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侠二

第十二回觞祝华堂神童献绝技剑飞杰阁怪客说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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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无奈,依旧跳下,回到屋中。玉琴说道:“这个怪客,真有非常的本领,可惜他竟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肯和我们相见,使人奇怪得很。”剑秋说道:“此人的剑术只在我们之上,不在我们之下,原来他腰里缠着一条黄金带,乃是他炼就的宝剑,能柔能刚,亦神亦奇。”李鹏道:“呀!这个我也瞧见的,怪道我心里有些怀疑,这样一个渺小的孤客,却把黄金缠在腰里,未免谩藏诲盗啊!”

三人正说着,忽见窗外有个人影一闪,剑秋连忙跳出去。玉琴以为那个怪客来了,跟着出视,见剑秋手里正提着一个店伙,那店伙满身淋漓,向剑秋哀告道:“请爷饶恕我的狗命吧,我刚才见了爷的剑光,吓得躲在水缸里,只把一个头钻出水面,现在想趁爷们不备的时候逃生去的。”玉琴叫剑秋把他放下,细细问他道:“现在你快把店里以前的情形老实告诉我们知道,若有半句虚言,休想活命。”

店伙道:“我到店里还不到一年,我所知的便是店主姓佟,名元禄,因他瞎了一眼,别号独眼龙。

他们父女开这黑店,很是秘密,对于往来客商不是个个动手杀害的,只因近几天生意清淡,所以决定下手,我们把肥的杀翻了,宰豁他身上的肉,做红烧大肉和馒头馅子卖。若是有美貌的男子,被我们金铃姑娘中意了,便留下不杀,朝夕要陪伴姑娘恣意寻乐。若逢不快活时或是有了新的美男子时,金铃姑娘便拔出剑来,结果他的性命。

曾记得去年冬天里有姓廖的弟兄二人,携同眷属,路过云浦,借宿在我们的店里,被我们老店主把他们的眷属杀死,财帛抢去,而姓廖的弟兄因为生得面貌清秀,被金铃姑娘特地留下,禁闭在她的房里,逼着他们朝夕**,笑声吃吃达户外。老店主也不管,一任他的女儿风流**。

后来姓廖的弟兄都成了痨瘵疾而死,岂不可怜。又有一个暹罗国的和尚,十分肥硕,要到京中去,他借宿在此间,也被店主杀死,金铃姑娘在他身上得了一只宝镯,十分名贵的。他们父女在此没有亲戚,只有那姓赵的店伙和他们密切些。

有人说以前他也侍奉过金铃姑娘的,所以得宠,现在已被爷们杀死了。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么一点儿,请饶恕我的狗命吧!”剑秋喝道:“你们这家黑店不知害了多少旅客,你既在此做伙计,当然也不是好人,决难饶你。”

那店伙吓得浑身抖起来道:“我是因为家里没得饭吃,不得不出来服役,我又没有本领,始终不曾动手伤害过人,可怜我还有八十九岁的老母在堂呢!”

又向玉琴请求道:“姑娘请你大发慈悲心肠,饶恕我命,当终身感德。”玉琴便对剑秋微笑道:“他已告诉我们一些事实,饶了他罢!”

剑秋又对店伙喝道:“你既有八十九岁的老母在堂,为什么要做强盗的勾当,姑且放你回去,须要切实痛悔,我今留下你一些纪念。”说罢手中宝剑一起,那店伙的左耳朵已被割下,抱头鼠窜而去。李鹏也在后面看着说道:“你们做得好爽快!”

二人又回进屋子,剑秋说道:“我们既把店里的人杀死,为地方除害,但去的以前也须有个交代。”

玉琴点点头,遂去寻着笔砚,饱磨香墨,要在墙壁上题字。李鹏笑道:“请你们留名罢!今夜我是无功可言,不必掠人之美。”

剑秋遂提笔写着一行大字:“佟氏父女,开设黑店,历年伤害行旅,罪大恶极,故诛之。”下署“琴剑”两字,笔势奔放,如龙飞凤舞。

玉琴看了欣喜道:“师兄竟有这般好书法,可以媲美右军,足见多能。”剑秋掷笔而笑。三人坐到天明,遂收拾行箧,离了黑店向临城走去,好在路已不远,不必再雇骡车了。

三人到得临城便望九胜桥神弹子贾三春家里来,此时已有许多祝寿的英雄好汉到了贾家。贾三春状貌魁梧奇伟,紫膛色的面皮,双目炯炯有神,颔下一撮短须,接待之间,很是谦煦。贾三春也闻得荒江女侠的大名,以为不知是怎样的勇悍妇女,今见玉琴婉娈温文,是个非常秀丽的小姑娘,谁知她具有一身惊人的本领呢,心中很为敬佩,便留他们住下。

距离他的寿辰还有三天,玉琴觉得空闲无事,常和剑秋出去游玩。剑秋虽是英武,然而他待玉琴很是温存体贴,更兼他谈吐隽妙,倜傥可喜,所以玉琴虽然凛若冰霜,不可侵犯,但她一颗芳心已渐渐地被剑秋的柔情灌溉得活跃起来,觉得天下惟剑秋为知己,是她惟一可爱的伴侣。

本来爱情这个东西,是奇妙不可思议的,随时可以发生的,好似磁石吸铁,琥珀拾芥,自会接近而恋慕,百炼钢也能化为绕指柔,茫茫宇宙,充满着的便是情,任你英雄豪杰,侠女贤媛,却难逃出这个情的范围啊!

贾三春的住宅很大,所以虽有许多客人下榻,不愁拥挤。到了生辰的那天,景贤堂上寿幛中悬,华烛高烧,四海英雄,跻跻跄跄,到有二百余人,都来送礼上寿,可说群雄毕至,侠士满座。

原来神弹子贾三春此次做寿,也有一个作用,只因他有一位老友,姓瞿名思伟,是皖北一带很有名的英雄,在京中触犯了某王爷的怒,把他害死,家产悉数充公,剩下他的妻孥,无人照顾,特地赶来到贾家来托庇。

贾三春因借做寿为名,邀请四方豪杰来此聚会,顺便向众人报告,愿将受下的贺礼一齐给与瞿家母子,使他们可无冻馁之虑,又命瞿思伟的儿子瞿英出见。众人见瞿英年方九岁,相貌俊伟,举止活泼,向众人一躬到底,绝没有羞缩的样子。

贾三春又说:“瞿英年纪虽小,现在从我学艺很是不错,少停晚上待他略献小技,给诸君解嘲。”

众人听了,一齐慷慨解囊,都肯额外捐助,有些身边没有带多钱的,允许回家后专足送上。霎时连同寿礼凑集得六千余两银子,瞿家母女有了这项巨款,可以安稳度日了。

到得夜里,贾三春吩咐将酒摆在后花园舞鹤厅和人寿堂上。那舞鹤厅和人寿堂遥遥相对,中间隔着一片浅草地,有三两古木,枝叶撑天,东边便是飞鸾阁,三层楼有数十丈高。这时明月一轮,攒云而出,月光和灯光相映,大家饮酒猜拳,高谈阔论,正在酒酣的当儿,贾三春忽叫瞿英出来,到草地舞一回单刀,给众家英雄指正。

瞿英早已结束定当,抱着一柄龙雀宝刀。众人都停止喝酒,离席走出,分立两旁,看瞿英献技。瞿英先向众人作个揖,然后一亮龙雀宝刀,上下左右地使开来,嗖嗖的有风雨之声,但见刀光霍霍,滚东滚西,不见人的影子,大众都喝声好刀法。瞿英把一路刀法使完,贾三春又命下人取过三条短的线香来,当众点着,过去顺着次序,插在树孔里,对众人说道:“这小孩子会射一种梅花神针,朝夕习练,十分精熟,今晚姑且看他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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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又见瞿英走到远处,距离那树已有百步以外,立定了,举起右手扬了几下,贾三春说道:“好了!”遂和众人走近去看时,只见三支绝细的钢针,凑巧不偏不斜,正射中在三条线香之上,刺入树身,把线香上的火头也射灭。大众啧啧称美道:“小神童将来一定了不得的!”贾三春道:“还要受高明的指教才好呢!”

玉琴见瞿英有这种技艺,十分爱他,挽着他的手和他说话。恰巧有几只乌鸦,在天空中绕着明月而飞。贾三春说道:“这乌鸦讨厌得很!”遂命左右取过他的金兽吞用弹弓,三颗银丸光闪闪地,如流星赶月而去,早有三只乌鸦应弦而落,其余的飞逃去了。玉琴才瞧见贾三春的绝技,十分佩服。

李鹏因为玉琴此来是要探听仇人消息,这个机会瞬息即逝,不可错过,遂和贾三春说明意思,贾三春便代玉琴剑秋和众人介绍。

众人有一大半听得荒江女侠的英名,又知他们二人都是昆仑派的剑侠,当然恭敬,且要二人舞剑,贾三春也要一观玉琴的剑术,也在旁敦请。二人推辞不得,只得脱了外衣,走到草地上,向众人行个礼,拔出剑来对舞。

但见青白二光盘旋上下,如惊电穿云,俊鹘凌空,忽而分离,忽而并合,冷气森森,逼得人毛发悚然,树叶簌簌地落下。舞到紧急时,忽见白光一道,如流星般直飞到飞鸾阁上,跟着青光也飞上去,便在阁的屋顶上,回环而舞。

众人看得正是出神,却又见西北角上飞来一道绝细的黄光,穿到青白二光中,变成青白黄三种剑光,飞舞得更如疾风骤雨一般,不可捉摸。起初那青白二光把黄花紧紧裹住,很是得势,后来黄光愈舞愈大,竟有车轮大小,纵横决**,反将青白二光压逼。

青白二光也腾挪击刺,绝不退让。众人正觉十分奇异,贾三春却拍掌笑道:“原来是他到了。”便见青白二光从阁上 直飞下来,剑秋和玉琴已收住剑光,立在场里。众人又看阁上黄光也没有了,立着一个渺小的人影。

贾三春又大声喊道:“老弟不要再玩什么把戏,快下来喝罢!”便见那个人影如飞燕穿帘般轻轻落到地上,杳无声息。

众人细瞧时,见那人身体很小,好似一段矮冬瓜,不冠不袜,腰里缠着一条金带,向贾三春拱手道:“老哥四十大庆,怎不通知一个信儿,好使我的酒肚皮喝一个畅。”

贾三春连忙带笑陪礼道:“老弟,这个却不能怪我的,老弟浪迹江湖,如孤云野鹤,行踪不定,叫我到哪里去通信呢!”

那人又道:“我还是听得火里金刚卢永的传说,才兼程赶来,向老哥祝寿,路上遇见的趣事很多。” 遂指着剑秋、玉琴等说道:“这两位我也曾在佟家店里相遇的,只因我又去管了闲事,耽误日期,急急赶来,已近黄昏,见二位在阁上舞剑,不觉技痒难搔,遂加入一玩,幸恕冒昧。至于老哥的寿礼,早已献奉筵上了。”

贾三春和家人回头看时,见贾三春自己坐的筵席安放着两个白玉观音,不知何时放在那边的,很是惊诧。贾三春便请他入席同坐,命左右取过一坛好酒和大杯来,斟给他喝。

那人高踞首坐,也不推让,一口气喝了三大杯。贾三春便代他介绍给众人认识,说道:“诸位弟兄,这是我的老友闻天声,一向在湖南山中精练剑术,三湘七泽间很多知道他的威名。他在外边东奔西走,隐姓瞒名,常常做事不给人家明白,暗中助人出险,所以别地方人还不认识他。今天蒙他前来祝寿,荣幸得很。”

闻天声哈哈笑道:“我是来喝寿酒的,我在佟家店喝的四十年陈酒,味道果然不错。”便又对剑秋、玉琴二人说道:“他们以为我喝醉了,哪里知道我只喝得五斤酒,只是诈醉,哪里会得真个醉呢!我和你们二位萍水相逢,可称有缘。”贾三春知他们已在途中见过了,便又代他们介绍。

闻天声对玉琴说道:“原来姑娘便是荒江女侠,前年我到关外,听人家告诉说,荒江之滨出了一位女侠,是一个很美好的小姑娘,正把石屋岭上的大虫一一杀死。我听了很想一见,但因有别的事情羁缠,所以没有拜访,今天得以认识芳颜,且已领教过姑娘的剑术,不愧是一位巾帼之英。”

玉琴也已见过闻天声精妙的剑术,深为钦佩,便向他道谢慨助的美意,并问起那个瞎眼老翁的结果。闻天声答道:“那个独眼龙么?很有功夫,可惜不归于正,所以我要剪除他,但此次侥幸被他逃走。因为在他逃走的时候,我即从后追去,他被我追急了,天又黑暗,眼睛又不清楚,竟失足跌在一个人家埋下的大粪窖里。

我本待把他结果性命,但不愿污了我的宝剑,遂放了他去罢,料想他粪也吃饱了。”众人听了都觉好笑,有几个也知道佟家店的情形,听说已被他们除灭,无不称快。

闻天声说罢,箕踞而坐,一杯一杯的酒喝将下去。剑秋遂立起身向大众拱手说道:“师妹玉琴,千里入关,为要寻找她父亲的仇人,但是还不能得到下落,未免引为憾事,今番诸君在座,都是四方俊豪之士,或能得知此人的消息,此人唤作飞天蜈蚣邓百霸。”

剑秋说毕,座上有沉思的,有交谈的,却无人知道邓百霸来历。只有一个姓单的,是下相人,知道邓百霸是沂州人氏,但因邓百霸离乡已久,所以不知他现在的下落。又有一个关中英雄黄面虎吕明辉,也只知道邓百霸是四川剑峰山万佛寺金光和尚的门下,其他却完全无闻。

玉琴和剑秋、李鹏等正在失望之际,忽听闻天声大笑道:“你们要找飞天蜈蚣么,大约此地除了我没有他人会知道了。只要你们肯多请我喝酒,我可以告诉你们,好让你们去复仇。”

第十三回 妖人施术欺愚民双侠奋勇探古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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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既出,四座寂然,玉琴不意闻天声会知道飞天蜈蚣的,心中大喜,便起来向他行礼道:“闻先生既知我父亲的仇人,快请明白指示,好使我们去复仇雪恨,先生若喜欢喝酒,当谨奉美酒百坛以供一醉。”贾三春也说道:“老弟要喝酒,我这里多得很,请你说罢!也不枉女侠来此一遭。”

闻天声又喝了一大杯酒,舔嘴咂舌地说道:“好酒,好酒!我来告诉你们罢:飞天蜈蚣邓百霸自从四川剑峰山万佛寺金光和尚学艺后,已有很好的本领,只是他不肯归正,依旧干那绿林生涯,坏在金光和尚的门下,都是邪僻的人物,金光和尚自己也是一个妖魔,所以无人去干涉他。

现在他正在口外白牛山拥众自豪,只因他的部下都在蒙藏一带干那犯法的事,有时也往俄国境内去做一批买卖,因此内地却不知道他了。至于我怎样会知道呢?在今年正月里,我到蒙古去探访一件事,途过白牛山下,凑巧遇着他的部下来觊觎我腰里的黄金带,我暗想,何来鼠辈,敢捋虎须,遂放出剑光,他们知道我是能人,一齐俯伏乞恕。

我便问他们在什么人的部下,他们便把详细情形告诉我,才知他们已改编成一种军队式的组织。飞天蜈蚣虽是草寇,其志不小。我想见见他这个人,他们又说飞天蜈蚣和几十个同志到库伦去了,我遂放过他们,自去干我的事,回来时又因有别的事情羁缠,没有走过那个地方,但我心里已记得有这个人,却不知是女侠的仇人呢!女侠要报大仇,只要出塞一走,便可了事。不过他的党羽很多,必须谨慎从事,方可剜刃其胸,克奏大功,将来我当来祝贺。”

说罢又喝了一大杯酒,玉琴遂向闻天声多多致谢。闻天声又对剑秋、玉琴二人说道:“听说二人是昆仑门下,你们的剑术我也领教过了,果然不错,将来我也有事要上昆仑拜访令师,要烦你们二位介绍呢!”二人唯唯允诺。

闻天声只顾把大杯的酒来喝,约摸也喝去了有五、六十杯,但是一些没有醉意。贾三春遂吩咐下人把自己藏着三十六年不用的梨花春好酒拿来。闻天声听了,嚷道:“老哥,你既有这般好酒,为什么不早些拿出来呢?”

贾三春笑道:“今天喝的都是好酒,只因为你喝不醉,所以愿把这坛梨花春来醉倒你。”这时一坛梨花春已取得前来,闻天声连忙跳过去,自己开了坛口,来不及倒了,双手捧起那个酒坛,咕噜噜地直着喉咙尽喝,好似苍龙取水一般,看得众人都呆了。

闻天声喝了一刻,把坛子放下,舔嘴咂舌地对大众说道:“今晚恕我无礼,这个梨花春酒味果然出色,使我喝得真个畅快,记得我生平有一次喝得最为爽快,便是在岳阳楼头喝醉了,被洞庭湖中的剧盗把我捆缚而去,载在舟里,要把我葬身波涛中,到底被我用了巧计脱险,直到现在,没有再遇见这种事。

那天在佟家店里喝的四十年陈酒,也是很好的,可惜我要对付他们,不能喝个畅。今晚这个梨花春配了我的胃口,我必要把这坛好酒完全放到肚中去,若是喝不完时,我可以留在明天喝的。”

说罢又把坛子擎起凑在嘴上,大喝而特喝。众人看他喝酒,各人自己却不喝了,却见在闻天声赤脚立的地方涌起一大堆水来。原来便是他喝的酒都从足下排泄而出,所以不容易醉了。停一会儿,一坛梨花春已被他喝个罄净,倒在椅子里睡着了。贾三春便令下人扶他到后边客室里去睡眠,时候已是不早,酒阑灯灺,各自散席。

惟有玉琴心里说不出的快活,因她已探得亡父仇人的下落了。

到了次日,众豪杰都陆续告辞回去,却不见闻天声的影踪,玉琴很想再和他见面谈谈,所以有些疑惑,向贾三春询问,才知昨夜闻天声醉眠房中,今晨不见起来,贾三春自己已和仆人推门进去看时,榻上空虚无人,户牖紧闭,但是闻天声却不知到哪里去了。

玉琴听说,很觉惘然若失,遂和剑秋商议要动身出塞,寻找飞天蜈蚣,剑秋当然赞成,且愿跟她同往,但李鹏却要回乡去了。二人便和李鹏相约,复仇以后,必到丰禾驿一行,探望李鹏夫妇。

李鹏也说道:“愿你们此去,所当者破,早复大仇,使我得听捷音,雀跃而喜,才不负女侠的孝义了。”当日李鹏先去,二人又在贾家多留一宵,贾三春有个女儿,年纪只有七八岁,生得聪明伶俐,也从他的父亲学习武艺,很能领悟,名唤芳辰。自从玉琴来贾家后,她对玉琴很是亲爱,常要跑到玉琴身边来和玉琴问答,玉琴也很喜欢她,时时拉着她的小手,把自己石屋杀虎的故事讲给她听,所以贾三春很愿玉琴住在他的家中教他的女儿,可是事实上办不到的,只好看她去了。

二人和贾三春分别,离了临城,重又北上。一路朝行夜宿,到得东光。那东光是直鲁交界的一个热闹市镇,居民很多,二人来到镇上,日已近午。剑秋肚里更觉饥饿,遂找到一家饭店,进去坐定,点了几样普通的菜和玉琴同用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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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镇上的人,来来往往拥挤得很,男女老小手里都拿着香烛纸锭,说道:“快求神仙去,过了时候,神仙便要不见的。”玉琴听了心里有些奇怪,对剑秋说道:“神仙是虚无缥缈的,难道真有的么?”

