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侠一

第一回 剑光飞黑夜铁拐逞威 血雨溅红须大刀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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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笼罩着大地,这一带丛密的树林,也变成黑魆魆的,好似数千百个魔鬼列着阵,要搏人而噬的样子。天上有几点亮晶晶的明星,好似烁亮的小镜子,在大黑布上闪闪地晃动。

这时林中很快的跑出一个少女来,浑身穿着黑衣,姿态婀娜中含有刚健气,背负一剑,行走若飞,直向前面溪边走去。那小溪从东南山中曲折流来,水声淙淙,如鸣琴筑。

溪上本有一座小小板桥,可是在夜色中已被人把桥面撤去,暂时断绝交通。这少女奔到溪边,见没了桥,好在两岸距离不过一丈多远。

少女奋身一跃,已过了小溪,便有一个很伟大的庄子,崇楼峻垣,气象森严。少女觑定一处曲尺式的高墙,在那墙外有一株老柳,绿影婆娑,高度和墙仿佛。少女遂先猱升到树上,然后一飞身跳上高墙,捷如飞燕。

从高墙望到里面一重重的屋脊,和一层层的楼房,隐约有几处灯光,还有击柝的声音,自远而近。 少女伏在墙上不动,等那击柝的更夫走到相近,她遂跟着他们走去。更夫在地下,她在屋上,一路望里面左旋右折的进去,心里暗暗记清了方向,来到一间宽大的院落,有一排五开间的楼屋,纸窗中有灯光透出。

少女立定脚步,略一踌躇轻轻蹑足走到近窗处,做个丁字挂帘式,从屋檐上倒挂下来,一些也没有声息,便把小指向窗上戳个小孔,一眼偷窥进去,见里面乃是一个陈设精美的闺房,靠里一张紫檀香床芙蓉帐前,正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女郎,背转娇躯,方在罗襦襟解之际,忽的走向后房去了。

少女自思我要找的人却不在这里,翻身立起,想再到别地方寻去,忽觉背后一阵微风,回过脸去,见那女郎不知何时已到身后,一剑劈来,少女闪身避过,疾掣背上宝剑,寒光四射,湛湛如秋光照眼。

女郎第二剑刺来,少女把手中剑轻轻一撩,女郎的剑已削成两段,剑头落在屋瓦上。女郎说一声好厉害,飘身跃下。少女见事已如此,也跟着跳到地上。女郎奔到东边廊下一根铁拐旁,伸手向柱上铁环轻轻一拉,只听当啷啷一声响亮,庄中四面都响起来,这是设备着的警铃。女郎拉过警铃,便向屋子里一闪,倏地不见了。

不多时火光大明,足声杂沓,有十数个健儿,各执着刀枪棍棒,蜂拥而来。为首有两个大汉,一个展开朴刀,一个搦着长枪,直前扑奔少女。此时少女横剑靠东立着,好大的院落,准备着鏖斗一番,见两人进攻,不觉微微一笑,说道:“好大胆的东西,敢来姑娘手里送死么!”

将剑左右两摆,呛呛两声,一个儿断刀,一个儿折枪,少女踏进一步,白光起处,一个人头已骨碌碌滚到地上。

众人呐喊一声,齐把她围住,想以多取胜。少女不忍伤他们的性命,只把手中剑护住自己身躯,并不返攻。但是众人的器械碰到她的剑锋上,没有不变成两截。忽听叱咤一声,有一老翁精神矍铄,飞前而至。

众人都道:“好好,老庄主来了。”

背后跟着一个麻面少年。老翁见了少女,便喝道:“哪里来的小丫头,敢到这里来捋虎须!”

立即拔出宝剑来,成白光一道,飞奔少女。少女也道:“老贼,你在黄村做的伤天害理之事,我今特来找你说话。”还剑迎住,众人都退立一旁。但见他们两道白光,往来盘旋,击刺有声,寒风嗖嗖,不见人影。

麻面少年见老翁和少女决战良久,不分胜负,也就掣出宝剑上前相助。少女觉得他们两人果是劲敌,饶她自己剑术精妙,不能占得半点便宜,心中暗暗着急,忽又听众人欢呼道:“老太太来了!”

少女留神看时,只见四个雏鬟,手执着黄纱罩的灯笼,一手握着短刀,拥着一个七十左右的老妇走下庭阶。那老妇白发盈颠,目光炯然,手里拿一根纯铁拐杖,跳过去杀入白光中。少女只觉自己宝剑削不动老妇的拐杖,而且非常沉重,舞动时如长蛇绕身,呼呼呼一连几拐杖,打得少女只有招架,老翁和少年又步步进逼。

正在危机的时候,忽从东厢上飞下一道青光来,嗤然有声,把拐杖托住。少女耳畔又听得男子的声音,对她说道:“时机不利我们,快快出此重围。”

少女不知是什么人来这里援救,便把剑法一紧,腾身跃上屋顶,青光跟着飞上,回身往庄前跑去,同时觉得背后有人追来。将近最外一层围墙时,左边屋上好似伏着一个黑影。

少女不暇细察,正向外跳下,忽觉一物从侧面飞来,不及躲避,正中左肩,知道中了暗器,连忙跃过小溪,仍望林子里跑去,幸喜背后没人追来,立住了,回头见有一个黑影,立在身畔,低声问道:“姑娘受伤么?”少女运用夜眼,细瞧那人是个少年,其身颀而美,遂道:“多蒙先生援助,我肩上大约中的飞镖,幸喜不是要害。” 少年道:“姑娘来此做甚?铁拐韩妈妈果然名不虚传,我们和他们对敌不下的。我也不是本地人,现在寄居友人家中,我友李鹏,任侠好义,请姑娘随我一同前去,再行商议良策,不知姑娘的意思如何?” 少女点点头,遂跟了少年望南方走去。

时已四鼓,来到山坡下,有几间小瓦屋,枕山而筑,柏树数株,亭亭如伞盖掩蔽其上。少年引着少女,从短垣中跃入。朝南一间地板房里,灯光明亮,有一中年男子正伏案看书,见二人走入,很是惊讶,便向少年问道:“剑秋,你可是到韩家庄去的么?这位姑娘又是何人?”

少年笑道:“鹏兄,我去庄中找寻韩家父子,恰遇这姑娘也是同志,在庄内和他们酣战,被铁拐韩妈妈困住。我遂招呼她同走,因为不走更危险了。不料临出时,她中着敌人一镖,我遂请她到这里来——”

少年正说到来字,少女忽然呻吟一声,面色惨白,倒在椅子里。少年大惊,忙问怎的,少女咬紧银牙说道:“恐怕肩上的镖伤发作了,又痛又麻直钻到我的心里,好生难过。”李鹏道:“哎呀!这是中了毒镖所致。我闻老贼有一个幼女名小香,善用毒药飞镖,能在二十四小时内致人的性命。”

少年顿足道:“这却怎样办呢?”

李鹏道:“剑秋,你不要慌,合是这位姑娘命不该绝。去年我到关外,遇见一位老道,他给我一种敷药,说绿林中人常用暗器伤人,还有浸着毒药的,中之立死,惟此药可以救治,只要把少许药粉涂在平常的膏药上,敷于伤口,便会渐渐痊愈,没有性命之忧了。我一向把它搁在箱里没用处,今番可以有用哩!”

遂急急跑到对面房里,取出药粉和膏药,又把他的妻子唤起,乃是一个很朴实的妇人,一同走来,和少女相见。

这时少女已把雪白粉嫩的手臂卷起,肩上有一个铜钱大小的创口,流出一滴滴的紫血来。李鹏急把药粉倒在膏药上,代她敷在创口,又用布包扎好。说也奇怪,少女本来十分痛苦,但是敷了药后,不消几分钟,便已止痛,心中很感激他们援助的大德,向二人道谢。

2

其时东方渐渐发白,天也要亮了。他们索性不要睡眠,一同坐着,互问身世。少年先告诉少女道:“我姓岳,名剑秋,本是太原人氏。生平喜欢结交天下英豪,尝读游侠列传,景慕其为人。因此浪迹江湖,一意锄暴诛恶,为平民求幸福。

前天来此拜访我的老友李鹏,才知道这里蓟州丰禾驿韩家庄的韩天雄,是个江湖上的独脚老盗,作恶多端,不知犯过了多少无头血案。因此引起我的冒险心来,夤夜私探韩家庄,却不料遇见姑娘。姑娘真好本领,能只身和韩家父子对垒,后来韩妈妈一来,我知道事情危急,遂 来援助姑娘出险。”

少女道:“岳先生可是一明禅师的弟子么?”少年露出很奇异的颜色,问道:“姑娘怎知我是禅师门下呢?姑娘为什么事来找他们,我们还没请教姑娘姓名,请即明告。”少女微微一笑,遂慢慢地把她的身世和到这里来的原因详细报告给他们听。

这是十年以前的事了。在吉黑交界地方,胡匪猖獗得很,官军去剿捕的都是杀得大败而还。

那些胡匪对于孤单客商不劫,贫民不抢,附近村庄不骚扰,很有纪律。内中的首领姓方名正,别号方大刀,团团数百里谁不知道方大刀的威名。后来方大刀年纪渐老,觉得这种生涯究竟是不正当的,数百健儿中,后起之秀很多,遂决意向部下告退,洗手不干,带着妻孥离了他多年盘距的巢穴,来到荒江之滨,筑了几间屋宇,门前种下数十亩田地,预备终老于此。因为方大刀仗义疏财,挥金如土,所以做了几年首领,并没积有资财。

妻子祁氏是继室,生有一女一男。女名玉琴,秀外而慧中;男名一个豪字。姊弟两人都在稚年,依依膝下。

方大刀绿林归来,雄心已歇,对此一双可爱的金童玉女,足慰桑榆晚景,空闲时候常把拳术教授他

们姊弟两个。但是方豪的身体不甚强壮,力气也小,反喜欢读书写字,玉琴却读书也用功,习练拳术也

大有进步,常欲将来作花木兰秦良玉一流人物,所以方大刀更是钟爱。这样很清静的过了两年,倒也安

然无事。他们所居之地很是荒僻,只有五六家人家,都是垦殖田地的。前面有一条小江,是通松花江的,往来的船只很少,因为这里并不是交通的要区,大家因此唤作荒江,而没有专名。

江的东面丛山峻岭,有一个石屋岭,最为险恶,内多猛兽。石屋岭上有一荒庙,是用石筑就的,供着王灵官神象,已都倾圮毁坏,除却樵夫猎人,简直没有寻常人的足迹登临其地。离开荒江十里多路,有一个饮马寨,居民甚多,较为热闹,方大刀有时到饮马寨去喝茶,和几个老农闲话桑麻,以为消遣。

有一天他从饮马寨还家,对他妻子说道:“你们留心着有人要来找我了。”祁氏和玉琴等听了,也不以为意,认是有什么朋友来拜访他。可是方大刀便觉郁郁寡欢,没有以前的兴致。祁氏正有些狐疑,隔了五六天光景,忽然门外有一个近三十岁的伟丈夫,白布裹首,相貌雄伟,要求见方大刀。

这时方大刀正在后面院子里浇花,听得有人到来,连忙放下水壶,走到外边,招呼这个伟丈夫到左首一间屋子里去谈话。不多时,伟丈夫告辞而去。

方大刀便忙着料理家事,告诉祁氏道:“现在有仇人来找我较量高下,想我在绿林中数十年心高气傲,哪一个不拜倒在我面前。七年以前的乳臭小儿,受了挫折,竟能不忘前辱,不远千里而来,一意报复,也未可轻视。我年虽老,老当益壮,岂肯怕那些小丑,甘自屈伏。他们约我今夜到山中一决雌雄,所以我已毅然答应了,但胜败还未可知,万一不幸,我竟断送老命,还望你好好抚养子女,不要悲伤。”

祁氏听了这话,心中很是忧虑,知道她丈夫的脾气如此的,阻挡不来,看他一件件把家事安排清楚,也不再和妻子说话,一人闭上了门,独坐室中。待到天晚,方大刀走出屋来,精神饱满,和妻子等同用晚饭,又饮了一碗粥汤,然后吩咐玉琴等早些安睡,不要管他的事。

方豪果去睡了,玉琴何等乖觉,和她的母亲掩在房里,偷看她的父亲。换上一身短衣,紧紧扎束,从墙壁上摘下那柄长久不用的七星宝刀来,抽出鞘,略一拂拭,青光霍霍,仍旧插入鞘中,负在背上,唤祁氏出来开门,说道我去了,出得大门,便望东南面跑去。

其时正是二更时分,山风憭栗,月出如烂银盘,光照旷野,百步内可见人。方大刀已至目的地,便听觱篥数声,那个伟丈夫已率领十数健者从林子里奔出,也不说什么话,把方大刀围在垓心。

方大刀拔出宝刀,左右一挥,已有二人砍倒在地。伟丈夫挥剑如长虹一道,直取他的前胸,方大刀舞刀敌住,两人剑去刀来,杀作一团。伟丈夫盛气虎虎,剑光常围绕在方大刀颈胸二部,伺隙而进。

方大刀觉得今非昔比,不得不尽平生能力和他肉搏。战了良久,伟丈夫跳出圈子,向后退走。方大刀以为他战败了,心中正喜,忽又听一声觱篥,林中又奔出数人,一齐把手中东西向他面上掷过来,方大刀急闪避,双目已被迷住,原来是敌人抛来的石灰布袋。

这时敌人刀枪齐下,方大刀眼睛瞧不清楚,难以招架,早被敌人一枪刺进肚腹,方大刀痛不可忍,把手将枪一拖,却已断成两截,枪头陷在腹中不出,回身便走。伟丈夫见事已成功,便和众人退去。方大刀一路跑回他的家里,血涔涔下滴。

祁氏和玉琴正守候着,心里怀着鬼胎,不知方大刀此去吉凶如何,能够得胜回来么?想到他年纪老了,恐不能再象以前的骁勇无敌,很是忧急。现听方大刀踉踉跄跄的进来,急忙出示,但见方大刀腹前沾染着一片殷红鲜血,一滴滴的正在滴下。

方大刀见了妻女,喘着说道:“我不幸中了敌人的诡计暗袭,死不瞑目。将来我的女儿长大,须要为我复仇。我的仇人是飞天蜈蚣邓百霸。”说着话,自己把腹内枪头拔出,肚肠也跟着拖了出来,大叫一声,仰后而倒。

母女俩要去扶他时,抚摸他的身体,可怜方大刀已魂归地府了。

3

原来当年方大刀做胡匪的首领时,附近山中有一伙绿林英雄前来盘踞,约有百数十人,为首的便是飞天蜈蚣邓百霸。他们都是初生之虎气吞全牛,不把方大刀放在眼睛里,在他的境内干起生涯来,也不招呼 一声。因邓百霸是山东沂州人氏,富有膂力,精通武艺,常佩两刀出游,市人侧目,徒党甚众,因犯了血案,遂邀集同党,亡命关外,来谋垦田事业。但是他们这种人如何能够耐劳,于是便铤而走险,打家劫舍,做草莽英雄。

方大刀得知这个消息,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恰巧有一处皮商、参商运货入关,路过这里,觊觎已久,正预备前去下手,却被邓百霸眼快手快,先下手为强,率了徒党迎上去先行抢下。

于是方大刀等人勃然大怒,差人前去问罪,要他们交出所劫货物钱财,限三天内退出境外。邓百霸年少气盛,哪里肯服,情愿一战,决不降服。方大刀遂指挥健儿,于某日拂晓进攻,飞天蜈蚣率众抵御,酣战良久,飞天蜈蚣等究竟寡不敌众,纷纷溃退。

邓百霸被方大刀一刀劈伤左腿,徒党上前救护,一齐退去。邓百霸临走时还说道:“我邓百霸早晚必报此仇。”后来邓百霸退走蒙古,安插了他的部下,自己出去访求名师学艺,以图报复。到底在四川剑峰山万佛寺拜了金光和尚做师傅,学习数年,托故下山,率着徒党探听着方大刀的下落,同来复仇。

方大刀虽然勇武,然实力已难和邓百霸抵敌,何况中了他的毒计,自然不救了。母女俩一齐痛哭,天明遂备棺盛殓,卜葬在山脚下。祁氏把枪头安放在正中桌上,表明不忘此仇,作一可怕的纪念物。

玉琴尤立志欲报此不共戴天之仇,只恨她自己年小,没有这种能力,父亲又故世了,无人把武术再来传授,只好自己习练。祁氏仍雇着长工种田,守节抚孤,母子三人苦守荒江穷庐。旧日的部下早已和他隔膜,只有几个义气的,不忘故主,前来吊问,馈送了一些赙仪,也没有人去代他找寻仇人。

过了一年,有一天,玉琴独自在田野里练习一套拳术,忽然有一个白眉毛的老僧,牵了一只巨獒,那獒的嘴上套着嘴套,目光朦朦,跟着主人走来。老僧立定了,在旁看玉琴打拳。玉琴见有人,便收住不打。

老僧却走上前笑嘻嘻地说道:“小姑娘,你的拳法很好,谁教给你的?”

玉琴答道:“我的父亲。”

老僧又问道:“你的父亲在哪里?”

玉琴被他一问,不觉泪下道:“我父亲已不在人世了。”

说罢回身要走,那老僧把手轻轻一招,说道:“且慢,我还有话问你。”玉琴便觉平空好似有一种力,把她吸住,休想动得半步,心里很觉奇怪,用尽气力,却是钉在地上一样。老僧道:“姑娘贵姓?”

