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侠十六

第七十八回邂逅中途女儿劫狱绸缪良夜壮士乞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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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荒江女侠在白牛山杀死了飞天蜈蚣邓百霸,复得父仇后,和剑秋回到龙骧寨小住。但因宇文亮对于此事略有不满,虽经李天豪数度劝解,消除恶感。而莲姑眼见剑秋和玉琴十分亲密的样子,在她芳心里,酸溜溜地怀着一团醋意。

曾于黑夜伺隙行刺,然而也没有成功。玉琴的心里也不免有些芥蒂,遂急急和剑秋离别了龙骧寨到关外去。

李天豪隐约知道这事,背地里告诉了蟾姑,深怪莲姑有欠光明态度,得罪女侠。蟾姑早觉得自己的妹妹醋意很深的,因此姊妹俩也有些不甚融洽。而莲姑情窦初开,小姑居处尚无郎,颇有衕梅之感。先有天豪,后有剑秋,大好郎君都被他人捷足先得,心里更觉得不快。宇文亮、李天豪虽在寨中积极招罗贤士,积草屯粮,在后面虾蟆岭下开辟了一条秘密隧道,以作出路。又在寨外分水岭上筑起碉堡来,派部下驻守,以备官军来攻时,成犄角之势,不让官军封塞洞口。那白牛山上的王豹也奉了命令,将部下严加操练,龙骧寨一切事业确已有不少进步。李天豪胸怀大志,努力前进。

惟有莲姑却精神颓唐,每天只是睡觉。宇文亮虽是个粗人,然也窥知他妹妹的心事。便劝莲姑出外一游,不要闷在寨中。莲姑也很想出去走走,凭着自己的目光或可物色得一位佳婿。想起他们有一家亲戚姓洪,住在山西潞安州,洪家的老太太待他们姊妹俩很好的。多年没有相见,消息不通,所以要到那边去走一遭。先把自己的意思告知她的哥哥宇文亮,只说久蛰思动,要出外去走一遭。宇文亮当然赞成,便预备了些关外土产,如皮货之类,给他妹妹带去赠送洪家。

蟾姑知道了,揣知莲姑的意思,也愿意她妹妹到寨外去一游,遂和天豪设筵代她饯行。

莲姑别了兄长和姊姊,离了龙骧寨,跨上一头黑马,便向山西赶奔而去。行了好多天,已入山西省境。莲姑早行夜宿,在路上观玩风景。久在塞外朔漠,枯寂沉闷,此刻便觉舒畅多了。有一天将近五台山,在途中忽听鸾铃响,有一骑自后疾驰而来,倏忽间已至身侧。莲姑睇视,一头青鬃马上坐着一个五陵少年,披着轻裘,腰系一剑,丰姿甚是俊秀。

在塞外罕见有这般美男子,若和李天豪、岳剑秋比较起来,也不相上下了。那少年瞧见了莲姑,也是不胜惊异:这样一个美貌少女,却独自在山路上行走,不怕匪徒觊觎吗?遂很注意于她。一会儿,少年的青鬃马已超出莲姑的黑卫,相隔有数百十步之遥。莲姑不甘示弱,两腿一挟,催动坐骑追向前来。少年屡屡回首,莲姑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嫣然一笑。

少年见莲姑向他浅笑,一颗心不由**漾起来,坐下马渐渐慢走。早让莲姑的黑卫追出,落后至二百步。少年复加上一鞭,向前追逐。莲姑不欲被那少年追及,也努力驱马飞跑。

少年的坐骑追到莲姑背后,尾随着跑了一里路,方才又追出前面去。

这样快快慢慢地跑了七八里路,天色已晚,少年忽然停辔,待莲姑行近,对她带着笑脸说道:“请问这位姑娘芳名?打从哪儿来,往哪儿去?此处宿头很少,惟有前面小羊坪有小逆旅可以借宿的。风闻这里绿林好汉甚多,姑娘须得小心。”

莲姑微笑答道:“我姓宇文,闺名莲姑,方从塞上来,往潞安州探望亲戚的。请问尊姓大名?”

少年笑道:“承蒙垂告,荣幸之至。鄙人姓杨,草字乃光,潞安人氏。此番正从北方回来,巧和姑娘邂逅。姑娘到潞安州去探访哪一家亲戚?如蒙不弃,鄙人当追随鞭镫,同返潞安。”

莲姑点点头道:“很好,我是往潞安洪家去的。一人独行,路上正嫌寂寞。有杨先生作伴,使我不致迷津,真是最好的事了。”于是杨乃光陪着莲姑并辔而行。不多时,前面早望见有一个小小村庄,就是小羊坪了。

入得村来,果然有一家小旅店。店伙站在门前候客,见二人到来,连忙上前招呼,代他们牵住缰绳。二人跳下坐骑,把坐骑交给店伙,带了包裹,走进店堂。这旅店是简陋不堪的,只有二三个小房间。休息一会,用过晚膳,杨乃光走到莲姑房间里来坐谈,讲些江湖上的轶事。莲姑听他很是熟悉,暗想此人大概也是吾道中人吧。倘然有真实本领的,可以请他入伙,同谋革命事业,倒也是大大的臂助,将来也可在我哥哥姊姊面前交代得过哩。所以假以辞色,竭力和杨乃光周旋。

但杨乃光尚不肯将自己身世完全告诉,只知他是一个精通武艺的少年,家中也没有什么人了,常在外边游历,交友很广。杨乃光当然也向莲姑询问家世,莲姑和杨乃光是初次见面,所以也不欲完全吐露,只说自己的哥哥宇文亮在张家口作皮货生意的。因那边常有盗匪,所以兄妹略习武术,以备万一之虞。谈了好多时候,已过二更。杨乃光遂说:“姑娘路途辛苦,该早休睡了。我们明天再见吧。”很客气地告退出去。

