉妩媚可笑,但她身上依然穿着老婆子的衣服呢!这时天色微明,大家也不再睡了,玉琴到里边去换了自己衣服。

众人也已起身,见花驴已还,各人惊奇不置。玉琴用罢早餐,便要和剑秋到鹿角沟去践小鸾之约。王翁和于定九是千叮万嘱,要求二人仍要回来,多聚几天,二人含糊应允。剑秋带了金眼雕辞别王、于二位,下人们早已牵过花驴和龙驹,各自一跃上鞍,向王翁等点点头,鞭影一挥,飞也似的跑向鹿角沟去了。

剑秋因为不识途径,故让玉琴当先,于是玉琴在前引导,行行重行行,不多时已望见狼牙山尖,而鹿角沟也已到了。二人来到年家门前,一齐下鞍,把驴马系在大榆树上。

4

早见一个侍婢,本立在门口瞧望的,一见他们驾临,一溜烟的跑进门里去了。二人方踏上阶沿,只见小鸾母女已迎将出来。小鸾已换上一件紫色的衣服,格外见得靓丽。玉琴便代剑秋介绍一过,小鸾母女即请二人入内宽坐。下人奉上八样细色茶点和香茗,玉琴道:“妹妹要我等来谈谈,我等老实不客气便赶来了。但是你们为什么要这般客气呢?”

小鸾的母亲道:“菲薄得很,不足以待佳客的,不过尽一点儿心罢了,姑娘不要说这种话。”

玉琴笑道:“老太太这样谦卑,愈使我坐立不安了。”

小鸾道:“我们都是一见如故的好朋友,不必多叙客套,大家都不要说罢。”于是四人坐定了,细谈衷肠。

小鸾闻言,含笑答道:“姊姊的话,真是打入人家心坎。我也自憾没有姊妹弟兄,父母单生我一人,寂寞得很。

平时只有一个邻家小姊姊,姓孟名瑶贞,也略谙武技,常和我一起的。她也久慕姊姊的大名,颇思一见,少停我要请她来拜见呢!”

玉琴道:“很好。”其时日已近午,小鸾母女吩咐下人大摆筵席请琴剑二人畅饮。小鸾又命侍婢到间壁去请孟家小姊前来。一会儿孟瑶贞已款款走来。玉琴是早已在昨日打麦场边暗地里见过了的,小鸾代为介绍。瑶贞见剑秋、玉琴并立着,一个儿如太原公子,仪表不凡,一个儿如红妆季布,婀娜刚健,不禁爱慕之心油然而生,说了许多敬爱的话。

大家入席,玉琴、剑秋见肴馔丰盛,又逊谢一番,举杯痛饮,都觉得心里非常融洽。席散后,剑秋又向小鸾要了一只鸡两斤肉,给那金眼雕果腹,金眼雕已饿得慌了,好如风卷残云般,何消片刻吃得精光。小鸾母女和瑶贞在旁观看着,也是惊叹不已。

剑秋便把金眼雕放至树上,教他练习口号,玉琴、小鸾等都立旁边观看,果然那雕给剑秋教得有几分熟了,说来便来,说去便去,一些没有错误。少停,剑秋又到外边旷野上,放那金眼雕飞去后,他口里一声长啸,便见金眼雕在天空中鼓翅飞回来了。瞧得小鸾嘻开了嘴拍手大乐。

这夜琴剑二人便宿在小鸾家中。一连住了三天,小鸾母女竭诚款待。下午时候,剑秋和玉琴、小鸾总是到旷到上去放雕,教得那金眼雕十分灵活,指挥如意。连玉琴、小鸾也都闻声认识,又似略知人言,剑秋又教以寻找三人的口号,试了几遍,已是娴熟。有一次玉琴和小鸾匿在园中,剑秋把一只莱阳大梨用了口号,教金眼雕送去,那金眼雕果能把梨衔着送到小鸾闺中,小鸾叹为神鸟,不可多得。

玉琴和小鸾聚首数日,虽觉快乐,而思回乡之念,萦绕心头,便告诉小鸾,日内即须告辞。小鸾知坚留无效,请求他们入关路过之时,再来畅叙。玉琴满口答应。恰巧王翁和于定九又来相请,二人遂与小鸾母女作别,重返枣庄。临行时握手絮语,依依不舍。

小鸾家中也养着一区桃花骏马,亲自坐着送二人至枣庄,和王于二人见面,王翁等见了小鸾,也非常恭敬,设宴款接。

二人在路上赶行了数天,将近山海关。这天早晨二人出了旅店上马扑奔前程,老天却起了一场大雾,白茫茫的罩遍大地,对面看不出人影来。二人在雾中只得缓缓而行,玉琴道:“这样大雾好几年没有瞧见了。”忽听前面鸾铃声响,剑秋道:“也有客人来了,我们让开些,不要误撞。”

二人遂将坐骑拴过一边,依希见一个肥大的和尚,穿着黄布衲,雄健得很,跨下枣骝马,在二人身旁一瞥而过。玉琴道:“呸,原来是个贼秃。我生平最恨那些贼秃。”

剑秋忙制住她道:“师妹快不要说。”玉琴道:“为什么呢?”

剑秋道:“请问师妹,我们的老师也不是个和尚么?你怎么骂起来?”