玉琴只好不走,答道:“我姓方。”这时老僧放下手,她自己的身体又活动了,明知这老僧定是个异人。老僧又道:“姑娘,你是可造之材,有志学习武术么?不妨随我回去,数年之后,包你有一身惊人的本领。”

玉琴自思,我要代父亲复仇,何不拜他为师,将来或能成功。转定念头,便望老僧下拜道:“弟子情愿跟随左右,请大师指教。”

老僧道:“好,那么你家里有人的,我同你前去说明,方可带你同行。”

玉琴点点头,遂引着老僧走到家里。祁氏和方豪见了老僧和巨獒都很惊奇,玉琴便禀知母亲,要从老僧去学艺,预备他日可以报复父仇,又把方大刀惨死事情告诉老僧,老僧也赞叹她的孝心。

祁氏见她立志坚决,只好让她去,但心中终是放不下,恋恋不舍。

老僧遂对祁氏说道:“老太太千万放心,数年以后,我总还你一个好好的女儿。”

于是玉琴收拾一个包裹,拜别她的母亲和弟弟,又在亡父灵前拜倒,暗暗祝告几句,跟着白眉毛的老僧便走。祁氏和她的儿子送出门来,看玉琴随着老僧,背后跟着那头巨獒,愈走愈远,冉冉没入林中不见了。

第二回 学武术名山拜师 显奇能石屋杀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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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琴跟那个白眉毛的老僧走去,但见重重叠叠的山,高高下下的路,两旁林立屋庐,如飞的退向后边去,心里暗暗疑讶,今天怎么自己走得这样快,而一些不觉吃力呢?不多时见前面有一座很大的高山,荒漠得很,山径险仄,跟着老僧徐徐走上,来到最高的峰顶。老僧立定了,笑着对玉琴说道:“你可觉得疲乏么?”玉琴摇头道:“还不觉得。”老僧又问道:“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玉琴俯视群山环拱,都在足下,白云在山坳里一团团的涌起,远望雪山崔嵬刻削,数十百个峰头,如剑、如笋、如戈矛,阳光照射着,雪色洞明,好似一簇簇烂银晃耀着,绵亘杳渺,相去不知几千里,浩浩然中心为之一畅,遂道:“师父,我不知道到了何处?”

老僧笑道:“这里已是昆仑山的最高一峰了。”玉琴想,我以前也曾听父亲说过,昆仑山在新疆,是西域山脉的总支,远隔千万里外,怎么在几个钟头里便可走到呢?

老僧见玉琴怀疑,便笑道:“这是我用的缩地术,从前费长房遇见壶公,有神术,能缩地脉千里,聚在目前。后来费长房于九月九日,教桓景登高避灾,便用此术。今天我因急于回山,所以姑且一用,免得你跋涉关山了。”

玉琴又向老僧拜倒,老僧扶她起来。再向前行,山路更险,忽然那巨獒跳跃起来,好似看见了什么东西。玉琴跟着看时,见那边树林中慢慢走出一头狮子来,钢鬣长爪,毛发蓬蓬松松,目光闪闪如电,很有一种兽王的神气,玉琴见了,不免有些恐怖。

老僧道:“你不要害怕,这畜生并不会伤我们的,看我唤它前来。”遂吹唇作声,狮子闻声抬头见了老僧,很踊跃的连窜带跳已到他们面前。巨獒早奔上去,向狮子头上一扑,狮子便在地下打一个滚,巨獒跳到狮子的头顶,把嘴去嗅狮子的两颊,狮子也伸出血红的大舌来舔巨獒。

老僧喝一声来,一狮一獒霍地立起,走到老僧身旁,站着不动。

老僧把手在狮首上抚摸一下,便道:“好好儿的去吧!”

狮子好象懂话的,回转身很快地奔入林中去了。老僧道:“这是山上的镇山神狮,十分了得,所以这里也不是寻常人可以到的。”

又走了几十步路,耳边听得水声潺潺,前面横着一条又阔又深的山涧,泉水奔流而下,异常险阻,没有桥梁,不能飞渡。老僧遂把玉琴轻轻提起,一纵身早已跳过山涧,那巨獒也跟着跳过来。

那边都是厜嶬大石,巅崖崛峍,无路可通。老僧引着玉琴走到一个山洞边,见那山洞很是幽深,好似巨鳌张着口要吞人的样子,洞口苍苔满布,寒气砭骨。老僧又对玉琴说道:“我们要穿过这洞了,你要紧随着我,不要胆怯。”

玉琴答应,遂跟了老僧走入洞中。洞里本来不通天日,恰巧石壁上都有很小的石穴罅,漏进一点点的亮光来,如黄金筛地,发为异彩,所以还约略看得出些,洞中高高低低,约有十几丈长,渐渐光明。 等到走出洞来,乃是一道险峻的石磴,玉琴又跟着老僧走上去,才来到一个山崖上,望西边一轮红日,象栲栳般大,落在一个山峰后去。

那山峰嵯峨,好似蟹的两螯,高张着把那红日慢慢地吞下去,天风吹人欲倒,玉琴从来没有到过这种高的山崖,心里也不觉恍惚起来。老僧指着前面一带黄墙头说道:“到了,这是碧云崖,非有缘的不能到此,快随我来!”玉琴便跟老僧走去。

早到一座很古旧而庄严的庙宇门前。门里面跑出两个小沙弥来,一样长短,一样容貌,活泼泼地向老僧跪倒道:“师父回来了么!”巨獒见了小沙弥,奔向他们跳跃,一个小沙弥牵了那巨獒,先跑入庙门,老僧拉着玉琴的手走进。

玉琴留心瞧那庙门上的匾额,有三个斗大的金字“碧云寺”,但是已有许多剥蚀了。山门两旁立着四金刚神象,伟大得很。正中的弥勒佛却坦胸露腹,笑脸向人。大雄宝殿的庭中有两株古柏,修柯戛云,都是几百年前的物。

殿上喤的一声钟,琉璃灯已亮了,又有几个火工等前来叫应。老僧把玉琴领到他的禅房中,自己向正中禅**一坐,指着旁边一个蒲团,命玉琴坐了,有话告诫,玉琴遵命坐着。

老僧道:“我是昆仑山上的一明禅师,在此碧云寺内修道,本不肯轻易传授徒弟,何况你是女子,只因我到吉省去拜访一个朋友,归途中无意见到你,觉得你天生灵根,不同凡俗,所以心里一动,要想收你为徒,难得你立志学艺,不畏艰难,将来必可成就。现在你可留居山上,一心学习,待我慢慢教给你。

现在此间同门只有你方才见过的两个小沙弥,一名乐山,一名乐水,是孪生兄弟,无父无母,我把他们领上山来抚养长成的。他们年纪虽轻,性情甚好,你要当他们兄长一般敬重。

我还有一个师弟,已是残废,名虬云长老,有非常大的本领,常常镇守在寺中,不过因他年少时不忍血气之勇,以致有此终身残疾。这话很长,待我将来暇时再告知你,明天我引你去见他,礼貌更要虔诚。其余几个火工也有些根蒂的,你也不要轻视。总之在我寺中,须要恪遵我的教训,不得有违戒律。”

玉琴唯唯称诺,一明禅师又给她一个小房间住。

这夜晚饭后,玉琴向一明禅师告辞了,自去安寝,未免觉得有些孤凄,听那山风吹着橡栗,滚落在瓦楞里,反射到地上,铿镗宛转,几疑不是人间的声音。想起家中的母亲和弟弟,不觉生起退缩的心,继而一想我是来此学艺的,理应听从师父的话,屏除一切俗念,以便早日成功。别轻视玉琴是个小女孩子,却能有这毅力和勇敢,可喜得很。

明天她跟着一明禅师去拜见那位虬云长老,原来是一个相貌丑陋不堪的老和尚,一臂已断,两腿已废,枯坐在禅**,见玉琴向他下跪,便道:“善哉,善哉。哪里来的小姑娘?”一明禅师把收她上山的事告诉他。他只点头不语。玉琴也就退出,见那寺院并不十分深广,但寺后田地很多,种着许多菜蔬,生气新鲜,境地幽静。

2

玉琴一心一意从一明禅师学习武艺,起初三个月,一明禅师只同她讲解,又教她帮做一切事务,熬练筋骨,后来渐渐把拳术教授她,她有了根底,自然更易学习,一明禅师又把飞行术教她练习。这样过了三、四年,玉琴的武艺异常精进。

一明禅师对玉琴说道:“现在你学的本领已是可观,普通的拳教师已非你的敌手,不过要和上乘的人较量,还是瞠乎其后,你若再能苦心追求,我当把剑术传给你,这是非有慧根的不能窥其奥秘。你也须有仁心热肠,侠骨正气,方不负我的一番指导。”

玉琴听说一明禅师肯把剑术传给他,心中大喜,连忙拜倒在地,要求她的师父教授。一明禅师遂取出一把宝剑来,光芒潋发,晔若流星,便对玉琴说道:“从前越王勾践把白牛白马去祭了昆吾山神,采金铸成八剑,应八方之气,一名掩日,把剑去指日时,日光昼暗;二名断水,化水开即不合;三名转魄,指月则蟾兔便要倒转;四名悬剪,飞马一触剑峰,宛如斩截;五名惊鲵,沉到海中去,能使鲸鲵深入;六名灭魂,带着夜行,可以不遇魑魅;七名却邪,妖魔见之倒退;八名真刚,切金断月,如削土木。 我得到第五第八两剑,惊鲵剑我已传授了一人,在你上山时候,他已去了。此剑飞出时为青光,将来你如遇见,便可知是同道。现在我传给你的剑,便是真刚,都是采五山之精,合六合之英而炼成的,煞非常易,你须用心精练。”

玉琴忙跪下,接受这把真刚宝剑。一明禅师先把越女剑教授给她,这是越国时处女击退白猿的剑法,又轻又捷,又谲又奇。玉琴仔细学习,每天五更时,坐在房中练气,隔了长久,果然渐渐运用如意,舞动时有白光很小。

一明禅师对她说道:“这是你的第一步进境,到了第二步,白光便可如车轮般大,滚来滚去,有风雨之声。第三步便可能大能小能放能收。千里之内,取人首级于一刹那间,昼见影而不见光,夜见光而不见形。

在昔颛顼帝有一宝剑名曳影,腾空而舒,若逢四方有兵,这剑便能飞指其方,每战必克。又楚王聘请欧冶子干将到他国中铸剑,炼成三剑,一名龙渊,一名太阿,一名工市,后来晋郑两国,要想得剑,便引兵来围,楚王运用太阿宝剑,登城指挥。

书上记着说:‘三军破败,士卒迷惑,流血千里,晋郑之军头毕白。’可知剑的厉害了。你将来自能领会。”玉琴听了,更是快慰,昼夜习练,白光积久渐大,嗤嗤然有了声音,自喜术有进步。

一天晚上,她练气完毕,精神振起,推窗西望,见皓月欲堕,夜色好似霜雪,寒气砭骨,许多高峰相向而立,俨然如五六老翁,穿着衣冠,在那里对语,东首一峰作白色,又如白衣观音,临空危立。

忽见那峰上飞起一道白光,细如游丝,在高处回旋一匝,接着又有一道白光飞上来,两道白光左右上下的飞舞,变做一片白练。玉琴好奇心生,忘了她师父的吩咐,竟飞身从窗中跃出,来到峰边一觇动静,暗想师父曾说过,尘世间人轻易不能到这地方来的,哪里来的剑光呢?

正在这时,那两道白光已如飞的从上落下,到了她的顶上,她不觉大惊,忙挥动那柄随身带着的真刚宝剑,向上抵御,一道白光,便听豁剌剌一声响,白光顿敛,自己的剑也落到地上。定睛看时,面前站着两个人影,月光下瞧得清楚,原来是乐山、乐水两位小沙弥。

他们见了玉琴,便道:“好险啊!几乎闯上大祸,我们正在观音峰上练剑,谁知道师妹前来窥探。 剑光所及,人无遁影,幸亏我们还郑重,未下绝手,而师妹的宝剑也有抵抗的能力,才得安然无恙。可惜师妹还不能十分运用呢!”玉琴听二人说话,梨涡顿时红晕,只说道:“得罪师兄,幸恕我的冒昧。”遂拾起剑来,很快的回去。

明天去见她的师父时,一明禅师对她说道:“你昨夜自己不慎,犯了他们弟兄俩的剑光,几肇流血之祸,以后还要小心,你在这里,技术还不能算上乘哩!”于是玉琴知道那两个小沙弥的本领了。

又过了一年,玉琴已是豆蔻年华,绿珠容貌,在这荒漠幽深的山里,好似空谷幽兰。一明禅师把她唤去,说道:“现在你技已学成,可以下山去见你的母亲了,将来立身行事,须把仁义两字记在心头。 你已会剑术,尤须戒杀,除非遇见那些凶恶之徒,不得已时一开杀戒,至于好人,却一个也不能损伤,不要自以为艺高胆大,傲慢待人。明天你好离开我们,但也很不容易出去的,今晚我要试你一下,你可戒备着,不必害怕,用出你的完全本领来对付。”

玉琴答应退去。夜间遂独坐室中,闭目养神,知道她的师父要来相试,心中惴惴然防备着。又想起家里的母亲和弟弟,不觉恨不得立时下山,回归故里。忽听窗外天崩地裂一声响,睁眼一看,似乎外面有人。她壮大了胆,拔出真刚宝剑,托地跳出窗来。不料面前却站着四个又长又大的甲士,好似庙门口的四大金刚,拖着长枪大戟,雄赳赳气昂昂的准备和她厮杀。

那四个甲士见了玉琴,也不说什么,一齐把她围住。玉琴不慌不忙,挥剑和他们酣斗,一道白光,纵横飞舞,那四个甲士战她不过,曳兵而走。玉琴勇气倍增,仗剑追去。忽然四个甲士就地一滚,化作四只斑斓猛虎,张牙舞爪,向玉琴扑来。玉琴并不退避,手起剑落,把一只猛虎刺毙倒在地上,其余三虎返身逃去。玉琴方要走回,又见前面走出两个小沙弥来,把她拦住,一看乃是那两位师兄。

玉琴自思他们两个的剑术比我高强,恐怕我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觉有些自馁。然而又想起师父叮嘱她的说话,彼人也,我人也,我何畏彼哉。遂鼓起勇气,舞剑进刺。只见那两个师兄发出两道白光,左右围绕,但觉自己的剑光夭矫如蛟龙一般,罩住两人的剑气,不使他们近身。

酣战良久,见那两道白光渐渐缩小,直至不见。

她心里好不奇异,仰视星斗满天,已近午夜,听得背后脚步声,回头一看,见有一个白衣人持着手杖奔来,玉琴跳过去便是一剑,白衣人把手杖拦开宝剑,跟手一杖,打到她的头上,她把剑去削,却削不动分毫,知道来了劲敌,便施展平生本领,和这白衣人决斗。不多时白衣人抵敌不过,向后山跑去。玉琴紧紧追在后面,来到峭壁下。

3

前无去路,白衣人只得立停。玉琴大喜,娇喝一声,一剑直刺过去,只觉得手臂酸麻,动弹不得,自己的剑被什么东西夹住了。再看时,有什么白衣人呢,前面立着的乃是一明禅师,伸着两指,把她的宝剑夹住,所以不能活动了,连忙下拜道:“弟子该死!”一明禅师哈哈笑道:“果然不错,你回去吧!明天有话再说。”说罢一纵身不见了。寒风凄凄,一个人影也没有,玉琴只好回转,惝恍迷离,不辨真幻,遂到**去睡了。

次日天明,去见她的师父。一时禅师道:“大功已成,你可回去,将来如有机会,当可重见。”玉琴想起昨夜的景状,遂又问道:“师父,我不明白昨夜来的四个甲士,究竟是真是幻,何许人物?”

一明禅师笑道:“即真即幻,真即是幻,幻即是真,你何必要明白他呢?”玉琴不敢再问。一时禅师又取出数十两纹银,送给她道:“尘世间非此物不能生活,你一路回去,没得盘缠,可以带去使用。”

玉琴拜谢接过,遂背了宝剑,辞别一明禅师,又和两位师兄告辞。一明禅师道:“你不认得下山,我就教他们送你一程。”

乐山、乐水齐声答应。遂又去虬云长老那里告别了,取道下山。一明禅师送至崖边,说道:“玉琴,你好好去吧!”玉琴重又拜别,心里也觉恋恋不舍。随着两个师兄走下碧云崖,出得石洞,又来到涧边。这时玉琴已学会飞行之术,所以也跟着他们跳过深涧,用不着提携了。忽然一阵风声,吹得树叶槭槭下堕,跳出一头巨狮来。

玉琴认得是数年前上山时遇见的那只镇山神狮。乐山早喝一声:“孽畜不得无礼!”狮子听得乐山的声音,雄威顿敛,自去溪边喝水了。乐山、乐水把玉琴送下昆仑山,也向她叮咛了几句,回寺复命。

玉琴久在山上,清静已惯,现在来到城市中,便于尘嚣,但她还没有到繁华之区呢。她不认得道路,便向人探问。家乡又相隔甚远,走了两个月,方来到荒江。故乡景物,一触入她的眼帘,便觉有许多情感。急急跑到家中,见她的母亲正独坐流泪,面貌已瘦了不少,头发也白了多茎,玉琴上前拜见。

玉琴问道:“我弟弟在那里?”祁氏放声哭道:“你要见你的弟弟么?早来半年,还可见面,现在可怜不能够了。”一琴惊问道:“难道弟弟死了么:“祁氏道:“他被猛虎咬毙了。去年石屋岭上有大虎发见,凶猛异常。饮马寨中虽有几个猎户,也奈何他们不得。

我谆嘱你的弟弟不要在外面乱跑,他不听我的说话。一天他到岭下去游玩,至晚不归,我心中发急。托人前去寻找,哪里有半个影踪,明知凶多吉少。

次日早晨有一个农人前来报告,说他路过岭下,见林中有一身破残的衣服和几根骨头,还有一堆鲜血。听说这里方家有人失踪,大约被虎所害了,遂来报信。我跟着他去一看,正是你弟弟的衣服,可怜他的性命送在猛虎口里,怎的不使我断肠呢!”

玉琴心中悲伤,眼泪也象断线珍珠般滴下来。这时他家的老长工陈四走进屋子,见了玉琴也不胜欣喜说道:“玉小姐回来了,可怜小少爷被大虫害死。”玉琴问道:“那大虫的巢穴可是在石屋岭上么?”