剑秋道:“总是乡民迷信罢了,佞神求福,是常有的事。”二人正在谈话,恰巧对面坐上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翁抢着说道:“你们二位谅是过路的人,却不知道东光真来了两位神仙,便是吕洞宾仙师和何仙姑,也是东光人民的福气。”玉琴听那老翁说话,面上露出不信的样子。剑秋也道:“那里会有这种事?”老翁见二人不信,便停止了喝酒,絮絮滔滔地把神仙如何显现的情形告诉二人听。

原来在东光镇的北头,离市稍远,地方很是清静,有一个吕祖师庙,香火甚少,屋宇和神像都已破旧,庙中只有一个姓袁的老道看门扫地,也没有什么事做。相距吕祖师庙不过数十步,有一古塔,相传是本地一个姓程的孝子建造的,已有几百年,现在也已荒废得无人过问,古塔斜阳,黯黯相对。

据故老传说,在百年前头,塔上曾有一条巨蟒出现,常在月明之夜,高踞塔顶纳凉。有见过的人说,蟒首好似巴斗,蟒眼无异两盏小灯笼,在塔上光闪闪地转动。有几个好事的少年,奋勇上去刺探,却没有下来,上下不通,直到现在,不知那巨蟒可还在上面。

两月以前,某日早晨,有一个樵夫吴六,挑着一担柴从塔下经过,偶抬头,觉得塔顶有个人影,立定脚步,向上仔细一看,才见有一个戴着华阳巾,披着羽氅的道人,盘膝坐在塔顶上,手里拿着拂尘动也不动。吴六大为惊奇,便放下柴担去唤邻近的居民前来观 看。

有一个教书先生,戴上眼镜,走到塔下一看,便对众人说道:“这就是三戏白牡丹的洞宾仙师,我们地方来了仙人,快快跪拜啊!”于是众人被他一说,深信教书先生见多识广,胸有学问,他的说话一定不会错的,遂一齐向古塔跪下,叩头如捣蒜一般。一传十,十传百,哄动了东光全镇,以及四乡的善男信女。老的少的,富的贫的,都来瞻仰仙师法相。

可是一到下午二三点钟时,仙人忽然不见了,到得明天早上,仙人又照常出现,乡人又来敬拜,便在塔下焚香顶礼。

因为这塔有数十丈高,寻常人既无胆量,又无本领,那里能够爬到塔顶上去。况且仙人坐在塔上,始终不动,到了时候一眨眼便不见了,真非仙人不能。二则塔旁本有那个吕祖师庙,装束一一相同,不是神仙,还有谁呢?有些神经过敏的人,便说塔上显现的吕祖师,必然是庙中的祖师,一而二,二而一,我们快到庙中去烧香罢。于是众人又赶到庙中来烧香。

把个破败冷落的吕祖师庙挤得水泄不通,香烛摊陈列得不计其数,还有许多小贩,也来做买卖,凑热闹,那庙中的老道更是笑逐颜开,在祖师殿上照料香烛,收着每人三文的点烛钱,放得他的布袋中饱满起来。一天,老道忽然当着众人宣布说,他昨夜见祖师爷向他显现,叫他要向当地人民捐募金钱,把祖师庙重建起来,祖师爷将于本月十五夜里在庙中亲自说法,劝化世人,叫凡系虔诚相信的人斋戒沐浴,都来顶礼。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大家伸长了脖子盼望十五夜快快到临,也有许多人渴欲听祖师说法,预先就持斋起来。到了十五夜吕祖师庙中挤满了烧香的人,一排一排的在殿上庭中坐着,静候祖师法驾下临。

果然,到了三更时分,忽有白光一道从墙外飞入,直到殿上红灯影中,早见祖师爷已盘膝坐在神坛上,装束容貌和塔上一般无二,大众都向祖师爷叩头,竭诚祷告。

祖师爷遂把拂尘一挥,向大众说道:“我在洞府见下界人民将有浩劫,不忍众生遭难,故愿到此地来现身说法,劝化尔等速速皈依祖师爷座下,诚心修道,才可脱离灾殃,尔等若能信奉我的,我当每月逢五向你们说法,你们愿意做信徒的,快把姓名履历详细写在信徒册上,交给袁老道掌管。凡在我门下,都是弟兄姊妹,有福同享,倘有灾殃来时,我当一例救治。”说罢,便瞑目而坐,兀然不动。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很虔诚地相信,愿意皈依祖师门下避祸求福,一声不响地坐着。不多一刻,便见祖师爷手中动了两动,一阵烟雾冲起,把众人的眼睛都迷住了,及至清明,再看祖师爷已不见了。

众人自庆有缘,欢呼而归。自此以后,每逢初五、十五、二十五三天,祖师爷必来现身说法,众信徒都慷慨捐资,重建祖师庙,造得金壁辉煌,华丽非常,信徒逐日增多,传播到远近各乡村。

后来又有一个年轻的仙姑,突然显现,向众人说法,来无影,去无踪的,更使人惝恍迷离。经祖师爷的指示,始知是八仙中的何仙姑。祖师爷又说:“我既在这里,以后常有仙界中人来往,只要你们相信,必然呵护你们平安无恙。”

东光一镇的居民,哪有一个不十二分地虔诚敬奉!有几个乡人得蒙祖师爷青眼看待,带他们到塔上去,到过塔上的人都说塔上好似金阙琳宫,仙人住的地方非有灵根的人不得上去,至于那条天蟒 早已成了地仙了。有人问祖师爷在塔上说些什么,他们都说天机不可泄漏,如不严宁,必遭雷殛,又说他们上去时,祖师爷叫他们一齐闭目,切不可以偷看,自己觉有人提携而上,真似腾云一般,下来时也是如此。

玉琴和剑秋二人听了老翁告诉的这种荒诞奇异的事情,觉得其间很有可疑之处,不能确信。老翁又说:“今天下午祖师爷将在古塔上显现,散发百道灵符,得着符的便可用开水冲下,可以却疾延年。所以,你们看街上已有许多人前去了,你们如若不信,尽可前去一观,自然也相信了。”

剑秋又问道:“这里地方官可曾知悉么?”老翁道:“那有不知之理,起初派人来查勘,说要封闭吕祖师庙,拆毁古塔,但是这里人民全体反对。说也奇怪,便在那夜,地方官的一颗印不翼而飞,明日寻找,见那印高高悬在大堂的正梁上,除却神仙,没有人能干的,吓得那地方官也不敢多管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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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琴听罢对剑秋带笑说道:“天下竟有这种事么?我们可去一观虚实,看看这祖师爷究竟是何许人物!”

老翁点头道:“耳闻不如目睹,你们自己前去看了,便知真是神仙哩!”玉琴遂和剑秋吃罢午膳,付去酒费,出得店门,见有几个烧香的妇女正到吕祖师庙去,二人跟随她们一直走到吕祖师庙门前,果然十分热闹。

一片广场摆满了许多香烛摊、食物担,以及看西洋镜说大鼓书等各种玩意儿,那吕祖师庙气象一新,烧香的男女挤出挤进。二人跟着进去,见庙上许多香客,朝着祖师仙像下拜,冲天炉内香烟缭绕,氤氲得两边不分明,一个老道士忙着代众乡人点烛。

二人看了一遭,觉得没有什么奇异之处。忽听有人从外面跑进来嚷着道:“祖师爷已在塔上现身了,我们快去参拜,接受灵符罢!”众人一听这话,烧香也不顾了,大家都往外奔,如潮水一般涌出去。

二人挤在人丛中各把两臂一挺,如铁扁担一般推开众人,很自由地走着,不怕拥挤,早走出庙来,往地面田岸上转过去,便见前面树林中巍巍地耸着一座七级浮图,墙壁已成古旧,蒙着翠蔓,被风吹着,好似碧波**漾一般,很是幽雅。

这时大众有的向着古塔俯伏下拜,有的口里不知喃喃地念着什么。二人举头一看,却见塔顶上真的端坐着一位仙风道骨的吕祖师,玉琴运动慧眼,细细瞧去,觉得这位神仙表面虽似清奇,实在和寻常人没有什么大异,不过若是他不是神仙,那么这个很高的古塔一无攀援,他竟能坐在上面,动也不动,非有本领的人,不能这个样子自在的,大约是什么妖人,故意炫奇作怪,煽惑愚民罢了。

剑秋也是这样想法,且立在旁边静候。隔了一刻,参拜祖师的人益发多了,塔的四围黑压压地万头攒动,忽见祖师爷取出一个葫芦,向下倾倒,便有许多小符在半空中飘落下来。众人大喊:“快接受灵符呵!”但是很奇怪的,各人只是口里喊着,身体仍旧不动,却不去争夺,那小符落到谁人的头上,便被这人取去,因为这是祖师爷的意旨。大家心里只盼望自己幸运好,灵符落到他的头上,并不敢侥幸抢取。

恰巧有一张灵符落到剑秋头上,剑秋伸手接了,和玉琴一同观看,见这符不过五寸长,三寸阔,黄纸上用描红写着三个似蝌蚪般的小字,不知是什么把戏,剑秋便向旁边一个男子问道:“得了这个符有何用处?”

那男子道:“罪过罪过,你还不知道么?你是过路的客人,偏被你的幸运儿好,祖师爷赐给你这道灵符,象我却要得也得不到呢!你回去后,可以把这灵符就火上化了灰,用开水很诚心地吞下去,包你祛疾延年,有说不出的好处!”

剑秋哈哈笑道:“原来如此!我却没福消受,把来送给你罢。”

那人正色问道:“可是真的么?”

剑秋把符递与他道:“当然是真的,你取去便了。”

那人又向旁边偷看,觉得没有人注意,便接在手中,踅向后边而去。剑秋和玉琴久立不去,要看那位祖师爷如何走法。等到日落西山时,一抹斜阳,映射在古塔上,如火珠将坠,金镜初开,只见祖师爷手中一扬,有一样东西泼剌剌地向天边远处飞去,众人跟着瞧看,等到回转头来看时,那位祖师爷忽然杳如黄鹤,大家都说仙人去了,我等回家罢。有得着灵符的人莫不喜孜孜地归家,一霎时纷纷如鸟兽散,只剩芳草斜阳,和那古塔作伴。

剑秋和玉琴也在夕阳影里缓缓走着,玉琴对剑秋微笑道:“我却又喜管闲事了,依我看来,那塔上的祖师爷哪里是吕仙显现呢,一定是江湖妖人愚弄那些无智识的乡民,方才发出怪声的东西,不过是一种特制的响箭罢了,他却借此隐去,但逃不过我们的眼睛,明明见他一闪身跳入塔中去的,所以我想在今夜要冒险到塔上去一探,因为我的脾气见了奇怪的事,总不肯轻易放过,一定要探个水落石出方惬我意。”

剑秋道:“我也和师妹一样的,好似这是眼前一个很奇妙而很有趣味的问题,急待我去解决。方才我听老翁的说话,也大有可疑,因为外面邪教很多,往往假借着神仙,号召愚民,阴谋不轨,扰乱地方。如今邪教猖獗,近来很是活动,今夜我们不妨到塔上去一探,便在真相了。”

二人决意不去借宿,遂返到镇上,在一家酒楼里用罢晚餐,还听得有人纷纷传说灵符的事,二人悄悄地依然走到古塔所在,时候还早。一丸凉月在云中涌现,田园寂静无声,恰巧塔的西面有一丛树林,二人遂到林子里去相对席地而坐,远望古塔的最上一层,隐隐有一些蓝色的灯光,二人心里都有几分把握,且养息着精神。剑秋看玉琴臂上也有绿幽幽的光发出来,知是那只分水镯了,又看她蛾眉低垂,星眸微闭,涓涓明月正映在她的玉靥上,多么姣丽,又想到她横剑杀敌的情景,何等英武。

玉琴张开眼来,见剑秋正在瞧她,不觉嫣然一笑。二人守候到三更时分,遂立起身来,一振衣袂,好在他们没有多带行李,只有一个包裹和一只小皮箱,且放在林中。走出林子,施展飞行术早到塔下,先向上面略一相度,然后一层层地跳上去。

二人直跳到最上一层,见窗里果然有蓝色的灯光,二人立定了,向里面望进去时,见塔中很是宽广,布置着一间卧室,一张小圆台上放着一盏琉璃小灯,灯上罩着蓝色的纸,所以发出蓝色的光。

所说的祖师爷,此时脱去了道袍,露出本来面目,乃是一个很健硕的道人,正搂着一个年轻的道姑睡在一张小榻上,酣睡未醒。

二人本想分放剑光来,不难把那两个妖男女歼灭,但他们为要明白真相,还不欲动手伤害。轻轻跳进塔中,见那边一张桌上,堆着几本册子和几封信,剑秋过去,取过册子,凑着灯光一看,见就是日间老翁所说的信徒录,上面写着某某人住在某某处,有若干产业,家中有若干人口,做某种职业,底下却用楷笔注着干支的名称,不知是什么意思。

二人正看册子,不防那道人已惊醒,叫声不好,一个翻身跳起来,向壁上摘下宝剑,还有一个葫芦,也向腰里挂上,向二人喝道:“你们是谁?胆敢到这塔上来送死。”剑秋也冷笑道:“妖人,你存心叵测,在此光天化日之下,煽惑人民,该当何罪,今夜我们特来破你的阴谋。”

那道人听了剑秋说话,勃然大怒,一亮手中宝剑,跳过来向剑秋一剑劈下,早有白光一道,将道人的剑托住,乃是玉琴忍不住已放出剑光来了。此时那个道姑也已闻声而醒,枕边取过双股剑,倏地跳起,迳奔剑秋。剑秋挥剑迎住,但觉塔中地方很小,不能施展,四个人遂扑扑扑地如飞燕出堂般跳出窗户,便在塔的屋面上鏖战。

玉琴的剑光夭娇若龙,紧逼道人的身体,道人觉得有些难敌,便一层层地跳下塔去,玉琴也跟着跳到地上,道人却虚晃一剑,向东边野里跑去,疾如狡兔。但是玉琴哪里肯放他逃生,运动剑光在后追去。

道人的飞行术很好,幸亏玉琴也是不弱,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追了不知许多路,已到丛山峻岭之间。那道人忽然在一株松树下立定,披发仗剑,取下腰里挂的葫芦向玉琴撒放,口中喃喃有词,咬碎舌尖,喷出一口血来,顿时天昏地暗月色无光,黑暗中有许多巨大的妖魔,向玉琴身边猛扑。

玉琴心里也有些惊慌,但她想这是妖术,不要怕他,以前师父也用法术来试过我的,遂定一定心,挥动真刚宝剑,向许多妖魔刺击。果然那些妖魔敌不住玉琴的勇猛,都向后倒退。玉琴追去,又见道人取出一样东西,好似小布袋一般,向玉琴面上一抖,玉琴陡地嗅着一阵腥膻之气,从鼻管里直钻到脑门,不觉打起耽心来,同时脑中昏迷过去,跌倒地上。

第十四回毒雾腥风女侠险丧命香窝艳薮男儿欲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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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那道人见玉琴横陈地上,心中大喜,又见她是一个姿态曼妙的小姑娘,不觉**心跃跃而动,哈哈大笑道:“妙哉!你持着剑术高明出来干涉人家的事情,我让了你时,仍要死追不放,现在看你还有什么能力来抵抗我,面前放着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妙人儿,再不取乐一番,不是傻的么!”遂轻轻地走到玉琴身边,俯身下去,要代玉琴解开衣襟。才解去一个钮扣,忽听林子里泼剌剌一声响,跑出一头巨獒来。

谁知那巨獒非常灵活,跳过一旁,让开了他的剑锋,又跳到他的身后来咬大腿,那道人又回身把剑护住,一人一狗在林中狠斗。

那道人觉得那巨獒十分凶猛,自己一时难以取胜,不要三十年老娘今日倒绷婴儿,败在狗爪之下,岂不被人笑死,遂想作法来驱逐那头巨獒。忽又听林外豁剌剌一声巨响,林叶纷纷下堕,有一条绝细的红光,如穿电般飞向他顶上而来,寒风逼肌肤而入,不觉心里打了一个寒噤,方想把剑去迎,那红光已迅速直落,不可抵御。

那道人大叫一声,跌倒在地,头颅早已分作两半。红光顿敛,便有一个白眉毛的老僧,立在玉琴面前,对玉琴看了一下,在她身上略一抚摸,又看了那道人的葫芦,暗暗点头。遂返身走出林去,到溪边俯倒身躯,把手盛水,喝了两口,回到玉琴身旁,向玉琴的面上喷了一口清水,又用两手在她的太阳穴和胸口上推摩了几下,玉琴才悠悠醒转,星眸微启。

见了那个白眉毛的老僧立在面前,慈祥的面貌,神明的目光,认得是她多年未见的师父一明禅师,连忙一骨碌爬起身来,向一明禅师拜倒道:“师父几时来此,弟子自从下山后,一直思念师父和山上学道的乐趣,只因奔走天涯,父仇未报,还不敢来拜见尊颜,今夜想不到师父会突然来的,好不喜悦。”

一明禅师握着她的柔荑,将她扶起,微笑道:“我也要问你怎样来此的?”

玉琴被一明禅师一问,才想起自己如何被老道从葫芦里放出一阵腥膻的气味,便被迷倒不省人事,又不知怎样平空来了她的师父,回头看那道人时,已伏尸地上,那巨獒正咬住他的胸膛,大嚼他的心肝和肺腑哩!始知她的师父特来救护的,遂又向一明禅师拜谢,且把古塔兴妖的事情约略奉告。

一明禅师说道:“近日我和崆峒长老到南海礼佛,顺便遨游五岳,今夜正偕长老上泰山,预备登日观峰看日出,偶运法眼,见西北上有剑光如游龙而逝,料想又有谁家剑客在那里火并了,同时我又觉心中一动,知道此事不能不管,遂用缩地术赶来,凑巧见你被妖道所困,于是我不得不飞剑结果他的性命。好玉琴,你险些儿被那妖道玷污,这也是你平日心地光明,行为纯洁,才遇我来相助呢!”