玉琴被剑秋这般一说,不觉无话回答。半晌又说:“我们的师父是有道的高僧即仙即佛,至圣至善。岂是那些**僧可比?草有薰犹之辨,人有善恶之分,我何尝骂师父呢?”剑秋笑笑。

二人又行了一段路,那迷雾已渐渐的化开,日光下照,稍觉温暖一些。剑秋道:“今天不至于下雨了,我们可以多赶些路哩。”又走了一二里路,前面已到一个小小村落,偶抬头忽见道旁有许多树木枝干都已削去,如秃顶老叟,二人看了,心中有几分怀疑。进得村来,见有一家小旅店,门前挤满了许多人,围着一个盲目男子,正在聚谈纷纭。那盲目男子好似酒保模样,也自指手画脚地讲给众人听。

玉琴忍不住勒住丝缰,跳下驴来,剑秋随后下马。那酒保认为主顾来了,忙上前代拉坐骑,带笑说道:“二位在小店里用饭罢。”

二人见吃饭时候略早些,但心里要探问事情,便点头道:“好的。”那酒保牵去驴马,请二人入内。

二人走进店来,大众见这一对少年男女,珠辉玉润,锦衣龙马,估料必是贵客,也就向旁边散开去。二人到得店堂里,拣雅洁的座头坐定。那酒保又撮着笑脸,过来问二位要什么菜?剑秋随意点了几样,那酒保喊了下去。又走来伺候,但瞧他右眼角里还在淌出血来。剑秋便向他问道:“此地是什么地方?你家店号名唤什么?”

酒保答道:“此处便是葛家店。小店名唤长泰,专接往来客商,且卖酒的。”

酒保将手掩着眼睛答道:“这也是我的不幸啊!二位有所不知,昨天傍晚,有一个雄健的和尚,到小店投宿,当他在座头喝酒的时候,外边又跑进一个又矮又小又丑的汉子来,好似一段矮冬瓜,腰里却缠着黄色灿烂的金带,坐定了,只顾喊酒来,一口气喝了二十斤酒,还不醉倒。

我们要不卖他喝时,他便拍案大骂,说他在佟家店喝过四十年前的陈酒,到如今没有好酒喝过,引以为恨。那和尚见他醉态狂悖,冷笑了数声,他便和那和尚争执起来,两下破口大骂。我等恐怕肇祸,连忙向两下劝住。那矮冬瓜便付了酒钞,走出店去,出门时回头对那和尚说道:‘今晚你留心一点,倒要试试你的本领呢?’

“和尚哈哈笑道:‘不怕死的前来便了!谅你也只有一颗脑袋,不够我葫芦里的东西一试的。’那矮冬瓜去了,和尚也还到房里去。后来我进去伺候,却见他把一个金边赭漆的小葫芦,恭恭敬敬的放在沿窗桌子上,回头对我说道:‘你去知照店里一切人等,今夜早些安睡,不要多管闲事。

如有声音听得,也只做不闻,否则若有伤害,我是不管的。’我自认为很乖觉的,便问他道:‘老和尚可是那个矮冬瓜今夜真要来寻事么?’他点点头答道:‘是的,那矮冬瓜乃是著名的飞行强盗,他存心要来太岁头上动土,也是他飞蛾投火,自来送死罢了。我是张家口天王寺的住持四空上人,江湖上那个不知!岂肯甘心让竖子发狂呢!’

“我听了和尚的话,诺诺连声而退,便去通知店主及同伴,他们都很胆怯,果然闭门早睡。独有我喜管闲事,要瞧瞧今夜有什么把戏?必然很好看的。遂暗暗伏在那和尚的对面房里,窗上挖了一个小孔,预备偷窥。但是待至三更以后,仍不见有什么动静,庭中月明如水,寒风飕飕,对面和尚房中灯光熄灭,寂寂无声。

我暗笑和尚大言欺人,上了他的当了,不觉有些疲倦,蹲在窗下,正自朦胧睡去,忽然有一声裂帛似的响亮,把我惊醒。

睁开双眸,就小孔里向外窥时,只见从对面房里有两道青光,如箭一般的射出,同时庭中也有一道黄光飞起,青黄二光绕作一团。冷风直吹到我面上来,如利刃攒刺,我大叫一声而倒。苏醒时觉得右目痛不可忍,流血面颊,我的右目已瞎了。听庭外并无声息,我也不敢惊动。直至天明,大家起身,把我救起,无法医治。

5

“那和尚也从房里踱出,知道我已受伤,便对我说道:‘教你不要多管闲事,你不听我言,自取其殃。停会你们到大道上去一瞧,便知厉害了!你的头也有树木那样的结实么?还是你的便宜咧’说罢又从身边摸出三两银子给我,他遂跨着骏马在大雾中登程去了。

那酒保说到这里,厨房里把铁铲敲得当当地响,店堂里早有一个老者喊道:“汪三,少讲些罢,快些上菜。”

那酒保答应一声,向厨房里跑去。

玉琴看着剑秋的面孔,跌足说道:“可惜!可惜!”剑秋道:“可惜什么?”

玉琴道:“你没有听得那酒保的说话么?我门方才在大雾中遇见的贼秃,稳是四空上人了,可惜我们来迟一步,否则倒可以加入其中,和那贼秃一较身手呢!至于那个矮冬瓜,你猜究竟是何人?”

剑秋笑道:“自然是闻天声了。腰间缠着黄金带,能喝二十斤酒,不是他还有谁来?”玉琴也笑道:“你还忘不掉佟家店的陈酒呢。但不知那个独眼龙到那里去了?若再相逢,一定不肯饶他!”剑秋笑笑。玉琴又道:“我也幸亏遇见了闻天声,才得明白仇人所在,前去复仇应该要谢谢他的。本不知他现在何处,谁知他会到此间,不过如今又是难逢的了。”

剑秋道:“那四空上人的飞刀果如法玄所言,十分利害,大约闻天声未能得手,脱身远蠸了。”玉琴道:“以后我总要领教一下的!”二人正说着话,那酒保早端上酒菜来,二人也就进餐,连那金眼雕都吃了一个饱。付过帐,便要赶路。那酒保便小心的牵过驴马,看二人各个骑上,飞也似地跑去。

他口里不觉叽咕着说道:“这两个佩着宝剑,跨下骑马,带着大鸟,看他们的神气又是什么剑客了!幸得不在店里住宿,否则我的一只左眼恐怕也要保不住了!”