莲姑等杨乃光走后,便把房门闭上,打了一个呵欠。连日赶路,仆仆风尘,也觉得有些疲乏。遂脱去外衣,上炕安睡,但她今日无端遇见了杨乃光这样一个美少年,一颗芳心顿时活跃起来,一合眼好似有杨乃光站在她的面前,笑语晏晏,不由辗转反侧,好梦难成。心中胡思乱想,良久良久,直到下半夜方才睡着。

次日起身,忽然老天下起雨来,风斜雨细,道途泥泞,其势难以动身了。莲姑开了房门,梳妆后立在檐溜边,瞧天上阴云密布,那雨愈下愈大,对着雨丝正在出神。杨乃光却从背后轻轻地走过来,口里咳嗽一声。莲姑回头见了他,皱着眉头说道:“真不巧,天公下起雨来了。”

杨乃光道:“姑娘只好有屈玉驾,在此多耽搁一天了。这条路很是难走,下了雨没处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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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姑道:“我一心要想早早赶到潞安州,若在此间枯坐一日,怎不令人烦闷?”杨乃光道:“我与姑娘同有此感。但我幸遇姑娘,比较独行踽踽没得伴侣的,远胜多多了。今日当伴姑娘长谈,以解寂寞。”莲姑听了点点头,也不说什么。店伙送早餐进来,莲姑便回房去用过早餐,一会儿杨乃光步入房中,在莲姑对面坐下。莲姑却坐在炕上,将身斜倚着,两手反撑在炕边,露出一团娇慵的样子。杨乃光陪着她谈谈说说,曲意承欢,彼此很是投合。这样消磨了一天光阴,明天已是天晴。杨乃光代莲姑一起付去了宿资,伺候莲姑上道。现在二人一见如故,已十分相熟了。一跨马,一坐黑卫,离了小羊坪向太原进发。

数天后,已至太原。这里是山西的省会,城廓雄伟,居民稠密,有山西巡抚驻节于此。二人进城,便在一家较大的客店里投宿,和小羊坪的逆旅不可同日而语了。杨乃光对莲姑说,城东有一家姓车的,是他的老友,所以明天早上要去拜访。下午预备陪莲姑到名胜之处去游玩,多住一天,然后动身。莲姑当然同意。

次日上午,杨乃光出去了,莲姑独在客店里闲坐。她还没有知悉杨乃光的身世,大概须到潞安州方能明白一切。这几天在途中赶路,约略可以窥见杨乃光是个风流之辈,对于她自己很有些意思,只是尚在萌芽中,没有成熟罢了。自己本想出外寻找一个相当的夫婿,那么此人未尝不是嘉偶呢。她这样想着,心坎里对于杨乃光已有七八分许可了。

等到午饭用毕,专待杨乃光回来。但是守候了多时,不见他的踪影。看看日影渐西,自思杨乃光曾许今天下午陪我出去游玩的,他明知我一人在客寓里消遣无伴,断无把我抛下而自己去寻快乐之理,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未归寓呢?莫非被他的朋友留住了吗?然而他 总该饰词推托,何至于一去不返,莫非有什么意外之事吗?

她正在胡思乱想,忽见一个店小二形色仓惶地跑进来,向她问道:“姓杨的客人和姑娘是亲戚,还是一家人?”莲姑不知所以然,遂答道:“他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一起赶路往潞安州去的。你问他做甚?”

店小二点点头道:“这样还好,正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告诉姑娘。姓杨的今日上午到一个姓车的友人家里去晤谈,不知怎样的,被车家暗暗地报告了官府,派了大批捕役前去,将姓杨的捉将官里去了。”

店小二的话尚未说完,莲姑不由大吃一惊,忙问道:“真有这事吗?你听谁讲的?为什么姓车的要把他陷害呢?”

店小二道:“我刚才有事出去,行过玉带桥,逢见许多捕役持着铁尺、短刀、棍棒等武器,押解着一个醉汉从桥上走下来。那醉汉被人捉了尚醉卧未醒,许多人随着瞧热闹。我仔细一看,那醉汉不是别人,正是和你姑娘同到小店里来歇宿的杨爷,顿使我惊异莫名。内中有一个姓张的捕头和我相识的,我便走上前去查问根由。他告诉我说:‘这姓杨的客人乃是 潞安州有名的飞贼,江湖上都唤作一阵风杨乃光,飞檐走壁,神出鬼没,本领非常高强。常偷富豪之家,见有美貌的妇女,就是采花,犯过的案件累累。山西省里无不知道杨乃光的声名。

省中大吏几次三番要捕他到案,只是不得成功。有一次在临汾一家妓院里,已把他围住了,仍被他免脱,反击伤了数名捕役。这次他到太原来探访朋友,那姓车的名雄,本是他一伙中人,只因近来车雄已洗手不干,归了正,和本地的绅士武吟乐攀了亲家,常和官场走动,便变了心肠,见面后就想把杨乃光擒送到官,求得功劳,只惮杨乃光的本领高强,所以设筵洗尘,先把杨乃光灌醉后,遂派家人到衙门告密。他等方才赶去,不费吹灰之力将杨乃光活活擒住,送上衙门审讯口供。’我经他告诉了一遍,方明真相。因为瞧见姑娘是好人家的闺女,不象和贼人一党的,遂回来告诉你一声啊!”