玉琴想起剑秋在塔上和那女道士酣战,不知此时他可曾战胜。一明禅师好似知道她的心事一般,对玉琴说道:“我已遇见云三娘了,沧州那回事我已知道,剑秋有这毅力来协助你复仇,果然可喜,大概你们二人自有一重姻缘,将来自会实现,但愿你们始终立定脚跟,主张公理,尊重人道,才不有负我的教训和昆仑声誉。

玉琴独自向林中,如梦初醒,暗暗感谢她的师父援助之恩,不然自己清白的身体被那道人奸污了如何是好,遂把心神镇定一下,走出树林,回向古塔跑去。但见塔影横空,万籁俱寂,哪里有剑秋的影踪呢!又跳到塔顶上去,见塔中蓝色灯光,依然亮着,可是阒然无人,不得已又跳下。

自思剑秋到了那里去呢?倘然他们两个中有一人杀伤,无论如何,塔上塔下必然有些痕迹,现在看来他们都不在这里,大概剑秋也象我一样追赶敌人去了,但那邪教中人诡计多端,倘然他遇到了危险,可有谁去救助他呢?

想到这里,心中有些惶急。但又一念师父的说话,似乎剑秋要和自己失伴了,不过将来可以重见,且说我们二人自有一重姻缘,云三娘也曾微露过这个意思,那么我的终身或将托之剑秋了,现在我且单身北行罢,想他也不致遭殃的。遂回到那个林子里,离开东光镇,向北行去。

见天空渐渐变成鱼肚白色,东边地平线上一轮红日探首而出,想师父此时在日观峰上,当睹奇景,又想东光乡人此后不能再见祖师爷现身说法了,他们将有大大的一番猜疑呢,我仗着师父之力,把那道人诛毙,为地方除去隐患,总算聊快我心,但又和剑秋失散,途中无伴,难免寂莫寡欢,且等到了关外再说罢!

一路走一路想,天已大明,炊烟四起,早又走到一个乡村,腹中觉得有些饥饿,寻着一家小饭店,入内独自进食。人家见她是个单身少女,很多猜疑,不免面上露出奇异的样子,玉琴心中也明白,又想起剑秋,不知他今在何方,也在那里思念我么?

你道剑秋到那里去了?原来他正陷身在脂粉阵中,温柔乡里。当他在塔上和那女道士奋斗时,见玉琴追逐道人去了。遂想赶紧把那女道士结果了性命,好去帮助玉琴。那女道士已杀得香汗淋漓,难以抵御。

左手的剑又被剑秋的宝剑削成两段,遂觑个空跳下塔来,剑秋追到她的身后,那女道士从身边取出一个锦囊向剑秋面上只一抖,剑秋鼻子里闻得一阵香味,便觉天旋地转,失去了知觉,仰后而倒。那女道士迷倒了剑秋,望他看了一看,用丝绦把剑秋负在背上,取了他的惊鲵宝剑,向西便跑,其疾如飞,约莫赶了几十里,天色将明,来到一个庙前,疾跃而入。

这时庙中静悄悄的没有人声,那女道士走到大殿上的神龛面前,伸手把神龛左边三粒铜珠这一按,那神龛便冉冉上升,露出一个方穴,砌着石阶,有红色的灯亮着,那女道士背着剑秋很快地走下去,走到平地,墙上红灯下也有三个铜珠,她照样一按,上面的神龛便恢复了原状。

她转过几个弯来到一间房内,把剑秋放在**,取过一杯清水,含在口内,向剑秋面上喷了三口,剑秋张目醒来,见自己正卧在一张镂花红木大**,锦衾鸳枕,灿烂夺目,鼻子里闻着非兰非麝的香气,靠壁妆台上有一盏紫色的琉璃台灯,银瓶金碗,陈设得很是华丽。

那个女道士却立在床前,含笑不语。剑秋一翻身坐了起来,喝道:“你这女妖用什么邪术来迷惑我,这里又是何处?你带我到此,究欲何为?”

那女道士笑道:“郎君姓甚名谁?怎的到塔上来窥探,那女子又是你的什么人?”

剑秋很爽快地答道:“她是我的师妹,我姓岳名剑秋,路过东光,闻得你们欺弄愚民,故来窥探,要把你们除灭。”

女道士又道:“岳郎,我与你前世有缘,所以无意邂逅,现在我把你带至此间,一同 快乐。”

剑秋听了她的说话,怒叱道:“女妖,你说什么?我岳剑秋是个好男子,岂肯与你们鼠辈为伍,休得梦想。”

那女道士见他发怒,冷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我劝你还是乐得在此享受些艳福,否则你也逃不到那里去,凭你有高大的本领,没得路走的,你且细细思量一下罢!”遂取过他的惊鲵宝剑,把门带上,走出去了。

剑秋在室内察看一番,见上下都是很厚的石壁,四边没有窗户,只有两个很小的石孔,微有亮光透入,是通空气的,大约这是地底的秘室了,走到门旁,伸手一拉,但是用尽气力,动也不动,知道这门必有机关的,不然她怎样会这样很放心的走了呢!退到桌边椅子里坐下,自思前在宝林禅院,和玉琴堕入地窖,侥幸脱险,不料此番又陷身在奇怪的地方了,彼时尚有玉琴作伴,一同商量,现在叫我一人想什么法儿呢?那个女道士真有些妖术的,怎么她把一个锦囊向我一抖,我便闻着香气失去知觉。

我素闻邪教很为怪异,果然不错,不知有何防御的方法?我的宝剑又被她取去了,叫我怎样脱身?并且无论如何,我必要将那惊鲵宝剑得还的。又想玉琴追那道人,不知她能够得胜么?假若她回转古塔的时候,不见了我,她的芳心中又将如何呢?唉,我只得辜负她了!愈想愈觉烦懑。

隔了好久,听门外莺声燕语,那个女道士推门进来,已换了一身绯色的衣裙,越显得异常妖冶,背后又有两个女道士,都生得姿色秾丽,芬芳袭人。那女道士遂对剑秋说道:“我们姊妹三人,我名祥姑,我的大姊中瑞姑,二姊名霞姑,都在这里九天玄女庙里修道。你千万不要当我们是歹人啊!”

祥姑听他的二姊赞美剑秋,心里更是喜欢。原来她此时一心一意属于剑秋身上,想不到那个古塔上的道人了。却不知道那道人,早已被击毙了。这时瑞姑、霞姑、祥姑姊妹三人,绕着剑秋坐下,软语温存,都用出狐媚的手段来蛊惑他。

剑秋一心镇定,不去理会她们。祥姑又到外边吩咐两个小婢搬进许多酒肴,端开桌子,她们姊妹三人陪伴剑秋同用午膳。剑秋本待抱着不食周粟的宗旨,继而心里一想,我若不进饮食,身体必要吃亏,况且我不知几时能够脱身出去,岂非自绝生机么!

还不如假意和她们周旋,徐图良策为妙。三人见他肯吃,格外快活,把白玉酒杯斟着酒,请他喝酒,剑秋拒绝不喝。祥姑等各人喝了几杯,自相戏谑,做出种种**声浪态来,剑秋只是不理。三人撤去酒肴,又闭上门出去了。

剑秋被她们禁闭在这室中,无法可想,觉得精神上有些疲倦,遂横倒**酣睡一番。这一觉睡得很长,等到醒时,觉得自己已被人搂住,睁开眼来,见祥姑正穿着嫩绿色的小衣,双手将他搂在怀中,和他并肩而卧,螓首贴在他的颊边,兰麝之气,中人欲醉,见剑秋醒了,便笑道:“岳郎,今夕我伴你同眠何如?”

剑秋大怒道:“不识羞的女妖,快给我滚开一边!”用手将祥姑一推,挣脱身躯,跳下床来,想凭着自己的拳术和她对付。但想,自己还不知道出去的方法,只好暂时忍耐。

祥姑却并不发怒,坐在**,对他说道:“你不要仗着武力欺人,须知我也不是好惹的,你的性命悬在我的手掌之中,只因我真心爱你,所以不忍加害,你该知道好歹。只要你顺从我时,我总使你快乐,不要执迷不悟。”剑秋道:“女妖,你要我顺你你,这个真是妄想,我情愿死在此地的。”

祥姑又笑道:“你这个人真是傻子了,象我们姊妹三人,谁不说我们有倾国倾城的美貌,一般癞蛤蟆垂涎三尺,我们还不肯让他染指,今晚我白给你享受,你却这般倔强,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你这种人的,难道你是鲁男子么?”

剑秋不答,祥姑又道:“天已晚了,我们用了晚膳再说罢!”遂又走出室去。少停,带了一个侍婢托着一盘酒肴进来,放在桌子上,侍婢立在旁边伺候。剑秋昏昏然地不知昼夜,觉得腹中可以进食了,他也不客气,坐着便吃。祥姑在他的对面坐下,斟上两杯葡萄美酒,要剑秋喝,剑秋疑心她有妖术的,终不肯饮酒。祥姑无奈,独自狂喝,竟将一瓶葡萄酒喝完。玉颜中酒,好似玫瑰乍放,娇艳欲滴。

祥姑奈何他不得,遂对剑秋说道:“莫辜负了良宵,你这痴男子。”说罢,从她腰里摘下一个小香囊,向剑秋一抖,这就是所说的销魂香了。剑秋便觉得有一阵极刺激的香气,透入鼻管,疑是以前的迷香。

但并不失去知觉,只觉软软的使他失去一种刚强矜持的能力,一颗心顿时**漾起来。祥姑见了他那种情景,嫣然微笑,便坐到他的膝上,倒在剑秋怀里,做出媚态来。这时剑秋觉得祥姑水汪汪的眼睛,香喷喷的粉颊,纤细的柳眉,小圆的樱唇,没有一点不使他可爱,心里再也不能自持,便低倒头在她的颊上吻了一下,抱起祥姑同入锦帐,要和她云雨巫山,同圆好梦。

第十五回三姊妹同争美郎君一英雄独探天王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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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千钧一发的当儿,剑秋灵机未泯忽然惊觉,自思我怎的被她迷惑了心,险些儿堕入魔道,立不定主意呢!便觉顶上如有一桶冷水浇下,心头清凉,欲火全消,双手渐渐松下。祥姑本被剑秋抱在**,满拟剑秋已着了她的道儿,今夜可以畅遂于飞之乐,自把钮扣儿松,罗带儿解,却见剑秋忽然改变了态度,心中很觉奇异,遂纵身投入剑秋怀中,星眸斜睇,希望剑秋要来温存她,却被剑秋一掌打倒**,自己跳下床来叱道:“女妖,不知你用了什么迷香,要使我和你干那无耻的事情,但我岂肯因你而堕入魔幛,甘投情网!

我是昆仑剑侠,宁死毋辱,你还是去寻找别人罢!”详姑也起身下床,恼羞成怒,指着剑秋说道:“好你这傻子,竟如此强硬,现在我再宽容你两天,待你仔细思想,两天以后再不软化,我就要成全你的死志了。我庙里本不少美男子,何必恋恋于你呢!”说完这话,回身走出门去,把门阖上。

她心里也很惊异,剑秋竟有这般伟大的毅力,虽用销魂香也麻醉不倒他,可算是她第一次遇见的奇男子。她虽说何必恋恋于他,然而剑秋越是这样难屈,她越是舍弃不下,所以愿意宽容两天,慢慢儿的再行设法。但她欲火已起,不复可遏,于是想另觅对手去。

此时她的两个姊姊早已各拥所欢,不容她去分脔,庙中又没有异性的候补者,她和剑秋说的话也是聊以自解罢了。遂想到古塔上的道人,独自披上外衣,迳奔东光,到得塔上,因灯油已干,火也熄灭,塔中洞黑无睹,又到吕祖师庙看袁老道,袁老道已睡了,不见道人踪影。祥姑暗想那夜道人被那女子战败,向东而去,不知他可曾用迷香来制胜敌人,为什么今晚不在塔上,也没有到我处来呢?大概凶多吉少了。好得她还有去处,可以偿她的**欲。

睡到明天早晨穿衣起来,见那紫色的灯依然亮着,石孔里已有亮光透入,可知又在白昼了。但是枯坐良久不见有人进来,自思祥姑临去时给我两天期限,那么我若不能想法脱险,我的性命也只有两天可以保留了,坐而待亡,还是急思良计。

遂在室中四边察看,一些没有痕迹,估料那门必有机关可开,我必须找它出来。然 而找了良久,不见痕迹,未免使他灰心。又坐了好多时候,腹中空枵,没有人送饭来,大概祥姑不在此间,否则她总要入内瞧看的,心中好不焦躁。

走到一面大玻璃镜面前,那镜是嵌置在墙上的,有四尺多高,剑秋瞧着镜中自己的形象,果然丰神俊拔,气宇轩昂,无怪那女妖要倾心于他,但不幸陷身匪窟,将断送在这里,不是很可惜的么?

心里又气又怒,握起拳头,突然向这镜子猛击一下,只听哗喇喇一声响,那面玻璃大镜早敲得粉碎,镜面跌将下来,露出一个门户。剑秋看了,喜出望外,知道自己无意中发见机关或者有生路了,遂低头蹑足,走进门去,乃是一间浴室,盆中兰汤溶溶,芬芳四溢,锦屏的旁边,正有一个女子,在那罗襦襟的当儿,忽见剑秋走来,不觉失声呼道:“咦,岳郎怎会走到这里来的?”

剑秋定睛一看,乃是霞姑,只得还答道:“我也无意走来的。”

霞姑横波一顾,桃涡含笑,走到剑秋面前,娇声问道:“我的妹妹不在室中么?”

剑秋道:“她昨夜即去的!”

霞姑笑道:“我以为妹妹有了你,春宵苦短,所以日高三竿,一直不起身呢!那么她到那里去了?唉,你这个人真是傻子,一些儿不会温存体贴的,大概我妹妹和你无缘,难得你走来遇见了我,我也真心爱你的,请你到我房间里去坐一下罢!”剑秋听了,怒气勃然,又要发作,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点头说道:“很好,我本来一个人闷得慌,到你那边去坐坐也好。”

霞姑大喜,握着剑秋的手,向旁边一个圆门走去,便见有一小小门户。

剑秋跟了霞姑走出那门,已到霞姑房中,也是一面玻璃大镜,只见霞姑把镜框上的N字推动时,那镜便阖上,回复了原状,一些看不出破绽。房中陈设,比较祥姑的房间更是华丽,也点着紫色的台灯,壁上还挂着一幅杨妃出浴图,图上题着:“春华赐浴华清也,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冰肌玉肤,栩栩如生。

霞姑拉着剑秋,坐在一张绣榻上说道:“你如喜欢住在这里,今晚可以在此下榻,我当使你快乐。”

霞姑微笑道:“祥姑被那云道人诱动了心,以致跟着他去东光地方愚弄乡民,那个云道人虽也是个有来历的人物,但一些不美,怎在我的心上,那里有你这样的优美呢!”剑秋问道:“你说的云道人,究有什么来历,可能告诉我么!”

霞姑道:“云道人是陕西兴平山倪教主和翼德真人派来山东传教的。那倪教主是教中的领袖,要把我们教派重兴,驱除胡虏,所以我很望你也能归入我教。”

剑秋笑道:“这个且慢罢。”霞姑把螓首贴伏在剑秋的胸前,吹气如兰,几乎又使剑秋心旌动摇。

这时忽然室门开了,祥姑走将进来,面有怒容,指着剑秋说道:“好呀,你这个没良心的人,我把一片真心待你,你却溜在此间和人家鬼鬼祟祟,我决不与你干休!”

剑秋一声儿不响,霞姑却接口道:“妹妹,这是他自己跑来的,有什么鬼鬼祟祟,不过他既然无意于你,你也何必恋恋于他呢!”

祥姑柳眉倒竖,咬着银牙说道:“姊姊,你说那里话,此人是我得来,自我失去方才无憾,我早给他两天期限了,两天过后,他若再不顺从,我必将他结果性命,以雪心头之恨,断不愿让别人去享现成的。”

说罢扑上前来,要拉剑秋出去。霞姑却把身子拦住道:“别动手,待我慢慢劝他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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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姑冷笑一声道:“这本不干姊姊的事的,何必你去劝他呢!”霞姑听了这话,也勃然变色道:“他已在我房中,怎说不干我事,你和他发怒,也不能冒犯我的,既然不要我相劝,你快出去,我这里不容他人在此啰唣。”

祥姑道:“我也早知你有攘夺之心了,你叫我出去,谁希罕赖在这里,我须得和他同走。”说罢又抢上来。霞姑早向壁上摘下宝剑,喝道:“谁敢到我房里来抢人,我手中的剑是铁面无情的。”

祥姑见她姊姊拔剑相向,遂道:“反了,反了,你休得恃强欺人,今天我不妨和你决个雌雄虽死不悔。”遂返身出去。

剑秋在旁,见她们如此情形,心中暗暗欢喜,知道自己的计策已有数分把握了,索性不管,任她们火并,好得渔人之利。霞姑杀气满面,横剑而待。不多时见祥姑握了宝剑,奔进室来,说道:“今天顾不得姊妹之情了,有了你,没有我,我两个之中总要去掉一个。”两人正要交绥,门外又路进瑞姑,慌忙向两人中间一立,说道:“你们使不得,有话好说,何必要决斗呢?”

祥姑遂先说道:“这个姓岳的是我自己得来的人,只因他漠不知情难以屈伏,遂限他两天以后,务须顺从,若再不省悟,我预备把他处死,也不让他活的。

霞姑也道:“我本到浴室中去洗浴,姓岳的不招自来,我也不能拒绝,所以我把他留在房中,也是恐怕他乘机逸去,我应许慢慢劝他回心,她却出言不逊错怪人家,要在我室中用强,我岂能退让!”

两人说罢,又要动手,剑锋相触有声,瑞姑一时劝不开她们,遂道:“也罢,你们既要决斗,这里地方狭小,不够用武,还不如正式些的好,明天早晨先到神前去宣誓,然后到后园中去决斗,谁胜谁得岳郎,今晚只得让我把他看住,明天交给你们。因为你们俩各不相容了,叫他住在那儿好呢?”