且说二人星夜赶奔,不多几天,已过了著名东方第一难关的山海关。天气更冷,二人衣少,各有些寒意。一天走在路上,忽见对面跑来一队人马,似乎都是商客模样,形色仓惶得很。玉琴忍不住勒住花驴,向一个头戴皮帽子的商人问道:“你们急急慌慌的做什么?从那儿来?到那儿去?”

那商人看了玉琴一眼,便道:“姑娘,你快不要向前走罢。我们是遇到强盗了!”玉琴微笑道:“强盗有何足畏!大丈夫何必如此?”那商人又道:“我们所遇的盗匪,并非寻常可比,真的非常厉害!因为我们一行都是采办人参和皮货的客商,本请着有名的镖师铁臂熊王振一起护送,谁知强盗更是骁勇?

有一个舞剑的少年,最为神勇,铁臂的左臂膊部都被他斫下来,所以货物大半被劫。我们逃生到此,要至山海关请求官兵往剿呢!”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指着后面数人舁着一个大汉,说道:“他便是铁臂熊。辽东有名的镖师,现在也变成独臂熊了。”

商人道:“前去二十多里,便是双龙坪,地方十分荒凉,居民极少。相近有个螺蛳谷,山势曲折而峻险,那里有大伙盗匪盘踞。我们深悔取道这里,未免孟浪!

也是镖师大言欺人所致。现在他有一个徒弟叫周小熊的,也被强盗杀死了。这真是我们的不幸,遇此大险啊!”玉琴听了便道:“强盗如此厉害,我们有些不信。那些官兵都是酒囊饭袋,那里会捕盗匪,不如你们快跟我们二人前去,我必要你们的失物夺还,除去那些凶恶的强徒!”

玉琴说了这话,几个商人一齐冷笑起来道:“强盗真是勇猛!著名镖师尚且不敌,何况你们两个人呢!料你们虽懂得一二武艺,那里是强盗的对手?而且小小女子,胆敢去捋虎须,不是去把生命作儿戏么!”

又有一人道:“他们若去冲犯,说不定女的便要掳去作一寨夫人呢!”玉琴道:“呸,你们嚼什么蛆?休得小视人家!你们既然要请官兵,由你们去罢。好话当作歹话,你们被劫之物难以得到了!”便回头和剑秋说道:“我们赶路要紧。”把花驴向前一催,剑秋跟着,一驴一马依旧向前跑去。

二人跑了一段路,玉琴回头已望不见那一行人,便带笑对剑秋说道:“我本抱着一片热心,见他们被劫得可怜,想代他们去要还货物,不料他们反藐视于我,真所谓肉眼无知了!”

剑秋道:“天下事往往有许多热心人,怀着一团好意,很想与人消灾,给人家得好处,而偏偏逢着冷心的,使他也无可奈何。真是可叹!他们既然相信官军,让他们去请教也好。”

玉琴叹道:“现在的官军都是胆小如鼠,平时只会欺压良民,贪图军饷。而一般坐皋皮,绾虎符的也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许象那灞上棘门军一般,不值一战,教他们去剿匪,何能奏效?”

剑秋道:“师妹之言不错。今日我国的军队,腐败极了!而外侮却是一天紧迫一天,一朝边防有事,眼见得丧师失地,城下乞盟了。即如他们剿匪大半是和匪勾通的,兵至匪退,兵去匪来,何尝真的去剿呢!”

玉琴道:“年来关东三省群盗如毛,一般商贾,真有行不得也!哥哥之叹,今听他们说什么螺蛳强盗厉害,我倒要去领教一番呢!”

剑秋道:“天气尽管冷了,我们赶路要紧,任他们去罢,或者回来时再去试探也好。”

玉琴玉靥微嗔,将头一偏道:“师兄,你今番为什么胆怯起来呢?以前我荒江歼盗时,洪氏三雄也是著名巨盗,却被我一人除去。想我等即为剑侠, 理该为地方上除去害民之物。有司不能负责,我等何忍坐视?否则小民的痛苦不是更深么?我也并非自夸英雄,好管闲事,总觉得耳里听到了,心上却放不下啊!是不是?”

二人一心赶路,到日落崦嵫时,已近双龙坪。看看居民寥落,有几家人家。有一个乡民正挑柴归来,二人勒住坐骑,便问他螺蛳谷在什么地方?那乡民对二人瞧了一眼,冷冷地回答说:“不知道。”

二人又向前行,又见有一个乡妇立在门前,,玉琴便向她问道:“请问到螺蛳谷去怎么走的?”

乡妇白瞪着双眼道:“我也没有熟悉,请你问别人罢。”玉琴讨了一个没趣,驱驴便行。又听那个乡妇说道:“那地方是不好去的啊!预备着脑袋便了!”玉琴听得遂对剑秋说道:“可恶那些乡人,明明是知道的,却不肯直说。大概他们通匪的罢?”