莲姑听了店小二的说话,大为诧异,便道:“那姓杨的果然是飞贼吗?这个我却不知道。其中难免有冤枉的事,我不信他会作贼的。”店小二道:“是呀,我起初也不相信,但是捕役这样说的。少停说不定要到这里来搜查。姑娘既然和姓杨的没什么关系,犯不着牵连在内,免得拘到公堂出乖露丑。不如姑娘现在先行走了吧,可以脱却干系。否则公差来时,我们店里人也不能代你庇护的。倘然先走开了,我们可以诿称不知情。”

莲姑听店小二叫她躲避,明知店小二乘此机会要得些好处。自己和杨乃光究属初交,不知他的底细,真犯不着和他一起去吃官司。三十六着走为上着,我还是先离开了这里再作道理,所以莲姑便从身边掏出三两银子,递给店小二道:“这些钱给你买东西吃的。”店小二连忙带笑说道:“啊呀,姑娘赏赐这许多钱吗,谢谢姑娘!”说着谢字,早把银子接到手里,向他怀中一塞,走出去了。

莲姑遂去收拾包裹,付清了她个人的房饭金,走出店来。原来那店小二已牵着她的黑卫在店门口伺候了。莲姑跨上黑卫,向前奔驰,出了太原城,向南进发。薄暮时到了一个小镇,仍在一家小旅店内住下。

黄昏时独坐斗室,对着孤灯,十分无聊。实在这几天有了杨乃光作伴,有说有笑,多意多情。现在仍是形影相对,难遣寂寞,这真是难以自解了。暗想象杨乃光这样的美男子,不信他会作贼的。此事我总不明白,难保其中不有他种曲折。我既和他萍水相逢,许为友侣,也不能丢下这事情不管。倘然他是冤屈的,我理当设法援救他才是。何可飘然远行,独善其身呢?她这样一想,又深悔自己不该听了店小二的话,马上一走,给人家知道了也要笑我太无勇气。于是她一颗芳心依旧牵系在杨乃光身上,踌躇再三,决定明天仍要重返太原,去探听杨乃光的下落,以明真相。

次日,莲姑把黑卫留在店里,自己步行入城,到街坊上去探听消息。走到一家酒楼上,独自占了一个座位,点了几样菜,慢慢吃着。恰巧对面座上有两个年轻的男子,在那里喝酒闲谈,正讲起杨乃光的事情。一个左边的男子说道:“古语说得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杨乃光是个神通广大的飞贼,有非常好的本领,来无影,去无踪,不知犯了多少窃案,**了多少妇女。昨天他忽然到这里来探访朋友,他的朋友车雄以前也是江湖上人,现在竟为卖友求荣,灌醉了杨乃光,把他捉将官里去。

审问之下,杨乃光完全承认,送入牢监,听说不久就要处决的。可见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也是杨乃光的末日到了,大快人心。”

右边的男子接着说道:“杨乃光当然罪不容赦。可是那个姓车的也太没义气,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去害朋友,杨乃光死了也不瞑目的。”

左边的男子又道:“杨乃光这人名气很大,起先我不知他是个怎样的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大盗。直到昨天公堂审问时,我跟着王公差挤进去看,原来是个白面少年,脸蛋儿生得非常俊秀的。倘使他平日站在我的面前,必要当他是个王孙公子。谁料到这样一个人会做盗贼的呢?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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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句话早触动了莲姑的心怀,心中暗暗盘算,也觉得杨乃光如此结果未免可惜。自己和他虽然刚才认识,没有很深的关系,然觉他对于自己很是爱慕的,所以结伴同行。谁料途中闹出了这个岔儿,以致各自纷飞。我若是丢了他一走,他死了不但怨恨那姓车的不义,恐也要怪我无情,不去救他。不如凭着我的本领,前去趁夜劫狱,把杨乃光救出牢狱,用好语劝他改过自新,不要再去干那种生活,大概他总能听我言的。

于是莲姑又决定要去劫狱了。好在身边带着佩剑,艺高胆大,无往不利。便去监狱面前细细察看一回,然后到一家小旅店内去安身。挨到了黄昏人静,便轻轻开了后窗,一跃而出。幸亏是个明月夜,施展飞行术,疾如鹰隼,找到监狱后面,越墙而入。但不知杨乃光监禁的所在,东找西寻,瞧见东边一间小屋子里有黯淡的烛光射出,掩过去向屋上偷窥时,见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狱卒正独自坐在里面喝酒。她遂飘身而下,一个箭步从窗户里跳将进去,拔出佩剑在狱卒面门前扬了一扬。那狱卒吓了一跳,当啷啷酒杯落地,正要喊出声来,莲姑早娇声喝止道:“不许声张!否则须吃我一剑!”

狱卒道:“女菩萨,你饶了我一命吧!”莲姑道:“你若要我饶你的性命,那么快快说出杨乃光械系的所在。”

狱卒道:“就——就在后面——第——第——第——第一百十六号——号——号——号里。”

莲姑道:“我不认得路,你须引导我去。”狱卒只得答应。莲姑一手握剑,一手揪住狱卒的辫子,带在手腕上,喝一声“走!”狱卒硬着头皮走出小屋,把莲姑曲曲折折引至一个所在,从身边取出钥匙去开了门,说道:“这里面就是那杨乃光大盗了。”

这时远远地有更锣声音,莲姑恐防狱卒要叫喊,便手起一剑把他刺死在地,尸首抛在黑暗的墙隅。然后走进屋子,运用夜眼,见左边黑暗里蹲着一个人影,大约就是杨乃光了。便轻轻问道:“杨先生在此吗?”听那边答道:“我杨乃光在这里。来的莫非就是宇文姑娘?”