二人听了瑞姑的说话,觉得除此以外,没有再好的办法,遂都愿听从,把剑秋交给瑞姑。瑞姑十分欢喜,遂上前拉着剑秋的手便走。剑秋假装痴呆,跟着瑞姑而去。祥姑气礧礧地回到自己房里,霞姑也立在室中,不胜愤怒。

剑秋跟瑞姑从隧道里转了两个弯,已到瑞姑房中,却见绿色灯光之下,**睡着一个面色惨白,身体羸瘠的少年,睁着枯悴的眼睛,瞧见剑秋进来,很觉奇异。瑞姑便对少年说道:“你这痨病鬼,今晚要请你住到别处去了。”

那少年听说,不敢违拗,瑞姑把他一把拖下床来,拉动门铃,便有一个三十多岁的黄脸道姑走进。瑞姑吩咐道:“你把他引到小房间里去罢,我看他也够不到服侍我了。你如没有人作伴时,不妨取去,也是聊胜于无。”黄脸道姑笑了一笑,拖着少年便走。

可怜那少年行动时两腿还在索索地抖哩,大好青年断送在这种地方,岂不可惜。剑秋看了,心中明白,暗骂一声**妇造孽深重,瑞姑却含笑和他周旋,对他说道:“你真有动人的魔力,她们为了你,如此争夺,明天还要决斗哩!我也很爱你的,今晚我们先欢聚一宵罢!”剑秋伴作欢笑,点头允诺。

瑞姑心花怒放,便问剑秋要吃什么,剑秋正是腹饥,遂说:“今天我没有吃饭,快拿饭来。”瑞姑忙出去吩咐婢女,端整酒肴,不多时热腾腾的端将进来,瑞姑指着大碗里的鸡说道:“这是童子鸡,我特地命他们烧来的。”

剑秋遂坐下吃一个饱。瑞姑等剑秋吃罢,又傍着剑秋坐定,细问剑秋家世状况。剑秋信口乱道,说他家住沧州,是富家子弟,家中有宫馆园林何等奢丽,如何豪华。瑞姑信以为真,益发认剑秋是个王孙公子了。到得晚上,瑞姑又早预备下酒菜和剑秋对饮,剑秋仍抱定不喝酒的宗旨,用罢晚膳,瑞姑留剑秋在房中,自去入浴。浴后更显出**浪的态度,要和剑秋同入罗帐。剑秋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虽然相爱,只恐也不过这一夜罢了,明天还不知那一个要夺我去呢!”

剑秋暗想,古语说得好,最毒妇人心,瑞姑因她们相争,造成了她的好机会,便要进一步希望她的妹妹都死了,我的计划大有把握,此时不用,更待何时。遂抱着瑞姑在他的膝上,向她的粉颈上吻了两下,说道:“我却很是爱你,不愿和她们二人为伴,然而现在我虽得和你在一起,这是暂时的,我们终想天长地久,永久爱好。若在此间,她们决不相容,万无平安之理,不如想个法儿,我们一同偷逃出去,省得她们要来觊觎,你以为如何?”

瑞姑听了,低着头沉吟不语。剑秋又道:“天与不取反受其殃,现因她们二人争夺不下,我遂得和你相爱,这是很好的机会,若然失去,以后再要想法却难了,你不爱我也罢,你若爱我,自当毅然决然,放我同去,我把你带回家乡,正式结婚,成为夫妇。我家良田万顷,尽你快乐是了,况且我若一走,她们不见了我,自然不会决斗了,不是又可救免她们性命上的危险么!”瑞姑道:“你的说话未尝无理,但我和你出走,若被她们知道,一定不肯干休,而要追来的,二人中我最虑霞姑,她的本领比较我们高强,恐怕敌不过她。”

剑秋笑道:“我们只要秘密些,她们怎会知道,纵使她们追来时,我也并非没有本领的,若凭真实功夫,定可得胜,但我的宝剑已失去,不知祥姑放在什么地方。”瑞姑道:“这个我倒知道安放的所在,可以背着她取来。”

剑秋道:“那么最好了,事不宜迟,请你快不要犹豫,就此走罢!”瑞姑被剑秋惑动了心,她也不顾一切了,遂去把剑秋的惊鲵宝剑取来。剑秋接在手中,青光闪闪,不胜之喜。瑞姑 收拾了一个小小包裹,遂对剑秋说道:“我们去罢,我现在听你的话,将来你千万不可抛弃我的。”

剑秋道:“我不是薄情郎,请你放心。”瑞姑便悄悄地领导剑秋走出她的卧室,向后面走去。

这时已近三更,穿过两条很长的甬道,都有红灯亮着,幸喜没人知觉,最后见前面已有石阶,剑秋跟着瑞姑,一步步走上石阶。瑞姑伸手向第九层石阶旁边一个圆轴转动两下,上面便露出一个方穴,二人跳到上面,微风拂袂,仰望星斗满天,已在庙后。瑞姑走到墙角边,摸着一个东西转动时,那方穴便有石板盖住,石板上铺着泥草,和别的地方一般无异。

悄悄对剑秋说道:“这是一条秘密的出路,我们特地开辟下以防意外的。”剑秋暗暗记好,遂和瑞姑向北赶路,恐怕祥姑等发觉为追,脚下一些不敢迟慢。不料走得几里路,林中窜出一条猛犬,向他们狺狺狂吠,幸亏二人行走如飞,早穿过林子。

瑞姑回头看时,剑秋手起剑落,瑞姑的螓首跟着白光滚下,尸首倒在地上。剑秋吐了一口气,自幸这条计策得售,也们都堕入彀中,自己竟得安然化险为夷,而瑞姑伏尸剑下,这也是她的恶贯满盈,并非我的无情。

但祥姑和霞姑倘然不见了我,还以为瑞姑挟我而去,上她们姊姊的当哩!将来我得便时,必要再为此地,把这**窟除灭,方快我心。又想念玉琴,苦于不知消息,想她不见了我,无法可思时,她必独自赴塞外去找仇人了,我也只得北上,或者可以重逢。遂取了瑞姑遗下的包裹,内中都是金珠,足够他的盘缠了。拔步便行,朝行夜宿,一心赶路。

3

有一天早到了张家口,那张家口是关外一个要隘,蒙古人到京师来作买卖的,和汉人到蒙古经营商业的,都取道于此。那些蒙人驱着骆驼队,很觉奇形怪状,风俗也和关内大异。剑秋寻来寻去,找着一家小酒店进去喝酒,徐徐观察,忽见一个瘦长的乞丐,身穿破褐,托着一个铁钵,满脸肮脏,赤着双跌,但是目光却炯炯有神,走进店来,对酒保说道:“这里的酒香气扑鼻,引得我肚里的酒虫蠕蠕地活动,非得畅饮不可。然而我是个乞丐,身边没有分文,不知你们可肯赏给我喝,隔日当加倍奉还,一定不会赖的。”

那酒保瞪着眼睛叱骂道:“呔,那里来的化子,饭还没得吃,反要喝酒。开了店当然卖酒的,只要你有钱尽喝,谁肯赏酒给你化子喝呢,不是梦想么!快给我让开。”那乞丐听了也不响,自顾走到一张桌子边坐下,把手中铁钵向桌上轻轻一放,说道:“我今天要喝定了。”

那酒保身长力大,抡起又粗又长的手臂,来拖乞丐出去,那知道好似蜻蜓撼石柱一般,休想动得分毫。乞丐依然笑嘻嘻地喊道:“快拿酒来,不然我自己要动手了。”

酒保正没奈何,剑秋看在眼里,想起以前在佟氏黑店遇见那个怪客闻天声,貌不惊人,却有高深的剑术,不要小觑这个乞丐,瞧他神情也是个江湖异人,忍不住抢着对酒保说道:“你不要这种无理,他要喝酒,你尽给他喝,多少有我还帐是了。”

酒保听剑秋肯担认酒资,也没有话说,便去取了一壶酒和一酒杯,放在乞丐面前。那乞丐对剑秋紧瞧了一眼,又喊道:“怎的没有菜吃呢,快来三斤牛肉,一个羊肚汤,一盆炒葱韭。”

酒保又对剑秋看看,剑秋道:“我早已吩咐,你取给他吃便了。”酒保答应一声,自去厨下端整了,搬给乞丐。那乞丐喝酒也不用酒杯,便执着酒壶狂喝,又把牛肉大嚼,一口气喝了十壶,还是要喝。

剑秋暗想,他竟是闻天声第二了。自己喝了两杯,偶抬头见街上走进几个蒙人,内中有一僧人浓眉大眼,虎背熊腰,似乎在那里见过的,细细一想,原来就是沧州宝林禅院漏网脱逃的智能。这时智能正陪着蒙人,才要就座,回这头来,忽然瞧见剑秋,不由一愣,便对蒙人说道:“诸位在此饮酒,贫僧想着一件要事须去办理,改日再见罢!”

酒保翘起拇指答道:“有,有,这里的天王寺不是个很大的寺院么!蒙古人来此烧香的也很多,方才来的智能和尚,便是寺中的知客僧。他常伴送人到小店里来喝酒的,不知他今天为什么早走了。”

剑秋又向酒保盘问天王寺地址,酒保老实告诉他说:“离此不守十几里路,香火甚盛,寺中住持便是四空上人,僧徒众多,在此间是最有名的。听说寺中僧人都有了不得的武艺,远近几百里内无人敢来欺侮,因为有一年蒙匪大伙来犯张家口,知道天王寺很是殷富,先去抢劫,都被四空上人率着徒众,和蒙匪血战一场,把蒙匪杀得七零八落,大败而去,因此也保全了地方,这里没有人不感谢上人的。”

剑秋听着,连连点头。那乞丐在旁边桌子上似乎也很留心听酒保的说话,等到酒保说罢,乞丐又嚷着添酒,总共喝了十八壶,一些没有醉容,又吃了一大碗面,才抹抹嘴立起身来,对剑秋说道:“对不起,你既肯代我还帐,请你付了罢,我也不会白吃你的。”说罢拿起铁钵,踉踉跄跄地走出店去。

剑秋酒也喝毕,把自己和乞丐的酒资一齐付讫,店中人都很希奇他竟能这样慷慨,情愿请乞丐喝酒,大家胡乱批评起来。剑秋也不管,离了酒店,照着酒保所说的话,迳寻到天王寺前,见那天王寺果然殿宇巍峨,墙垣高广,门前数株古柏,亭亭如盖,地方很是僻静,寺前阒然无人,隐隐听得里面梵贝之声。

剑秋看了一遭,方要走回,忽见有两个年轻和尚,面上有些邪气,从那边野里走到寺中来,见了剑秋在寺前徘徊,着实看了他几眼,才走进寺门。

剑秋退到市上,遨游一番,日将西坠,满拟今夜不去借宿,自己要到天王寺冒险去一探,要把那个**僧智能诛掉,方称心意。不多时天已黑暗,剑秋又去吃饱,挨到天王寺后面,坐在草地上休养精神,见月色甚好,不禁想起玉琴来,秋水伊人,想思无限。

守到二更时分,寒露已下,遂立起身跳上墙垣,见里面屋宇毗连,高高低低,偌大一个寺院,到何处去找**僧呢?

飞越了数处屋脊,见东边隐约有灯火之光,还有丝竹的声音,忙向前跑去,走到一个很大的庭院,忽听下面有人喝道:“姓岳的,我早知你要到此,守候多时了,快快下来罢!”剑秋望下一看,分明是那**僧智能,也就拔出宝剑,跳下去说道:“前次被你侥幸逃生,今番恰被我无意相逢,特来取你的狗命。”

智能也说道:“我已探知你和那个女子是昆仑派中人了,却不明白你们与我们川派有何深仇宿恨,存心前来破坏,我们也决不宽恕的。”剑秋道,“我们以锄恶诛奸为宗旨,不管什么川派不川派,谁叫你们殃害地方呢!”

只听顶上一声响,落下一件东西来,把他罩住,原来是一口很大的铜钟,钟中铸有一个小孔,可通空气,所以人罩在里面,不致闷死。剑秋深恨又中了诡计,把宝剑猛力去劈,但那钟很是厚重,那里劈得开呢。听智能在钟外拍手笑道:“请你在里面多坐些时候罢,我还有事情去干呢!无论如何,今夜一定请你去见阎王的,你不要心急。如若等不及的,你自己手中有剑,不妨自决,免得我来动手也好。”又听足声自近而远,那**僧已去了。

剑秋长叹一声,只得盘膝坐在钟里,听其自然。隔了一刻,觉得有一阵微风飒然而至,有人在钟外悄悄说道:“里面可是岳剑秋么?”

剑秋大奇,答道:“正是,你是谁?”便见那钟徐徐上升,剑秋已恢复自由,见眼前立着的人,正是方才在酒店里遇见的乞丐,对剑秋说道:“我们快快去罢,不要被他们知觉,他们正在作乐哩!回身跑到庭中一耸身已跃上高墙,剑秋跟着上去,一齐飞奔出了天王寺,来到附近一座林子里,乞丐遂立定不走。剑秋又觉乞丐的飞行功夫,比较自己高胜得多,几乎赶不上他,看他还是很从容的,似乎故意脚下怠慢,和剑秋同行呢!乞丐笑嘻嘻地对剑秋说道:“你认得我么?”

剑秋正在稀奇那乞丐何以知道自己的姓名,前来相助,又见乞丐问他可认识,不觉茫然不能对答。

乞丐道:“你是一明禅师的高足,我是一明禅师的师弟,同是昆仑派中人。当你在昆仑山学艺的时候,我曾到山上来一遭,恐怕你不记得了,我就是飞云神龙余观海。”剑秋也记得一明禅师曾说过,他的师弟中有个余观海,有了不得的本领,常在北方行侠仗义,可是他的行踪诡秘,和舆夫走卒乞丐等游,别人看不出他的行藏,所以称他飞云神龙,遂向他拜倒道:“幸恕弟子肉眼无知。”

余观海哈哈大笑,把他拉起说道:“我很感谢你请我喝酒,甚是畅快,所以更要来救你了。我在关内闻得此间天王寺四空上人,是四川剑峰山万佛寺金光和尚的师弟,他们反对异己,行为不正,我遂出寨来此,探听数天了,知道四空上人确有本领。他还有两个门徒,一名小蝎子鲁通,一名无常鬼史振蒙,都谙剑术。其余的僧人各擅武艺,羽众翼多,很有势力,寺中又广设秘密机关以防敌人,断非一人之力所可得胜。

剑秋估量余观海一人之力,正够对付,自己不必加入,恐怕余观海也不愿意他人相助的,遂立在旁边,看那紫光在白光中穿绕着,愈化愈大,愈夭矫如神龙不可捉摸。白光渐渐低落,不多时,那两道白光向外一吐,很快地退去了,紫光立刻敛住。余观海回过来对剑秋微笑道:“那追来的两个,便是小蝎子鲁通和无常鬼史振蒙了,他们的剑术也很好的。幸而四空上人不在寺里,不然必有一番剧战,此时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干,这个天王寺,我想留在以后合力去剪灭罢,你也不必去冒险了。”

剑秋点头答应。余观海又问剑秋到塞外来可有什么事情,剑秋也把协助荒江女侠方玉琴复仇的缘由略述一遍。余观海不说什么,和他走了一程,将近天明,才各自分别。

剑秋又走了两天,将入蒙境了。自思闻天声所说的白牛山大约不远,但自己人地生疏,何从得知呢。几次向人探问,都说不知道,且向多山的地方走去。北方的山雄伟怪奇,和南方的山大异,面且绵亘不绝,道途崎岖。剑秋已走进山地,爬山越岭,不知走了许多路,来到一个幽僻的所在,面前层层石壁,日光不到,岩下长松成林,大风啸自岭背,卷动长松,如波浪滚滚,有千军万马之声,似乎无路可走了。

换着别人早已胆怯心惊,不知所可,剑秋明知迷路,且定了心,找觅途径,但是四周是山,丛丛叠叠,走向那里去好,登高而望,见附近并没有村落人家,人迹不见,慢慢地走下山崖,暗想天近晚了,万一再走不出,我只好露宿山中,可是这里必然很多猛兽,不可不防。

他正在犹豫的当儿,忽见崖下有一人影一闪,定睛看去,见是一个绿衣女子,很快地往东首走去,连忙施展飞行术,连窜带跳,到了崖下,向东去追踪那个女子,还见那女子背后的倩影,向林中一闪,遂不见了。

剑秋心中十分惊奇,因为这地方既无人迹,怎么突然来了一女子呢,好不蹊跷,可惜只望见背影,不能知道那女子是个何许人。当下他被好奇之心所冲动,也走入林中,践着数寸厚的落叶,沉寂惨澹,那里有什么女子呢?

剑秋自言自语道:“难道见鬼么,明明见一个绿衣女子走入林中去的,怎样不见呢?”心上那里肯舍弃得下,又朝前走了数十步,见有一株大树当路,修柯戛云,霜皮溜雨,是千百年前物了。

转过树后,又见悬崖下乱草纵横,隐约有一个山洞,剑秋瞧着,更觉奇怪,无意中见洞口草里有一白色的东西,过去拾起一看,乃是一块女子用的白丝手帕,迎风一抖,便觉有芬芳之气扑到他的鼻管里。自思,这个手帕从那里来的呢,明明是方才看见的那个绿衣女子遗失的,天下奇奇怪怪的地方很多,武陵仇池,未民都是寓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何不进去一探。遂披开乱草,走入洞中,上面钟乳下垂,地下潮湿得很,起初觉得黑暗,但是走到后来,渐渐平坦,对面有亮光透入。

那绿衣女子听和背后响声,回头一看,见来人已堕入陷井,笑了一笑,向前跑去。不多时便有四个彪形大汉,把陷井里的铁丝网收将上来。因为坑里置有一个很大的铁丝网,剑秋跌下去时,正落在网中,身子往下一沉,那网口便会收拢来,所以剑秋一些用不出功夫了。四个大汉遂出铁索把他缚住,夺下宝剑,一路解去。

剑秋遇着这般奇事,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四下观察,见两旁人家很多门上多编着号数,写的汉字,有许多男子和妇人赶来瞧看,都说捉到奸细了,要解到忠王那里去,这个少年好大胆啊,我们不要饶恕他。

剑秋听了,也莫名其妙,只觉得那些人的口音,很是复杂,河南、山东、四川、两广,各省都有,而大都是很强壮的健儿,心中不能无疑。不多时,那四个大汉已把他解到一座巨厦门前,两旁立着两个卫兵,执着长戟,气象很是森严。

进得大门,穿过一条长廊,便到了一个很大的厅堂,堂下站着四个雄赳赳的健儿,肩上各荷着鬼头刀。

堂上正中坐着两人,左首一个年纪约有二十开外,相貌端正,面目清秀,穿着一件蓝缎长袍;右首一个生得虬髯绕颊,形容丑恶,真似江洋大盗一般。剑秋看了,不知来到何处,如堕五里雾中。不要说当时剑秋不明白,我想看书的看到此间,也要惝恍迷离,急欲知道剑秋到 了什么地方,那堂上坐着的又是何人?那么我并非故意卖关子,不得不要把剑秋搁起,另外叙述一事了。

当有清中叶,石破天惊,风起云涌,开革命先声的,便是太平天国。可惜割据十六省,奄有十六年。只因阋墙起畔,将士涣散,到处屠戮,失去民心,到底如昙花一现,旋归幻影,不过在历史上留着一部分的遗迹,供后人凭吊唏嘘而已。

在清廷侈述功绩,铺张扬厉,指为土匪草寇一类,不知太平军中很有几个人才,如忠王李秀成,他辅着天王,率领创残饿羸之余,赤胆忠心,要把那将倾的大厦支持起来,东西应战,常出奇计以制胜。

更有可取的,凡是他直接统率的军队,所到之处,纪律严明,绝不搔扰良民,而民间痛苦情形,常能体谅,因此人家都说忠王是个贤王。可惜分崩离析,太平军已中暮气,不可收拾,当金陵城破的时候,李秀成把他的儿子天豪,托给门下一个姓范名磊的,带着逃走,自己还拥护着小天王洪福,从清凉山出亡,不幸中伏被擒,遂罹于难。

原来在观世音足下的巨鳌,鳌头正高高仰起,我把鳌头向下一按,那钟便自收起了。我又探得四空上人近日不在寺中,所以也犯 不着去打草惊蛇,急急走罢!”