剑秋点点头,“一定是的!看他们的面上也很凶恶,不象良善乡民。”玉琴道:“我们自己找罢。”剑秋将马鞭遥指着前面隐隐的一带高山说道:“总在相去不远之地了。”

6

二人又向前跑了一里多路,天色渐渐昏暗,却仍找不到螺蛳谷,也没有遇见一个人。错过宿头,无处安身。忽见前面有一庙宇,玉琴指着道:“好好,我们今晚且借住在庙中罢!明天再去探访。”剑秋点点头。二人赶到庙门之前,见匾额上写着“玄坛庙”三字,新近修茸过的,庙门紧闭,寂静无声。

二人遂跳下坐骑,上前扣门。不多时有一个年轻道童,出开了门,一见二人便问来历。剑秋道:“我们从关内还乡,因贪赶路途,错过宿店,不得已欲借尊处暂宿一宵,当多多奉谢。”

那道童又仔细问二人打量一番,便答道:“既是客人要借小庙暂宿,不嫌简亵,自当扫榻以迎。”

遂请二人入内,又把驴马牵进拴在里边廊下,关上了门,引二人走到东面一间客室里去。这时天色已黑,对面殿上灯光黯淡,有一个老道正欲走出,一见二人,忽地退宿了进去,又向二人偷窥了一个仔细。

琴剑二人没有留心着。不多时又有一个小道童拿上灯来,对那个道童说道:“师父唤你进去。”那道童便匆匆去了。剑秋便向那小道童道:“你们的师父唤什么?何不请他出见?”

小道童答道:“我们师父法名清风,年纪老了,今天有些不舒服,所以不能出来款待。请二位客人勿责。”说罢便退出室去。二人憩坐一番,剑秋放下金眼雕,那雕便飞到室外一株大树上去了。少时又是那个小道童托着一盘素菜和粥来,放在桌上,对二人说道:“小庙没有预备什么,请二位将就用些斋罢。”玉琴带笑对剑秋说道:“这个小道童年纪不过十三四岁,口齿却生得十分伶俐。”

不觉已至二鼓时分,忽听门上有轻轻剥啄之声。二人十分奇异,便问是谁?只听门外有人答道:“是我,特来报个信的。”

剑秋忙过去开门,见有一个香司务模样的人跑进来,对着玉琴说道:“姑娘可就是荒江女侠么?”玉琴点头道:“正是。你是何人?为着什么事情,这般鬼鬼祟祟?”

那人连忙拜倒道:“姑娘正是我的恩人!姑娘可记得晏家堡树上自缢的胡小三么?姑娘今夜有大大的危险,快快提防!”玉琴又仔细看了一下,依稀也有些认识,果是那个可怜的胡小三。方欲再问,而胡小三已溜出室外去了。

琴剑二人知道危险当头,十分紧迫,幸有他来报信,不可不防。估料庙中又必有强徒了,遂即亮出宝剑,把火吹熄,伏在暗隅,以备不测。

听寒风敲窗,十分凄厉,恍惚鬼魅将临。守到三更时分,忽闻室外步履声,门有机关,只消一拨,便自动的开了。便见有一老道,带领方才遇见的两个道童,仗剑飞入,光如匹练,劈向炕上,拍的一声,那炕已裂为两半。老道见一击不中,知必有变,急忙退出时,二人也即拔剑追出,和他们在庭中战斗起来,剑光闪烁。

老道的剑术十分精妙,而两道童的武术亦是不弱,战到分际,那老道忽然开口骂道:“你们可认识山东道上佟家店里的佟元禄么?我的女儿被你们杀害,冤仇未报。今番难得撞在我的手里,岂肯放你们过去!”

二人闻言,方知老道原来便是那个独眼龙佟元禄。前天方才说起他,不想在此狭路相逢,无怪他要起歹心了。

玉琴也喝道:“瞎眼老贼,你开了黑店,存心害人,遇见我们,也是恶贯满盈,死有应得!前次侥幸被你漏网,今夜一定不肯饶你了!”

于是两边各把剑术尽力施展,奋勇死斗,只见几道白光在庭中环绕。正在这个紧要当儿,忽听顶上泼刺刺一声,有一物疾飞而下,直扑老道头上,势若飙风。

第二十三回温香软玉大盗敛虎威宝马锦衣小主觏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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螺蛳谷是大羊山中一个最幽深最曲折的山谷,那里面很多空旷的沃野膏壤,可供耕种。但是起初为野兽盘踞,没有人去注意,因为外边的人若要走到谷中去,是非常难走的,谷的形势曲曲环抱,隐然如青螺,须得顺着他的山势,一直到底向右转去,方才能够到达。

如若走错一个方向,不是走到大泽中去,便是被群山所围,迷途不得出了。若从谷中出去,也是要照这个样子的,不过一直向左转罢了。附近十分荒凉,所以谷中绝少人类的踪迹。

其中有一个领袖,名唤闹山虎吴驹,年纪不满三十,性烈如火,善使一对铜锤,重可二百余斤,饶勇非凡,不愧是一条好汉。原来吴驹本在山海关供游击之职,在军营中屡立要功。可是大半功劳都被上司冒去,连年不得擢升,军饷又被上司扣减,因此怨恨不平,跃跃欲动。凑巧有一次和一同袍争功,上司又袒护了他人,吴驹恼羞成怒蠢然思动,便聚集了自己所率的队伍,秘密会议,定在八月十五夜变动,要一泄往日不平之气,又历数上司的贪婪罪恶,激得一班弟兄们个个怒目切齿,摩拳擦掌,顿时忍不住起来,大家跟着吴驹一齐发作。

其时明月皎洁,正在庆赏中秋,忽然闹出这个乱子来,一时秩序大乱,家家闭户,人人匿迹。吴驹率领变兵,放火抢劫了一回,方才遁走。

等到别地官兵调来剿捕,早已去得远了。吴驹和他的部下窜至大羊山,见螺蛳谷形势秘险,大可容身,遂占据谷中而为绿林好汉。可笑他的上司惮他勇猛善战,不敢多事,一面收拾地方,一面朦乱奏闻把这事糊糊涂涂的过去,只苦了百十家被劫的小民罢了。

吴驹既在螺蛳谷为盗,吩咐部下无事则在谷内耕田,有事则出去剽掠。积草屯粮,招兵买马,渐渐声势日盛。又新收到一伙别处的盗党,为数可六七百人。盗首姓叶,名霜,别号满天星,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君,足为吴驹的羽翼。