莲姑答应一声,急忙过去,摸着他身上的铁索,把剑砍断了锁,脱去铁索,解除脚镣和手铐。杨乃光方才一跃而起,说一声:“多谢姑娘援救的恩德!”莲姑也不及回答,返身引导着杨乃光到外面,说一声:“走吧!”二人一前一后,跳上高墙,有如两头猿猴,连跃带跳地出了牢狱,跑到隐僻的小巷里,方才立定。

莲姑开口问道:“杨先生,怎样忽然闹出这岔儿来呢?我终不明白。人家都说你是个飞贼,所以你的朋友把你告发,捕送官里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相信你这样的人会作贼的,所以冒险前来救你。”

杨乃光听了,脸上不由一红,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待我以后再告诉你吧。那姓车的真是个王八羔子,我待他不错,他竟不顾信义,卖友求荣。若非姑娘前来援救,我这条性命不就要断送在他的手里吗?现在我要求姑娘同我到车家去,一不做,二不休,必要把我的仇人杀却,以出我心头的怨气。”

莲姑点点头道:“姓车的真不够朋友,我就随你去走一遭。你认得路的,打先导吧。事不宜迟,免得走漏了风声。”

于是杨乃光引着莲姑飞奔车家而去。莲姑觉得杨乃光的飞行术真是不错,高出自己之上,暗暗佩服。到得车家,二人都从墙外飞身跃入。杨乃光是熟路,至车雄卧室之前,莲姑因杨乃光手无兵刃,便将自己的佩剑递到他的手中。室内灯光尚明,谅车雄尚未入睡。二人将唾沫湿了窗纸,戳了一个小孔,一齐向内中窥视。莲姑瞧见室中桌子前有一个黑面短髯的人,身躯很是高大,正在用着天秤秤银子。桌上一包一包的银子堆得不少,那人秤过一包,便用笔记在簿上,一面又到柜内去搬取,不知他忙着秤这些银子做什么。

靠里炕上睡着一个妇人,连连呼唤道:“此时已近三更了,你为何还不要睡觉?只是盘算这些东西做什么?好好地锁在柜里,偏要把它搬出搬进,横秤竖秤,真不怕麻烦的!”

那人笑嘻嘻地答道:“你不知道,我不久就要做官哩!武亲家对我说,巡抚因为我设计擒了杨乃光,记我一个功劳,保奏上去,可以博个一官半职。现在最好先送些银子给巡抚大吏,好让他派得一个肥缺,将来多捞些油水,不是值得的吗?所以我要拿出一千两银子去呢。”

妇人道:“你有了这些家私,尽够用了,还要过官瘾,全不想想当初在草棚里的时候吗?”那人道:“彼一时此一时也。请你做官太太不好吗?”

莲姑听得有些不耐,便凑在杨乃光耳朵上低声问道:“此人可就是车雄吗?”

杨乃光点头道:“就是此贼。我要下手,等不及他睡眠了。”便在窗外喝一声:“姓车的,你不该把我灌醉送官,负心卖友。快快出来纳命!今晚有了你,没有我;有了我,没有你!”

杨乃光说完这话,把室中的车雄吓了一跳,不明白杨乃光监禁在狱,怎么来此寻仇的。连忙从床边取出一对铁锤,跳出房来。杨乃光早已怒发冲冠,一剑刺向车雄的心窝。车雄咬紧牙齿,说不出什么,抡起双锤和杨乃光战在庭心中。

狠斗了一百余合,不分胜负。莲姑在旁瞧着觉得车雄的武艺着实不错,久战恐怕耽搁时候,心中好不急躁。正想上前相助,却见几个下人擎着火把刀枪前来,高呼快捉刺客。莲姑更不敢怠慢了,一个箭步跳过去,飞起一足,早把一个下人踢倒在地,抢得一柄单刀拿在手里,杀奔车雄。

车雄见又有一个少女来战,心中不胜忐忑。他素知杨乃光本领高强,现在又加上一个劲敌,心里不免有些发慌,手中锤法渐乱。杨乃光的宝剑将他紧紧逼住,莲姑觑个空隙,一刀刺入车雄的后腰。车雄大叫一声,正想逃遁,杨乃光一剑横扫而入,早劈中他的膀臂,跌倒在地。

杨乃光又是一剑,将车雄的头颅割下,仰天大笑道:“我仇已报,总算出了一口气。要谢谢宇文姑娘的。”这时车雄下人早已惊走四散,莲姑对杨乃光说道:“我们快走吧,别再留恋。说不定车家下人要去报官哩。”杨乃光点点头,遂把宝剑还给莲姑,自己向地上拾起车雄的双锤,说道:“便借这一对家伙用用吧。”又到车雄房中,向桌上掳了许多银子,揣在他的怀里。

莲姑笑道:“你眼热着这些银子吗?”杨乃光道:“不义之财,取之何妨!拿来散给贫民也好。”莲姑去找车雄的妻子,早已不见。于是二人飞身上屋,离了车家。

正想出城,忽听街上号筒声音,一片喊声拿人,有许多兵丁追来。二人知道事情已是泄漏,遂急忙向东城飞跑。此时,城门已闭,城上也有兵丁把守。因为狱卒的死尸已被更夫发现,同时觉察大盗杨乃光已越狱而逃。报告与县官知道,好似打了一个晴天霹雳,连忙请城中李守备派兵一营,出外四处搜捕,一面又去禀巡抚。

巡抚赫然大怒,着令李守备速捕大盗归案。那李守备是个军功出身的战将,本领很好,跨马持枪,带领兵丁上街去追拿,但仍不见影踪。因为杨乃光和莲姑躲在东边一个古塔之上,大家没有防到,且也没人有本领上去。

将近天明时,二人偷瞧城墙上守兵稍远,便一溜烟从古塔上一层一层地跳下,攀登城垣,从可以接脚的地方翻出城关。然当二人逃到城外时,天色已是微明。

城外吊桥边也有兵丁戒备着,瞧见了二人,连忙拦住去路。早被莲姑跳过去,砍倒了两个,闯过桥去。

走了不多路,听得背后的呐喊声音,李守备早接到了消息,亲自追来。杨乃光对莲姑说道:“可恶的狗官,逼人太甚!困兽犹斗,况我杨乃光并非无能之辈。不给他一个厉害,他们不肯退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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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和莲姑一齐立在道旁。杨乃光挺着双锤,圆睁两目,等候着官兵追来。兵丁们见前面两个人握着兵刃站立,知道就是越狱的大盗了,又呐喊一声,蜂拥而上。