陈四答道:“这却不能知道,但知共有三四只大虫,一只白额金睛的最是厉害,伤了许多人畜,我们有好多时不敢上岭去了。”玉琴点点头,遂用话安慰她的母亲说她已学得高深的武术,先要代她的弟弟复仇,那些猛虎并不在她的眼里。祁氏听女儿说话,深信她必能对付猛虎,遂止住哭泣。

这夜母女俩絮絮谈话,玉琴把昆仑山的事约略告诉,祁氏听了也很骇异。

隔了三天,玉琴便挟了宝剑,独自到石屋岭上去杀虎。

她不知猛虎伏在哪里。上岭见石屋墙壁倾圮,蛛网满罩,荒凉得很,在树下发见一根虎毛,料想那虎也在此处出入的,遂伏着等候。果然守到傍晚,红日西坠,苍然暮色自远而至,风起云涌,四山呈着恐布的色彩,那边草里窜出一头野猪,急忙忙地跑入山穴里去。

玉琴也不惊动,便听一声虎吼,跳出一只黄色的虎来,并不十分高大,见那野猪早已逃脱,睁圆虎眼,象是发怒的样子。她遂拔出宝剑,迎上前去,那虎见有人来,奋身前扑,想要一尝人肉的滋味。玉琴把剑一挥,白光一道,从虎的头上落下,血雨四溅,那虎已身首异处,倒在血泊中。玉琴觉得很爽快,拖了虎尸下岭,回转家中。

祁氏已在门口守候,心里忐忑万分。见玉琴杀虎回来,心中快活。邻人和长工等都来观看,一齐称赞玉琴的神勇。陈四又向玉琴乞取虎尸去剥虎皮。这件事早已哄传到饮马寨里,明天便有寨中猎户和人民都到江边来看这位单身杀虎的巾帼英雄,觉得玉琴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哪里有这种伟大的本领,独自去杀大虫,无不咋舌称奇。

玉琴每隔三、四天,便到岭上去杀大虫。果然半个月内,被她一连杀死三虎,但不知是哪一只虎咬死她兄弟的,据乡人说,只有那只白额金睛的大虎了,狡猾得很,而且不易对付。玉琴又去岭上搜寻,却不见虎踪,空手而还,心中未免焦躁。

恰巧饮马寨中有一个猎户姓李的,自告奋勇愿引导玉琴深入寻觅,因他嗅得出虎的气味,且曾看见过那只大虎的。玉琴便请他引路,再到岭上四周去搜。李猎户嗅来嗅去的说道:“大虫已不在这里了,大约那畜牲见同类都被人杀死,心里也有些害怕,怕闻风远扬哩!”

玉琴懊丧着问道:“那么到什么地方去找呢?”李猎户且嗅且答道:“那畜牲走得不多几时,大约还不甚远,不怕它逃走的。”遂又引着玉琴望东边一座山头走去。到了山上,李猎户深深地嗅了几下,喜形于色,对玉琴说道:“大虫正在这里,此时恐怕不会出来,最好夜里来守候。”玉琴遂放心和李猎户回去休息。

到晚上玉琴请李猎户吃饱了饭,结束停当,李猎户带着一柄钢叉,陪了玉琴到目的地去。那山名小黑山,很是险峻,月色甚好,照得山上十分明晰,他们越过石屋岭,来到小黑山上。玉琴指着东边一株大树说道:“你可上树去作壁上观,省得大虫来了,我要照顾你,反而不爽快。”李猎户答应道:“是。”遂先攀援到树枝上坐着等候。但见玉琴一耸身如飞鸟一般已到对面树上,树枝一些也不摇动,杳无声息,心中暗暗佩服。

二人坐候至三更时分,还不见大虫出来,正在焦虑,月光下忽见南面山岗上有一物慢慢移动,定睛一看,乃是一只白额金睛的大虎,全身毛色斑斓夺目,不知在那里窥伺什么。隔了一刻,那虎飞也似地向山头上跑来,跟着一阵风声,吹得树枝东西摇摆,那虎已嗅着人的气味,大吼一声,望树边扑来,其势十分凶猛。李猎户不觉股栗,只见对面树上飞下一道白光,声如裂帛,环绕虎身,转得几转,白光立时收敛,虎已倒毙地上。

玉琴横着宝剑,立在虎旁。李猎户忙从树上扒下,走到那边,见那大虎仰卧在血泊里,腹上一条绝细的血痕,鲜血从那里淌下来,便向玉琴拜倒。玉琴微笑,叫他起来,背着虎尸,一同回去。祁氏和众长工等都在守候,见了李猎户背上的大虎,一齐欢呼。

李猎户把虎尸抛在地上,跑得满头是汗,陈四又走过来看虎皮了。玉琴对祁氏说道:“现在我已把山中的虎一一杀毙,可以报我弟弟的仇了。”又谢了李猎户引导的功劳,便把那大虎送给他以为报酬。李猎户向她拜谢。等到天亮,欢欢喜喜地背着虎尸,走回饮马寨去。

玉琴杀虎以后,了却一重心愿,伴着她的母亲度那安闲的光阴。心中想要出去访寻他父亲的仇人,只因弟弟已死,舍不得抛下她母亲,只得暂缓。有一天下午,玉琴正坐在家里看书,忽然有两个饮马寨的乡民,慌慌张张地跑来,要见玉琴,说有要事商恳,玉琴只好和他们相见,却不知道为了何事。

第三回 歼三雄大义卫邻寨 驱一道英名震荒江

饮马寨的乡民,见了玉琴,便向她拜恳道:“我们寨里正有大祸临头,须得姑娘出来援助,方才可以保全。愿姑娘可怜我们,千万要答允我们的请求。”玉琴道:“你们且先告诉我,为了什么事情,如此惊惶,要我怎样来援助你们。快快说一个明白。”

有一个乡人说道:“前几天,我们寨里有几个猎户,到大黑山上打猎去,姓张的猎户正追一只鹿,那鹿跑得很快,姓张的便放了两枪,不料没有打中鹿,反倒打倒了路旁一个骑马的少年。那少年正从山坡后疾驰而出,因此不及躲避,额上中了枪子,跌下马来。姓张的大惊,赶去一看,那少年已是死了。    照法律而论,这是误伤,也不致偿命的。谁料背后又有三匹马飞也似地跑来,马上坐着三个伟男子,见了地上的尸身,一齐勒住马,跳下来,大喊:‘不得了!不得了!’一问谁人伤害的,姓张的挺身而出,说明误伤的经过。那三个人不管什么,竟把姓张的强行架去,少年的尸首也弄回去,同伴遂回到寨里去报告。不知他们是何处人,竟敢用这种强硬的手段,遂出去四面探听,才知道那少年有很大的来历,姓张的闯下滔天大祸了。

“原来大黑山的西北面有个青龙岗,那里有一帮胡匪,为首的是洪家三弟兄,洪通、洪逵、洪远,都有非常的本领,部众甚多,横行一方,号称洪氏三雄。那死的少年正是洪通的爱子,一旦被人家打死了,如何了得?手下人早把姓张的架去,料已没有活命了,遂不敢再去报告官府,免得牵惹出更大的祸殃。

姓张的家中父母妻子,虽然悲伤,然而为了息事宁人,谁敢去太岁头上动土呢?谁知今天有一个人送一封信来,是写给全寨的。信中说:因为我们寨里的人击毙他的爱子,愤怒不已,虽把姓张的剁成肉酱,仍要率领部下前来问罪。

在今天晚上,必把饮马寨扫**一空。于是我们得了这个消息,十分恐惧,谅我们区区数百良善的百姓,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整千的官兵,尚且杀不过他们呢!我们知道姑娘是有出类拔萃的本领。石屋岭的大虫,都被姑娘一一杀死,毫不费力,李猎户常常对我们讲起的。所以特地前来请姑娘相助,我们一寨的人终身感激不忘。”

也罢,我就答应你们的请求,今晚随你们前去抵挡一阵再说。”又对祁氏说道:“母亲不必担忧,我自有对付之法,不怕强寇怎样凶恶的。”

众乡民见玉琴慨然许诺,欣喜异常,遂请玉琴便到饮马寨去商量一切。玉琴遂带了真刚宝剑,向她的母亲告别,随着他们来到饮马寨。

寨中男女老少,听得杀虎的方家姑娘前来,大家一齐上前拜见,围住她瞧看。见了她这般花容月貌,纤腰秀项,无不窃窃私议,不信她有这般神力,能够杀却许多大虫。只有李猎户十分高兴,夸方玉琴的勇武。早有几个寨中的耆老,把玉琴款接到一处,竭诚招待,要请她援救一寨性命。玉琴便对他们说道:“我既然到了贵寨,一定尽力帮忙。今夜你们老少尽可安居不出,只要四五十个壮丁随我抵敌,洪氏三雄虽然骁勇,今夜必要杀得他大败而走!”

众人深信玉琴并非夸言,心中大喜。傍晚时设宴请玉琴饮酒,玉琴因为有事在身,涓滴不饮。吃罢了饭,四、五十个壮丁已集合场上,听候玉琴指挥,一齐执着火把刀枪。中有十几个猎户,各执鸟枪。 玉琴便和他们来到寨口,问明要道所在,先命有鸟枪的猎户都到高冈上埋伏,其余的一齐散伏在土阜和树林背后,各将火把灭熄,寂静无哗,盗匪来时,你们也不必急急出战,待我先来应付,只听我口中觱篥响时,你们可以出来追杀了。众人答应,都去埋伏。玉琴自己瞧见那边有一座牌楼,遂飞身跃上,坐在上面等候,宝剑和觱篥都预备好。

这时已有二更,寨中乡民遵守玉琴命令,都熄了火,闭门不出,静候捷音。四野静悄悄的,谁知道一场血战正要开始呢!隔了一刻,听得远远狗吠的声音,很是惨厉,对面原隰上有些灯火在那里移动,正向这里赶来。玉琴知道那话儿来了,凝神注视。一霎时火把大明,有一队人马飞也似地前来,刚到寨口,呐喊一声,刀枪并举,要冲过这道防线去寨中屠杀了。

为首一个少年,浑身黑色衣服,手里握着两把明晃晃的双刀,正是洪远。他们以为寨里没有防备,并且他们也不把寨中的居民放在心上,整千的官兵尚且被他们杀退,区区饮马寨,踏为平地也非难事,况且洪氏三雄复仇心切,更无多虑。却不防半空中飞下一个人来,火光中瞧得十分清楚,乃是一个少女,右手横着一把寒光逼人的宝剑,左手骈两个指头,指着他们喝道:“草寇横行不法,竟敢兴师动众,来危害饮马寨人民,人道何在?公义何在?如不速退,我的宝剑要渴饮你们的血了。”

洪远大惊,想回身退走,玉琴何等迅速,踏进一步,一剑横扫过去,早飞去了洪远半个头颅,倒在地下。众盗匪见此形景,大家冲杀过来。洪通在后面听得这个风声,气得他胡须倒竖,挥动手中的长枪,把坐下的乌骓马一夹,直驰而进。

玉琴见一个虬髯黑面的壮士单枪匹马冲上来,知道也是洪氏三雄中的一人,忙丢了其他盗匪,迎上前去。但见洪通一枪刺来,有车轮大的枪花,知道对手很是厉害,连忙挥剑迎住,剑光枪影搅成一片,不消几个回合,洪通手中的枪被玉琴削断,跟着白光一挥,洪通已从马上跌下,身首异处。

玉琴见已得手,便吹起觱篥,村口埋伏的乡人,和山冈上的猎户,一齐杀出。众盗匪不防有这么一着,又见两个首领已死于这少女的剑光之下,心惊胆怯,不知寨中的虚实,都纷纷倒退。只有洪逵还率着数十个心腹上前顽抗。但是洪氏三雄要算洪通最是勇猛,洪逵的本领还不高强,所以和玉琴接战后,又死于剑下。饮马寨乡民声势顿壮,追上前去,把盗匪杀死无数。

玉琴的白光到处,人头乱落,杀得盗匪们抱头鼠窜,四散逃去。玉琴便和众乡民奏凯而归。寨中人都出来掌灯欢迎,大家围住了玉琴,拜谢她救命之恩。玉琴徐徐拂拭身上的血迹,谈笑自若,绝无矜色。次日天明,乡人都到寨口去看地下的盗尸,七横八竖的,断头折臂,简直可怜。

然而想到他们活的时候,杀人放火,作恶多端,也应该死了,方才见得天道报施不爽。玉琴便要告辞回去,众乡民留她不住,遂燃放着鞭炮,送她回家,一面又分头把盗尸埋葬入土。

这一役玉琴的英名愈加传播开来,大家称赞“荒江女侠”四个字,四周数百里内妇孺皆知。但玉琴这次援助饮马寨人,杀了洪氏三雄,因一时慷慨好义,拔刀不平,然而却和黑省胡匪结下一重冤仇。自己的亡父本是此中出身,现在她反无情杀伤,一定有许多人对她不满意,怀恨她,也要反对她。名气愈大,自己的环境愈益危险,很想出门。但是祁氏却不放她出去,要她再等一年,母女俩多聚几时。玉琴只好听她母亲的说话,免得她老人家悲伤。

有一天忽然来了一个茅山道士,相貌凶恶,手腕上插着一把匕首,血迹淋漓,腰里缠着又长又粗的铁链,登门募化。说久仰方家是个财主,要募捐十万元,建造祖师殿。长工们还答他,这里是个苦地方,哪里有重金捐输,还是到别地方去罢。茅山道士却说道:“请你们的小姑娘捐助些罢!”

长工邹阿福,不知利害,要想跨过他的铁链,被茅山道士轻轻一抖,早已跌了一个狗吃屎,跑进去报告玉琴知道。玉琴料想这是来找她的了,但自己不得不出去见见,遂即走到门前。

茅山道士见了玉琴,便合掌道:“小姑娘,请你慷慨解囊,施舍贫道一下。”玉琴觉得他一合掌,便有一陈凉风直透过来,连忙运气迎住,一边冷笑道:“我们是小户人家,请你到别处去募化的好。”遂过去把地上的铁链拉起来一捻,那碗口粗的铁链,一节节地断下来,都成赍粉。

茅山道士不觉变色,立起身来把手一扬,他腕上插的那柄匕首,早如一点寒星,直奔玉琴的咽喉。玉琴不防,险些吃他的亏,幸亏她眼快手快,一伸手把那匕首抓住,向地上一掷,说道:“鼠辈伎俩不过耳。”那匕首早陷入地下,只剩一寸的柄了。

第四回 田园荒废苦志寻仇 旅店凄凉伤心哭妇

茅山道士一击不中,便对玉琴熟视良久,拖了手中剩余的铁链,回身便走,其疾若飞。邹阿福等在旁边,一齐拍手大笑,说道:“这茅山道士也知道我家姑娘的本事了,谁敢到这里来自讨苦吃!”

玉琴却一声不响地回进屋子里去。她估料那茅山道士一定还要来找她,不肯就此放过的,但不知道那茅山道士的来历,和她有什么嫌隙,大约自己有了一些名声,遂多生出许多烦恼来了。这夜她独自睡在房里,窗前月色甚佳,心中惴惴然不敢安寝。

将至半夜,忽听庭中有落叶之声,窗缝中有一道很小的白光,飞射进来,她忙把手中真刚宝剑一挥,也变成一道白光。两光相遇,旋转了数下,蓦地一声响亮,白光早退出窗去。玉琴方欲出外一瞧,早又听得屋上有人说道:“领教领教,我们后会有期。”玉琴开了窗,跳上屋去瞧时,哪里有个影踪呢?谅是那茅山道士日间吃了亏,晚上遂来行刺,又没有达到目的,只好嗒然废然,象空空儿一样翩然远逝了。

原来这茅山道士姓邱,名太冲,是茅山法玄老祖的弟子,武艺很好,可惜不肯归正,犯了戒律,被祖师逐下山。

他遂到东省来,在金柱山上结下一座茅庵,四处出外募化,建造祖师殿。洪通很是敬礼于他,曾捐出三千块钱来。以后洪通死于玉琴手中,荒江女侠的大名,又传送到他的耳朵里,因此特来荒江试试玉琴的技能。谁知玉琴果有真实功夫,剑术又很高明,自己未能得利,遂悄悄走了,待将来再有机会时,可代洪氏弟兄复仇。不过玉琴因此更要出外,想到戴天大仇未报,父亲死在地下硬不瞑目,如同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然而祁氏的心思,依旧要她守在家里,她哪里肯长此株守呢,若不是为要复仇,还学什么武艺呢?郁郁无聊地过了几个月,她的母亲忽然生起病来,医药无效,就此撒手人寰。玉琴哀毁异常,在家中守终七之丧,又代她的母亲把窀穸的事备好,和她的父亲安葬在一起。终此孑然一身,更无留恋,遂把家中所有田地都托给长工陈四照管,自己收拾些钱财,带了一个随身衣包。

有一天,来到一个乡村,有百数十家居民,名叫黄村,在村中也有一家小小逆旅。这时天已垂暮,玉琴走得有些力乏,遂入逆旅投宿,早有一个侍者引到里面一间厢房,还称洁净。玉琴坐定,休息一回,侍者点上灯来,玉琴用了晚餐,正想脱衣安睡。忽听外面足声杂沓,奔到对面房门前,一个侍者大声喊道:“真的不好了!”又有一人道:“快去救他下来!”接着打门声,众人蜂拥而入。

玉琴觉得奇异,遂也开了房门,走过去瞧看,只见店主人夫妇俩和两个侍者,正抱着一个少年,解下他头颈里的绳子。店主妇顿足说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要把我们这爿二十多年的老店闹得关门了。”

这时少年已醒转来,坐在椅上,店主向他解劝道:“你何必寻死,须知人死不能复生,你还年轻,前途正长,留着身子,将来总有好日,何苦还要牺牲性命,再请我们吃官司呢!”

少年颤声说道:“我决不愿意再生存在这个残酷悲惨的世界中了,你们试设身处地代我想想,遭逢到这种不幸的事情,还能承受得下么?你们还是让我死了吧!这是我的自愿,不会连累你们店里的。”

玉琴见少年是个很斯文的上流社会人,愁容满面,精神颓丧,便向店主妇问道:“这位是谁?为什么定要寻短见,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店主妇向她上下打量一回,说道:“姑娘,这件事告诉出来,要累你吃一吓。”玉琴微笑道:“不妨告知,我决不会吓的。”

店主妇道:“前天晚上,这位姓祝的客人和他的娘子,一同来此投宿,不料早晨我们店里的侍者,见他们只是不起身,时候不早了,房门还是紧闭着,恐怕有什么变故,遂打门进去一看。却见床前地上横着一个死尸,正是他的娘子,他却被人把手足缚住,抛在室隅,口里塞着布,喊不出声来。

侍者报告给我们知道,一齐大惊,奔进去把他救起,问他缘由,才知夜半来了飞行大盗,要强奸他的娘子。娘子不从,把手去抓伤了大盗的面颊,遂把她一剑杀死,又把他们箱子里藏的财物盗去。他却被大盗缚住抵抗不得。

看那大盗屋上来,屋上去,杳无声息,门窗户牖照常严闭着,动也不动,你想那大盗的本领何等厉害。现在虽已报官缉捕,但鸿飞冥冥,如何破案呢?况且这样本领大的强盗,这里地方上的捕头也不是他的敌手,怎样去捕得他来。所以这位祝客人又要寻死了。不过我们小小店铺,为了这件血案,已花去不少钱,他再要死时,我们哪里担当得起呢!”