有一次吴驹率着群盗出去,抢劫了远处的一个村庄,当地官军因为事情闹大了,不得不派兵来剿。却被吴驹奋勇击退,一些得不到便宜,从此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了。吴驹做了强盗,美酒肥肉大家吃,黄金白银大家分,竟做了一方之霸,很觉得骄傲,自以为无人能敌,一辈子可以逍遥作乐。所以每天无事的时候,常和叶霜喝酒,非喝到大醉不肯罢休。

这一天他正在寨中畅饮,已喝得有七分醉意了,忽见他的部下姓郜的头目,和几个小卒,慌慌张张的跑上山来。郜头目的左臂已受了伤,向他报告说道:“今天轮着我们的一队人巡山,方才巡行之时,见有个年轻道姑,姿色娇美,单身从山下经过。

我们本来无意行劫孤羊,却有一二个弟兄前去将她拦住,和她闹玩笑,不防那道姑从背上掣出双股剑来,一剑便把我们中间一个弟兄砍倒了,我们便围着她一齐动手。谁料那道姑本领高强,毫不畏惧,竟和我们酣战。我们抵敌不住,只得败进谷中,向头领请示。”

吴驹听罢郜头目的说话,哇呀呀一声大叫,飞起一脚,竟把桌子踹倒,桌上酒杯和碗碟一起砸得粉碎,只听他向叶霜说道:“那里来的臭道姑,敢来捋虎须?我闹山虎一定饶她不过?”便喊左右取过铜锤来,早有两个小卒,捧着西瓜般大的一双紫金铜锤,吴驹接在手中,便向外跑。叶霜也取过单刀,率领部下跟着接应。

吴驹本已发怒,一听道姑说话,更加火上添油,立即使动双锤,跳过去向道姑头顶上便是一锤。道姑说声:“好厉害!”便把双剑架住,还手一剑向吴驹胁下刺来,吴驹见道姑能把自己的双锤遮过,而且又能迅速的还手,也知那道姑果然本领不浅,未可轻视,遂即将锤法使开了,如雨点一般,向道姑进攻。道姑也把双剑舞得如龙飞一样,迎住吴驹。两人一来一往,在山坡边战斗六七十合,不分胜负。

那道姑忽然虚晃一剑,跳出圈子,对吴驹说道:“闹山虎名不虚传!你家姑姑杀你不过了,休得追来!”回身便跑。

吴驹正杀得性起,见道姑跑掉,那里舍得不追,大喝一声:“不要走!”高擎双锤,在后追来。但看那道姑走着崎岖山路,十分轻捷,自己却恨赶不上,相去总有数丈多路,这样追过一个山峰,总是可望而不可即。

要想舍了她不追罢?可是心又不甘。追上去罢?照这个样子,休想追赶得着。因看那道姑飞跑时,好似很省力的,并无疲乏之象,追到几时休呢?

他正在犹豫之际,前面正有一座林子,那道姑在林子前立定了,回转身躯,娇声喝道:“闹山虎为什么这样不济事?你家姑姑很写意的跑着,你却老是赶不上呢!还要追赶做什么?我见你跑得可怜,再和你战斗一下,玩玩也好。”

吴驹听说,暴跳如雷,虎吼一声,连蹿带跳的奔到道姑身前,双锤并下。道姑却又一溜烟的逃入林子里去了。

江湖上本有“遇林莫入”这句说,是因为人家在林子里容易隐蔽, 如若你逞勇追入,十九必要吃亏的,所以大都追到林子便止住了。然而吴驹那里顾想得到,一个箭步蹿进林子里来,但见阴森的树木密排着,树叶屏蔽,那里有道姑的影踪呢?不觉忍不住喝道:“兀那道姑那里去了?不要藏首藏尾的躲避。”

说话未毕,早听左边树后娇声答道:“我在这里候你啊!”果见有一杏黄色的影子,在绿叶中闪动。吴驹大踏步奔过去,到得树后却不见了,暗想:“她如此狡猾,倒很难以下手的。”

于是也屏息不声,提着双锤,蹑足向前走去。只听右边林子里又有娇声喝道:“蠢汉,你想走向那里?你眼睛又不是瞎的,在这里候你啊!”吴驹大怒。

回头见一株大樟树后,那道姑正露着半个俏面庞,在那里窥着他微笑呢,便举起双锤,飞也似地跳过去,照准那道姑头上一锤打下,以为这一锤可把道姑的头颅打扁了,谁知豁刺一声响,却打折了一只粗如巨椽的老枝,树叶簌簌下落,锤头落地,埋入土中三寸有余,自己身子也向前扑个空,险些跌个狗吃屎。

背后树林里又在那里带着吃吃的笑声说道:“闹山虎,你这一锤果然厉害,想下毒手么?你家姑姑早已防备着,决不会给你打着的啊!”吴驹回过身来说道:“什么狗姑姑,猫姑姑,你是一个鬼姑姑么!

不是鬼么?为何这样躲躲闪闪?”又听林中答道:“好!你倒骂起来了,我岂真的怕你?便出来和你战个三百合,也是不妨!”说罢,早见那道姑扬着双股剑,跳出林来。

吴驹咬紧牙齿,双锤一摆,跳过去使个双龙取水式,向道姑腰里合抱打去。道姑不慌不忙,把双剑迎住。二人在林旁又酣战三四十合,忽然道姑卖个破绽,让吴驹一锤打来,“哎呀”一声,仰后而倒。

吴驹大喜,猛喝一声,踏进一步,正想结果她的性命,不防道姑一个鲤鱼翻身,从地上挺起,双足齐飞,使个鸳鸯连环脚,向吴驹下三路扫来。

吴驹在地。这也因为吴驹多喝了一些酒,有些半醉,又跑了许多路,心中愤怒不已,卤莽进攻,遂吃个这个亏,翻跌在那道姑手里。并且这鸳鸯连环脚是女子的一种绝技,常常倚着这一下,反败为胜的。所以精细的人若把对面的女子打倒时,必要防备这一下了。

当时吴驹倒地,丢了双锤,以为自己必然死在这道姑的剑下了,索性闭着双目等死。那里知道那道姑反把双剑插入鞘中,施展粉臂,将吴驹双手抱起,搂在怀里,席地而坐。吴驹身上觉得软软的躺在温香暖玉怀中,鼻子里又闻到一阵香味,睁开双目,见那道姑抱着他,对他嫣然浅笑,一些没有恶意,不觉十分奇怪。道姑又用纤手在他的脸上摸道:“闹山虎不要闹了,你今可降服你家姑姑么?”