剑秋听余观海如此一说,又向他致谢。这时余观海猛抬头向林外一望,说声不好,便听风声嗖嗖自远而近,落叶萧萧下堕,见有两道白光飞奔林中而来,疾如闪电,光耀入眼。

第十六回石破天惊山中窥奇窟蛇神牛鬼岛上逢异人

1

那范磊也是个任侠之士,精习拳术,挟着李天豪,从乱军中逃出国城,当时逻骑四布,很难避匿,于是他就想起一个老友,在浙江鄞县附近沿海的村落,打渔为生,很是隐蔽,不如到那里去躲避,遂带了李天豪,逃到他的老友处。

那老友姓丁,名瞓,现在年纪已老,以前也曾在太平军中作战数年,因为和英王陈玉成闹了意见,几乎被英王杀死,雄心顿冷,回到草野中去,以渔自隐,很有义气,现在见范磊和李天豪来奔他,生平最佩服的便是忠王,所以他开门延纳,把他们养在家里,诡言是他们的亲戚,范磊也帮着他去海边打鱼。那时李天豪还在幼年,范磊和丁瞓趁着闲暇,便把武艺传授他,李天豪颇能颖悟,且知他的父亲死于满人手中,自誓将来必要重兴义师,推翻清室。

这样过了二三年,丁瞓醉后泄露了秘密,被人到官里去告发,遂有侦骑下来缉捕,幸他得知消息,遂和范磊带了李天豪,坐着渔舟,逃到海中去,好在他没有妻孥,无所系恋的。他们到了海中,望南方扬帆而驶,不料突然遇着飓风,海波轰訇,他们的渔船受不住这样大风浪,早覆没于洪涛里头,三人一齐落水被巨浪卷去。

这时上流头忽然驶来一只艨艟战舰,舰上的人早望见渔船遇险,便有几个壮士跳入海中来救他们。

但是范磊和丁瞓已被波浪打到不知那里去了,无从援救,只救起了李天豪,把他拽上船头,除去腹中的水,李天豪悠悠醒转,见自己已卧在大船上,许多人环列一旁,便问范家伯伯那里去了,众人说道:“你们的船早已覆没,我们只救起你一个人,大概其余的人已与波臣为伍了。”

李天豪听说,十分凄惨。这时有一个壮丁带着他走到舱里,见仓中陈设华丽,锦榻之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道人,穿着杏黄色绣花的道袍,面目清朗,神情潇洒,怀里拥着一个十七八妙年华的美人儿,两边侍列着六名娇婢,都是戎装佩剑,英风凛然,壮丁便叫他拜见如仪。那道人便问他姓名来历,李天豪知道那道人必非寻常之辈,遂把自己的底细,据实而告。

李天豪遂向道人致谢,站立一旁。只见那道人拥着美姬饮酒,那美姬又取了两条很长的丝绸在他面前舞蹈,舱后音乐声起,婉典悠扬,那美姬引吭高歌,靡曼动人,好似绝不知外面有风浪一般。其实那只战舰也很颠簸,桌子上的酒杯时时倾倒,美姬的身体更象风中之柳,摇晃不定。李天豪见了,很是奇讶。

那只战舰渐渐往东南方破浪而行,幸这时风势稍杀,海面略见平静。薄暮时早到一个小岛的岸边,有很宽广的港湾,湾中停着大小船只,约有二三十艘,桅杆上都有一盏黄色的灯亮着,见这艨艟战舰驶进港湾时,各般上钻出许多甲士来,高声欢呼,象是欢迎一般,战舰立即抛锚停住,那道人便带着美姬和李天豪等一行人走上岸来。天色已黑,李天豪也瞧不清楚,不过觉得岛上有人家居住。来到一处,黄墙金阙,似庙宇,又似宫室,门前灯光照耀,如同白昼,灯上多绘着虎豹之形,没有文字。

大门前有一小队甲士,都握着红缨枪,见了道人,一齐举枪行礼。道人进得第一重门,又有一队少女,各提着鹅黄色的纱灯,背负宝剑款步来接;来到一座大堂上,点着五色的琉璃灯,正中供着一个金身羽士的仙像,还有一张桌子,和高大的交椅,雕刻得甚为精致,旁边也列着四张椅子,墙上绘许多龙虎的形状,施以彩色,华丽夺目。

道人便吩咐一个壮士领李天豪去休息,他自己被一群少女簇拥着,走到堂后去了。李天豪跟那壮士走了不少路,来到一间小屋中,交给一个中年妇人,说道:“岛主交给你服侍的,不得有误。”说罢走去了。

妇人领导李天豪到屋中,代他换去湿衣,又端整饮食给他吃,便叫他独住在这房间里。李天豪顾视四边静悄悄的没个人影,遂向妇人探问那道人的姓名,那妇人摇手说道:“他便是这里的岛主,你已知道了,岛主有令,凡在背后讲论岛主的处死罪,我实在不敢说什么,也不晓得什么。好孩子,你只管吃饭睡眠罢,别的休要管它。”李天豪听妇人这样说法,便不响了。

妇人伺候他睡后,熄了灯,掩上门户而去。明天早上早餐后,便有一个壮士引他去见道人。那道士便吩咐他好好在岛上读书习武,希望将来的成功,李天豪唯唯答应。从此道人便趁着没事时就教他武艺,驰马击剑,泅游跳跃。李天豪悉心学习,又把《孙子兵法》细细阅读。

这样过了一年多,仍不知道那道人的底细,只觉那道人确有极深的本领,常常带着许多健儿,离了岛上,坐着巨舶,向海中去,或十日一归,或逾月一归,不知干些什么事,秘密得很。性喜女色,后房佳丽甚多,时有轻歌曼舞,狂饮的盛会,所以除掉教他武艺而外,罕有见面的机会。岛上住的妇女小儿,都是道士麾下壮士的眷属,或耕或织,都很勤劳。

这样李天豪在岛上渐渐长成,逝水光阴,转瞬已到弱冠之年,丰姿清朗,举止安祥,道人非常爱他,和他很是亲近。因此他有时得到道人的内室里去,见陈设得非常奢侈,很有帝王气象,他总是低眉垂头,不敢作刘桢之平视,道人至此遂把他的来历告诉他听。

原来道人本姓郑氏,是台湾郑成功的后裔。自从郑氏在台湾失败后,郑氏的子孙有几个逃到中原来避匿,遂生了道人。道人幼时曾遇武当派的异人传授剑术,一心想为祖先复仇雪耻,辗转至海外遇了海盗,被他降伏,遂公推他为盗中的领袖,占据了这个琼岛,是琉球群岛之一。

道人一意招揽天下英豪,以为臂助,徒党日众,横行海上,官兵也奈何他不得。道人有远大之志,岂肯一生作一海盗的霸主,所以他悉心经营岛上的事业,造起宫室来,又积资添设船坞,日夜造船,遂得造成一只艨艟战舰,取名定海,第一次落水的日子,道人带着美姬和乐人,率领一小队健儿到海上去航行一遭,恰逢风浪,救得李天豪回来,因为李天豪是忠王的后裔,所以道人愿意教授他武艺,将来可以得一亲信的臂助。

3

现在岛上共有一二千健儿,都是训练得很好的。道人又说自己不愿意露出真姓名,故号非非道人,隐于道家。李天豪既知道人也是个反满的同志,但觉得他的行为总是神密不可思议的。

恰巧有一天,非非道人微有轻恙,睡在内室,李天豪入内问疾,无意间抬头见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美姬,披着紫绡,立在床头,丰姿楚楚,只是向他微笑流波送睐,脉脉含情,他不觉立刻面上红起来,幸亏非非道人没有知觉。他坐了一阵,好如芒刺在背,就告退出去。过后探得,这是道人的第七宫陈姬,道人现有十七宫,最宠爱的是第十六宫吴姬和第十七宫周姬,陈姬已将色衰爱弛了。从此他也不敢胡乱再到内里去,恐有意外之事发生。

过了一个多月,非非道人坐了巨舰,带领数百名健儿,又开发出去。这时琼岛除“定海”舰以外,又有四号巨舰了,舰名“镇海”、“潜海”、“飞海”、“耀海”,都很有战斗力。此次非非道人因探知有广州来的商船,载着财宝无算,上北京去的,所以他去截劫。

非非道人出去后的第一天,黄昏人静,李天豪正在自己室中,挑着孤灯,细阅兵法。却见那个伺候他的妇人走进室来,笑嘻嘻地对他说道:“你也觉得寂寞么?陈姬来了。”说着话,便见房门外倩影一闪,陈姬已走了进来,穿着淡红衫子,面上薄施脂粉,在灯光下益显得妩媚。

说罢,伸手来拉他的臂膊,李天豪发急了,牵脱陈姬的手,说道:“请你尊重些,我李天豪决不肯自比于禽兽的,快快出去为妙。”陈姬深恐他声张起来,惊动他人,遂低头说道:“好孩子,你不要这样傻啊,我去了。”

立即退出室去,李天豪见陈姬知惭而去,心里稍觉宽松,深恐她再来缠绕,遂闭门熄灯,上床而睡。不料睡至午夜,朦胧中觉得身上压着一件东西,睁眼一看,窗外月色甚明,见陈姬拥着轻毡,脱得赤条条地伏在他身上,把她的粉颊只是在他的面上厮磨,鼻子里闻着非兰非麝的香气,只听陈姬苦苦地哀求道:“好孩子,你再不要这样傻了,快快依了我罢,我喜欢你的,将来我——”李天豪不等她说完话,早已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踏到地上。

陈姬怎禁得一跳,也一翻身滚下床去。李天豪不敢逗留,见房门已弄开了,便披了外衣,跑出室去,妇人张氏闻声要来拦住,却被他一拳打倒。

但是李天豪无故不能擅自出宫,因为屋上也有巡哨,恐怕自己一上高处,便要发生冲突,遂躲到一个僻静处去,捱过了这夜。明天早晨,悄悄走回房去,见没有动静,他也如常不动声色。

谁知到午时,有人传说陈姬昨夜赤条条地缢死在她的卧室里了,他心里不无惴惴。又过一天,非非道人已满载而归,设宴庆贺,十分快活,并不查问这事,然而李天豪总觉不能放心。一天,非非道人忽然把李天豪唤到内室,屏退左右,李天豪明知有异,故作镇静。

非非道人对他说道:“我很钦佩你的人格,好男儿固当如是,陈姬已死,我也无庸深究了。”

李天豪连忙跪倒道:“谢吾师宏恩,陈姬荒唐,但弟子不敢有玷吾师,所以不得已而暂避,谅在吾师明鉴之中。”

非非道人笑道:“我早说过我很钦佩你的,换了我时,或者要禁不起这种**的。但你年已长大,武艺也大有进步,可以出去创设一番事业,不必长住在岛上,况且这里声色甚盛,恐易汨你少年英豪之气,所以我决定把你送回大陆,愿你好自为之,如有所成,我们自当联络一起,共举大事。”

李天豪只好答应,好在他不愿久居孤岛,很想出去活动了。明日非非道人忽然把妇人张氏斩首示众,众人微有所闻,也不敢响什么。诸美姬都很栗栗危惧。晚上设宴为李天豪饯行,把一柄宝剑赠给他,又送他许多黄金,作为盘费,叮嘱他道:“你回国以后,手中如有缺少,不妨向那些贪官污吏去借取,悖入者亦悖而出,不义之财,取之不伤乎廉。我今差遣部下,护送你至福州上岸,他日得志,幸毋相忘。”李天豪也说了许多感恩图报的话。

有一天,他到了南昌,在那脍炙人口的滕王阁上玩赏风景,正值新秋时候,天高日晶,云淡风轻,念着那“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佳句,直觉得神旷心怡,尘襟都涤,喝了许多酒,回到客寓中去,酣眠一宿。

次日坐着客舟过翻阳湖,薄暮时,正近石钟山,湖上客舟甚稀,因为近来湖中时有盗匪出没,劫掠行客,富商大贾裹足不前,官兵正在设法进剿,舟中人谈虎色变,都望一帆风顺,稳渡彼岸。

却听芦苇中唿哨一声,有小艇两叶向客舟追来,其疾如矢。舟人疑是盗匪光临,不胜惊骇,一会儿已被追及,相隔不到一丈。见每只小艇上立着十几个大汉,有的口里衔着短刀,有的手中托着钢叉,高声呼喝,一齐把手中挠钩和绳索抛到舟上来,将客舟钩住了,接着扑扑扑地有几个盗匪已跳到船上,众人惊得跪倒哀求。

独有李天豪神色自若,见仓中有几个酒坛,乃是一个乡人带来的,遂取了两个在手里,先向一盗飞去,正中左额,立即倒在船头,第二个酒坛接着飞去,又击中一盗头颅,翻身跌下水去,群盗顿觉呆了,李天豪疾忙拔出剑来,奋身跃出船舱。群盗见了李天豪,呐喊一声,拥上船头,把他围住厮杀。

内中有一个老者,使一把大环刀,一个黑面少年舞动钢叉,十分骁勇,当先向李天豪击刺。李天豪也把剑使开了,一些不敢懈怠,和群监酣战,只苦船头狭小,不够施展身手。正杀得难解难分之际,忽又见背后一只浪里钻,飞也似地追来,李天豪和蜷伏舱中的众船客,一齐惊疑,以为盗党又有援助来了。

即闻叱咤一声,如飞燕般跳上两人,一个面貌丑恶,虬髯绕颊,使一柄月牙铜刘;一个乃是妙龄女子,青布扎额,穿着浅色衣裙,蛾眉倒竖,杏眼圆睁,横着明晃晃的宝剑,好似飞将军从天而下。

第十七回分水岭天豪立头功张家口剑秋寻女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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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虬髯客跳到船上时,将铜刘左右横扫,一个旋风,早把两个盗匪扫落水中。黑面少年心里一慌,也被那女子一剑劈去左臂,倒在船头。虬髯客把铜刘向下一卷,人头倏地滚落,鲜血直冒。老翁知道来了劲敌,要想逃走,李天豪胆气更壮,手中宝剑一紧,向老翁上中下三路刺击,虬髯客和女子却把其余的盗匪一个个送上鬼门关去。

有一个老妪却掩着面,口念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还有一个胆小的朋友,亏他想出妙法来,把他的头钻在酒坛中,以为可以免去吃刀之祸,那知强盗死了,危险过去了,但他的头依旧在酒坛中脱不出来,十分闷气,又喊起救命,李天豪哈哈大笑,过去把酒坛一捏,便成数爿落下,那人透了一口气,便向李天豪拜倒。

此时那个虬髯客和女子立在船头,英气凛然,李天豪遂向他们拱手道:“半途遇盗,独力难支,幸蒙两位拔刀相助,不胜感激之至。”

虬髯客也大笑道:“足下剑法精妙,独战群盗,不愧是个英雄,我们此来也是要想剿灭这里的剧盗,且喜业已成功,幺么小丑,毕竟不是我们的敌手。足下若没有要事,请移舟细谈何如?”

李天豪本意要网罗豪杰,今见二人相招,正中心怀,遂跟他们下了小舟。舟上有两个打桨的候着,虬髯客吩咐一声道:“到石钟山去。”那只小舟便如飞的向前去了。这里客船上的人都是咋舌称奇,深幸得逢侠客,免掉劫掠之祸,船主也是谢天谢地谢神明,依旧把船驶向前去。

李天豪跟着两人,坐在小舟上,一刹那间已到了石钟山下。这时天色已晚,一丸凉月,徘徊天际,月光和波光相映,宛如一片明镜,随风微微**漾,山下多小石罅和那风水相激,发出嵌坎蠥蠦的声音来,真不愧石钟之名。

山麓十分寥寂,虬髯客便命小舟傍岸泊住,舟中备有酒肴,搬到岸上去,在一株大树下,三人席地而坐,把酒肴放在面前,虬髯客斟满一巨觥便请李天豪喝,李天豪连忙道谢,接过一饮而尽,虬髯客也和那女子各尽一杯,然后向李天豪说道:“我们萍水相逢,一见如故,真是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不揣冒昧,敢问大名?”

说罢捻髯大笑,笑声磔磔,响彻云霄,惊起那山中栖鹘,飞鸣林间,使人听了,心神悚然,似有鬼魅来攫人的样子。李天豪因和他们初次相见,还不敢把自己的真实来历奉告,只说姓李名天豪,从闽省来此,浪迹江湖行侠仗义,为社会除奸蠹。虬髯客却很爽直地说道:“我们也是盗寇,不过我们的为盗,异乎盗之为盗,暂时隐于盗而另有别的企图。”

李天豪听了,很惊异地说道:“那么也不好算盗了,你们有什么企图,也能告诉我听么?”

虬髯客笑道:“我知你不是常人,尽管告诉你不妨,我们也不怕你会把我们捉去邀赏的。我们是兄妹,复姓宇文,我单名亮,有两个妹妹,长名蟾姑,次名莲姑,这便是我的长妹蟾姑,尚未字人。”

那时我们兄妹三人都在童年,一旦骤失怙恃,何以为生。初时还依着一个亲戚,想勉强过活,谁知那亲戚讨厌我们三人吃饭,百般虐待,使我们不堪忍受,于是我们三人商量了一齐逃走。

在徐州道中遇见剧盗黑罗汉黄九,把我们三人收去抚养,作为他的螟蛉子女。那黑罗汉黄九在数十年前是赫赫有名的,武艺高强,党羽众多,他把武术随时教授我们,我们也悉心学习,所以今天有一些小小本领,都是黄九所赐的。

“后来黄九病殁,党派猜忌,纷纷散去,我们也就走了。由南而北,出居庸关,竟在蒙古边塞上发现一个盗窟,那地方在山林里面,十分秘密,是天生成的石洞,穿过石洞便是平原,土地肥饶,水草茂盛,既利畜牧,又便耕植,却和外面隔绝的,真是世外桃源。

起先被一群土匪盘踞在内,时时出外劫掠村落,官兵知道了也难以进剿。我们凑巧经过那地方,遇见他们前来拦劫,却被我们兄妹收伏,他们便推戴我做领袖,要我和他们合作,我也因一时无处安身,且把那地方先做一个根据地,然后再谋大举,遂答应他们,把他们重行严密组织,设法扩充。因我常常抱着种族革命的信念,要将胡虏驱除。

自从他们入关以来,我们汉人受尽他们的荼毒,大好中国也被那些鞑子闹得衰弱贫困,一天不如一天。还有那些碧眼黄发的西洋人,仗着坚甲利兵,眈眈虎视,处处想来侵占我们的中国,若不急谋自强,恐怕数十年后要俯首贴耳,做那西洋人的奴隶了。”

宇文亮说到此间,慷慨激昂,须髯戟张,很有拔剑斫地之概。李天豪见宇文亮如此憨直,一些没有避讳,果然是个草莽英雄,大可结合,遂把自己的真相吐露。宇文亮道:“妙哉,妙哉!