杨乃光摆动双锤,锤头到处,一个个东仆西跌,哪里是他的对手?李守备一马冲上,骂一声:“狗强盗!”将手中长枪紧一紧,刺向杨乃光的脸上。杨乃光把铁锤拦开枪头,还手一锤,向李守备马头打去。李守备将马一拎,让过这一锤。

两人酣战数十合,只听杨乃光猛喝一声,一锤正中李守备的大腿,翻跟斗跌下马来。兵丁们慌忙上前,把李守备抢护着退去。杨乃光回头向莲姑微微一笑道:“便宜了他,但这只腿恐怕要残废了。”

莲姑才瞧见杨乃光的武艺,暗暗惊喜,也说道:“他们受了挫折,不会来了。我们走吧。”杨乃光瞧见道旁守备的那匹银鬃马还在啃草,便去牵了过来,向莲姑道:“我的坐骑恐怕没有了,借来一用。但不知姑娘的黑卫在哪里?”莲姑道:“在前面小镇上。”杨乃光遂牵着马,和莲姑向前赶路。一会儿早到了那镇上,莲姑叫杨乃光在近处稍待,立刻回到小旅店里,把房饭钱付讫,拿了自己的包裹,牵了黑卫便走。店中人见了莲姑的行踪诡秘,也觉得有些奇异。莲姑遂和杨乃光各自跨上坐骑,向南飞驰。

这天晚上,到了范村。那地方没有旅店的,二人便向一处大户人家借宿。那人家姓滕,主人很是好客,错认二人是少年夫妻。二人也就将错就错,没有声明。只说他们姓杨,是潞安大族,此番从五台山进香回转。主人信以为真,特地在他宅里花园深处,辟精室为二人下榻,治馔款待。晚餐后,杨乃光和莲姑经下人引入花园,到一间小轩里安睡。轩中陈设甚是富丽。坐定后下人献上茶来,旋即退出。月色很好,二人不欲即寝,从小轩里走到外边,在花园中散步。明月在天,人影在地。四围花木扶疏,风移影动,境至幽静。

二人循着曲径走去,在假山石上一个六角小亭中石凳上对面坐下。杨乃光瞧着天边圆圆的月亮,和莲姑身上映着的月光,便对莲姑带笑说道:“今夜是十五日,月光真好。如此良宵,难得相逢的。人生真是不可先知,我此番一会啷当入狱,一会儿园中赏月,侥幸得逢姑娘,使我身心愉快。这都是姑娘所赐予的啊!”

莲姑听了,微微一笑说道:“杨先生,还要冒昧问你。人家说你是飞行大盗,所以山西巡抚要严行捕捉。而那个姓车的将你灌醉了,卖友求荣。但我殊不信象你这样一个好男子却干这生涯的。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今日你能老实告诉我听吗?”

杨乃光只得答道:“请姑娘不要见笑,我真惭愧。以前我曾一度为盗,但专偷窃为富不仁之家,绝不敢妄取平民一钱。至于采花一事,完全是人家诬蔑,姑娘不要相信。近来我也觉悟,洗手不干了。那车雄便是以前合伙的同伴,我所剩一些钱财全交给于他。想不到他在此和绅士们攀了亲,做官心热,乘我这次去晤见的时候,他竟昧良无义,请我喝酒,把我灌醉了送官邀功。一面可以白得我的存银,一面可以博得一官半职,真是杀不可恕!所以我要去杀掉他,一雪我恨。我很感谢姑娘,虽和我是初识,而十分义气,冒险来救我出狱,这再生之恩,叫我如何报答呢?”莲姑道:“这种事何言报答?”

杨乃光又道:“我愿一辈子长随着姑娘,时得姑娘赐教,这更是我的大幸了。”莲姑低头不答。杨乃光只是把甜言蜜语去恭顺她,博她的欢喜。

在亭上坐谈了良久,才走下假山,回到轩中。瞧烛影摇红,一个小小蜘蛛从承尘上下垂在桌边,杨乃光若有意若无意地一笑道:“今宵我们有喜事呢。姑娘你瞧见这小东西吗?”莲姑微微一笑,连忙别转脸去。这里的主人不知他们是挂名夫妇,所以炕上只有代预备一副被褥,两个枕头,放在一起。

杨乃光瞧着莲姑灯下的美态,心旌摇摇,早已不能自主。遂说道:“姑娘疲乏了,请先睡吧。”莲姑向左边椅子里背着身坐下道:“请你先安置。我如此坐一宵也好。”

杨乃光道:“怎能使姑娘枯坐待晓,叫我怎生对得起你?想我与姑娘萍水相逢,中有天缘,所以我一见芳容,遂生爱慕之念。又蒙相救,更感大德。这天高地厚的美人恩,不知如何报答才好!”莲姑听了,默然不语。

杨乃光又走至她的面前,对莲姑深深一揖道:“小子年已二十有五,却未授室。只因我生平曾宣誓,愿得一个精通武艺、姿色美丽的女子为妇,否则宁作鳏夫。故而蹉跎至今,未谐鸳盟。今逢姑娘,真是我心目中敬佩爱慕的人,不才冒昧,乘此良宵,敢向姑娘乞婚。倘蒙不弃,这是小子一生的幸事了。”说罢又是一揖。莲姑两颊微红,向杨乃光微微一笑,却不开口还答。