哈哈!天下最厉害的要算一个“色”字。古今**狂的妇女,倚仗着这个色笑,不知制伏了许多男子汉大丈夫,使他不由不死心塌地,拜倒裙下。所以饶吴驹是个烈性的汉子,被那道姑这样一来,不知不觉刚硬的肠立刻软化。往日的虎威,不知消灭到那里去了?也就带着温和的声气问道:“你这个样子待我,算是什么?我做了一世的英雄好汉,却失败在你的手里,情愿死了!为什么不杀我呢?”

道姑笑道:“你情愿死么?真是好汉!但我却何忍杀你?只要你依我一句话,我就放了你。”

吴驹道:“依你什么话?”道姑又对他一笑,低着头凑在吴驹耳旁轻轻说了一句话。吴驹立刻喜得跳将起来,握住道姑的双手道:“你果然真心如此么?”道姑点头微笑。

叶霜答道:“正是。我们因为大哥穷追道姑不还,放心不下,所以追来。”

吴驹笑道:“不打不成相识,我们都是同志,一块儿回山去罢!”一边说,一边放下道姑的手,从地上提起铜锤,又对道姑说道:“请你到我们谷中去欢聚一番。”

道姑点头微笑,跟着吴驹便走。

叶霜等仍旧不明白其中道理,但听吴驹如此说法,也只得随在后面,一起回去。

你道那道姑是谁?怎样平空出来和吴驹厮杀一番,又是这样就跟了吴驹到谷中去?未免写得离奇一些,读者也急欲知道那个道姑是何如人了。那么作者乘他们在路上走的时候,先来交代一个明白。

读过本书的人,也许能够忆及,剑秋和玉琴在东光地方,夜探古塔,遇见云真人的一回事吧?

云真人是当地邪教中的余孽,特地到山东去传布邪教,勾结徒党暗植势力的。凑巧被琴剑双侠识破秘密,除掉了云真人。但是云真人是翼德真人门下四大弟子之一。还有三个弟子,一个是雷真人,奉命到江浙去的。一个是火姑娘,奉命到云南去的。尚有一个风姑娘,奉命在关外传教,那就是吴驹所遇见的道姑,自然有很好的本领,非寻常妇女可比了。

风姑娘到了关外,仗着她的美色和武艺,去**一般人民来做教徒。可是缺少一个根据之地,好做她的大本营,护张势力。心中急欲寻找,听得螺蛳谷有剧盗盘踞,颇思到谷中设法收伏盗党,以添羽翼。

又闻闹山虎饶勇之名,更想用手段去制伏他。所以单身前来一探谷中状况。等到和闹山虎交过手后,见他果然猛勇,活象一头大虫,愈思笼络他,引为已助。于是故意佯败至林中,和他巧斗一回,竟把闹山虎稳稳驯伏,达到了他的希望。古语说得好:“云从龙,风从虎。”

现在风已从虎,如虎添翼,螺蛳谷中更见声势厉害了。

吴驹回到寨里,便请风姑娘上坐。这时天色已晚,吩咐堂上点灯燃烛,厨下预备精美筵席。自己和叶霜陪着风姑娘畅饮,以作洗尘之举。风姑娘便把自己到关外来的宗旨和企望,向二人讲个大略,坚请二人加入教中,将来共图大事,且说:“我是陕西翼德真人门下的女弟派子,同门尚有火姑娘、云真人、雷真人等,在各处传教,秘密进行,教主倪全安在兴平山中。我们不久可以再起了,将来苟富贵,莫相忘!”吴驹被风姑娘的美色所迷,当然唯唯诺诺,并无反对之意,十分情愿归依其教。

众人见风姑娘确有非常本领,又有绝大来历,倒也一致服从,翕合无间。风姑娘在春间又鸠工庀材,建筑了几间精舍,布置得十分华丽,夜夜和吴驹荒**作乐。

有一天吴驹和风姑娘在谷外相视形势,设置几个陷阱和秘密的机关以防敌人。远远瞧见有两骑疾驰而过,吴驹一时高兴,回头对风姑娘说过:“你看我去截劫这两骑,也许是肥羊吧!”遂从小卒手里接过双锤,飞也似地奔去。恰和那两骑碰个正着,双锤一摆,喝声:“休得乱跑,留下过路钱来!”

那两骑马上正坐着两个魁梧少年,一色的蓝缎袍子,面貌也生得仿佛,好似心急赶路一般,忽见对面来了盗匪,一齐把马收住,从腰间拔出佩刀。第一个领下有一黑痣的少年喝道:“那里来的草寇,胆敢拦阻去路?识时务的快快退去,免得你家大爷动手!”

吴驹哈哈笑道:“好小子,你们仗着懂一些武艺,竟敢口出大言,想在江湖江上闯走么?可闻得闹山虎的威名?我手中的家伙却不肯轻易饶你了!”