原来你是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的后裔,那以我们都是同志了。我在塞外,曾联络几处绿林中的好汉,预备将来起义时,可以多得臂助,我和长妹又到中原来邀游各处,暗地里结识豪杰。数日前来到这里,闻得翻阳湖中湖匪猖獗,我起先探明他们的巢穴,差人下书去,想收抚为己有。

匪首姓吴的便是那个老翁,不肯诚服,出言不逊,反叫我去较量一下,所以今天我们兄妹雇着这小舟,特地赶到湖中来会会他们,看他们有多大的能耐,如此倔强。恰巧他们出来干这生涯,和足下在船上酣战,我们岂肯袖手旁观,遂上前动手,现在那姓吴的也杀掉了,他们该知道我们的厉害哩!

足下英才卓卓,大有可为,不如和我们兄妹一起去共图大事罢!”李天豪点头答允道:“下驷之材,承蒙老兄不弃,自当执鞭追随,努力同心。我在别处已结识得数十健儿,将来也可带往关外,以效驰驱。”

宇文亮道:“那地方是在分水岭后,本没有定名的,我取了一个名称,唤作龙骧寨,寨中已成村庄模样,部下的眷属大半住在那里,耕田牧羊,农事很兴,所以食粮一项无忧匮乏,只有军械尚觉缺少,这却非得向官军那里想法不可了。”

宇文亮说罢,十分得意,遂把竹箸击着酒杯高唱大江东去,那两个舟子在船上看得呆了。蟾姑忽然说道:“今夜可称盛会,我愿和李君舞剑,以佐余兴,且愿向李君讨教。”

李天豪忙答道:“姑娘说话太客气了,姑娘的剑法方才已见过一二,非常神妙,我还要向姑娘学习哩!”

宇文亮哈哈笑道:“我是喜欢直爽的,你们彼此都不要客气,且舞一下子看。”两人遂各立起身来,拔出宝剑在月光下对舞。初起时两道白光左右腾挪,耀如丸日之落,速如双星之流,舞到最后,白光并为一片,辨不清楚两人的身影来。

宇文亮拍手称好,两人忽地收住,又似波涛骤止,清光澄凝,徐徐回到席上,举杯重饮。

蟾姑微微笑道:“李君的剑术果然高出我上,我被他的剑光盖住,觉得施展不出身手来,若是交战时,我早已败了,异人所传,自当高人一等,佩服之至。”

李天豪也说道:“这是姑娘故意让我的,我也觉得姑娘的剑法还没有施展出来呢!”宇文亮说道:“你们俩一个儿半斤,一个儿八两,真是好对手,好匹配。”

蟾姑听他哥哥的话,面上一红,也不说话。李天豪又和宇文亮谈些天下大势,雄心勃勃,眉飞色舞。他们三人真好象风尘三侠,宇文亮是虬髯公,蟾姑是红绋,李天豪是李靖,神情酷肖,可惜没有画师代他们写照,留此一段佳话。

当下三人在石钟山下饮酒畅谈,直至参横斗转,才回到船上,吩咐舟子摇到湖口去。天明时到了那个地方,宇文亮摸出五两银子,赐给那个舟子。他们从没有得到这种大赏赐,所以接在手中,欢天喜地,谢了又谢,方才回去,因为这事十分诡秘,他们也不敢告诉人家知 道。

宇天亮等在湖口耽搁一天,便带着李天豪一同北归,路上无事,早到得分水岭。李天豪察看山势险恶,人迹不到,饶官军有一二万人马,也难过得这个天险,打得胜仗。宇文亮引导李天豪曲曲折折转过一座树林,从石壁下一个石洞内走进去,李天豪很觉奇异,等到穿出石洞,豁然开朗,别有世界,原来已到了龙骧寨了。

寨中人见寨主回来,都出欢迎,宇文亮到得宅中,便命大设酒筵,介绍李天豪和众人相见。大家见寨主优待李天豪,料他也是个杰出的人材,一齐敬礼,不敢轻视。

他住在宇文亮处,起居都适,闲时出处散步,见宇文亮的布置处有使他不惬意的地方,不过自己是客,宇文亮没有向他请教,他未便多说。宇文亮姬妾很多,颇有声色之好。他一个人无聊时常把兵法阅读,幸有蟾姑、莲姑时时到他那里来闲谈,蟾姑尤其关切,他心里也很感激。

一天,宇文亮的部下出去行劫,凑巧和官兵相遇,大战一场,因为众寡不敌,败退回寨,官军竟大举进剿。李天豪自告奋勇,请宇文亮守寨,自偕蟾姑、莲姑督率三百名健儿,离了龙骧寨,到分水岭守御。官军主将姓成名永清,非常骁勇,以前也曾做过盗匪,后来投顺了官军,屡次立功,坐镇张家口,很有威名。此次因为土匪猖獗,四处告警很多,遂亲自出马,领了大队官军入山剿匪,锐气甚盛。

李天豪在岭上,望见清军连营而驻,如长蛇蜿蜒,扼住山口,知道这是堂堂正正的劲旅,自己人马又少,非用奇兵制胜不可,幸亏险要未被夺去,部下地势又熟,不怕清军厉害,遂命众人饱餐后,努力出击。先请蟾姑带领一百名健儿,出去搦战,只许败,不许胜,须诱清军深入;又请莲姑率一百名健儿在半山林子里埋伏,听号炮为号,速即杀出,援助蟾姑一军,但见清军退去时,可以痛击。

自己带了一百名健儿,命一个熟悉山中途径的领着,从间道疾走,抄出清军背后,夺其空营,截其后路,一切都听指挥,不得有误。蟾姑姊妹见李天豪调度有方,深通韬略,各自钦佩,率领部下行军。

那成永清在分水岭下扎下营寨,因为不知虚实,未敢孟浪,亲自在岭下察阅形势,只苦近处没有乡人可做向导,正在盘算时忽报盗匪杀来了,忙骑上战马,挟着大砍刀,命左右摆开阵势,以待敌至。

却见盗匪自山径中赶来,当先一个女子,全身戎装握着宝剑,蠧如一个蠨蠩将军,有四个女兵,挟着盾牌和短刀簇拥着。成永清自思那里来的女盗,遂命部下迎敌,自己也挥动大砍刀一马冲出,蟾姑舞剑和成永清战在一起,觉得成永清果是枭勇,只因自己奉有李天豪的命令,只许败,不许胜,遂和他虚为周旋,战得不时,遂领部下向后败退。成永清不知是计,着令众军士步步追杀,只留少数人守在营中。

蟾姑败至半山,见清军步骑都已进了山口,前锋已到山腰,却不见号炮响,只好依旧退走,将到岭上,只听轰天一声响,乃是李天豪燃放的号炮,接着连响五下。

谁知李天豪乘他们追击时,已占据了他们的营寨,竖了自己的旗帜,把守营清军驱散。此时成永清三面受敌,清军又望见自家营垒上遍插敌旗,无心恋战,纷纷逃散,成永清还带着残众,想来夺回营寨,李天豪迎住他厮杀。

成永清是一员马上战将,没有和轻身本领的人斗过,被李天豪忽而跳到面前,忽而跳到马后,剑光闪烁,弄得他无从抵御,早被李天豪觑个破绽,一剑刺去,把他刺下马来,割下首级,持在手中。

清军见主将已死,盗匪如此勇猛,吓得亡魂丧胆,来不及的丢了兵器,纷纷逃生,李天豪等追杀一阵,夺得器械战马甚多,奏着凯歌回寨。宇文亮见李天豪很有将才,自喜赏识不虚,大摆酒宴,庆贺战功。

席间蟾姑、莲姑夸赞李天豪智勇双全,不愧将门之子,生有异禀。宇文亮遂商得李天豪的同意,请他做了总参谋,寨主以下要算他的权柄最大。

李天豪因见宇文亮确有诚意,也不推辞,帮着宇文亮把寨中事物积极整顿起来。官兵吃了败仗,知道这一处的盗匪不是乌合之众,不敢再来进剿,宇文亮又联络了扎特伦、白牛山、卧虎沟三处的大帮盗匪,结下攻守同盟的信约。

3

李天豪锐意振兴,自己又别了宇文亮兄妹,到关内来召集以前结识下的健儿,同往龙骧寨,共图大事,因此寨中壮丁增多,防备益密,很有朝气。宇文亮因李天豪尚没有妻室,欲把长妹蟾姑许给他,遂向李天豪征求同意,李天豪欲得他们兄妹的助力,若结奏晋之好,情谊更固,遂一口答允。

宇文亮告诉了蟾姑,蟾姑芳心中本来敬爱李天豪的,当然顺从兄长的意旨。这个喜信一传出去,寨中人都嚷着要喝喜酒。宇文亮便选定了一个吉日,代二人成婚,寨里上下欢贺,十分热闹,一对新夫妇也是如鱼得水,爱好无间,说不尽的风光旖旎。

独有莲姑见一个很合意的美郎君,被她的姊姊占了去,心中说不出的一腔幽怨,空闺独守,无限凄凉,见他们鹣鹣鲽鲽的样子,更使她又羡又妒。宇文亮也很想代莲姑入赘一个佳婿,无如一时不得大选,只好暂缓。

有一天,莲姑出寨去采取一种药草,炼她所用的毒药镖,宇文亮正和李天豪闲谈,忽报捉得一名奸细,忙一同出去审问,却不知便是剑秋,被莲姑诱进寨来的。原来莲姑在山中采药回来,瞥见上面有个英俊少年,在那里四处蠪望,疑心他是官军差来的奸细,侦探寨中情形的,本待上前去把他诛掉,无知她别有用心,故意如惊鸿一瞥,装做不觉的诱他入寨,那边设下很大的陷坑,留着以防万一的。

宇文亮听剑秋说话如此强硬,并且骂他们是草寇,不觉勃然发怒,哇呀呀地大叫一声道:“那里来的忘八羔子,快些与我推出斩首。”

左右四名掮着鬼头刀的健儿,齐声答应,早把剑秋推出去。

李天豪却止住道:“且慢,我们必要问个明白,照后再杀不迟,我看此人的神气,倒不象做奸细的,大概很有些本领,杀之可惜,且莫卤莽。”这时蟾姑、莲姑也都走了出来,劝住宇文亮勿杀,宇文亮遂吩咐推回来更问。

李天豪便对剑秋说道:“我看你孤身出寨,身随一剑,必然是吾道中人,切莫当我们是草寇,我们都是好男儿,在此秘密集合,将来要谋种族革命,图天下大势的,请你先把姓名老实告诉我们,我们与你往日无冤,今日无仇,决不无端杀害你的。”

剑秋听李天豪的说话很有理,看他们相貌也是很好,遂答道:“要问我的姓名么,告诉你们也不妨,我姓岳名剑秋,是昆仑门下的剑客,单身出寨也是为了友人的事情,今天入山迷路,误走到你们的地方来,这是事实,悉听你们的处置罢。”

剑秋说时,见那个绿衣女郎和一个紫衣的女郎一同立在那里,向他凝视着含笑欲语。剑秋自思鱼儿上了钩,都被他诱动了好奇之心,陷身于此,好不愤恨。李天豪素闻昆仑剑侠的声誉,想剑秋那样人才正可网罗为己有,将来或可得昆仑派的臂助,杀之非但无益,且反 结怨,遂附着宇文亮的耳朵说了几句,命左右速速解去索缚,又对剑秋说道:“我们一向很爱重昆仑派中人的,今天相见,何幸如之,若蒙不弃,愿结友好。”

宇文亮也哈哈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我们都是同志,请在这里小住,不吝赐教。”剑秋见们前倨后恭,也觉好笑,但因李天豪很有一番诚意,不便回拒,遂也谦谢不遑。李天豪遂把自己的底细和宇文亮的来历也老实奉告,剑秋听了,十分敬佩。他们又设宴代剑秋压惊,剑秋便在龙骧寨中住下,常和李天豪夫妇宇文亮兄妹驰马击剑以为乐。

一连过了两个月,剑秋心中总是挂念玉琴,以为玉琴早该出寨来了,不知她在那里,自己几时可以和她再见,若常守在这里,她也决不会知道的,遂想告别他们出寨去。

李天豪问他何事,剑秋推说寻找一个朋友,李天豪又劝他多住几日,自己要到张家口去,可以作伴同往,这是李天豪深恐剑秋一去不返,所以必要和他同行,剑秋只好应诺。宇文亮见剑秋生得一表人材,和李天豪相较,可说是一时瑜亮无分轩轻,触动他的心事,要想把莲姑许配他,托李天豪为媒。

又过了十多天,剑秋再也忍不住了,一定要走,李天豪遂和他同行,告别了宇文亮兄妹,出得龙骧寨,过了分水岭,望张家口赶去。剑秋一路逢人探问,可有一个单身的少女过去,怎样生得美丽的容貌,婀娜的身材。李天豪便问少女何人,剑秋只好告诉他。李天豪听说是荒江女侠,也约略闻得大名的。

剑秋问来问去,无人知道,到了张家口,李天豪自去干事。干罢了,便和剑秋在酒店里小饮。剑秋想起那个飞云神龙余观海和天王寺的一幕来,心中跃跃而动,但牢记着余观海的说话,不敢再去冒险。

二人正在饮酒,忽见店外有两个妇女走进来,操着京里口音,露出十分狼狈的形色,问店家这里有宿处么?那酒店兼留往来行人,本是一个小逆旅,早有一个店小二迎上前说道:“有的,有的,请到里边来。”

那两个妇人便跟着他走到里面去了。

隔了一刻,店小二回到外面,口里咕着道:“真正可怜,一样是个女子,却大不同了。”

剑秋忍不住把那店小二唤来问道:“那两个妇人打从那儿来的?”店小二道:“她们从京里来,说是皮货商的妻子,因为丈夫在口外生了病,她们特地从京中带了一个男人赶去视疾,谁料走到半路,突然遇见盗匪把她们的盘缠劫去,一个男下人也跑掉了,所以她们没法想,走到这里来投宿,岂不可怜。因此我想起昨天一个女子来,她也是出塞去的,单身独行,不畏强暴,也曾在我们店里借宿一宵。一样是个女子,其间却有不同了。”

剑秋听店小二说话,好似感触着什么的,接口问道:“你瞧见的那个单独行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你也能告诉我么?”

店小二道:“一个很美丽的姑娘,带着一柄宝剑,跨着花驴,自言姓方,且向我们探听到白牛山去的途径,我们见她很英武,十分奇异,猜她是一位女侠哩!”

剑秋听了,不觉拍桌大叫道:“是啦,那一定是玉琴了。”

第十八回锄强济弱仁心义胆嘘寒问暖病困情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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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琴自从和剑秋失散以后,为要很急切地报她父亲的大仇,一人匆匆北上,沿途也无心赏玩风景。

一天,相近晏家堡,见道旁林子里正有一人在那里自尽。地在旷野,无人援救。玉琴连忙悄悄上前,跳上树枝上,待那人刚将头钻进圈里时,把那带一捻,那人便跌将下来,不知上面有人,从地上爬起,口里自言自语道:“唉,我真晦气,遇见了这种事情,不愿生在世上受人家的闷气,特地赶来上吊,偏偏带子又无故断下,是何道理?”

玉琴听那人说她是鬼,便吐了一口香唾道:“呸,我是好好一个人,你怎么说是个鬼呢?”一边说着一边跳下树来,那人对她上下打量着,默然无语。玉琴细瞧那人已有四旬开外的年纪,身穿敝褐,形容枯瘦,神情萧索,便又问他道:“你究竟受了什么委屈,要来这里寻死路,俗语说,好死不如恶活,你有什么难过的事呢,不妨告诉我,或者我能代你出力。”

那人道:“女菩萨,你大概是救我而来的,我姓胡,名小三,在这里晏家堡赶驴为生,我家下共有三头驴子,其中一头是花驴,周身有青灰色的细点子,修尾长蹄,是有名的龙种,每日可行数百里,十分宝贵,我靠着那三头驴子,倒也可以糊口了。

谁知前三年我的妻子忽然死了,我又生一场重病,手中没钱使用,遂把那头花驴向晏家二少爷典押五十两银子,晏家二少爷很喜欢那头花驴,一心想出钱买去,我不肯卖给,所以暂押在他家。

直至今年,我积蓄得些钱,如数凑足去向晏家二少爷赎取,晏家二少爷翻脸说道,押期早已满足,照本利计算,那花驴该他有了,不肯给我赎还。我说这驴子并没有卖给你,我现在有钱赎取,怎可以不许呢。

他不由我分辩,反大骂我一顿,喝令家人把我乱棒打出。我受了他这场闷气,驴子又赎不成,心中实在气不过,要想去控告他罢,他是本地的富豪,和官府常有来往,我一定斗他不过。况且当初典押的时候,没写契约,谁肯作这种见证呢!但那头花驴至少须值三、四百两银子,他只出了五十两,便强夺而去,明明倚势欺人,气得我病倒两天,那知他反先下手为强,到官中去告我诈物,说我不是好人,官中遂勒令我三天出境,驱逐我到别地方去。

唉,他诈取了人家的驴,反说我去诈物,世上岂有这种道理。我遂到公堂上去喊冤,又被衙役们把我撵走,说我吵闹公堂,我受了许多气,无处发泄,以为这种没有是非的世界,我不愿再活在那里了,还是一死干净,遂跑到林子里来自尽,想不到会遇见女菩萨来援救的。”

胡小三说罢眼泪不断地滴下,看他的样子实在是气极了。玉琴听了这一席话,面上立刻罩着一重严霜,骂一声晏贼,敢如此欺侮贫民,公道何在,我既知道这事,却不能饶恕他了。

遂向胡小三探问明白晏家的途径,对他说道:“你受的气我可以代你出去,但你也不能再住在此地了,我给你一些钱,你快在今夜带了你家中的驴,走到别地方去过活罢!饶那晏家小子凶横,今夜必要吃我的亏,将来你或可得知,也知道我处置得爽快了。”

胡小三接过银子,跪倒地上,向玉琴连连叩头,但等他叩完三个头,立起身来时,不见玉琴的影子。青天白日决不会遇见鬼的,必然是神仙了,又向空祷谢一番自去家中收拾,连夜离开晏家堡,投奔他的亲威去。

玉琴到得晏家堡,先依着胡小三说的路径,到晏家去察看,见晏家住宅很是宏大,筑有三层楼房,用以防御盗匪的,门前石阶上立着一个下人,怒目扬眉地正和人家说话,忽然向东边一指着道:“我家二少爷来了,快些走开一边罢。”

玉琴跟着往东边一看,却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少年,走向这里来,那少年身穿蓝色花缎夹袍子,脚踏薄底快靴,头上歪带着一顶瓜皮小帽,一个大红结子,面目生得可憎,形状也很猥琐,却是摇摇摆摆,做足威风,走到门前,一斜眼见了玉琴,便道:“咦?这位小姑娘好美丽呀!可有丈夫家么?不如跟了你家少爷去罢!”