少年遂对玉琴说道:“我姓祝,名彦华,本是大名人氏,自幼随着先父宦游关外,潜心读书。后来先父在辽阳作古,庶母下堂求去,我和内子在那里住了三四年,郁郁不得志,遂束装回乡,并未携带仆人,只把先父留下少许积蓄,带回故乡,雇了骡车,一路很平安的赶程。

不料将到黄村十数里,途中见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翁,精神壮健,相貌雄奇,腰携一剑,跟着我们骡车同行,双目炯炯地尽向我们注视。内子见了便觉害怕,暗里对我说道:‘这老头儿目光凶险,必然不怀好意。’后来那老翁很快地走向前去,顷刻之间不见了,我也觉得有些奇怪。

到了黄村,我们便住宿在这里,以为没有什么危险,谁知夜半我正熟睡,忽觉面上冰冰地有一物触着,睁开眼来,灯光下见炕前立着的正是日间路遇的老翁,手里持着宝剑,在我面上轻轻磨了一下,我吓得魂不附体,方喊救命,命字还没有喊出,他对我喝道:‘你敢出声,我便把你一剑两断。’

我遂不敢声张,他解下我的裤带,把我捆住,又割了一块布,塞在我的口中,抛在室隅,遂想强奸内子,内子哪里肯被他玷污,拼死拒绝,还手抓伤了他的面颊。

那老翁大怒,便把内子一剑刺死,可怜她幽娴贞静,真是一位贤德的妻子,竟有这样结果,天道何知,红颜薄命,我的一颗心寸寸碎了。那老翁既把内子害死,又把剑划开我们的箱子,把我所有的积蓄,一齐囊括而去,内中有一对玉狮子和翡翠小鸭,价值连城,是先父仅剩下的古物,名贵非常,也被他盗去了。

他去的时候,身子望上一蹿,已不见了,来无影,去无踪,如此飞行大盗,便是官中严捕也难破案的。我人财两失,回乡去也不能活了,想来想去,还是一死干净。可怜我的亡妻相验才过,桐棺附身,不消说得埋骨他乡孤魂无依了。”玉琴又问店主道:“你们这里附近可有盗匪么?”

店主摇头道:“没有。此地虽然有几个盗匪,并无这种天大本领的,捕头也说这老翁必是江湖上的独脚大盗,他们也难以缉访。”

玉琴沉思有顷,便对祝彦华说道:“请你不必求死,我必代你把凶手找到,为你的娘子复仇,并且把你失去的宝物取回。你相信我的,暂忍须臾。”祝彦华和店主等众人听玉琴口出大言,都有些怀疑不信。玉琴又道:“你们不要轻视我是个女子,以为没有本领的,在昔聂隐红线之流,也不是女子么!数百里内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容易得很。你们试看后来罢。”

祝彦华点头道:“你们放心,现在我不再觅死,只望复仇了。”玉琴遂和店主夫妇等退出,回到自己房里坐定后,想个主意,便去安睡。明天早晨,她多了一重心事,清早起身,用罢早餐,遂去告知祝彦华和店主,说她今天出去探访那大盗,叫他们耐心守候,但在捕头面前不必说起,各做各的事。祝彦华又向她感激,店主却仍有些难信。

玉琴很爽快地出了逆旅,便向荒僻处走去。她心里打算,必须要走到险要的地方,遇见一二暴客,向他们同道去探听,才能得到些消息,相机行事。日中时,她走到一个山坡边,道路很窄,坡后转出一群观来,有几个马贩子,搦着白蜡竿骑在马上驱着马群,风驰电掣般地向前进发。在她的前面正有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挑着一担山柴,走得很慢,马群已冲到老头儿的身边,相距只有几尺光景。

当先一个马贩子,蓝布包头,身穿黑衣,外披大氅,一种凶悍凌厉的神气现于眉宇,口里大声叱吓道:“前面的老头儿还不退避,敢是要在马蹄下送死么!”手里却不把鞍绳勒住,仍向老头儿冲去。

玉琴是个侠义的女子,岂肯见死不救,忙飞身一跃,早跳到老头儿的前面,右手把马头向外一推,那马便倒退一丈以外,直跳起来,把那马贩子一个筋斗掀下马来。

第五回 探血案小摧马贩子 求助手遄访云三娘

马贩子在北方是很有声势的,驱着马群所过之处,没有人敢去碰他。

有些桀骜者凌弱欺懦,盗马夺马无所不为,现在却被玉琴纤手一扬,跌得几乎发晕,明知这少女的本领不弱,然而心头怒气怎按捺得住。背后早有一个马贩子看得亲切,冲上前来,把手中握的白蜡竿猛力向玉琴当胸直捣。玉琴一伸手把竿抢住,只一拽。那马贩子已从马上一个倒栽葱跌到地下,一根白蜡竿却到了玉琴手中。

这时先前从马上掀下的马贩子,已爬起身来,见同伴又吃了亏,遂从腰里掣出一柄短刀,恶狠狠地跳过来,举刀向玉琴脚里猛搠,玉琴闪身躲避,又有六七个马贩子,一齐舞着铁尺和白蜡竿,把玉琴包围在内,玉琴不慌不忙挥动那根白蜡竿,上下左右一阵横扫,早把几个马贩子打倒在地,其余的退在一旁,不敢再和她抵抗了。

玉琴遂道:“我与你们本没有什么仇隙,只因你们蛮横无理,将要撞倒这个老翁,遂挺身出来救护,不想你们反依靠人多,要来期负我,今天该知道我的厉害了,如有不服,再来试试!象你们这种无能之辈,真如鼷鼠一样,不够我动手的,以后再不要横冲直撞,自逞威风。快给我滚罢!”

那挑柴的老头儿停着柴担,在旁叉着腰,看玉琴对付这些马贩子,不觉面上露出惊喜的形色,对玉琴说道:“姑娘真好本领,黄村的无头血案,若得姑娘出来慨助,恐那老贼再也不能逍遥于法网之外了。”玉琴本要走了,一听这老头儿说的几句话,直钻到她的耳朵里,便问道:“你说什么?

黄村的血案,敢是你有些知道这事的线索么?请你老实和我讲个明白,我便是代那姓祝的去寻凶手。你若能告诉我,这是再好没有的事了,于你决无妨碍。”

老头儿道:“姑娘你真是一位旷世罕有的侠女,使我佩服得很。我姓徐,名仰由,在此山中打柴为生。壮年时也曾当过几年兵,退伍归来,现在年将就木,老朽无能了。此次黄村血案中的凶手,听说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翁,来无影,去无踪,有非常的本领。

恰巧在那天清晨,我正到山中去打柴,走到姜太公庙门前,那庙荒废已久,庙中早已无人,香火断绝,忽见庙门半开,有一个老翁携着巨裹迈步走出,其行若飞,望北去了。这时晨光熹微,行人很少,那老翁为什么在这荒庙里走出来呢?并且我认得他是韩家庄的老庄主。

“因为我有一个侄儿,以前曾在韩家庄上充当庄丁,性情很不好,常要好勇斗狠,我劝他时,他对我说道:‘世上只要有武力可以得胜人,讲什么道德呢!我们庄里的同伴哪一个不是象我这样的,谁敢来捋虎须。你还没有见我们老庄主呢!’后来我有事到韩家庄去看他,正值老庄主五十大庆,宾客如云,非常热闹,我遂得识老庄主的面貌,所以至今还能记得。

我那侄儿又告诉我说,老庄主是个独脚大盗,名唤天雄,生有一男一女,男名小雄,是个麻子;女名小香,姿容美好,都精通武艺。老庄主时常出去做买卖。我问他做什么买卖,我那侄儿笑道:‘这是没有本钱的买卖,就是到远地方去盗劫。

一年只消做几趟回来,带着许多财帛金银储藏起来。我们也有些余利得以分配,从来没有破过案,因为他是一个人独干的,本领又是高强,神不知鬼不觉,在千百里外犯了案件有谁能捕得着他呢?’我遂知道韩天 雄是个大盗。以后我的侄儿死了,我也没有再去过。现在忽又遇见他,黄村发生的血案很是奇突,所说的五十余岁老翁,不是韩天雄还有谁?大概又是他犯的了。我看姑娘还有高明的武术,所以吐露了一句,寻常的人告诉了他,也是无用,非姑娘出马,不能使此案大白。”

玉琴又问道:“韩家庄在哪里?”

老头儿答道:“在蓟州丰禾驿,四围有小溪环流,无路可通,只有庄前庄后两条小木桥,是出入要道,一到晚上,庄里把木桥吊起,外边人便不能前往了。庄中房屋广大,走了进去不认得出来。庄丁们都会使枪弄棒,因此韩家庄有个别名,唤作阎王庄,谁敢冒险进去!

玉琴取道向蓟州而行,问了几个信,才到丰禾驿,是个很热闹的乡村。问起韩家庄,妇孺皆知,有的人说韩家父子独霸一方,和江湖上人暗通声气的;也有人说庄主和老太太很是仁慈,每年冬里常要拿出钱来赈恤穷苦小民的。

玉琴也不管他,在日间先到庄前,探看一回形势,权且在一个农夫家里借宿。到得夜半,她便轻启窗户,飞身而出,独自到庄中去探寻。不料韩天雄的母亲铁拐韩妈妈更是厉害,那徐老头儿却没有交代清楚,险些身入重围,一条性命断送在庄里,幸有少年岳剑秋也来探庄,援助出险,又中了韩小香的毒镖,亏得李鹏藏有灵药,把她救愈。这些事在第一回中已细细写明了不必赘述。

当下岳剑秋和李鹏听了玉琴所说的话,都是十二分地钦佩,并且剑秋知道玉琴和他同是一明禅师的门下,当然感情上更见融洽。剑秋的年纪比较玉琴长三岁,玉琴遂称剑秋为师兄,剑秋也称玉琴为师妹。玉琴又和剑秋说道:“我见了师兄的青光,想起师父所说的话,所以猜定你是我师父的弟子。不知师兄何时入山,在昆仑山上学习了几年?”

剑秋笑道:“我也是一个孤儿,起初随一位保镖的学习拳术,后来被棋盘山的响马把我掳去,在山上做他们的书童,幸亏我的师父帮着近山鸣凤村里的乡勇,上山剿灭盗党,才把我带回昆仑,教授高深的武艺。我的师父又把一柄惊鲵宝剑赐给我,教我练气,学习剑术。其时我师父的朋友云三娘,到碧云寺来拜望师父,见我在侧,她很欢喜,要带我到她的地方去。

我师父慨然应诺,便对我说道:‘云三娘是南方的女剑仙,本领不在我下,你跟她去学习也是很好的。’那时我年纪还轻,师父吩咐的话,自然谨遵无忤,遂跟了云三娘去。

那云三娘也是一位青年女子,到现在还不满三十岁。丰容盛鬋,望之如二十左右的丽人,可是艳如桃李凛若冰霜,我跟了她几年,从没见她轻启笑容。她住在岭南罗浮山上,几间精舍是她构造下的,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婶母,代她照顾。还有一个雏婢,名唤桂枝,也有很好的本领。

我从她学习了数年,才独自出外,东奔西走的也不知做些什么事,只觉得茫茫尘寰,充满罪恶,我辈做剑侠的也杀不尽许多贪官污吏,土豪劣绅。这位李鹏兄是两年前在山东临城九胜桥神弹子贾三春家里认识的,去年我生了病在这里养息了两个月,多蒙他们伉俪厚意照顾,很令我感激不置。”李鹏笑道:“你还要说这些话,使我渐愧极了。”

剑秋道:“我此来曾跟着云三娘一起北上的,她到天津曹家坞去访曹世芳老英雄,要耽搁十数天,此刻还在天津,所以我们只消赶到那里去拜求她,她一定答应的。”玉琴听了,色然以喜,便道:“事不宜迟,我们快去,我也要见见这位女剑仙呢!”

剑秋又道:“云三娘的剑术已臻绝顶,每夜必要练气,能在千里内取人首级。前次她在广西王将军衙门里宴会,谈起剑术,王将军非常敬重她,但有一个黄衫少年,很不佩服,要和她比较。云三娘用了一根柳条和那少年的宝剑对敌,人们只见一团白光,把那年裹住了,几个转身,少年已被柳条打倒,大愧而去。可知她的本领了。”玉琴欲见之心更切,遂催着剑秋,要立即同往。剑秋遂和玉琴辞别了李鹏夫妇,动身到天津去。

两人昼夜赶路,早到曹家坞,见曹世芳银髯皓首,衣服质朴,容貌威武,不愧是个老辈英雄。知道二人来找云三娘。便道:“你们来得不巧,云三娘已在昨天到沧州去了。”

二人听了一惊。剑秋问道:“那么老丈可知她的下落吗?”曹世芳答道:“这个老朽却不知道,不过她说略有些小事,要在那边逗留二三天,你们还是到沧州去找她罢!”剑秋没奈何,只得和玉琴别了曹世芳,到沧州去寻云三娘。玉琴心中更是非常焦急。将近沧州时,已是夜半,城关已闭,两人估料不能入城,便在城外想寻一个地方歇息,因为他们都有些疲乏了。

这时月色皎洁,田野人静,远远有一座寺院,两人遂进去,见寺门紧闭,沉寂得没有些儿声音,月光下仰首见寺门上横匾,有“宝林禅寺”四字。曲折的围墙,重叠的殿阁,象是很伟大的。寺门前大槐树下,有一块大青石,两个坐下稍息,忽见西边来了一条黑影,飞入禅院中去,声息全无,好似一只蝙蝠。

第六回 入虎穴双侠蹈危机 收门徒老僧获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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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琴被好奇的心所冲动,便悄悄对剑秋说道:“我看方才的黑影当然是夜行客,不知是寺院中人呢,还是寺院外人?

内中必有很奇特的一幕,我们何不入内一探,强如在这里枯坐。”剑秋点点头,两人遂立起身,先后从围墙上跳到里面,乃是一个很大的庭心,东西有两株高大的柏树。两人蹑足进去,正中是大殿,左首是罗汉堂,又是一个院落,有数间禅房,右首第三间房里,微有一些灯光。剑秋正想去偷窥,忽听背后脚步声,回头看时,见有一个和尚走来,月光下看得分明,那和尚身长八尺有余,浓眉大眼,虎背熊腰,恶狠狠的手里持着一柄狭长如带的缅刀,刀光和月光相映,霍霍地耀人眼睛。

剑秋也道:“秃驴休得狂言,今夜你们的末日到了!”和尚又狂笑道:“我们都不知道是谁的末日哩!”举起手中缅刀向剑秋劈头剁下,剑秋掣出宝剑往上一迎,只听呛啷啷一声,火星直冒,原来缅刀也是削铁如泥的利器,剑锋和刀锋相碰,发出响声来,彼此都不能损伤。但见青光和白光,风声电逝般上下飞舞,嗖嗖有声。玉琴在旁见青光白光渐战渐大,足见两人功力悉敌,分不出胜负,正想上前协助,却见那有灯光的屋子里,呀的一声开了窗,又跳出一个胖和尚来,左臂已没有了,只有一条右臂,舞着一个斗大的铁锤,足有七八十斤重,迳取玉琴。

玉琴也舞动宝剑迎住,觉得那胖和尚力大异常,使开铁锤,风声呼呼,有雷霆万钧之势。这两个和尚确是劲敌,若不是他们都有高深的剑术早已败了。战了多时,玉琴的剑光已把那胖和尚紧紧围住。

那个使缅刀的和尚也被剑秋的青光压迫,白光向外一吐,跳出圈子,望后面回廊里便跑。胖和尚也虚晃一锤,跟着退走。他们二人怎肯轻易放过,随后飞步追上,转了几个弯,忽听轧轧两声,只觉脚下一空,自己的身子直沉下去,早跌到一个很深的地窖中。幸亏二人都有飞行的本领,一个翻身立定,上面黑压压的早有大石盖没,再也不能跃上窖来。

原来沧州宝林禅寺是一个很伟大的古刹,住持净真长老曾在少林寺里学得高深的武术。因为自己年老,很想收个徒弟,把他的本领传授下去。物色有年,不得其人。恰巧附近乡下,有个卖饽饽的老胡,妻子早丧,剩有一个儿子,年纪才得十二三岁,名唤胡大宝,天生得一身蛮力,不喜读书,专爱打武,常代人家牧牛。

有一天,他赶着牛群到野地里去吃草,突然那边来了一条又重又大的水牛,和这边的牛斗起来了。大宝正睡着在草地上,没有知道。有几个乡人见了两条黄牛和一条水牛斗在一起,难解难分,遂大嚷道:“大宝快来啊!你们的牛要斗死了。”

大宝醒来,跳起身,见自己的黄牛斗不过那条水牛,已被水牛的尖角挑伤了数处,血迹淋漓,不觉大怒,奔到牛斗的所在,施展两条手臂,把那边的牛劈分开来。那水牛正斗得性起,见有人来生生把它分开,怒不可遏,立即把头一低,向大宝冲去,锐利的牛角,已挑到大宝胸前。

众乡人都代大宝着急,以为大宝性命休矣。谁知大宝吆喝一声,伸出双手,把牛角抢住,向下猛力一压,那水牛当不住大宝的神勇,不得不随着大宝的手蹲伏下去,大宝只一扳,却把水牛头上的两只角生生的拉下。痛得那水牛大吼大跳,大宝按住了乱打乱踢,不消三拳两脚,那只水牛已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了。

一头水牛至少要值一百三四十块钱,况且吉家的水牛又肥又大,老胡是个穷汉,哪里赔得出呢?当场受着人家的气,只好答应,还到家中悬梁自缢,一死了事。大宝死了父亲,也洒了几点眼泪,苦没有钱收殓父尸。

这事被宝林禅院里的净真长老知悉,以为大宝是个可成之材,意欲收为徒弟,便愿出钱代他盛殓老胡,又向吉家疏通,由净真长老出五十块钱了结。姓吉的因为老胡业已被逼而死,大宝是个顽童,本来也没法想了,现有净真长老出面,他也乐得卖个人情,不肯接受长老的钱,自愿作为罢论,这样却徒然牺牲了老胡。大宝死了父亲,人家又恐怕他闯祸,不再要他牧牛,无处可归,遂跟着净真长老到禅院中,剃度为僧,取名宏光,把武艺传授给他。

过了七八年,宏光年纪长大,武术也非常粗通,尽得他师父的衣钵。可是他性喜邪僻,不归于正,又在血气方盛的时候,虽已入了空门,而春花秋月,等闲虚度,性欲冲动时瞒着净真长老,暗暗出去探花。人家美貌的妇女只要被他注意,便在夜间施展飞檐走壁的本领前去奸污,有得手的也有不得手的。

地方上虽然闹着要缉捕,可是终没有破案。后来风声传入净真长老的耳中,长老大怒,把宏光唤来责问,驱逐他离开沧州,深悔误收他做徒弟,所传非人,反而作孽不少。

但宏光却倔强不服师命,口出非礼之言,因为他知道净真长老所有的本领都传授了他,自己的武技和勇力已足够对付他师父,所以一些也不怕惧。净真长老非常愤恨,对他说道:“罢了,我这条老命送在你的手里罢!”