说罢跳过来便是一锤。二少年各各使动佩刀,迎住吴驹斗在一起。风姑娘瞧见他们战得热闹,也从背上掣出双股剑,跑来助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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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年初和吴驹猛斗,觉得对手方面十分骁勇,锤头猛烈。现又见来一女盗,未免有些心慌,风姑娘的双剑又如龙飞凤舞一般,二少年那里是他们的敌手。看看支持不住,要想逃走时,忽听吴驹大喝一声,一锤击中马头,黑痣的少年随着坐骑俱倒,早有吴驹的部下赶上擒住。

风姑娘也卖个破绽,让那少年一刀砍进,身子一侧,将右手剑向那少年头上劈去,喝声:“着。”少年疾忙把头一低,一顶遮尘小帽已随着剑光飞去,头发也削去了一层,少年一个心慌,栽下马来,也被他们擒住。吴驹带笑对风姑娘说道:“这两个小子,武艺倒也不错,不知是何处人氏?且带到寨中问讯一遍再说。”风姑娘道:“很好。”于是吴驹吩咐部下将二人押解上山,自己和风姑娘回到寨中。

叶霜迎着,三人一齐在堂上坐定,左右把二少年推上,那两个少年虽是被缚,然皆怒目而视,一些没有屈服的形景。吴驹方欲询问,二少年破口大骂,吴驹勃然动怒,着令左右推去砍掉了,看他们还能够骂么?左右一声:“得令。”

左右见风姑娘作主,自然奉命惟谨,仍将二人押回。二少年道:“草寇,你们要杀便杀,何必假惺惺作态?”

风姑娘问道:“你方才说的袁彪,可是锦州的摩云金翅袁彪么?”

有黑痣的少年答道:“正是。好草寇你们也闻得他的大名么?”

风姑娘又道:“你们和袁彪可是朋友?”

二人齐声答道:“袁彪是我等的结义兄弟。你问作甚?难道也和袁大哥相识不成?”

风姑娘听了这话,便带笑向吴驹道:“你可知锦州袁彪是个少年英雄?”

吴驹笑道:“不错,我也听人说起锦州有个摩云金翅袁彪,是个侠义之辈。”风姑娘便命左右速将二个解去索缚,请到堂上来坐。那两个少年见风姑娘前倨后恭,忽然以礼相待,不觉好生诧异。风姑娘遂向二人说道:“你们俩不要奇怪,我和袁彪也有一面之缘。你们方才说什么只可惜了袁彪大哥,袁彪现在何处?你们姓甚名谁?快快说个明白。”

那黑痣的少年便毫不客气,坐了下来,答道:“我们复姓欧阳,乃是弟兄二人,我名仁,他名义。袁彪现在锦州被人陷害,有性命之虞,我们因为想搭救袁彪,路过此地。不料被你们擒住,要把我们杀掉,满腹怨愤,无可发泄,所以说了这句话。”

风姑娘听了欧阳仁说话,面上露出很注意的神气来,又向欧阳仁道:“袁彪被人家陷害吗?为的何事?请你对我说个明白。”

于是欧阳仁遂把袁彪被害的情节,详细告诉一遍。

著者写到这里,却先要把袁彪的来历叙述一下了。袁彪是锦州人氏,明朝大将袁崇焕的后裔。当袁崇焕遇害时,崇焕的幼子成仁流落在关外,便在锦州寄居。一脉流传直到袁彪生时,他的父亲不幸便患咯血之病,不满一年,便丢了孤儿寡妇长辞人世了。幸亏还有些田地房屋遗留,可称小康之家,不致有冻馁之忧。袁彪幼时即歧嶷异于常儿,膂力甚大,性喜弄武,读书之暇,时时喜欢和里中小儿使枪弄棒。

恰巧近领有一家复姓欧阳的人家,弟兄二人,和袁彪年龄相仿,便是欧阳仁、欧阳义了。父亲欧阳怀忠曾任过兴京守备,武艺娴熟,告老家居,遂把平生武艺传授给他的儿子。

袁彪和欧阳兄弟在一个私塾里读书,性情十分投合,因此袁彪常到欧阳家中去盘桓。欧阳怀忠见袁彪是个可造之才,遂也把武艺教他学习。袁彪朝晚练习很勤,所以反较欧阳兄弟进步得快,欧阳怀忠十分称赞,颇有生子当如孙仲谋的感慨。常对人掀髯说道:“袁氏子诚跨灶儿也!”

好在袁彪生得气宇轩昂,相貌英俊,站在人家面前,很有体面,使他人也知道袁氏有子。遂端整了一份重重的贺礼,打发家人袁福伴送小主人前往奉天祝寿。袁彪见母亲放他出外,很是快活,换了一身锦衣华服,骑着一头骏马,打扮得如王孙公子一般。带着袁福,拜别母亲,立即上道。

那袁福是袁家的老仆,诚实可靠,奉天也到过数次,所以袁彪的母亲托了他,十分放心,想来决不致闹出乱子来的。

谁料他们欣欣然走到半途相近七里堡地方,忽然遇见一队胡匪,见袁彪形似贵家公子,遂一齐上前行劫。袁彪虽懂得一些武艺,可是赤手双拳,如何和他们对敌得过?起先胡匪藐视他年少无能,动手擒他时,反被他打倒了两个,后来大家蜂拥而上,袁彪遂被他们擒住。

袁福吓得手足无措,跪倒地上,向胡匪泣求,饶小主人性命,有一个胡匪大声对袁福说道:“老不死,滚你妈的蛋。快快回家去,向你家主人说,在一个月之内,预备二十万银子到鸡爪山中来取赎,过了期时,我们便把他剁做一百块,喂给虎狼去吃了。”