玉琴听他说出龌龊话来,回身便走,晏二还立在门前,呆呆地看着,同左右啧啧称美呢。

2

玉琴一路走一路思量,那晏家小子实在可恶,晚上给他吃了苦头,才知我的厉害呢!时候尚早,且去小旅店里借个藏身。吃罢晚餐又静坐了一刻,听得村犬四吠,已近二鼓,遂取出二两银子放在桌上,预备不回来了。轻启窗户,一跃而出,乃是一段短垣,又一跳已到街上,幸喜四下无人,遂扑奔晏家而来。

不多时已到了目的地,飞身跃入,见里面一带高楼,都是灯光亮着,悄悄找了几处,都不见晏二的影踪,最后到得一座楼房,从窗棂中望进去,见罗帐低垂,一灯荧然,床前放着一双靴子和女人的睡鞋,不知何人。

玉琴撬开窗户,轻轻跃入,一些没有声音,拨出宝剑把罗帐挑开一看,果然见那晏二正拥抱着一个少妇,酣睡入梦。玉琴便把真钢宝剑在晏二鼻子上一磨,娇声喝道:“晏贼醒来!”

晏二方和他的爱妾云雨荒唐,一梦酣然,忽觉面上一阵冷风,蠫地惊醒,睁眼见一个少女立在眼前,手中持着明晃晃的宝剑,正是日里在门前遇见的。他虽懂得一些花拳,实在是酒囊饭袋,没有本领,只好威吓乡民,现在他吓得战战兢兢地说道:“你是强盗么,若要钱,我箱子里尽有,千万不要伤我性命。”

玉琴冷笑道:“你平日做得好事,今晚遇我,也是恶贯满盈,不必多说,快些起来!”遂伸手把他从被窝里拖将出来,谁知晏二脱得精赤条条,一丝不挂,玉琴不觉说道:“呸!你这不要脸的东西,快些穿好衣服。”

遂把他向**一丢,此时晏二不知玉琴要他做什么,那敢不依,忙穿起衣裤来,他的爱妾也醒了,见了这种情状,掩着面,吓得躲在被中不敢动。玉琴在晏二穿衣的时候,想起晏二说的话,且因自己身边带的钱都给了胡小三,此去缺乏盘缠,早晚总要设法,不如便在这里取罢。遂把剑去划开皮箱,见箱中有一包包的银子,很齐整地放着,便随意取了几包,过去把晏二扭倒地上,将他的辫子割下,又把眉毛剃去。

晏二答道:“在后园中马厩里。”玉琴便又把他的爱妾连被缚住,口中塞了一块布,使她不能出声,遂把晏二扛在肩上跳出窗户,寻到后园,果见厩中有一头青花细点的花驴,和寻常驴儿不同,便将晏二高高悬在厩中,在他身上撕下一块衣襟塞在他口里,对他说道:“请你等一刻儿罢,明天自有人来放你的。”

遂从柱子上解下花驴的缰绳,牵了便走,那花驴也好象解事的,跟着玉琴前行,一声不响。

玉琴寻见了园门,开了走出去,已在晏家外面,遂翻身跨上花驴,两腿一夹,向前跑去。果然觉得那花驴跑得又稳又快,比较马儿都好,料想那晏家小子被她玩弄得也够了,明天他家里人发见这种情状,必然引得大家好笑,以后他也难以见人,稍敛凶威,不敢任意欺侮良善哩!觉得自己做得很是爽快,足代胡小三出口怨气,象晏二这种流氓少爷,不得不出这种手段对付他的。天明时早离开晏家堡六七十里路了。

又走了两天,将近天津,跑在荒野里,天色将晚,忽然下起阵雨来,那雨是突然而来的,如奇兵袭击,猝不及防,狂风急雨,使她无处躲藏,淋得满身尽湿,只好纵驴疾驰,那花驴也急于避雨,拚命向前飞跑,早望见远远有一村落,玉琴心里自思有避雨的地方了,加紧催着驴儿跑去。

到了那边,见有一个很大的庄院,门前正立着一个少年,在那里观赏雨景,那少年生得面貌美好,态度温文,背负着手,宛如瑶林琼树,自是风尘外物。玉琴连忙跳下花驴,上前问道:“行路人遇雨无处可避,这里也可以容我暂躲么?”

那少年也已瞧见玉琴骑着花驴飞也似地从雨中跑来,很为奇异,现在又见她衣服尽湿,要来避雨,遂堆着笑脸说道:“可以,可以,请姑娘入内小坐何如?姑娘旅途逢雨也很狼狈了。”

玉琴见这少年斯文有礼,遂点点头,牵了花驴,踏上阶沿。少年早向门房里喊道:“曾福快来!”便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下人走出来说道:“二少爷有何呼唤?”

少年指着花驴道:“这是那位姑娘的坐骑,你快牵去好好上料。”

下人答应一声是,遂过来拉着花驴便走,玉琴也很放心地让他们牵去,自己跟那少年走到里面一间书房里。一个小小天井,种着些花木,堆叠些假山,少年便请玉琴坐下,自己匆匆地走到里面去。

不多时走出一位老翁和两个妇人来,玉琴见那老翁长髯过腹,态度和蔼;一位老妇也有五十多岁,面貌慈祥;还有一位妇人,年纪不过二十三四岁,容貌也生得不错。

玉琴听了,十分钦敬,他们只知道玉琴姓方名玉琴,是关外人,其他却不知道,但见她孑身独行,很有侠气,忖度她必是非常人物。宋氏便引玉琴到她的房中去换衣,因为玉琴上下衣服都被雨水湿透了,玉琴很是感激,换了衣服,回到客堂里。天色已黑,掌上灯来,曾翁年老多病,自去休睡,没有和玉琴多说话。曾毓麟却和他的母亲、嫂嫂伴着玉琴闲谈,又杀鸡做忝,款待玉琴,彬彬有礼。玉琴觉得十分过意不去,谢了又谢,他们便留玉琴在此过夜。

客房里窗明几净,床帐都很雅洁,玉琴睡了,不料到半夜,忽然周身发热,筋骨很不舒适,梦魂颠倒,发起热来,明天早上竟至不能起身。曾太太和毓麟知道了,进来探问,要请大夫来代她诊治,玉琴自知南北奔波,受足了风寒,昨天又被大雨湿透了身体,故而发作起来,势甚凶险,否则自己决不会支持不起的,遂听他们的话,由毓麟去村里请了一位大夫前来,把脉开方,那大夫说的话,也还不错,可是服了他的药后,非但无效反而沉重。

自古道英雄只怕病来磨,玉琴以孤女子奔走天涯,仗着她的大无畏精神,出入龙潭虎穴,倒也无所畏惧,现在病倒在他乡,对影凄凉,有谁来顾怜她呢,想起剑秋,本来和她作伴同行,不料古塔探奇,遇见妖道,遂致中途分散,不知相见何年。幸亏曾家的人,都是非常 慈爱,曾太太和宋氏时时到她房里来料理汤药,还有毓麟也是十分关切,最使她心中感激,又因药方无效,遂决计谢绝不吃,毓麟也不好勉强。

她过了两天,热度渐低,病势退了,只是余热犹留恋不去,身体也很疲惫,略进些粥汤。毓麟母子见这情形,很觉放心。那知道便在这夜竟有不测之事发生,毓麟和他的母亲从玉琴房里走出来时,已近半夜,毓麟刚脱衣上床,思欲安寝,忽听外面人声喧哗,大门上擂鼓似地打进来,屋上又有瓦响,知是有盗匪光顾了。

他是一个文弱书生,慌得不知所云,钻在被中不敢响,忽听在他房间的屋面上,有金铁相击之声,一刹那间,只听哎哟一声,好似有一个人从屋上滚落在窗前地下,跟着扑扑扑有几人跳下在天井里战了几个回合,便出去了。

又听门外喊声渐远,不多时却声息全无,并不见盗匪闯进室来行劫。心中正在奇异,只听房门外有足声蹭蹭地跑来,轻轻叩门,毓麟心里又跳起来,便听有人说道:“少爷起来罢,方才是一群盗匪前来行劫,撞开大门,把我擒住,将要蜂拥而入,忽然我们内里又跳出几个同党来,背后有一个小姑娘追着,那小姑娘和许多盗匪斗在一起,但见一道白光,滚东滚西,把盗匪杀得大败而去。

毓麟听得是曾福的口音,心中又惊又喜,连忙披衣下床,开了房门。

3

见曾福和书童小杜提着灯笼,立在一起,这时曾太太和嫂嫂宋氏,跟随几个女仆走至,曾翁也扶杖而来,大家已饱受虚惊。曾福指手画脚地讲给他们听,说方家姑娘如何勇敢,如何击退盗匪,且说盗匪共有四、五十人,伤的伤,死的死,没有能敌得过她,又指着那边地上受伤的盗匪说道“这也是被方家姑娘刺倒的!”

曾太太等听了,一齐吐舌,舌久不能收。毓麟道:“玉琴姑娘正在卧病,怎能起来独退群盗呢?好奇怪!”

曾翁道:“古有聂隐娘能飞剑取人首级,不图于今见之。玉琴姑娘诚是女侠也!”

毓麟听他父亲掉文,不觉好笑,便道:“我们快去看看她罢!”曾太太道:“是的。”

四人遂走到玉琴房里去,曾福等自去门前照顾。毓麟第一个跑到玉琴室前,把手去推房门,却是紧闭着,心里更是奇异,忙敲两下,房门开了,众人走进去,见玉琴立在床前,穿着淡红色的睡衣,两颊映着灯光,十分绛红,左臂衣袖卷起,雪白粉嫩的玉臂上,受着一个小小创痕,鲜血沾染了袖子,正在包扎。

桌上横着那柄真刚宝剑,光闪闪地如秋水照人。毓麟先上前向她长揖道:“玉琴姑娘,你真是一位义勇的女侠,今夜寒舍不幸,猝遭盗匪,若没有姑娘慨助,真不堪设想了。”

曾翁、曾太太、宋氏都向玉琴道谢,玉琴逊谢不迭,请众人坐下,自己也坐在**,对他们微笑说道:“方才你们去后,我正朦胧欲睡之际,忽听屋面上有几个人的脚声,越过我的屋上,到毓麟先生那边去了,接着便听打斗声。明知有盗行劫,我遂顾不得有病在身,便挟着我的宝剑,开了后窗路到屋上,过去和那几个恶盗奋斗。内中一个被我刺中右肋,跌下屋来,他们见我厉害,都从屋上跳下,向外奔逃。

我从后追去,和群盗相遇,便和他们鏖战一场,把他们杀败而去。但我自不小心,右臂上受着一些小伤,不妨事的,你们不要吃惊,见义不为无勇也,这是我份内的事,你们不必致谢。况且我病倒在府上,承蒙你们垂爱,十分照顾,待我和家人一般,正愁无可报德,恰逢这意外的事,略尽绵力,心里也很愿意的。”

曾翁道:“玉琴姑娘,你如此谦卑,倒使我们难以说话了,姑娘是个非常人物,如天半神龙,令人不胜钦佩,料姑娘以前必有一番惊人的历史呢!”

玉琴遂把石屋杀虎,韩庄诛盗等事,约略说了一遍,且说以前我在饮马寨独诛三雄,盗匪的人数又多又勇,尚且战胜,何况那些鼠辈呢!曾毓麟听得出神,瞧着玉琴的娇容,瞑想她横剑杀敌的情状,不觉心里爱慕到一百二十分。玉琴已把伤处扎好,又把宝剑插入鞘中,悬在床头。

那时天已将明,曾翁自去睡眠,曾太太和毓麟却坐着不睡,转瞬东方发白,毓麟便命下人去掩埋盗尸。村里的人都知他家昨夜有盗行劫但即退去的,大家都来探望,曾太太却怪他们不该闭门自固不出来援助呢,大家自知理屈,只得受她怪怨。毓麟又命曾福把那擒住的强盗解到县里去审讯。吃罢早餐,想起玉琴,又和曾太太走到玉琴房里,见他的嫂嫂宋氏,正坐在外床没有睡下,而玉琴却是鼻息微微睡着了。

宋氏轻轻走下床来,对他们说道:“方姑娘起初不能安眠,直到天亮时才闭目入睡。我觉得她身上发烫,大约病情又重了。”曾太太和毓麟听了,都是皱眉蹙额,很觉忧虑,曾太太对毓麟说道:“昨夜若是你的哥哥在家中时,他必要和那些盗匪决斗的,不致于使方姑娘一人独力抵御了。”

毓麟摇头答道:“我哥哥不过有些气力,本领又不高深的,那里有什么大用处呢!我看玉琴姑娘是个女剑侠,对付那些盗匪,易如秋风之撼落叶,不费多大的气力,但因她正在病中,或者受了寒气,重又发作了,我们很觉对不起她呢!”

曾太太又对宋氏说道:“你也觉疲乏么?可以回房去睡一刻罢。”

毓麟道:“母亲也很辛苦了,你们都去安睡,由我守在此间,我想少停再请那大夫前来诊治一次,不过先要得她同意的。”

曾太太点点头,遂和宋氏走出房去。毓麟坐在床沿上,瞧玉琴朝里而睡,颊上深红,如涂着胭脂一般,心中自思,我以前读唐人说荟,以为古书上记载的那些女剑仙,飞剑弄丸,似乎有些诡秘,恐怕是著者杜撰出来,心目中虚拟其人的,要在今代中求那些天涯异人,是不可多得。

谁知现在遇见玉琴姑娘,真是那一流人物,可惜我是个文弱之辈,不能和她周旋呢,但是既有其人,我虽为之执鞭,亦忻慕焉!默默地守候多时,听玉琴呻吟一声,翻转身来醒了。玉琴以为宋氏尚在这里,定睛一看,却是毓麟,遂把手撩着云鬓,不便说什么。毓麟却问道:“姑娘现在觉得如何?”

4

玉琴又把手摸着自己的额角,答道:“热已退些,胸中微有烦闷,其他还好。”毓麟又问道:“口渴么?”

玉琴道:“请你不要再说这种客气话,我早已说过,我所做的是行我之所安,也是我辈份之内的事,何足挂齿。至于请医服药,多蒙盛情,但我想也很麻烦的,且暂缓罢。”

毓麟只好听她的话,坐着伴她闲谈。幸玉琴精神还好,反把昆仑山上的奇景讲些出来,毓麟听得神往,也把书上的剑侠讲给玉琴听。

午时玉琴啜些薄粥,曾太太又和宋氏走来探望。谁知玉琴的病,时轻时重,淹缠床褥,绵延一个多月,方才轻松。其间毓麟曾和曾翁商量了,特派急足到津门去延请名医刘世香来代玉琴看病,那刘世香是内科圣手,世代名医,很有真实学问的,一连来了两次,玉琴吃了他开发药方,果然很有效验,到底非村中大夫可比,然而每次请他来的医费,和一切供给为数甚巨,贫穷人家也没有力量去请的。

病中毓麟时时在旁相伴,尽心照顾,如待自己的妹妹一般。病急时,又嘱玉琴好好调养,玉琴想吃什么总给她办到,所以玉琴一些不觉得寂寞,且觉毓麟的谈吐,风流隽爽,十分可喜。

一天午后无事,曾家有个小花园,玉琴和毓麟到园中去散步一回,坐在六角亭里,毓麟忽然对玉琴说道:“我虽是个书生,然读太史公游侠列传,辄深神往,只恨自己没有学过武艺,十分惭愧,姑娘若肯教我一二,非常感幸。”

玉琴自思你是个骚人墨客,王孙公子,那里来得这个顽意儿,但却不过他的情,只好答允道:“毓麟先生,若果诚意习武,自当指教一二,但学习拳术为第一步,须有恒心不可懈 怠。”

毓麟点头答允,玉琴也对毓麟带笑说道:“我是个椎鲁无文的女子,以前在昆仑山上,虽也读过书,然而胸中一些没有学问,现在愿列门墙,做个女弟子,不知毓麟先生可肯收么?”

毓麟笑道:“我没有为人师的资格,但愿大家一同研究,也是很好的。”从此玉琴教毓麟习武,毓麟教玉琴习文,一文一武,互相授受,耳鬓厮摩,十分亲密。毓麟诗才绝好,玉琴很喜吟诗,偶有所作,虽韵律或有不协,而清远不俗,毓麟称赞不已。

这样又过了半月,玉琴病体完全恢复,精神较前更好。

一天玉琴在后园教罢毓麟一套拳术,和毓麟坐在石上休憩,忽对毓麟说道:“自古无不散之筵席,我于日内恐怕要走了。”

毓麟悄然说道:“我们萍水相逢,相知以心,最好能和姑娘永远住在一起。但是姑娘急于要去复仇,我也无法阻止的,不知姑娘复仇之后,可能再回到这里来相聚么?”

玉琴沉吟半晌,才答道:“这也不能说定的。”说话声音也很颤动,毓麟更是惘然欲泪,叹口气说道:“这是老天故弄狡狯罢,我们本不相识的,彼苍故意驱使姑娘到此,相聚两月,又要遣去,徒令人秋水伊人多一种思念,而一别之后,又不知何日再能重逢,更令我黯然销魂了。”

玉琴低着头,一声不响,她芳心中也很觉难过,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微吟着“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两人都是一样的怅惘。到得明天,玉琴正在房里梳头,曾太太忽然走来,坐定后,起先讲些闲话,后来忽然向玉琴说道:“我有一句冒昧的话,请姑娘不要见怪,要问姑娘以前可曾和人家订过亲么?”玉琴不防曾太太说出这种话来,勉强答道:“没有。”

曾太太接下去说道:“小儿毓麟今年二十岁,尚未定亲,他常有一个痴想,非有才貌出众的女子,情愿终身不娶,自从姑娘到了我家后,常在我面前夸赞姑娘的本领好,容貌美,很是羡慕。我也十分中意姑娘。若得姑娘和我家毓麟配成一对儿,可说是天生佳偶,一时良缘。本来我不该向姑娘直接说这种话的,因为知道姑娘一身独行,府上没有旁人,所以斗胆说出来,征求姑娘同意,不知姑娘心里以为如何?请姑娘千万不要害羞,答应了我的请求罢!”