宏光见师父要和他动手,来得正好,便脱了布衲,跳到庭中,使一个旗鼓,喝道:“今天的事,有了你,便没得我;有了我,便没你,不管你是师父了。”净真长老也跟着跳到庭心,疾伸左臂来攫宏光的腰肾,宏光一个鹞子翻身让过,随即飞出一腿横扫过去,净真长老身子一侧,施展右臂,又要擒住宏光的脚,宏光何等灵敏,早缩还去,又是一拳向净真长老头上打来。

两人拳脚齐飞,各尽平生能力,狠命猛扑,旁观的僧人但见两条影子,看不清楚拳脚,不觉有些眼花缭乱,却不敢上前解劝。斗了良久,净真长老究竟年纪已老,宏光的力气又大,愈斗愈勇,净真长老捉不出宏光的破绽,自己反有些松懈,有隙可乘,猛可里被宏光候得一个间隙,奋动铁臂,向净真长老下部直插入去,疾如鹰隼,早把净真长老的肾囊探在手里,只一捻,净真长老说声不好,大叫一声,向后而倒。大家去扶他时,已奄奄待毙。长老叹道:“收徒不慎,反受其祸,我死不足惜,恐这宝林禅院也要受他的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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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宏光主理禅院以后,独裁独行,无人敢说什么话。

宏光又善于联络当地官绅,以及许多施主大善士,所以他的劣迹恶行,竟这样掩饰过去。宏光每年又要出外到远地方去干些恶事,因此他结识了几个同道,一个便是那使铁锤的独臂僧,本是登莱地方的巨盗,名叫霍老六,率众啸聚山林,后来因洗劫了一个村庄,恰值登州总兵官余德,新到任上。

那余德曾随左宗棠将军西征新疆,是一个能征惯战的骁将,性烈如火,嫉恶如仇,他得知这个惊耗,如何容忍得下,立刻率领大队官军,前去剿除。霍老六指挥部下顽抗,但是余德勇不顾生,当先杀贼,众官军也是呼声震天,以一当十,众强徒敌不过这堂堂正正的劲旅,遂四散溃退。

霍老六被余德的金臂大刀砍去一只臂膊,亡命落荒而走,后来投奔到宝林禅院里来,宏光劝他削发为僧,霍老六毅然答应。可是他虽皈依佛门,而这柄屠刀依旧不肯放下呢。还有那个使缅刀的和尚,却是张家口外天王寺里的知客僧,名叫智能,宏光邀他到宝林禅院来作客,十分优待,因为智能本领既大,性情又和自己很是投合,两个时时结了伴出去做那勾当,把别地方年轻貌美的姑娘,暗中夺取几个来恣意寻乐,藏在他特地建筑的藏春地室内。那地室正在罗汉堂的后面,有秘密机关,常人不易入去。

原来在那剑秋和玉琴陷身的小门里,装有两个机关,是两尊金身神像,若把左边的神像向右旋转时,门内的石板地便会分裂开来,把人家陷落下去,又向左旋转时,仍旧合好,底下的人休想逃走。

若把右边的神像往下一压,神像背后便现出一个小小门户,门里有砌就的石阶,一层层走下去,便是一条地道,有一盏绿色的灯亮着,灯的后面石壁上有一个铜环,只消把铜环往里紧拉,那小门便会隐去,使人不得其门而入。地道尽处便是藏春室了,内中珠帘银灯,锦衾绣榻,实在是温柔之乡,销魂之地。宏光和智能左右拥抱,满足他们的兽欲,真是罪过不小,净真长老生时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呢!

这夜宏光出去,仍是干这兽行。因为有一天他到东门去,拜见一个施主,归途见一个广场上,围着许多人观看,挤得水泄不通,时时有喝彩的声音。他遂施展两臂,向人丛中挤进去,人家只觉着有两条铁扁担从他们腰里插进来,痛不可当,连忙向两边倒退,让出一条路来。

宏光心中知道这卖解女子懂得飞行术的,所以能够这样走绳索。忽见她身子一翻,似乎将从绳上跌下,但左足却已钩住绳子,全个儿的身体倒悬在绳上,轻轻晃了两晃,大众都代她捏着一把汗。

旁边又有一个老妪,敲着一面小鼓,鼓声蓬蓬然,敲得急时,那卖解女陡地将身子仰起,把左足渐渐移动,移到竹竿边。大众正凝神瞧着,而卖解女忽把身子缩作一团,象狸奴一般窜到竿上,用一足踏着,一足翘空,旋一个转身。

此时鼓声停止,那卖解女在竿上曼声而歌,珠喉宛转嘹亮,靡靡动听,大众喝彩如春雷价响起来。她随即一个箭步,跳到地上,老妪也走过来,对众人行一个礼儿说道:“我们母女俩路过贵处,略献一技,请一技,请诸位赐教,并请帮助一些盘缠。”说罢大众纷纷把钱抛去,宏光也取几个当十的制钱,抛在女子身边。那卖解女子和老妪把钱拾罢,老妪又道:“多谢诸位大爷赏脸,现在再要叫小女顽一套拳,孝敬诸位爷们。”

那女子立定娇躯,使一个旗鼓,正要开始打拳,不作美的天公却潇潇地下起雨来,那老妪和女子只好向众道歉,收拾收拾走去了,大众也四散回去。宏光很中意这个卖解女的姿色,恋恋不舍,跟着他们母女走,见她们投到一个小客寓里去,他暗暗点头,即刻回院。

守到夜间,他瞒了智能,悄悄溜出禅院,那时雨势已止,明月在天,居民已入睡乡。他到了那个客寓,寻到后院去,找着一个店小二,把他从地上拖起来,拔出宝剑,在他的面上轻轻一擦,吓得店小二浑身直抖,宏光遂道:“你快把那个卖解女子住的所在告诉我,不然把你一刀两断,了结你的残生。”店小二答道:“在……在……右边第三……个房间里,求求大师父饶恕我的狗命。”

宏光遂把他手足缚住,从他身上割下一块衣襟,塞在他的口里,抛在一边,照他的话,蹑足走到那房间前面,听得里面鼾声,知她们母女俩已睡熟,遂撬开窗户,托地跳进房去,扑奔炕上,以为软玉温香抱满怀,今夜得遂巫山云雨之乐。

哪知扑了一个空,知道不好,早见那卖解女穿着粉红小衣,横着宝剑,正走到身后,一剑向他腰里刺去。他遂把剑拦住,在小小的室中不能施展身手,便向那卖解女虚砍一剑,跳出窗来,估料今夜不能得手,惊动了店里人,自己露不得相,还是走罢,遂一飞身跳到屋上,喝道:“便宜了你这小贱人!”

宏光踽踽凉凉的回转禅,不料无意中被玉琴和剑秋瞧见影踪,二人遂冒险入探,却被智能诓进小门,转动机关,把二人陷落到地窖里去。二人才到地底,暗想不好,今夜中了那贼秃的诡计,恐怕难以出去了。正踌躇间,忽见那边黑暗中有四盏绿油油亮晶晶似灯笼般的东西向这边渐渐移动而来。

第七回 诛巨狮入生出死 破秘室转危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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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定睛一看,见是两头巨狮,四盏绿油油的灯笼,便是两对狮目。它们在地窖中饿了好久,现在见上面有人堕下,知道可以供给它们大嚼一顿了,奋起精神,前来袭击。

玉琴说声不好,忙和剑秋拔出剑来,便听怒吼一声,两头巨狮已张牙舞爪地扑到身前。二人舞开剑时,白光两道,在黑暗里宛如云中闪电一般,打了几个转身,两头巨狮已被杀毙在地上了。玉琴一边拂拭剑上的血,一边对剑秋说道:“那些贼秃真可恶,设下这种陷人的机关,又埋伏下这两头巨狮,换了别人堕下这里来时,定要膏身狮吻了。”

剑秋很佩服玉琴的勇敢和胆量,说道:“师妹大无畏的精神,真使我拜倒石榴裙下,想见石屋杀虎时的雄风,须眉勿如。”玉琴道:“这两头巨狮很易对付,大约它们也和我们一样,英雄无用武之地,不得施展他们的神威了,令我想起昆仑山上的那头狮子,似乎比较雄伟些,它好象通灵的,见了师父便俯首贴耳,威风尽敛,见了乐山、乐水两个师兄也是如此。”

剑秋道:“本来这是镇山神狮与众不同,记得我在山上时,有几个采药的道人,冒险上昆仑来采药,都有高大的本领,却遇了镇山神狮不放他们过去,他们和神狮猛斗,到底被神狮啮毙两人,其余的逃下山去,神狮的猛勇可想而知了。”

二人只顾谈话,忘却自己正在什么地方了。玉琴陡然说道:“哎唷,我们虽把狮子杀掉,但陷在这个地窖里,急需想法出去,防那些贼秃要来暗害我们。”剑秋点头道:“是,我们也不知这个地窖有多么大,那两头巨狮是从那边来的,待我先向那边去一探,再作计较。”说罢要往前行,被玉琴一把拉住道:“且慢,说不定那边还有什么埋伏,我们不要再中他们的机关,只好守在此间,待到天明再说。”

等到明日玉琴醒来,见她自己正睡在剑秋的怀里,剑秋的两道英锐的目光正向她凝视,不觉两颊一红,立起身来。他们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因为地窖中依然昏黑,白昼和黑夜没有什么分别,但料想已是在日里了。

剑秋一边瞧着地下横卧的死狮,一边对玉琴说道:“我们总要设法脱离这个地窖,不然他们虽不来加害,而我们也要饿毙在里头了。”玉琴道:“我们只好仔细向前去试探一下。”遂和剑秋把剑尖点着地,鹭行鹤伏向空处走去。

走了二十多步,见前面有一线亮光,自上而下,俯首看时,原来上面有一个小洞,不知有什么作用。剑秋道:“这个小洞也有什么机关么?”玉琴道:“请你把我托起来,好让我去张望上面是什么。”

剑秋道:“好的。”遂蹲下身去握住玉琴小腿,向上只一托,好在玉琴身轻如鸟,已到顶上。

玉琴道:“请你再托得高些!”剑秋尽力把玉琴托得高高的。玉琴便把一眼凑到小洞边,向上窥探,但见上面是个空地,蔚蓝色的天,别的看不出什么。这个小洞是开在石上的,很是窈深,便道:“你放我下来罢!没有意思的。”

剑秋两手一松,玉琴跳在地上。剑秋道:“大约是通空气的。”玉琴解释不出,心中十分懊恨,看看前面已是石壁,没有去路,剑秋将手抚摸着石壁,觉得很是平整,遂又对玉琴说道:“这些石壁并不是天生成的,一定是人工砌就的,可惜我们不能打开这石壁,觅一条出路啊!”

玉琴叹了一口气,便和剑秋对面盘膝坐下。二人腹中都觉有些饥饿,又见左首地下有几个骷髅,暗想,我们若始终无法出这地窖时,不久便要与鬼为伍了。

玉琴又觉自己身上未了的事甚多,如父亲的大仇未报,韩家庄的大憝未诛,云三娘没有找到,都为管了闲事,陷身虎穴,势将作他乡之鬼,又带累了岳剑秋同归于尽,万分歉疚,怒气上冲,把手中的真刚宝剑向地石壁上剁了几下,石屑簌簌地落下,石上便有几条剑痕。

剑秋道:“师妹,我想今天晚上不如用我们的宝剑,尽向这石壁上砍削,穿透一条出路,便能出险,假若再守下去,我们饿得四肢无力时,却难挣扎了。玉琴想,除了这个质直的方法,也别无巧妙之计,点头答应。

正在这时,阳光从小洞里直射到地上,作一垂直线,已到日中时候,玉琴跟着阳光瞧去,无意中瞥见地下泥土里有一个螺旋形的东西,不觉把剑尖指着给剑秋看道:“快看这是什么啊?”

二人大喜,知道这是一个出去的机关,幸喜无人知觉。剑秋又把螺旋向里一转,石壁仍复前状,完全无缝了。剑秋遂道:“师妹,真是我们的幸运,发见了这个秘密的机关,待到晚上,我们可以离开这个地窖了。”玉琴很得意地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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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阳光已斜射过去,地上的螺旋东西已瞧不见了。二人才悟,只有这个时候可以发见机关,贼秃设置得果然奥妙,幸亏剑秋早已认定方向,便过去坐在螺旋形的东西旁边,守着不动,二人精神上顿觉安慰得多。娓娓清谈,隔了长久,那小洞里的光线渐次暗淡直至乌黑,知道外面已是天晚了。二人闭目养神,守了很多时候,玉琴忍耐不过,便道:“这个时候我们可以出去,若得遇见那些贼秃,我必不肯轻易放过他们的。”

剑秋听玉琴说话,勇气倍增,伸手将那螺旋形的东西向外一转,石壁上格吱吱的声音,现出一穴。二人先后从穴内钻出,立起身透了一口气,见是一条隧道,旁有一盏绿色的灯,惨淡得很。

二人遂蹑足向隧道尽头走去,前面有一扇绿色的门,剑秋要想推开那扇门时,玉琴跳过去说道:“我们须防他们的机关。”遂用宝剑向这绿门一点,那门便呀的向后面开,玉琴退后几步,早听嚓的一声,上面有一把又阔又大的闸刀落下。剑秋吐舌道:“幸得师妹把我拦住,不然我一进门,要被这刀闸作两段了,好险啊!”

玉琴笑道:“我早知他们必有这种玩意儿的,不可不防。”遂和剑秋踏进绿门,用剑尖点着地,很小心地走去,见面前有一盏红灯直立着,没有路了。

玉琴走到灯下,脚里忽然踏着一样活动的东西,上面便有一个铁丝的罩,很快地落下,把玉琴罩在里面,慌得剑秋把惊鲵宝剑向铁罩劈去,剑锋到处,便有一个窟窿,遂把剑上下一阵乱剁,才把那铁罩劈开。玉琴走出罩来,对剑秋说道:“不防还有这么一着,险些着了他的道儿。”

剑秋道:“我们没有去处,不如回去罢!”

玉琴对着红灯微笑道:“决不会没有去处的。我看这红灯定有些蹊跷,灯的底下不是有一木制的乌龟么,那灯杆便竖在龟的背上,机关便在这龟身了,但我们不知其中关键,不要再中了贼秃的诡计。”

二人正踌躇间,忽听外面甬道里有脚步声,二人伏在暗隅,一声不响,见一个贼秃急匆匆地奔进门来,二人突跃而起,两道白光直奔那贼秃的颈项。那贼秃不防这里也有敌人,心中更是惶急,无处逃生,只得跪下求救。玉琴把剑向他的面上一晃,喝道:“秃驴,快快告诉我们,这个红灯下的机关如何开的,不然立即把你一剑两段。”

二人横着剑驱他到红灯之前,他伸手把灯杆往下一压,那乌龟的头便伸长出来,他道:“这乌龟内有埋伏,外人不明白的,若先去触动它的**,便有毒弩射出,其余四足都支配着暗器,足能至人死命,我们自己人只要先把灯杆一压,便可无虑了。”

说罢又把伸长的**拨了二下,对面门上倏地现出一个月圆的门户来。他指着说道:“这里面便是宏光和尚的秘室,没有别的危险机关了。”玉琴等他说毕,宝剑一挥,一颗光头早骨碌碌地滚在地下。

二人遂走进那个圆的门户,乃是一个很大的园林,有花木,有假山,朝南一排三开间的精室,隐隐有笑语的声音。

二人走过去。从窗隙中往里偷窥时,玉琴羞得回过脸来,几乎失声。原来这正是宏光和尚藏春嬉乐之地,他正脱得赤条条的搂着一个小姑娘,在一张绣**大参欢喜禅。旁边玉体横陈,有几个妇女,或坐或立,好似肉屏风,还有一个女子被缚在榻边,闭目垂头,大约因她不肯失节,所以有意缚着要羞辱她。

宏光和尚正在得劲的当儿,忽听窗外有了人声,大吃一惊,忙丢了那个小姑娘,跳下榻来,摘了壁上的宝剑奔出室门,早见两道白光飞奔到他的身边。宏光和尚知道来了能人,却没有明白便是昨天跌到地窖里的一男一女,哪敢怠慢,舞剑迎住。

三个人斗在一起,变做三道白光,在园地上回旋刺击,许多树枝簌簌地落下。内中有一个伺候的小沙弥,忙跑到假山上亭子里悬着的一口钟边拉了几下,只听喤喤地钟声响亮。这是禅院中设下的警钟,以防不测的。

宏光和尚一边和二人鏖战,一边想自己的人为什么还不出来援助,难道他们都睡得如死狗一般,听不出钟声么?他正在奇异,忽然从玉琴、剑秋背后飞来两个银丸,声如裂帛,光耀入眼,从宏光和尚顶上直落下去,宏光和尚的白光渐渐被压下沉,那两个银丸跳动了几下,宏光和尚已倒在地上,身首异处。

二人闪开一边,回头看时,见后面立着一个绮年玉貌的女子,婀娜中含着英气,把两指一招,两个银丸还到她的手里。剑秋喜极而呼道:“原来是云三娘到了!”