杨乃光见莲姑微笑,这明明是表示允意,遂大着色胆挨近过去,双手一抱,早将莲姑轻轻抱起,搂在怀中,便到炕上去代她宽衣解带。莲姑心中也早有此意,所以半推半就,便效于飞之乐,同图好梦。想不到莲姑这一次离寨南游,找着了一阵风杨乃光为夫婿,固然风流英俊,和剑秋、天豪等比较起来,大似虎贲中郎。然而论到人格,却是鸾凤匹配,不可同日而语。因此一夜欢娱,种下了龙骧寨后来的祸根呢。

次日起身,莲姑想起昨夜绸缪风光,不禁有些腼腆。在被窝里收拾干净,免得露了痕迹,被人耻笑。杨乃光却如愿以偿,喜气洋洋。主人又来殷勤招待,莲姑在她包裹里取出一件羊皮褂的统子,送给主人。主人谦辞不肯接受,经杨乃光再三说了,方才收下。杨乃光又取二两银子,犒赏下人,和莲姑别了主人,上马南行。

又走了两天,忽见前面有一高山陡起,山势异常险恶。

莲姑便问杨乃光:“这是什么山脉?”杨乃光道:“这山名唤金鸡山,是因它的形势相象之故。闻以前常有绿林盘踞,但也没有多大声名的。此去山地很多,伏莽遍地,有些人视为畏途。但我们是绝对无忧无虑的。”莲姑点头。

二人催马前奔,在左边一带松林丛密,忽有一枝响箭从二人头上飞过,二人知道果然遇见了响马,所以放出这箭,意思叫他们立即停步。于是二人各出剑锤,准备厮杀。

跟着林中飞奔出一伙人来,当先一位头戴毡笠,身穿皂衣,面目狰狞的盗魁,手中扬着一柄鬼头刀,指着二人喝道:你们一对狗男女,走向哪里去!快快放下行囊!”

杨乃光对莲姑带笑说道:“这贼盗找到祖宗身上来了。我今天很高兴,待我去结果那厮吧。”

5

莲姑点点头,杨乃光遂跳下坐骑,走上前说道:“贼盗!你向爷爷行劫吗?赢得我手中的双锤,方肯与你银子。”便将手中铁锤一扬。那盗魁不防今日遇到了对手,勃然大怒,大喝一声,向杨乃光举刀便砍。杨乃光舞动双锤,和盗魁剧战,锤影如两团黄云。盗魁的武艺平常,所以二十余合后刀法散乱,虚晃一刀,跳出圈子,对杨乃光说道:“你这小子本领不错,俺杀不过你,回去唤我哥哥前来。你若是好汉,不要溜走。”

杨乃光冷笑一声道:“怕惧的不是好汉。便去唤你爷爷前来,我也要领教领教,休说你哥哥。”

盗魁和他的手下一齐退去了。杨乃光兀自威风凛凛地站着。莲姑也跳下黑卫,微笑道:“请你休息一下,盗魁再来,待我去杀一个痛快。”

杨乃光笑道:“莲姑,你也手痒吗?好!我让你来厮杀一阵吧。”

不多时候,呐喊又起,远远的山坡侧杀出一群盗伙来。

为首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士,黄巾包头,身穿锦衣,手中挺着一枝铁槊,背负五口飞刀,杀气腾腾,十分凶恶。和先前的大不相同了。

莲姑虽是女子,久经大敌,什么也不怕的。手中挺着宝剑,当先迎上前去。那壮士高声喊道:“哪里来的狗男女!胆敢如此无礼!谅你们也不知晓你家爷爷的厉害?”

莲姑冷笑一声,答道:“鼠辈伎俩,亦不过尔尔。休得撒野逞能!”

那壮士见迎战的是个少女,满不在他的心上,将铁槊很快地向莲姑头上打来。莲姑将剑架住,使个苍龙取水,陡的一剑,直刺壮士咽喉。壮士不防莲姑有这敏捷的身手,急忙躲闪,险些着了一剑,方才不敢轻视。使开铁槊,急如风雨,没有半点儿松懈之处。莲姑也舞动宝剑,和他酣战。杨乃光在后观看莲姑决战,只是暗暗赞美莲姑的剑术。那壮士见莲姑本领高强,自己不能取胜,遂乘隙虚刺一槊,向后退走。

莲姑见壮士槊法未乱,遽尔退下,明知是诱敌之计。但她不甘示弱,故意蹈险,飞步追赶上去。杨乃光却在背后喊道:“留心狗盗暗算!”果然那壮士掣出背上飞刀,呼的一刀向莲姑顶上飞来。莲姑一低螓首,那刀恰巧从莲姑发上掠过,直飞到背后草地上,插入地下三四寸。莲姑依旧紧追不舍。接着又是两口飞刀,银光闪闪,飞也似地到了她的胸前,莲姑将剑左格右拦,叮叮当当地两口飞刀都被打落。

杨乃光见飞刀厉害,深恐莲姑受伤,舞起双锤赶上接应。恰巧又是两口飞刀向莲姑下三路扫来,莲姑喝声“不要走!”左手向下一撩,一口飞刀早已到了她的手掌里头。接着纵身一跳,那口刀刷地从她脚底下飞到后边去,正向杨乃光的大腿飞到。

杨乃光把锤望下一扫,那飞刀早直**开去,落向浅草地上。杨乃光一个箭步蹿上去,喝道:“鼠辈不用真实的本领取胜,暗器又何足道!把你所有的飞刀尽管放过来吧,我杨乃光在山西省里哪一处没走到,没有遇见你们这样无名之辈。”

那壮士五口飞刀射完,却见一些没有损伤敌人豪末,已咬紧牙齿,恶狠狠地杀回来。现在听杨乃光报出他的姓名,不由对杨乃光近前仔细凝视了一下,忙将铁槊向地上一插,拱拱手道:“这位可是潞安州的一阵风杨乃光兄吗?”