说罢拥着袁彪连人带马,一齐望北而去。袁福见胡匪去远,只得从地上立起身,仰天叹了一口气,无可如何,只好带了原来的寿礼,急急回锦州。

袁彪的母亲见袁福一人回来,却不见她的爱子,又是这样迅速,寿辰还没有过,为了什么事情呢?十分骇异,急问原由。袁福把这不幸的消息告诉出来,袁彪的母亲又惊又急,不觉昏晕过去。良久方才苏醒,大哭不已。袁福一时没有理会处,连忙去请了欧阳怀忠过来,一同商量。

欧阳父子各个吃惊,一时何从去凑集这笔巨款?袁彪的母亲情愿卖田卖地,借债押款,取赎袁彪。又苦无人前去接洽,袁福挺身愿往。欧阳怀忠慨然应允,到各处去张罗巨金,约以十天之期。袁彪的母亲没有奈何,也只得如此办法。不料不到十天,匪窟中忽然秘密投来一封书信。

袁彪的母亲接到信时,心中突然地跳个不住,不知儿子是吉是凶?等到拆信一读,不觉心头安慰,眉峰顿舒,连忙命袁福又去请欧阳怀忠过来。把信给他老人家一阅,欧阳怀忠看罢说道:“这样也好,老太太放心罢!不必预备巨款去赎,将来令郎自会归家的!”

袁彪的母亲遂一人独居,再不提起赎取儿子的问题了。

你道为何?原来是袁彪这天被胡匪擒去,解到了鸡爪山匪窟,见过匪首贺虬。那贺虬也是东省著名的胡匪,精通武艺,别号“红毛狮子”,善用纯钢飞抓。

不过因为使用时,没有金镖和袖箭来得便利,所以用的人不多。贺虬是自幼练就的这种绝技,百发百中。

4

等到遇见敌人本领高强时,便用诈败之计,发出飞抓去取胜,十有九胜的,远近驰名。他做了胡匪首领,打家劫舍很骚扰了不少地方,押塞夫人也有几个,可是从没有生育过。这是贺虬的第一憾事,此番见了劫来的袁彪,年纪虽小,而仪表英俊,着实使他心中欢喜。遂叱退左右,便亲自把袁彪解去索缚,教他好好坐了,细细询问他的来历。袁彪见贺虬不象怀有恶意,也就老实奉告。

贺虬知他是明将袁崇焕的后裔,出自名门,更觉敬爱,便留他在山上,要认袁彪为义子。袁彪一时不能脱身,只得答应,但要求贺虬立即写一封信到家中去,安慰他的老母。将来年纪稍长时,许他回家去一趟。

贺虬许可,照他说话行事。所以袁彪的母亲接到他儿子的信,于无可奈何之中,略略安慰了几分,只要儿子在外平安,没遭盗匪毒手,自然将来还有来的日子。

从此袁彪拜了贺虬为义父,在匪窟中度那少年光阴。贺虬又把武艺悉心教导,且叫他练习那飞抓。袁彪左右无事,天天用心练习。数年之后,果然练就一身很好的武艺,能跳数丈高墙,登山如履平地,使用飞抓尤其迅捷而准确。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贺虬见了十二分的快活。

但逢胡匪出外行动时,贺虬叫他也出去走走,他总托辞不从,或者是卧病不出,贺虬也不能勉强他。因此同伙中和他并不十分契和,说他无意为匪,胸怀二心。幸有一次贺虬率众出外时,山上仅留少数人看守,官兵探得底细,即派一队人马入山痛剿,却被袁彪率众用计击退,保得匪窟无恙。

贺虬回来后,大加奖赏,对众称赞不已,因此众人也没得话说了。当袁彪在十八岁的时候,益发长成得俊美的模样,贺虬所有的武艺都传授于他。

在匪窟已久,心里思念老母,归乡之念,萦绕脑海。想要和贺虬商量,让他下山一行,好在贺虬以前允许过的,万一贺虬不许,自己已学得一身武艺,要走便走,也可背了贺虬,私自下山的。

主意打定,正要向贺虬去说,不料贺虬以历年荒**酒色,得了痨瘵之疾,这几天病势沉重,卧病在床。袁彪究竟和他也有数年父子的感情,所以暂缓提起。哪知贺虬一病弥月,日就危殆。

一位生龙活虎的草谷英雄,竟撒手人环,一瞑不视。贺虬既死,照理要推袁彪为领袖。但是袁彪无志于此,大好青年岂肯长此做那剽劫的生涯?决意不干,只尽心办理贺虬的丧事。把贺虬的遗骸,用上等棺木殓后,择地安葬。遣散后室姬妾,又将藏金分赠众人,劝他们各自归乡。因此徒党星散,贺虬一死,鸡仆山的一股胡匪也就散伙了。

袁福听了也是喜不自胜,幸得小主平安归里,自己可告无罪了。袁彪次日去拜访欧阳兄弟,其时欧阳怀忠已归道山,欧阳兄弟正在丧服之中。然而阔别数载,彼此都已长大,又自有一番畅叙。邻里见袁彪回来,都来问讯,袁彪把鸡爪山上的事秘而不宣,亦是含糊对答,但是几家已约略知道一二的了。

从此袁彪伴母家居,仍是天天练习武事,预备去考武场。但他生性任侠仗义,年少气盛,不免在里中做了一二打抱不平的事情,名声渐渐大起来,人家代他起了一个别号,唤做“摩云金翅”,因他能在七层宝塔上跳下,捷如飞鸟,所以有此名称。有一天袁彪在上午到欧阳兄弟家中谈天,用了午饭归家,走到门口,袁福笑嘻嘻的对他说道:“里面到一女客,要见小主人。老太太正陪着讲话,等候多时,快快进去罢。”

袁彪听了,心中不由一愣。自思生平并未亲近妇女,何来女客?真是奇怪得很。倒要去看看究竟是何许人呢?遂即大踏步走向内室而去,耳边已听得很清脆的呖呖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