第八回 飞银丸**僧伏法 遇侠客众女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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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卖解女子追宏光和尚,未能得手,见机而回。只见她的母亲挺着两柄护手钩,立在屋檐上观望,见女儿回来,便问道:“哪里来的贼种,偷到老娘身上来了,可惜起身得迟一点,不然定要把他的狗肚肠钩同来,使他知道老娘的厉害。”卖解女子微笑道:“是一个秃驴,本领很好的,我恐单身吃他的亏,所以让他逃去了。”

此时店里的人已闻声惊起,两人从屋上轻轻跳下,店主知道有盗了,还不知是来采花的,很惊异她们母女俩的勇武,同时被缚的店小二也已发见,店主将他解开束缚。店小二遂把自己被缚的情形告诉了他们听,并说:“那个秃驴我有些认识的,只是不敢说。”

店小二又道:“以前我在城东曾家为个,曾家老爷是个大施主,曾请宏光和尚到家里来做三天水陆道场,所以他的容貌声音,我都熟识不忘的,一定是他!”

店主听了踌躇不语,卖解女子道:“那宝林禅院在何处?明晚我要到他地方去一探究竟,便知是非了。若不是那和尚做的,我们秋毫无犯,安然归来,任他去休;若果是他,我们顺手为地方上除去一害,也不虚行。

店主没有别法,遂叮嘱店小二严守秘密,店小二答应着退出去了。卖解女子和她的母亲便回房安寝,不解而解。

次日她们守在店里,也不出去鬻艺,等到黄昏时分,母女俩结束停当,挟了兵刃,暗暗离寓,扑奔宝林禅院而来。

到了宝林禅院门前,一齐跃上高墙,听听里面没有动静,卖解女子先抛了一小块的问路石,听那小石滚到地上,十分平稳,于是母女俩先后跃下,不防前面大殿上罅隙里正有一对眼睛向她们窥探。原来昨晚宏光和尚采花不成,回到禅院,被玉琴、剑秋跟踪而入,遇见智能和独臂僧霍老六,斗了一阵。智能诈败,骗二人追去,中了机关,堕入地窖。他们报告给宏光和尚知道,以为窖中有两头巨狮,无处躲避,当然都被狮子吃了。

但他们还不知道来者何人,恐有余党要来报复,因此在这夜里轮值守护,只有宏光和尚独自在秘室中寻欢。守大殿的正是知客僧远凡,也有很好的本领。他守了好久,听得问路石响,知是有人来了,向外一看,果见她们二人跃到庭心,遂扬起手中朴刀,把警铃按了一按,跳出殿来。

她们母女俩见有一个和尚舞刀奔至,知道禅院果非善地了。卖解女子把宝剑使开,迎住远凡,她的母亲也摆动护手钩,从旁夹攻。远凡的刀碰到护手钩上,被钩挠住,卖解女子倏地一剑已刺进了他的胸窝,鲜血直射,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死了。

这时禅院中徒党早闻着警铃声音,四处来集。智能挥动缅刀,第一个杀出;独臂僧霍老六挺起铁锤,也从罗汉堂里奔出,照准卖解女子当头一锤。卖解女子把剑迎住铁锤,她的母亲也和智能对手,四人在庭院中酣战,杀得难分胜负。智能见她们也很厉害,不易取胜,要想照样诱她们堕入地窖里去,遂虚晃一刀,回身便走。

卖解女子的母亲十分精警,暗想,他的刀法并未散乱,必是诈败,想用什么暗算,遂立定脚步,不去追赶。智能计无所施,回身又和她狠斗,众僧徒正想一拥而上,以多取胜。谁知屋面上忽然飞下两个银丸,直滚过来,早有几个光头滚落地上,绕着霍老六转得几转,霍老六的头已不翼而飞。随后有一妙龄女子,疾跃而下,大喝:“秃驴休得逞能,岭南云三娘在此!”

遂又跳出圈子,向罗汉堂内便奔,两个银丸已如流星般追到身后,他忙将殿上第三尊罗汉一拉,那罗汉向前跃出,正当着银丸,剁为两股,智能已从罗汉座下的穴口跃下,乃是一个秘密隧道,直通到禅院后边小河之旁,是智能等特地筑就,以防不测的。今夜他借着这条出路,做了漏网之鱼了。

卖解女子母女俩见平空来了一个助手,精神抖擞,遂和其余僧徒厮杀。那些僧徒岂是她们对手,被母女俩杀得落花流水,不是死在钩头,便是丧在剑下。那妙龄女子收住剑丸,跳过去擒住一个贼秃,便问:“宏光和尚在哪里?我要找他,你快老实告诉。”那贼秃吓得战兢兢地说道:“他在秘室里和姑娘们作乐,不知他为什么不出来。”女子把那贼秃捉在手里,说道:“你快领我去。”

贼秃遂指点她走进那个小门,教她转动机关,墙上便现出小门来,女子恐中埋伏,把他放下,驱他前行,走下甬道,便见那绿色的灯,过了闸刀的绿门,却发见有一个尸首倒在红灯之旁,月圆的门户也露着未闭。那贼秃喊声啊呀,女子也知道有人先她前来了。

原来是那个被杀的秃驴便是进来报信与宏光和尚的,他哪里知道甬道里又有人呢!女子丢下贼秃走进门时,见宏光和尚赤条条的正和一男一女酣战,遂放出剑丸,结果了他的性命。

2

剑秋认得,她便是他们找寻不着的云三娘,心中大喜,失声而呼。云三娘也瞧见她的得意门弟子在此,很觉奇异。剑秋便介绍玉琴上前拜见,并把玉琴的来历略说一遍,云三娘玉颜微笑,握着玉琴的纤手道:“我近来听人传说关外有个荒江女侠,是一位奇女子,原来是你,也是我们昆仑门下的人材,可喜可贺。我们现在先把这事了结,然后再细谈衷肠。”

剑秋应声说是,遂和二人走进那个秘室。众女子早把衣服穿好,惊得跪在地下,向他们乞恕。云三娘道:“可怜你们正在苦海中过日子,快快起来,我们绝不伤害你们,是来救你们出去的。”

众女子听了,叩头感谢,惟有缚在床边的女子,依旧不得自由。玉琴过去一拉绳子,早如朽索一般落下,放了这女子,给她穿了衣服。始知她是别地方劫来因不肯失身,所以宏光和尚把她缚在此间,想勾动她的春心。

剑秋一数,共有八个女子,问他们还有别人么,一个女子姓袁的答道:“还有二人被智能和尚索去,不在室中。”云三娘道:“那么我们赶快出去搜寻,还有两个人在外面肃清余孽哩!”

姓袁的女子遂引着众人走进小门,把手向壁上塑着一个观音大士的像一按,地上顿时现出一穴,有很整齐的石级。姓袁的女子说道:“这里面并无机关埋伏,我深知道的。”她先第一个走下石级,云三娘等跟着她走。石级尽处乃是一条很宽阔的甬道,有红灯照亮着,走完甬道,又有石级。

众人走上石级,顶上有一个椭圆形的白圈,姓袁的女子举手把白圈转了两转,上面现出空处来,于是众人又走到上面,乃是在罗汉堂中第十八尊罗汉的座位地方,那罗汉已让在一边。姓袁的女子伸手一拉罗汉的鼻头,那罗汉便很快地跳回原处了。

众人走出罗汉堂,见卖解女子母女俩已把众僧徒收拾干净,地上七横八竖的都是死尸,她们正想入内搜寻呢!于是云三娘向她们问讯。她们见过云三娘的剑术,知道她是非常的人,十分敬服。

卖解女子遂说道:“我姓宋,名彩凤;我母亲名双钩窦氏。我们本住在虎牢关,现因欲找访我父亲的仇人,所以母女俩出来卖解,希望得悉风声。不料来到这里鬻艺后,晚上在客寓中,忽有出家人潜来,意欲奸污我,幸我还有些防身本领,不曾受他的**,事后探听,知是这个禅院中的贼秃。我们母女俩愿意为地方除害,遂亲身前来一探,幸蒙拔刀相助,不胜感佩。”

云三娘便握着宋彩凤的手说道:“姑娘的父亲,可是铁头金刚宋霸先么?”宋彩凤点头道:“正是。不知姑姑何人,怎的认识我父亲?”

云三娘道:“这个大概你们不知道。因我有一年到华阴去访友,途遇令尊押着镖车,正走在潼关路上,潼关附近有一家绿林英雄,别号扒山虎的施老九,不肯让令尊的镖车过去,纠众行劫。

令尊和他们战斗,我见了愤然不平,遂略施小技,把施老九战败而去。令尊向我道谢,我也认得令尊确是一个英雄,这一次假若没有我相助,也一定不会输在施老九手里的。不想他现在故世了,仇人是谁?竟要你们出来走寻呢!”

宋彩凤答道:“我们听说是姓韩名天雄,设计诓杀我父亲的。”剑秋和玉琴听宋彩凤说出韩天雄来,不觉从旁插言道:“你们说的韩天雄可是蓟州韩家庄的老贼么?我等也是为了他而赶到这里来的。”

有一次他和一个里中侠少年相斗,他把头撞在侠少年的胸口,撞成一个窟窿,闹出人命来,他遂亡命出去,得遇异人传授他的武术,更把他擅长的铁头习练得格外厉害。过了几年,他悄悄踅回家乡,见前事已过去了,方敢出头露面,创设一个镖局,保护来往客商。做了几年,渐渐名声大起来。有一天,镖局门外忽来一个大汉,要求和他比武。恰好门前有一广场,宋霸先遂出去相见,便在这场上较量身手。

看的人四面集拢,人头如墙,看他们两人拳来脚往,疾如风雨,真是一个儿半斤,一个儿八两,没有一些破绽。斗了良久,宋霸先见那大汉拳法精妙,自己不能占一点儿便宜,遂想用他的铁头出奇制胜。好容易挨到一个松懈,他便运用全力,一头向大汉当胸撞去,只听天崩地裂般的一声响,把大众吓得一跳。原来那大汉见他来势凶猛,知道这一撞挟有雷霆万钧之势,自己断乎招架不住,遂很快地身子一弯,闪到旁边去。

宋霸先一头撞来,人虽没有撞着,在那大汉背后不远,有一棵大可十围的老杨,他收不住了,正撞在杨树上,老杨中折,便倒下地来,尘土与枝叶齐飞,回看宋霸先的头额一些没有损伤。那大汉向他拱拱手道:“佩服,佩服!”说罢大踏步地走去了。

宋霸先一笑而回,从此大家代他起了一个别名,便是铁头金刚。古有共工氏头触不周山,相传为神话,现在宋霸先头触老杨树,天生异人,众口传说。

不料人怕出名猪怕壮,铁头金刚的大名传遍黄河两岸。

两河豪杰自负其能的,都要来试试他的铁头,幸他确有真实本领,人家也奈何他不得。一天他正保着一群客商,道出窦家寨。寨中有一位老英雄,姓窦名孝天,得武当张三丰一派的嫡传,以柔胜刚。膝下并无儿子,只有一位女儿,名唤淑美,姿以秀丽,武艺精通,善使双钩,人家都称她窦双钩而不名。

窦孝天闻得铁头金刚的名声,久思一试,苦无机会,凑巧听说他保镖路过,无异送上门来,遂一个人立在路边守候,遥见大道上烟尘滚滚,宋霸先的镖车来了。窦孝天当路一立,拦住镖车,不放通行。

有几个护车的壮丁,见这老头儿孤身阻止,欺他无能,又仗着铁头金刚的威势,反而发怒,吩咐推着车子向前冲去,冲倒这个老头儿。大家呐喊一声,推着车辆上前。窦孝天不慌不忙,两手一张,身体立着不动。

这时宋霸先正在后面,坐在一匹枣骝马上,见前面忽然停住,扰攘起来,正要查问,早有一个壮丁跑来报告,宋霸先勃然大怒,对众客商道:“哪里来的老头儿,胆敢阻我去路,诸位请稍待,我去叫他滚开一边!”

说罢两腿一夹,那枣骝马便泼刺刺地跑到前边。窦孝天见马上坐着一个伟男子,相貌英武,知道是铁头金刚了,便高声问道:“你是铁头金刚么?我特地要找你。”

宋霸先答道:“正是,你要找我做甚,为什么不放我的车子过去?”一边说着,一边跳下马来。窦孝天笑嘻嘻地说道:“久闻你是一个铁头铜额的好男子,我却是个豆腐做肉棉做骨的老头儿,难得相适,很想领教你这个铁头,究竟硬不硬,所以把你的镖车拦住。现在你自己来了很好,我立在这里,请你把尊头撞来,试试有多少力量。”

宋霸先听了他的话,心里暗想:我的头素称厉害,任你什么人受不起我这一撞,这老头儿口出大言,不知轻重,合该他命尽于此了。

遂大声说道:“既然你要试试我的铁头,我就听你的话,但这是你自己的意思,死而无怨。”

老头我又笑道:“谁来怨你?不过你的头若然撞得尴尬时也不要怪我。”宋霸先大怒,遂把完全的气力运到头上,认准老头儿的胸口,将头一低好似水牛挺起了角一般,飞也似地向老头儿撞去。

第九回 以柔克刚铁头俯首 设谋害敌壮士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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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头金刚宋霸先一头撞到窦孝天的腹上,窦孝天把肚腹耸起,好似五石之瓠,迎着铁头只一吸,把宋霸先的头吸在腹上。宋霸先只觉得自己的头好似撞在棉絮上一般软若无物,难道这老头儿真是豆腐做肉棉做骨么?

心中正在奇怪,同时觉得头顶上热烘烘麻辣辣的有一股气直透脑门,非常难受,要想收回自己的头时,却似粘紧在老头儿的腹上,休想缩得转了,涨得他面红耳赤,有力无使处。这一股气从脑门直冲到心口,顿然两目眩乱,耳中如金鼓齐鸣,心里难过得要死,自己的头如何到了火炕里,几乎晕去。

窦孝天见他支持不下了,便将腹一松,宋霸先才觉自己的头顿时轻松,抬起头来,向老头儿望着,威风尽失。

窦孝天哈哈笑道:“铁头,铁头,今天变得没用的头了,还敢和老朽较量么?须知窦家寨的窦孝天是棉花老人,不怕你这个铁头的。”这时宋霸先知道窦老头儿的本领远在自己之上,遂向他磐折为礼,说道:“幸恕无知,小子的功夫还没有到家,还请你老人家指教。”

宋霸先谢道:“多谢老丈盛意,不胜荣幸之至。但我们一行人数众多,未敢叨扰,且客商们心急如箭,早到目的地,所以不便逗留,还请老丈鉴谅,待我归家时,一准顺道拜谒,甘心受教。”

窦孝天点头道:“这么说法也很好的,我准在寒舍恭候你前来,现在不要耽误你的行程。”说着话跳至那棵大树下,伸手把插入树中的镖旗轻轻拔出,仍插在车子上,拱手而去。一众人看得呆了,以为铁头金刚可算天下无敌了,偏遇着这个窦老头儿。真是泰山高矣,泰山之上还有天;沧海深矣,沧海之下还有地,岂可轻量天下士呢!

宋霸先顿觉自己的威风挫折了许多,遂仍护着镖车,送到了那个地方,即和客商们告别,独自赶到窦家寨来拜访窦孝天,以践前约。窦孝天见他前来,握手笑道:“足下不愧大丈夫,老朽敬备浊酒,聊以洗尘。”宋霸先道:“既蒙老丈宠邀,小子焉敢不来!”

窦孝天遂引他到一间草堂上坐谈,把武当派的功夫详细说给他听,宋霸先才知自己的武功还不能和武当派中的上乘者度长絜短呢!待到天晚时,窦孝天便请他在家下榻,并置酒馔款待,饮至半酣,窦孝天忽又对宋霸先说道:“小女淑美也是久闻大名,今知大驾荣临,极愿领教,还请足下不要推辞。”

宋霸先听窦孝天说他的女儿也要和他较量身手,自己吃亏在先,不敢答应,怎禁得窦孝先一再请求,自己也不欲十分示弱,只得勉强允承。窦孝天遂吩咐下人请小姐出来。

隔了一刻,见堂后有一个小婢提着一盏红纱灯,引地窦氏淑美出来。窦氏上前见了父亲,窦孝天遂介绍她和宋霸先相见。宋霸先见窦氏生得十分美好,不象有本领的,心中暗自估量。窦孝天遂对二人说道:“你们既要比较武艺,当然要分且负,但这不是真的厮杀,大家仍要手下留情,免得损伤,我有主见在此。”

即令下人取过一顶白缨小帽,请宋霸先戴上,又把一朵紫色的纸花给窦氏插在髻上,然后说道:“你们各把自己头上的白缨和纸花保护着,谁能取得者便算谁胜。”二人齐声答应。

窦孝天偕着二人走到庭中,凉月如水,纤影毕露。小婢捧上一对银光闪耀的护手钩来,窦氏接在手里,立在右边等候。宋霸先身边本带着宝剑,遂拔出来,青光霍霍,抱剑而立。

窦孝天说道:“很好,你们顽一下子罢!”于是一个儿摆动双钩,一个儿使开宝剑,勾剁劈刺,斗作一团。那窦氏的护手钩一名虎头钩,是军器中很厉害的东西,寻常人学它却很不容易。

窦氏使用这钩,十分精熟,但见双钩滚来滚去,绕紧宋霸先的全身,没有半点儿的懈怠。饶是宋霸先用出平生力量,终难取胜。

两个人在庭中酣斗良久,窦氏心中也有些焦急,猛力向宋霸先进逼,宋霸先留心瞧着窦氏一个间隙,踏进一步,一剑向窦氏头上横扫过去,刷的一声,把那朵紫色的红花扫下地来,同时窦氏的护手钩也把宋霸先戴的白缨小帽钩在手中,二人各退数步,立定不动。

窦孝天拍掌笑道:“将遇良材,可喜可贺,算了罢!”窦氏遂和小婢退去,宋霸先也收剑入座。窦孝天斟满了一杯酒敬给宋霸先喝,道:“老朽敬你一杯。”

宋霸先逊谢不迭,也还敬一杯。窦孝天遂对他说道:“老朽膝下只有这一颗明珠,自幼随从习武,略窥门径,现方待字闺中,老朽久欲物色一位佳婿,惜乎不得其人,听说足下尚未授室,老朽愿以小女侍奉巾栉,不知足下以为如何?”