杨乃光忽见盗魁向自己行礼,不觉一怔,遂走前数步,问道:“请问你是谁人?怎样认识我杨某的?”

那壮士笑道:“足下果然是杨兄,大概不认得小弟了。小弟姓项名雷,别号飞刀太保。我哥哥项云是和杨兄结义之交,三年前我随哥哥至潞安州,曾到过府上拜访,幸识一面,所以至今还有些认识。若非杨兄道出姓名,我们正如江湖上说的,大水冲破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

杨乃光听了这话,便道:“呀!原来你就是项二哥的兄弟项雷,恕我不认识了。二哥在哪里?”

项雷摇摇头道:“唉,不要说了。提起我哥哥的事,心中悲痛。说来话长,不如请杨兄到我们金鸡山上去坐谈一回,自可明白。”

杨乃光点头道:“也好,我就跟你上山去盘桓一下。”项雷又指着莲姑问道:“请问杨兄,这位姑娘是谁?”

杨乃光微笑道:“乃是我内人宇文姑娘,我来代你们介绍。”项雷道:“原来是嫂子,恕我失敬了。怪不得武艺这般高强。”遂向莲姑拱手行礼。莲姑也含笑答礼。于是杨乃光和莲姑牵着坐骑,跟随项雷上山去。

此时项雷手下的喽罗已把地上的飞刀一一拾起,交还项雷。项雷仍把来插在背上。莲姑也把手中抢得的飞刀交还道:“项雷寨主的飞刀很是厉害,若非我闪避得快,早已非死即伤了。”项雷听了这话,不由脸上一红,勉强答道:“嫂子的身手非常敏捷,我的飞刀失其效用,真使我羞死了。”

莲姑连忙谦谢道:“这是我的侥幸而已。”一边说一边走,到得半山,只见那起先杀败的盗魁,手中换了两柄板斧,率领十数名喽罗前来接应。忽瞧项雷和杨乃光等走在一起,不禁惊异万分,大嚷道:“三哥,怎么和这两个人偕行呢?”项雷忙道:“四弟,休要鲁莽!你一向要见见潞安州的杨乃光杨爷,今天在此了。”遂又介绍一过。杨乃光和莲姑方知此人就是项雷的兄弟项雪。项雪遂向杨乃光下拜,道:“原来你就是杨爷,怪不得方才我要输在你手里了。”杨乃光连忙答拜,握着项雪的手说道:“你们贤昆仲武艺也很不错,今日相逢,很是快慰。”大家遂又向山上走去。

项雷道:“小弟为的是此山险要可守,所以借此容身。在这关上只要有一二百人把守住,敌人休想冲得上。只有后山有一条小径,十分艰险。土人说从那里也可以登山的,不过很少人走,毒蛇猛兽很多。小弟到了山上,曾有一次去冒险试探,可是走得一半,仍退回来的。可称得秘密的山径,外边人绝少知道的。”杨乃光点点头。于是他们过了这关,方才到得山上。项氏弟兄所住的山寨,都是靠了石壁盖成的,寨前松树很多,大风吹着,好似波涛怒吼。

项雷、项雪把二人让到寨中,请他们在上面坐定,放下兵器。项雷方才把他哥哥的事一一奉告。他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哥哥项云早已不在人世了。”

杨乃光道:“可惜,可惜!项云哥是怎样死的?我和他是好朋友,多年不见,时常要想起他的。”

6

项雷道: “我哥哥为人十分爽快,别的也无可指摘。但他对于我们的嫂嫂太溺爱,而忽略了我嫂嫂桑翠珍本是个卖解女儿,武艺娴熟,常在江湖上行走的。因她有了几分姿色,我哥哥很是爱她,要取做妻子。桑翠珍起初嫌我哥哥年老,意中不欲。后来也是她的母亲贪了我哥哥的聘金,方才强逼她女儿嫁与我哥哥的。

这是我哥哥第三次续弦了,因此我哥哥非常爱她,没有一件事不听她说话的。谁知这妖妇以前曾和她的表兄包文钦有染,嫁后依然藕断丝连,未能忘情。包文钦也常来探望,下榻我家。他是一个江湖上的独脚大盗,也有很好的武艺。我哥哥当他是个好人,把好酒好肉款待他,桑翠珍自然更是欢迎他了。我等弟兄二人旁观者清,觉得包文钦和我嫂嫂眉来眼去,决不是个好汉子。

“几次在我哥哥面前劝谏,叫他严密注意,不要过于听我嫂嫂的说话。谁知我哥哥忠言逆耳,不听兄弟之言,反去告诉我的嫂嫂。那妖妇自然在我哥面前撒娇撒泼,怂恿我哥哥和我二人不睦。我哥哥给她迷昏了,反把我弟兄二人疏远。我们明知是那妖妇在暗中作祟,但亦无可奈何。因我们平日在家中的时间很少,那时候更不能安住了。我们遂到陕西去走了一遭,约摸有半年光阴。

等到我们回转绛县老家时,门户深锁,麻幡高插,换了凄凉阴惨的光景,不由大吃一惊。打开进门一看,室中蛛网尘封,只供着我哥哥的灵座。我们方知我哥哥业已逝世了,心中异常悲痛。又想到我哥哥房里去检点时,贵重的物件都已不翼而飞。那妖妇也不知到哪里去了。我们遂去向左右邻居探问,只知我们出去后不久,我哥哥忽然害起病来,十分沉重,不多几天,我哥哥死了,始终没有请过大夫来诊治一次。那妖妇将我哥哥草草收殓后,便抬去墓地安葬,不到终七便和那个包文钦带着行李出门去了。也没有人敢去过问他们的事。”

杨乃光顿足叹道:“想不到项云兄竟是这样去世的,死得不明不白。莫非被你的嫂嫂谋毙的吗?然而项云兄很有本领,何至敌不过一个女子呢?”