原来毓麟和玉琴相聚两月,心田里的情芽,勃勃然茁长起来。他有一种脾气,爱上了一件东西,锲而不舍,一定要想成功。现在爱上了玉琴,心魂常常萦绕在玉琴身上,意欲徐图成就。

忽闻玉琴将要别去,无法挽留,十分发急,不得已向他的母亲直说,要请他母亲作主,出面去求亲。

恰巧曾太太心里也有这个意思,当然答应毓麟所请,自己来和玉琴商量,满拟玉琴不致拒绝,自己的儿子又是才貌双全,风流倜傥,看玉琴也很和毓麟谈得来的,况且她是个孤女,奔走天涯,也该早谋归宿,也许她早有此意了,所以毅然决然地说出来。

当时玉琴听了,面上顿时泛起两朵桃花。她究竟是一个闺女,曾太太的说话又很恳切动人,一时竟难以回答,低垂粉颈,默然无语。

第十九回相逢狭路有意复仇偶入蓬门无心中毒

一个人的心理,往往跟着他的环境而转移。玉琴想起先在那昆仑山上,一心学艺修道,意境澄清,没有一些渣滓,后来回到荒江之滨,山中射虎,寨外杀盗,无日不在用武之秋。等到母死后,千里入关,南北奔走,板桥明月,茅店鸡声,时时剑光刀影,和那些恶霸**僧周旋,虽有剑秋作伴,但是剑秋也是个磊落奇伟,英气虎虎的侠丈夫。

他心里虽很敬重玉琴,爱慕玉琴,然而因为玉琴是个奇女子,又和她是同门,一些没有狎亵的心肠,不敢尽情地表示他的爱心出来,更兼往来奔走,大仇未复,更无用情的闲暇。现在玉琴在曾家养病小憩,久不用武,而毓麟又是个风流潇洒的公子,十分能够体贴女儿家的情怀。

玉琴卧病时,毓麟常在旁边伺候,药炉茶灶,亲自料理,谈吐隽雅,妙语解颐,尤其容易打入人家的心坎,处处若有情地向她包围。所以她在此环境之下,情丝一缕,也不觉袅袅欲起,对于毓麟很是投合。

但心里时常警惕着,万万不可被情丝所缚,况且听她师父的说话,似乎自己的终身问题当属之剑秋了,那么绝不能自堕绮障,也不愿使人陷入情海。今闻曾太太的说话,实在难以回答,然而也不能不回答。

迸了一歇,遂说道:“我是一个畸零的女子,承蒙你们相爱,非常惭愧,也是非常感激,但我大仇未报,终不敢提及婚姻问题。况且我飘泊天涯,好似不羁之马,无辐之牛,志在四海,不惯居家,何足与毓麟公子匹配,毓麟公子人才出众,自有香闺名媛,缔结鸳盟,将来幸福无量,所以并非是我不受人家的抬举,实在另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老太太和毓麟公子曲予原谅。”

曾太太听玉琴如此坚决的回答,不敢过于勉强,也带笑说道:“这是姑娘谦虚的话,大概我家毓麟没有福分罢,姑娘既然无意,幸恕冒昧不过,我还有一个请求,姑娘总能答应我了。”

玉琴听了,又是一怔,遂说道:“老太太有何吩咐?”

曾太太道:“我是很喜欢女孩儿家的,可惜我生了两个儿子,膝下没有爱女,当引为憾事,姑娘是我心里十分钟爱的,既然姑娘不能做我家的媳妇,不知可能作我的义女?”

玉琴毫不踌躇地答道:“小女子早失父母,常抱风木之悲,萧然一身举目无亲,难得老太太能垂青于我,收我做个义女,真是我的大幸了。”

曾太太听玉琴答应,略觉欢喜,遂向儿子复命,且把收她做义女的话告知毓麟。毓麟听了,十分懊恼,徒唤无奈,自恨没有福气。次日曾太太遂向家人正式宣布,认方姑娘为义女,且设筵席,和家人欢饮。玉琴便向曾翁、曾太太下拜,改口称义父义母,又和宋氏和毓麟互相行礼。

大家饮酒畅谈,惟有毓麟容色戚然,露出失望的样子,玉琴见了他,很觉忸怩。席散后,毓麟又到玉琴房里来小坐,玉琴想不出什么话去安慰他。又过了几天,每见毓麟书空咄咄,长日不乐,心中很是难过,觉得此间不能安居,自己也急须出塞去找仇人,且寻剑秋的影踪,遂向曾太太等告辞欲行。

曾太太等再三劝留不住,于是毓麟特设酒宴为玉琴饯行,祝她此行成功,旅途平安。临歧握别,相对黯然,玉琴私下又对毓麟说道:“愿兄勤修学业,努力前途,不要把我放在心上,我有一个女朋友,也有非常好的本领,容貌清丽,性情温和,此去把事情办妥后,当代你去作冰人,撮合了你家的姻缘,包你满意。”

毓麟听了,自思你不肯许给我,却把他家人来代,口上只好谢谢她,且叮嘱她务必再来。玉琴道:“来是总要来的,不过没有一定的时期,请你不要思念我,徒增我的罪过。”

两人讲了许多话,都觉得依依难舍。曾太太又取出二百两银子,一袭新衣,赠给玉琴,玉琴不能推辞,只得受了。又明日,玉琴遂拜别曾家诸人,牵了那匹花驴来,骑上驴背,又和众人点点头,长鞭一挥,向北面跑去。方才出曾家镇,却见迎面来了一骑,上坐一个伟男子,面貌生得丑恶不堪,一张大嘴,露出焦黄的牙齿,和一双骨溜溜的三角眼,引人发笑。对玉琴看了一眼,飞也似地入村地去了。

玉琴催着花驴走了一段路,忽听背后马蹄响,回头看时,见那个丑男子纵辔追来,自思他是什么人呢?听那丑男人大声喊道:“小姑娘快些回来,我的兄弟想得你几乎生相思病了,你倒好忍心走开去么?快些随我回家,和我兄弟好作一对夫妻。”

玉琴知道此人是毓麟的哥哥梦熊了,又见他手里挟着一张弹弓,估料他也懂得武艺,但因他说的话如此粗莽无理,不便理他,依旧向前跑着。那丑男子又喊道:“你不肯依我的么,我也要把你抢回去的!”

说罢,便觉脑后有微风掠至,早有一弹飞来,玉琴把头一侧,弹子从耳边飞过,接着便听呼呼呼地有三弹继续而至,玉琴回身左手接住一个右手接住一个,最后一弹却张开樱桃小口轻轻咬住。自思天下善用弹子的,要算神弹子贾三春了,我也见过,这小子仗着他的看家本领来欺人,我也不是弱者,若非看他的兄弟面上,一定要请他吃些苦头,现在只好吓他一下罢!遂把左手一起,一弹直飞过去,正中马眼,那马负痛直跳起来,把那丑男子掀下地上,望见背后远远地又有人来,知道他栽了蠬斗,决不敢再追了,快快走罢!遂把缰绳一拉,说一声走,那驴子已听得出玉琴的几种口号,便很快地向前飞跑,果然无人追来,略为安心。

赶了两天,已过天津,将到芦沟桥,夕阳西坠,暮鸦投巢,玉琴急于赶路,却见前面有一个茅山道士,背着神像,敲着木鱼,口宣佛号,迎面走来,玉琴也没有留意,只顾催着驴子前跑,和那茅山道士擦身而过。那茅山道士瞧见玉琴,陡地立停,回过脸来,看着玉琴的背后影说:“是了,我还有遇见她的一天么,天给我很好的机会,不可错过。”

遂返身跟着玉琴的花驴,远远地留心踪迹。玉琴到得芦沟桥,已是天黑,她也没有留神有人跟他,寻到一个小逆旅,跳下驴子,给店家牵去上料,自己踏进店门去投宿一宵。

那茅山道士见玉琴已投入逆旅,面上一阵狞笑,回身疾行而去。玉琴在晚餐后,觉得有些疲倦,遂脱衣安寝,想起曾毓麟柔情如水,一片真心恋上了她,她却很坚决地拒绝,而且马上一走,在自己说起来,可算力挥慧剑,早断情丝,省却以后的烦恼,然而毓麟大失所望,怎不使他回肠**气,不能自已呢?

想我病倒他乡,无人看顾,幸有他们服侍汤药热心照顾,两个多月的光阴安然过去,和他们如自家人一般,难怪我走的时候,他们都是恋恋不舍呢!唉,我辜负了毓麟了,但我自有苦衷,不得不然,照他那样风流潇洒的品格,何愁不得娇妻。然而他却要得我辈武侠中人,这倒很难的。

我心目中虽有一个可以和他匹配,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愿意不愿意,且待我复仇之后,再代他们撮合。胡思乱想了一阵刚要睡着,忽听屋瓦格楞一声,把她惊醒。那时月明如水,床前一片月光,窗外似乎有个人影一瞥,玉琴连忙悄悄地很快地从**跃起,取了宝剑,蹲在床侧。一刹那间,微风掠窗,窗已轻开,一个黑影如飞燕般从窗外跃入,疾趋**。

白光一扬,只听拍的一声,斩了个空。此黑影知道已上了人家的当,回身跃出,玉琴跟着跳出窗来,见那人已上了屋,有一物向她头上飞至,她伸手接住,原来是一支铁镖,随手抛在地上,一跃登屋,见那黑影已越过后面屋脊,飘身跃下。玉琴那里肯放他走,施展飞行本领,跟着下屋,后面正近旷野,那黑影向林子边紧跑,玉琴追上去,到得林子前,那黑影忽然立定,那时月光下照,百步内可见人,玉琴也已追近,一看那人是个茅山道士。那茅山道士横剑喝道:“姓方的女子,你可认得么,以前便宜了你,今天须饶你不得。”

玉琴听他开口,才想起前年在家乡时,帮着饮马寨乡民诛掉了洪氏三雄,有个茅山道士便寻到门上来,被我杀败,一直没有消息,今天忽地邂逅,难怪他恶狠狠地要来找我。但是我岂惧他,遂娇声叱道:“剑底余生不过来送死罢了。”

挥动真刚宝剑向前进刺,那茅山道士也舞剑还攻。看那茅山道士将要招架不住了,忽闻林中叱咤一声,跑出两个人来,一个是赤发头陀,头上戴着金箍,身穿皂道裰,两目外突,形状凶恶,一个是瘦长和尚,齐声说道:“对面就是昆仑门下的方氏女子么?你们素来和我们川派作对,耀武扬威,不可一世,今番又要逞能,难得被我们遇见,当叫你知道我们的厉害。”

赤发头陀在江湖上到处作恶,他的劣迹以后还要披露,此番他同师兄法藏到京津来游历,茅山道士诚意款待,耽搁数天,要上京里去,茅山道士也要出去化缘,相偕同行,到了芦沟桥,附近有一个庙宇,内中住持是法藏的朋友,法藏遂和赤发头陀去那边奉访,茅山道士独自走着化缘,不意遇见玉琴,他认得她便是荒江女侠,狭路相逢,不肯轻易放过。

况且自己正有助手,可操必胜之券,于是跟踪而往,见玉琴住在小逆旅中,十分欣喜,便到那里去请他们二位出来。两个闻玉琴是昆仑门下,正要较量高低,一口答应。夜间茅山道士先请二人潜伏林中,自己前去动手,扑了一个空,知道玉琴厉害,遂引她来到旷野,好让二人助战。

当时玉琴不防平空加上两个劲敌,被他们三人丁字儿围住。

赤发头陀的剑术尤其精锐,自己只得出死力和他们肉搏,往来腾绕,战了良久,觉得香汗淋漓,渐渐儿够不上了,暗想我方玉琴不料今夜要死于此地,但是父仇未报,怎会瞑目呢!赤发头陀见玉琴剑光低促,哈哈大笑道:“荒江女侠,恐怕你的性命难逃了。”茅山道士也很得意,一齐用力攻击。

正在危急的时候,忽见远远地有一个人影跑来大嚷道:“你们顽得够了,三吃一也不是个真好汉,待我来罢!”

众人定睛看时,见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都觉一呆,接着便见那乞丐右手一扬,便有一件东西飞来,正中茅山道士的脑门,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死了,乃是一个铁钵。赤发头陀大怒,丢了玉琴迳奔乞丐,那乞丐手里也发出一道紫光,和白光迎住刺击。

玉琴丢了赤发头陀,单和法藏战斗,便觉松了不少,跟着又听哗喇一声,树杪上跳下一个女子,飞来两个银丸,刺入白光里跳跃扫**,若不可御。玉琴一看,乃是云三娘到了,心中大喜,精神愈振,赤发头陀和法藏知道他们都是昆仑一派,心中又惊又怒,死力对付,剑光霍霍,乘隙而入,婉若游龙,二人抵敌不过,趁个间隙,收转剑光遁去了。

玉琴遂向云三娘拜倒道:“自别吾师,奔走南北,还没有复得父仇,惭愧得很。今夜又遇见那个茅山道士,以前曾有仇隙,不料他现在纠合了两个秃驴把我围住,几乎丧失性命,亏吾师等前来援救,不胜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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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琴又向余观海拜倒,余观海笑道:“我今天得见荒江女侠了,一明禅师有此女弟子,美哉,美哉!”

云三娘对玉琴说道:“我自大破韩家庄和你们分别以后,便到陕西去赈灾,又上昆仑去晤禅师,禅师约我同游,我因另有私事,要返岭南走一遭,遂回岭南。住不到一个月,又到北边来了,也很想念你可曾代父复仇,想你一片孝心,总可成功。此番我在京师遇见观海道兄,想和他到云南野人山去搭救一个朋友,走到此间,凑巧遇见你和他们恶战,我们都喜管闲事,遂来助一臂之力,不意因此救了你。但你不是和剑秋同行的么,剑秋到那里去了呢?”

玉琴遂把古塔探妖,中途失散等事告知,云三娘也很嗟叹。

余观海正拾取地下的铁钵,拭去血痕,听他们谈起剑秋,便说道:“你们说的剑秋,可是岳剑秋么,我恰巧遇见他的。”玉琴点头道:“正是,不知师叔在那里见过,我正要找他。”

余观海哈哈笑道:“你要找他,他也要找你呢!”他把张家口酒店小饮,天王寺铜钟脱险的事约略告诉。并说我因四空上人不是弱者,恐非我二人可以取胜,遂劝剑秋莫再冒险,现在川派中人和我们非常怨恨,其实双方没有什么大仇,不过他们所言所为,不归于正,往往为良民之害,我们看不过,少不得要去干涉,他们便说我们有意作对了,即如方才那个赤发头陀,在江湖上很有恶名,可惜被他逃去,便宜了他,将来我想昆仑和峨眉两派,不免要有大大的一番剧斗呢!”

说罢叹了一口气,云三娘又道:“剑秋既已出塞,你也可以赶紧前往,大概可以重逢,复仇之后,你们要到那里去呢?”玉琴道:“我想要上昆仑去拜见师父,或回家乡去小住,此时还不能一定。”

云三娘道:“很好,且待我从野人山回来后,再来访问你们,此刻那边的事很是要紧,我们不便逗留,就此分别罢,前途珍重。”云三娘说完这话,便偕余观海别了玉琴就走。玉琴独自回转寓中。因为剑秋业已出塞,心中很觉安慰。睡过一宵,明天仍跨着花驴,向前赶程进发。

走了好多天,已到张家口,向人探问白牛山在那里,却没有人知道,只好仍往前行,想剑秋现下不知在何处,可曾找到那个地方?过了张家口,重山峻岭,道途愈险。

一天,跑了一个上午,还没有进食,腹中很觉饥饿,见山凹里有一人家,心中大喜,跑到那里,见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乡妇,浓装艳抹,正坐在门口小竹椅上穿鞋底。玉琴跳下驴来,把花驴拴在旁边一株古柏上,含笑向妇人说道:“对不起,我是个过路客人,一时找不到客店,愿问府上可有饭食,借以充饥,当多多重谢。”

玉琴见她不还答,反而赞她的花驴,有些不耐,又说道:“到底有没有呢?”那妇人忙道:“有,有,姑娘请到里面坐。”说罢,遂引玉琴走进矮屋,屋中陈设倒也清洁,玉琴一眼瞧见左面墙壁上悬着一张弹弓,暗忖这也是个武人之家罢,不要管他,姑且坐下。乡妇说道:“我们今日煮得很多的麦饭,姑娘来得真巧。”遂去厨下端整出来,请玉琴进食。

这时门外有一个十一二岁的童子,面黑如铁,两臂粗巨,跑进门来说道:“妈啊,门前那头花驴是谁的?确是好种,我要借它坐一下。”乡妇摇手道:“阿虎不要卤莽,那是这位姑娘骑的。”

童子对玉琴瞅了一眼,踅到后面去了。玉琴食毕,想要动身,打开包裹取出二两银子送给乡妇,乡妇接过谢了,同时她见玉琴包裹内灿灿的黄白物,很惹人注目。都是她在晏家堡取来的。

乡妇便对玉琴说道:“姑娘不妨多坐些儿,可要喝一杯茶?”

玉琴点点头,乡妇遂到后面去了一歇,托出一杯浓茶来,玉琴接在手里,喝了大半杯,正想告别,乡妇却指着她道:“倒也,倒也!”

玉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的,倒在椅子里不省人事。乡妇脱下外面一件布衫,卷起双袖,先把玉琴抱起,放在后面间小屋里的板凳上,又把玉琴的包裹和剑藏了,很得意地自言自语道:“自从他出门后,好久没有肥羊到手了,今天不意从那小姑娘身上反得着一些油水,真是老娘的幸运。”

又喊道:“阿虎快来!”却不见那童囝的影踪,跑到门口看那花驴也没有了。

原来这家人家是姓韦,主人韦飞虎是个大盗,那乡妇便是他的妻子周氏,也是女盗。夫妇二人住在这山坳里,见有过路的客人,便要劫杀,从没有破过案。那童子便是他们的儿子,也很有蛮力。

周氏自从韦飞虎出门后,没有犯过命案,初见玉琴是个姑娘,并没有意害她,后来玉琴打开包裹被她窥见了黄白物,便起了杀人的狠心。所以请玉琴稍坐,献上一杯青茗,却早把迷药放在茶里,玉琴喝了,便被迷倒。周氏十分得意,估料阿虎必是骑着花驴出去顽了,事不宜迟,快去结果那小姑娘的性命,好早早灭迹。

方才转定念头,一阵便急,只好先到厕上去除清腹中的排泄物。良久,然后走到后面屋中,取过一柄牛耳尖刀,恶狠狠地杀气满面,走近玉琴身边,把玉琴衣襟解开,露出雪白的酥胸,对玉琴冷笑一声道:“小姑娘,我虽和你无仇无恨,但是你身边的黄金却害了你了,你死在阴间,休得怨我。”

说罢把那牛耳尖刀高高举起,觑准玉琴胸口刺去,只听嗤的一声,一颗人头已骨碌碌地滚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