宋霸先适才领教过窦氏的武术,很是钦佩,不意窦孝天说出这些话来,岂有不愿之理,遂满口允诺,避席下拜。窦孝天大喜,遂择日代他们成婚。婚礼虽很简朴,而窦家寨老幼众乡民闻得喜信都来庆贺,瞻仰新郎颜色。

2

宋霸先和窦氏结缡后,夫妇之间,如鱼得水,十分和谐。在窦家寨住了一个多月,窦孝天遂整备妆奁,亲自送他们回归虎牢关。镖局中人闹着吃喜酒,热闹了数天。窦孝天遂叮嘱女儿几句话,独自回去。

从此宋霸先又得了一个得力的内助,四方豪杰更加敬服他们。夫妇俩每年必到窦家寨老夫妇那边去请安数次,窦孝天没事时也常到镖局里来盘桓,指点他女婿高深的功夫。过了两年,窦氏生下一个很美丽的女孩,便是彩凤了。

宋霸先很是珍爱,长到七八龄时,一面使她入塾读书,一面把武术教授给她。彩凤聪明伶俐,一学便会,又能熬苦习练,好在她的父母都是有非常了不得的本领,所以学得一身好武艺,又善用袖箭,能于黑夜百步内射灭香头。只是窦氏生了彩凤以后,便没有生育,伯道无后,是他们引以为憾事的。

后来窦孝天老夫妇相继长逝,宋霸先夫妇先后赶去料理丧葬等事。流光如水,彩凤也已至及笄之年了,宋霸先的威名迄未减退。

不料有一天宋霸先保护镖车到天津去,在大名府附近旷野中,忽见有一个麻面少年,跨着一匹骏马,跟着镖车,忽而在前,忽而在后。被宋霸先一眼瞥见,知那少年决非良善之辈,或是哪一处绿林中的眼线,不可不给点颜色他看看。

众人久闻铁头金刚的大名,但多数没有见过他的铁头,究竟怎样厉害,现在听说他要试一下子,当然十分起劲。

宋霸先脱去外衣,运足了气,认准那株大樟树一头撞去,哗喇喇一声响,那大樟树立时被他撞成两截,上半截连枝带叶的倒在地上,把泥土陷成一个窟窿。回视宋霸先的头颅仍然无恙,大众喝一声彩,宋霸先也大声说道:“这样看来,我的铁头还可一用。

若有人来觊觎我时,未免太不自量,只要他自己觉得他的身体可有那樟树一般的结实!”宋霸先说罢,只见那麻面少年拨转马头向后跑去了。宋霸先知道自己的先声已足夺人,遂仍督率着壮丁,解着镖车向前赶路。

又走了两天,来到一个双林镇,恰逢天雨,投宿在逆旅中。傍晚时忽有一个老翁精神饱满,特来拜见。宋霸先亲出招呼,叩问姓名。老翁自称姓韩名天雄,素闻铁头金刚的威名,现在此间友人家中小住,听人传说车驾到此,所以前来一赏瞻韩之愿,且请宋霸先光临他的友人家里,略备酒肴共图畅叙。宋霸先起初推辞不肯,因他也不知道韩天雄是个何许人。

但经韩天雄再三劝驾,觉得姓韩的虽是相逢陌路,而意思却很勤勤恳恳,或者他也是慕名而来,愿意结交,不可严词拒绝,辜负了人家的美意。

况且看他的相貌很象有些能耐的,且跟他去再说罢,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我不必过于拘束了。转定念头,遂随韩天雄出去,走了一段路,才到一家人家,请入客室中坐定。韩天雄介绍居停主人出见,乃是一个身躯魁梧的男子,约有三十多岁光景,彼此问名,始知姓蔡名洪。

当下摆上酒席,请宋霸先喝酒,宋霸先细细问他们的家世,二人应答支吾,又似没有诚意。宋霸先性子很直爽的,觉得不快,且防他们或有什么歹意,所以喝了一杯酒便不喝了,想要托故告辞。这时韩天雄忽向室后喊一声“来”,宋霸先连忙离席立起,按着腰下的宝剑,只见室后走出一个人,正是前天途中遇见的麻面少年。

韩天雄遂起身对宋霸先作揖道:“这是犬子小雄,前天在路上触犯了足下的虎威,足下大显神通,使他慑服退去。我知道了万分不安,现在叫他赔礼,足下是个大英雄,想也不和这种后生小辈计较的,但我很觉惭愧了。”

韩天雄道:“承足下如此谬赞,更使我惶悚无地,但我久闻铁头金刚的盛名,耳闻不如目睹,犬子虽已见过足下的神力,今夜我想还要领教一次,不知足下可肯试一下子。”

宋霸先岂肯示弱,毅然应诺。韩天雄遂和小雄、蔡洪二人,引着宋霸先来到室后一个大庭中,指着对面紧闭的两扇石门说道:“尊头若能把这两扇石门撞开,我们父子甘败下风,足下也不愧是个铁头金刚。”

宋霸先自思,我这头任你什么坚硬的东西无有不破,区区石门,便把它撞去,也非难事,韩天雄未免小视我了,遂道:“很好,但我撞开了门,也有一个条件要求你呢!”说罢运足气把头一低,向那石门撞去,不料他的头撞到石门时,石门早向两边分开,顶上很快的落下一把又大又重的闸刀来,竟把宋霸先闸为两段,血流满地。

原来韩天雄父子这一趟出来做些买卖,遇见宋霸先的镖车,很想下手,但耳闻铁头金刚威名,不敢冒昧从事,先叫小雄跟着察看,却被宋霸先一头撞倒大樟树,把他吓走,回去向父亲复命。

韩天雄知道难以力胜,不如智取,料他们必要从双林镇走,镇上有他的盟弟蔡洪居住,遂和小雄抢先赶到蔡家,把自己的意思和蔡洪商量,得其同意,秘密设下这个机关,然后他自己前去看宋霸先,诓骗他前来,有意用话激动他,使他堕入彀中。可怜铁头金刚以头出名也以头丧其身,能不令人慨叹!

宋霸先的下人见宋霸先一去不归,杳如黄鹤,四出找寻,也没有影踪,知道那个姓韩的老翁不是好人了,遂一边仍旧押送镖车上天津,一面遣人回去报信。窦氏母女得知这个消息,明知宋霸先凶多吉少,也是没法想,直等到解送镖车的人都回来了,宋霸先仍无下落,知道他的性命一定送在那个韩天雄老头儿的手里。

窦氏又请人去双林镇探访,没有结果。过了一年,母女俩立誓要代他复仇,遂假扮了卖解女子,一路出来找访仇人,竟在此时巧遇玉琴剑秋二人,说出韩天雄的地方来。彼此既是同志,遂相约同去剪灭那个老贼。

剑秋又把自己夜探韩家庄,邂逅玉琴,以及铁拐韩妈妈如何厉害,他们先到曹家坞意欲请求云三娘出来帮助,及闻云三娘已赴沧州,他们遂又赶到这里来寻找,无意遇见黑影,入院私探,误中机关,陷身地窖,发见机关,然后出险等情形,大略奉告一遍。云三娘道:“我本在曹世芳家里,风闻沧州宝林禅院宏光和尚的劣迹秽行,遂到这里来探问明白,才来动手,只因我另有小事耽延,遂让你们先来了。

剑秋听云三娘愿意同去,便大喜道:“若得师父慨助,铁拐韩妈妈不足除了。”云三娘又对他们说道:“听说还有两个女子被智能和尚不知藏在何处,我等也要搜寻出来才好。”剑秋道:“不错。”

遂又四面去寻找,在智能的禅房里发见,一个女子已憔悴得不成模样了,云三娘遂和四人商议,他们这番除恶诛暴,不过为一己热烈的心肠起见,好在禅院中作恶之地,已经破露,又有这许多被劫去的女子,是最好的见证,他们不必留在这里出身露脸,到公庭上去干预这事,还是早上韩家庄去罢。

四人同声赞成,剑秋遂去厨下寻得食物,和玉琴同食,因他们腹中实在饥饿得很了。

窦氏母女乘这个当儿,先自悄悄回转客寓,把她们的房钱放在桌上,带了行李,仍到禅院中来。她们都有了绝妙的本领,所以逆旅中人一些没有觉得,回到禅院时,已有四鼓。云三娘道:“我们走罢!”

又对那些女子说道:“你们在此不必害怕,天明时有人前来,你们可以报官查验,将来自能安返乡里的。”众女子一齐拜倒,叩谢救命之恩。剑秋遂去开了庙门,大家离了禅院,赶路望蓟州而去。

至于这里的善后,自有官厅方面出来办理,这也不必细表。

且说玉琴等到了丰禾驿李鹏家中,介绍李鹏夫妇和云三娘等相见。李鹏大喜,特地杀鸡作黍,用十二分的诚意款待他们。云三娘不欲多所逗留,立即要去下手。

玉琴也因祝彦华在黄村谅已等候多时,心焦万分,急于前去安慰他,遂一致议决今夜同去韩家庄歼灭韩氏一门。晚饭后出发,云三娘和玉琴为中路,直趋正中;窦氏母女为左路,从庄左入;剑秋和李鹏为右路,从庄右入,互相策应,大破韩家庄,为地方除害。剑光血雨,又有一场鏖战。

第十回 破韩庄剑光黛影 归赵璧侠骨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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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父子自从玉琴、剑秋夜探以后,觉得他们秘密的行为已被能人看破,所以有人特来寻找,又被人家逃去,说不定还要前来,不可不严密防守。于是他们每夜必要起来巡视两次,更夫加多,一刻儿也不懈怠。凑巧他有两个盟弟前来拜访,乃是南方的孟氏昆仲,兄名火眼狻猊孟公武,弟名海底金龙孟公雄,都是精通武艺,江南太湖中的一霸。

尤其是孟公雄,能在水底潜伏三昼夜,泅水数百里不倦,好似《水浒传》中梁山泊好汉浪里白条张顺一般,所以得到这个海底金龙的别号。在那汪洋三万六千顷的太湖里,出没无常,大小商船撞在他的手里,可算晦气星高照,不过来往的船若能先出一笔买路钱,便可很平安地一帆稳度了。

这夜韩天雄还没有睡,听庄东击柝声音,由远而近,忽地停止了,知道有些蹊跷,遂带了宝剑踅到 东边来视察。黑暗中果见两个妇女,一老一少,正擒住了两名更夫,在那里逼问口供,不觉大怒,叱咤一声,拔出宝剑来,向他们奔过去。

这一路乃是窦氏母女,宋彩凤见了韩天雄,料是她父亲的仇人,便娇声叱问道:“老头儿你是谁?我们是来找韩天雄的。”韩天雄答道:“我便是韩天雄,你们找我做甚?”

宋彩凤冷笑道:“原来你就是老贼,你还记得铁头金刚宋霸先么?我是他的女儿,我父与你何冤何仇,不知你用什么诡计把他害死,我们特来复仇的,看你逃到哪里去。”

窦氏听说是韩天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摆动双钩,跳过来便是一钩。韩天雄不慌不忙,挥剑成白光一道,和窦氏母女战在一起。忽听庄内警铃当啷啷地四下响起来,因为西路的剑秋和李鹏,当他们渡过小溪飞身跃上高墙时,李鹏的轻身术没有剑秋那样佳妙,脚下不留心,早有一片瓦落下地去。

此时韩小雄正在巡视,听得瓦声,从花墙头里偷窥,屋上立着两个人影,知道今夜又有外人来了,便转动警铃,报告全庄知晓,一面拔出宝剑,轻轻跃上屋去。剑秋眼快,也已瞧见,便叫李鹏预备,自己挥动惊鲵宝剑,迎住小雄厮杀。庄中许多庄丁听得警铃声,一齐握着兵刃,点起灯笼火把前来。

孟氏兄弟在睡梦中惊起,忙带了武器,跳出协助。见韩小雄正和一个少年酣斗,两道剑光一青一白如蛟龙飞舞,但觉少年的剑光夭矫若不可御,紧紧逼住,小雄似乎对敌不住。孟公武遂一摆手中雁翎刀,上前帮助。

李鹏也舞起手中的单刀抵住孟公武,孟公雄也使开手中的软鞭来助小雄。李鹏的本领不及孟公武,难以招架,同时小雄的剑已被剑秋的剑锋碰个正着,呛啷一声,削成两段。小雄大惊,遂和孟公雄败退下来,孟公雄也只得退后。

剑秋和李鹏紧紧追上,青光已绕小雄的身,而铁拐韩妈妈来了。韩妈妈在后楼还未睡眠,忽然庄内四周警铃大响,连忙挟了镔铁拐杖走出来,正见剑秋追在小雄背后,遂挥动拐仗挡住剑秋的剑光。

剑秋见了韩妈妈,知道她的厉害,当心迎住。小雄从庄丁手里换了一柄朴刀,和孟氏弟兄回身杀转,李鹏如何抵敌得住,剑秋也被韩妈妈拐杖盖住,不能脱身,众庄丁呐喊声起,准备绳索要来捕人。

正在危急的当儿,忽见屋上飞下两个银丸,白光闪闪,直射到铁拐韩妈妈的身边,乃是云三娘和玉琴到了。她们本从中路安然而入,没有遇见敌人,只见楼上有几处灯光,后来听得西面有呐喊之声,众庄丁一齐奔向那边去。

孟氏兄弟悉力和玉琴对敌,见铁拐韩妈妈已死于银丸之下,心里有些慌张,孟公武的雁翎刀又被玉琴的宝剑削断,玉琴乘势一剑劈去,早飞去了孟公武半个头颅。孟公雄知道情形不好,飞身上屋便逃。

剑秋瞧见,也跳上屋追去。韩小雄见祖母已死,父亲又不见前来,也想逃走,谁知云三娘的剑丸已飞到他的头上,转了一转,小雄的头已滚落地上。

玉琴见铁拐韩妈妈和韩小雄皆已伏诛,心中大喜,遂说道:“我们快些去找老贼,别被他逃走,大约他正和窦氏母女厮杀呢!”

云三娘道:“不错。”便留李鹏在此对付庄丁,她们二人赶到东边去,隐隐见有灯光,穿过一个院落,果然见窦氏母女和一个老翁酣斗,十几个庄丁持着灯火,四边围住。玉琴认得韩天雄的,喝一声:“老贼末日已临,还敢抗拒!”舞动宝剑,杀入围中。

韩天雄早知庄中出了乱子,但被窦氏母女缠住,不得脱身。宋彩凤的剑术甚为精妙,无懈可击,更加窦氏的一对护手钩,十分厉害,杀得难解难分,现在又加入生力军来,不知自己方面胜负如何,韩妈妈也不见来助,心中不免又惊又怒。而云三娘的两个剑丸又直射而至,韩天雄被四人困住,也是他恶贯满盈,无可幸免,竟死在剑光之下。窦氏又去尸身上补了一钩,把他的心也钩了出来。众庄丁吓得心惊胆战,四散避匿,有几个倔强的都被玉琴和宋彩凤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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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琴横着宝剑说道:“老贼还有一个女儿名唤小香,前次曾用毒药镖把我打伤,现在怎样不见呢?不要被她漏网才好。”

众人一齐到内室去搜寻,见有几个妇女都已悬梁自缢。云三娘看着,叹了一口气,却仍没有找到韩小香。玉琴也是无可如何。不知小香刚在前天和她的母亲到舅家去视疾,舅家远在河南卫辉附近地方。

他的母亲是不懂武术的,但她的舅舅也是一个很有能耐的江湖英雄,姓萧名进忠,别号云中凤,河北豪杰都知道这个人的,因此小香母女竟得不死。

这时剑秋也已回来,玉琴回道:“可被他免脱么?”剑秋道:“我追他到庄后时,不料他已跃入河中去了,我在河边立候多时,不见他出来,一个水花也不见,真是奇怪得很,只好由他逃生去罢!”

庄丁哪敢隐瞒,据情直告,玉琴听了,便道:“也是她命不该绝,便宜她了。”又想着祝彦华所说的珍贵东西,遂和众人去开箱搜寻,发见金银珠宝无数,最后始见一个缕金锦盒之内,藏着一对玉狮子,不过三寸长,二寸余高,雕琢得非常精妙,形状绝肖,玉色润泽,一无瑕玷,是千年以前的宝物。

还有一对翡翠小鸭,全身透绿,价值连城。众人看了,啧啧称美,这便是祝彦华失去的东西了,此外有数百两银子,也是祝彦华的。玉琴检查出来,一齐放在一个小箱子里,其余的金银,玉琴一个也不取。

云三娘说道:“我想韩天雄积聚的都是不义之财!我们为着侠义而来,当然一无所贪,不过我想借它有一个用处,因为陕西今年闹着大饥荒,哀鸿遍野,饿莩载道,不如待我用这些金钱去购米麦亲自到关中走一遭,赈济灾民,或有裨益。”玉琴、剑秋等都道:“大师之言甚是,这样用法再好也没有了。”

于是云三娘等把韩天雄所有的造孽钱,收拾在一只衣箱里。再去看许多庄丁时,都逃得无影无踪,庄外的木桥已放下来。剑秋道:“事不宜迟,我们快去罢!这个不义的所在,不如用火把它烧去,反见干净。”

窦氏母女也赞成,便去后面寻着火种,四处燃着,延烧起来。

他们遂带着箱子,走出庄门,跑过木桥,把桥拆毁在溪中,遂向林子里跑去。

回头看韩家庄时,烈焰冲天,火光通明,已冒穿屋顶了。丰禾驿的乡民居住在附近的,都从睡梦中惊醒,知道韩家庄中起火,有些胆大的男子,跑到庄边来观火,可是隔着河面,不能过去,待到明晨,韩家庄已烧成一片瓦砾场,众乡民不知其中缘故,纷纷传说,但有些逃出来的庄丁,渐渐泄落秘密,无不惊奇。

玉琴等在那夜回到李鹏家中时,还没有天明,大家坐着闲谈。次日清晨,云三娘用了早饭,立刻便要动身赴陕,玉琴、剑秋都觉得有些不忍分别。云三娘说道:“我到了陕西,把事办成后,顺道要去昆仑走一遭,以后我们总有机会重逢。”

玉琴想起一明禅师,便对云三娘说道:“我离别昆仑也有数年,时时思念师父,请便代言问候,弟子复仇之后,必要重上昆仑,一心修道。”

云三娘笑道:“玉琴姑娘,学道要参上乘,不是容易的事。我以为姑娘还是在人间多行些侠义的事,将来幸福无穷呢!”玉琴默然不语,云三娘遂告辞而去。云三娘走后,窦氏母女因为大仇已复,也要回归故乡。

宋彩凤握着玉琴的手,要请玉琴同往虎牢关盘桓数天,因她心中很爱慕玉琴,但玉琴急于寻找她亡父的仇人,哪里有这空闲功夫呢!宋彩凤又对玉琴说道:“姊姊既然急于复仇,我也不敢耽误你,但愿姊姊早得剚刃仇人之胸,使我等也称快。姊姊若有用我之处,我等也愿稍效微力。”

玉琴遂和剑秋说道:“我得师兄的臂助请了云三娘前来,把铁拐韩妈妈和韩氏父子歼灭,虽不关自己的事,然而代人复仇,心中也觉非常爽快。现在我要到黄村去,把所有的赃物还给祝彦华,好使他早得安慰,以后我又要浪迹天涯,代父复仇了。我们后会有期再行相见。”

剑秋道:“我也是飘泊四方的人,师妹的事和我自己的事无异,师妹若要我相助,我当伴着师妹出外,务要找到仇人方才罢休。”

玉琴正苦一人没有商量,剑秋是她的同门,相聚旬余,觉得他心地坦白,性情温和,行侠仗义,诛暴扶良,和自己的性情十分投合,有他作伴,非但路上不患岑寂,且可得许多帮助。遂很诚恳地说道:“那么我愿请你襄助,有劳你了。”

李鹏也问道:“姑娘的仇人是谁呢?想是一个很有本领的人,江湖上也有名的,终可找到。”

玉琴答道:“我父亲临终时,只说他的仇人名叫飞天蜈蚣邓百霸,别的话都没有说,所以比较上很难了。”李鹏口里念着道:“飞天蜈蚣邓百霸,确乎不曾听见这个人的名气。”

剑秋摇头道:“我在长江各省走的地方很多,也没有知道啊!”李鹏想了一歇,忽然说道:“现在倒有一个机会在此,或可得到一二消息。只要姑娘不怕跋涉辛劳,到那里去走一遭,便得了。”

玉琴道:“我离开荒江故乡千里入关,便是要探访仇人,还怕什么跋涉辛劳,只要你告诉我什么地方,有什么机会,赴汤蹈火我都要去的。”

李鹏微微一笑,遂说出这个地方来。

第十一回 投黑店巧逢奇人 杀女盗欣获宝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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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秋和玉琴都倾耳而听。李鹏道:“我的朋友神弹子贾三春,现在山东临城九胜桥,今年恰逢四十大庆,出月初五是他的寿辰,各处英雄都要前拜寿。那时当着众人的面探询飞天蜈蚣的消息,总有人知道他的下落的。”

剑秋也道:“原来是神弹子贾三春,我便在他家和鹏兄相识的。他这个人任侠好义,又是富有家财,专喜结交天下豪杰,很有孟尝平原之风。他的父亲花驴贾旺,生时独霸山东,很有威名,常骑着花驴出外,以此得名。贾三春得他父亲的秘传,自己少时又能刻苦习练,所以本领非常高强,善击弹子,发无不中。

有一次他单骑独行,忽遇一群盗匪,要把他掳去,贾三春连发五弹,击中五盗,都打在眼睛里,负伤而退,因此得了神弹子的大名。我也是由朋友介绍和他相识的,既知道他的寿辰,少不得也要去一趟。”

玉琴接着说道:“你们都去,我也愿去的,或可得到仇人的消息呢!”遂约定黄村回转后同行,剑秋和李鹏同声答应。玉琴便在李鹏家里吃了午膳,带着那个小皮箱,赶到黄村。

祝彦华仍要等候,因他听玉琴的说话很是坚决,而且她自愿说上来的,眉黛之间很饶英气,不象空口骗人的样子,强如希望那些无能的捕快,一辈子也破不来案的。果然玉琴来了,他怎么不欢喜呢!玉琴把大破韩家庄韩氏父子伏诛的话约略奉告一遍,且把祝彦华失去的东西完璧归赵。

祝彦华不胜感谢,要问她姓名,玉琴不肯告诉他,经他再三央求,才道:“我没有姓名的,你只称呼我为荒江女侠便是了。”

祝彦华又把一对玉狮子要赠与玉琴,玉琴一定不肯接受,辞别而回。祝彦华妻仇已复也回到家乡去。

这里玉琴、剑秋、李鹏一共三人,预备些礼物,别了李鹏的妻子,束装南下。那时还没有铁路,不通火车,只有些骡车给客人代步,三人雇了一辆骡车到得山东境界,原来的骡车送至德州便要回去了。

李鹏遂又雇一辆代步,玉琴瞧那两个骡车夫生得一脸横肉,时时回过头来向他们三人打量,又时时两人凑在耳朵边窃窃私语。她知道山东地方盗风很盛,路上很不易走,那两个骡夫形状可疑,一定不是个好东西,但仗着自己都是有高深本领的剑侠,区区狗盗不在他们的心上,若是那两个不识相要来动手时,正是自取其祸,管叫他们性命不保。又想起在饮马寨单身歼灭洪氏弟兄的情景,侠情豪气,跃跃欲动。

过了几天,不见动静,玉琴暗笑自己多疑。这一天忽然下起雨来,泥泞载道,骡车夫早欲歇息,指着前面一个小小村落说道:“今天早些休息罢,明天止了雨点,可以多赶些路。”剑秋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骡车夫答道:“云浦,离郓城还有三十多里路,村中有一家旅店,出卖四十年的陈酒,客人可要尝尝酒味,便知我的话不虚了。”

不多时骡车已到店门前,酒帘飘扬,早有一个店伙前来拉住骡车,上前招呼道:“天近晚了,便在敝店下榻吧,房间很清洁的。”

骡车夫笑道:“赵四,不要急,我们本来要到你店里来借宿的。”

店伙笑道:“很好!”剑秋、玉琴、李鹏遂走下车来,店伙招呼到店里,骡车夫下来牵了骡子去上料。三人跨进店堂,见柜台里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衣服倒也清洁,面上搽着粉和胭脂,白一块红一块的,浓而不艳,两道蛾眉,隐隐含有杀气,正在作针线。

里面竹榻上还睡着一个秃头老翁,约莫已有六、七十岁了,左眼已瞎,张着右眼,向三人紧瞧。

那小姑娘见有客人,连忙抛下针线,走出柜台,含笑引导他们去看定了后进一个朝南的上房,回过脸去,对店伙说道:“今天下了雨,还没有主顾,你好好伏侍这三位贵客。”一边说话,一边眼睛瞟到剑秋身上,又指着玉琴问剑秋道:“这位姑娘生得好美丽,可是客官的?”

李鹏走出去看骡车夫,却见他们正在檐下小竹台上饮酒。这时店门外忽地闪进一个客人来,长不满三尺,身躯短小,面如黄纸,好似病夫,但是两个眼珠却滴溜溜的十分活泼,脚上踏着草鞋,腰里灿灿的缠着一条金带,手携一个轻小的包裹,嘴里咕着道:“两天没有酒喝了,酒虫馋得要钻出肚来,今天要喝一个畅咧,你们店里可有好酒卖么?”

柜台里的瞎眼老翁和小姑娘,三只眼睛一齐射到那个奇怪的客人腰里,店伙也迎着说道:“有,有,这里有出名的四十年陈酒,客人请先看定房间,然后再点酒肴,我们的红烧大肉也是著名的,又肥又香。”

那客人听说,咽了一口唾吐,点点头,七歪八斜地走到里面。店伙引他到东边一个厢房里住下。李鹏也觉得这个矮客人有些突兀,遂回到室中,告知剑秋、玉琴,二人却不放在心上,以为江湖上奇怪的人本来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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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天色已黑,店伙掌上灯来,问客人要用什么酒肴,剑秋点了四样普通的菜,两斤酒,店伙随即搬上。三人丁字式坐定,当店伙烫酒上来的时候,剑秋叫他慢走,斟满了一杯酒对他说道:“你先代我们喝一杯罢!”店伙对三人看了一眼,举起杯来,一饮而尽,说道:“爷们请放心喝罢,这里的酒是四十年前的陈酒,很好的。”

剑秋口里念着道:“四十年前。”李鹏也插嘴道:“你们的店开有几年了?”店伙又答道:“足有四十年,其时金铃姑娘还没有生出来呢!”

剑秋道:“那个搽粉敷脂的小姑娘名唤金铃么,还有那瞎眼老翁,可是这里的店主?”店伙点头道:“不错,店主姓佟,金铃姑娘是他的幼女,店主妇在数年前故世了。我们这个旅店一向很规矩的,你们大概不常到山东来的,所以不知道。”

三人听了笑笑。店伙刚才回身出去,忽见那个金铃姑娘身上换了一件鹅黄短袄,款步走进,来到剑秋身旁立定,一阵香风吹送到三人鼻管子里。只见她把酒壶代剑秋斟满了酒,说道:“客人请用酒啊!”剑秋对她脸上瞧着,微笑道:“不用姑娘多劳,我自会喝的。”

金铃姑娘又问道:“客人尊姓,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剑秋道:“我姓秋,打从天津到临城去。”

这时玉琴却不动声色的眼观着鼻,很露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剑秋本要故意和金铃姑娘游戏三昧,现在见了玉琴的神色,遂不敢再和她兜搭。但是金铃姑娘却用出狐媚的手段要博剑秋的欢心,挨着剑秋的身子想要坐下,剑秋霍地立起身来,剑眉一竖,说道:“姑娘请尊重些。”

一边说,一边走出去了。三人知道这是那个矮客人醉酒取闹。剑秋回到座上,喝了一杯酒,对李鹏说道:“这酒果然味道很凶,虽没有毒,我们也不能多喝,依我看来,这个店终有些不稳妥,夜间不可不防。”玉琴道:“江湖上常有一种黑店,专以蒙汗药酒醉倒客人,然后劫取他的财帛,伤害他的性命。我瞧那个金铃姑娘,行动时很象挟有本领的模样,还 有那个瞎眼老头儿也捉摸不出。

剑秋兄的说话甚是,我们今宵拼个不睡,他们若来下手时,杀他一个落花流水,顺便代往来的客商除却巨患。”说罢眉飞色舞,精神大振。少停店伙前来撤去酒肴,剑秋遂道:“我们都要睡了,你们不用来伺候,免得扰人清梦。”

店伙带笑答道:“客人请安心早睡,夜间决不敢来惊扰的。”回身走出门去,剑秋把门关上,李鹏多喝了几杯酒,大有醉意倒头欲睡。

玉琴道:“你可放心安睡罢,有我二人在此。”李鹏也觉得支持不住,只得先睡。剑秋对玉琴说道:“我早说这酒是很厉害的,他自不小心,贪喝了几杯便醉倒了,幸我们都清醒着,想还足够对付他们。”玉琴道:“我们何不出去窥探一番。”

剑秋点点头。

二人遂开了门,轻轻掩到外边来,见厢房中灯光犹明,杳无人声,不知那个怪客作何光景。又走到前面,只听正有人在那里窃窃私语,一个男子说道:“那个两男一女是我特地送上来的,大约多少有些油水吧!”

剑秋听得分明是骡车夫的声音,暗想那两个骡车夫果然不是好人,停会也饶他不得。又听有女子声音说道:“三鼓时分我们可以下手了,那个矮东瓜腰缠黄金,当然有些油水,他早已醉倒,动手时很省力的,但要请你们留心,不要把那三个客人里头的美男子杀害。”

又有人带笑说道:“金铃姑娘难得发慈悲心肠的,大概我们要喝一杯喜酒哩!”又听老翁的声音很沉着地说道:“你们千万不要疏忽,我瞧里面住的三个客人很有些来历,未可轻视,说不定还有一番厮杀。”

一个店伙说道:“是的,适才我烫酒进去,瞧他们很有些怀疑,先叫我喝酒,再向我盘问店主姓名,十分精细,所以我不敢请他们尝那个东西了,免得看出破绽。”

二人正在窃窃听得出神,似乎觉得背后有个黑影一闪,回头看时不见什么,同时外面有人将要走进来了,二人连忙很快地回到房中,闭上门熄了灯,盘膝而坐,预备战斗。

剑秋留心着外面的足声,已到门前正用力撬开房门,踏进室来,剑秋认得是那店伙,扬着一柄泼风刀,一见剑秋横剑而待,不觉大吃一惊。剑秋一剑劈去,那店伙将刀来迎,呛啷一声,已被惊鲵宝剑削作两段。

那店伙知道遇了能人,回身便跑。剑秋追去,到得庭心里,见迎面有一道白光如匹练一般,向自己飞来,连忙挥剑挡住,两道剑光在庭中上下左右回旋飞舞,剑秋认得敌手便是那个瞎眼老翁,果有很高的本领。用了全副精神和他刺击,觉得自己的剑光施展不出,被老翁的剑光紧紧逼住,似乎那个瞎眼老翁的剑术又在韩天雄之上了。

斗了良久,又不见玉琴出来相助,心中正是焦躁,忽听背后屋上有人拍手笑道:“好看得很,我也要来玩一下子呢!”剑秋留神看时,见是那怪客正立在屋脊上。这时那个店伙早去换了一把单刀,又和两个店伙各持器械,进来助战。见了怪客,便道:“咦,这个矮冬瓜真奇怪,我们寻来寻去却找不到他,现在他却在屋上观战。”

一个说道:“明明他已喝醉了睡倒的,怎么又醒了呢。”那怪客又接着说道:“醒了,醒了,你们当我喝醉,其实我又何尝醉呢?你们想我腰里的黄金,现在我不妨奉送给你们便 了。”说罢,即见他向腰里旋了一转,便有一道黄光,从屋上飞下,那个店伙当个正着,仰后而倒,黄光刺入白光中,把瞎眼老翁的剑光压下去。

3

剑秋得了助手,精神振起,自己的剑光便觉纵横如意,而那黄光又决**扫射,若不可御,只把敌人的剑光分开。只听那瞎眼老翁喊得一声:“啊哟!”白光便收回去飞上屋顶,黄光也跟着追去,剑秋知道那个怪客去追赶了。看看地下,只横着一个死尸,别人却不知逃到那里去,心中惦念着玉琴。

回到室中看时,并无玉琴影踪,李鹏仍在榻上酣睡。忙点起灯来,去向那个方穴窥探,也瞧不见什么,忽听玉琴的声音在外面喊道:“剑秋兄,你在哪里啊?”

忙回身出去,见玉琴手里提着一个人头,对剑秋微笑说道:“我已把那个金铃姑娘杀掉,人头在此,看她还能向你献媚么,那个瞎眼老翁现在哪里,你在房中做什么?”

原来玉琴好奇心生,见外面已有剑秋对付,自己想到穴中去一探究竟。遂把宝剑先向穴中四下一撩,跳下穴去,乃是一间很宽敞的地底密室,灯光明亮,两个骡车夫和一个店伙都立在梯下,执着兵刃,正在发呆。

这时候后面小门开了,金铃姑娘袒胸露臂,横着柳叶双刀跑出来,见了玉琴,陡地一呆,玉琴疾忙舞剑进刺,金铃姑娘把双刀使开,和玉琴斗在室中。金铃姑娘觉得玉琴剑术神妙,自己不是她的对手,久战必败,父亲又不见前来,遂把双刀架住宝剑跳出圈子,想望门里逃走。

玉琴如何肯放她逃生,白光已紧跟在她的身后,她心慌意乱,脚下一滑跌倒地上,白光落下时早把她身首异处。玉琴提了金铃姑娘的人头,见那间室中正是人肉作场,板凳上缚着一个**裸的男子,两条大腿已被割去,壁上还挂着几条人腿,又有几颗风干的人心,残忍不堪,又看那金铃姑娘滑跌的地方乃是一堆凝结的血。

玉琴不忍再瞧,想着剑秋在上面不知胜败如何,料那个瞎眼老翁必非寻常之辈,快去援助,又见那边有一条甬道,点着壁灯遂走过去,才见有几层石级,从石级走到上面,是在柜台后面一间小屋中。

她遂从外面走入,不见剑秋影踪,只见地下死尸,遂喊了一声,见到剑秋无恙,很觉安慰。剑秋又告诉她说,自己和瞎眼老翁力战时,那个怪客忽来援助,腰里的金带乃是他炼制的一种软金剑,瞎眼老翁抵敌不过,上屋脱逃,怪客追去,自己遂来寻找玉琴。

玉琴听了便道:“那个怪客果是天涯异人,少停待他回来,我倒要见见他。”剑秋道:“恭喜你已把这个妖魔的女子诛毙,我们且去唤醒李鹏,再行细细搜寻。”

玉琴说道:“好的。”丢下手里的头颅,遂到房中把李鹏唤醒。

李鹏摩挲睡眼,见二人这种光景,知是有过厮杀的事了,遂问道:“到底怎么样了?我真惭愧得很,喝了这几杯酒,便会醉的。”剑秋把经过的事告诉他,李鹏也打起精神,随他们又到地穴里去寻找。有几个店伙早已被他们漏网逃去了,但又见金铃姑娘臂上有一物,在暗中发出绿油油的光来。

玉琴很觉奇异,俯身看时,见是一只似玉非玉,似晶非晶的软镯,全体透明,绿得和翡翠一般,滑软如藤。玉琴取了下来,不懂是什么东西,李鹏看了,却说道:“这是安南国的宝物,叫做分水镯,是安南国王郑和在海中所得的,共有一对,现在不知怎样会在她的臂上?也很奇怪,我听人说,不论何人戴在臂上,入水可以不沉。”玉琴大喜道:“真的么!”

遂把那分水镯加在自己的左臂。三人寻了一回,不见生人,总算得了一件宝物,遂回到上面屋子里,仍不见那个怪客回来。剑秋道:“我想他既有这种神妙的剑术,一定能够得胜的,为什么此时还不见来呢?”

李鹏道:“那个矮客人么,我真佩服他,喝了许多酒却不会醉的。”

剑秋道:“不错,店伙说他醉了,实在是他假醉诱敌,这个人真奇怪得很,无以名之,名之曰怪客。”三人正说着,忽听屋上有人嚷着道:“怪客无恙,请你们放心罢!”三人连忙走出屋去,跳上层檐四面瞧看,夜色沉沉,微风拂面,哪里有一个人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