项雷道:“这个自然是很大的疑窦。我弟兄那时急欲得知真相,想起家中本有一个长工孙老三,和一个家僮项义,他们二人也许有些知晓,但不知他们现在何处。四下里去找寻了好几天,方在城外一个乡村里寻见了项义。他见了我们,便哭诉其事。我们才知道那**妇自从我们离开以后,只瞒了我哥哥一人,时常乘隙到客房里去和那个包文钦幽会。我哥哥喜欢喝酒,常在外边酒店里去喝老酒,有时还要到友人家去赌博。好在我们的钱得来都很容易的,所以一掷千金,输赢不在心上的,常常弄到夜半回家。有一次我哥哥喝醉了酒,回到房中,忽不见了那妖妇。

“我哥哥方才觉得有些蹊跷,便唤项义查问。凑巧项义曾在无意中窥见那妖妇悄悄地在晚餐后,跑到包文钦客房里去的,遂老实告诉了我哥哥。此时我哥哥勃然大怒,又在醉酒之后,不加考虑,马上大踏步跑到包文钦的房前,一拳一脚将房门打开。跳进去一看,灯光下见那妖妇正和包文钦在炕上云雨巫山,立刻指着他们大骂。二人也十分惊慌,无处躲避,只得穿了衣裤起来。

起初包文钦自知理错,还向我哥哥谢罪。我哥哥一定不肯干休,要把他们二人置之死地,遂在房中动起手来。到了这个地步,包文钦当然也不肯束手待毙,拼着命作困兽之斗。按他们二人的武艺而论,我哥哥比起包文钦略胜一筹,但因我哥哥那时已是个醉汉,所以只打个平手。不料那妖妇昧尽天良,偷偷地掩至我哥哥背后,施展双手去抱我哥哥的后腰,强作解围的样子,实际上是帮助姘夫。

“我哥哥不妨被她抱住后腰,正要挣脱身躯,胸口却被包文钦击中一拳,打得口吐鲜血,受了重伤。包文钦乘此间隙,一溜烟逃出去了。那妖妇方才扶着我哥哥到房中去安睡。我哥哥不住地吐血,又气又恨。那妖妇在我哥哥面前假作哀泣,向我哥哥乞恕。这些事项义在暗中完全瞧在眼里的。

到了次日,我哥哥卧床不起,伤势十分沉重。那妖妇若无其事,并不去请大夫代我哥哥医治。我哥哥在**只是狂呼,项义虽然听得,却不能进房去探问,隔了一天,我哥哥便逝世了。妖妇也不哭泣,赶紧把我哥哥收殓。那包文钦不知在哪里躲避了两天,那时候仍旧踅了回来。不多几时,那妖妇推说回娘家去,把下人辞歇,收拾细软,锁了门户,和包文钦远走高飞,别处去度欢娱岁月了。可怜我哥哥一世英名,却如此下场,岂不令人痛心!”说到这里,项氏兄弟一齐落泪。

项雪也说道:“我哥哥的大仇一天未报,我们心里一天不安。”杨乃光微叹道:“你们手足情深,天若有灵,将来必能使你们遇见那一对奸夫**妇,刺刃于他们胸中的。”

项雷道:“我们无时无刻不希望有这么一日的。今天幸遇杨兄,把这恶消息告诉了你,使你也知道我哥哥死得实在可怜。”

杨乃光点点头道:“可惜我不认识这一对狗男女,否则我若有机会碰着他们,一定也要代项云兄复仇的。”

项雷报告已毕,便问问杨乃光的近况。杨乃光道:“我也很惭愧,近来毫无善状可告。惟和这位宇文莲姑新结伉俪,这是我值得告诉你们的。”二人一齐说道:“那么我们要补吃喜酒。今天就在敝寨彼此欢聚一番,聊表我们的贺意。”

杨乃光点头答应。于是项氏弟兄吩咐厨下端整一桌丰盛的筵席,请杨乃光和莲姑入座,斟满了两杯酒,向二人恭贺。敬到二人面前,杨乃光和莲姑一齐接了酒杯,一饮而尽,也回敬他们弟兄各一杯。项氏弟兄又要留他们在山上宽住数天,杨乃光见他们情意很是诚挚,左右无甚要事,所以答应下。

席罢,项雷又收拾一间很洁静的房间,为二人下榻。两人遂安心住下,一连数天,欢宴无阎。

莲姑见项氏弟兄都是俊杰,心中很想将来把他们一起收罗到龙骧寨去,所以在杨乃光面前,方才把自己的真实来历告诉杨乃光听,且说明自己的意思,意欲请杨乃光等,他日随她同回龙骧寨去。杨乃光听了不胜喜悦,说道:“有这样一个好地方,我当然情愿随你去,一广眼界,且和你哥哥相见。但恐他们不把我看在眼里罢了。”莲姑笑笑道:“你不要这样说,我哥哥性情十分直爽,喜欢结交天下豪杰,共谋革命事业。他若见我引导你们同往寨中去,必然十分欢迎的。”

于是杨乃光又去告诉了项氏弟兄。项雷、项雪也说,他们很愿去见见宇文亮和李天豪等一干人。

莲姑本要和杨乃光同到潞安州去的,但因杨乃光在山上住得很是舒适,便劝莲姑不要再上潞安州去,因为他们在太原已闹出了岔儿,恐怕巡抚要行文到潞安去缉捕他们的,反恐不便。莲姑此次出外本来借着探望亲戚为名,其实是要找寻一个如意郎君,以遂心头之愿,一伸抑郁的情怀。现在已得着了杨乃光,目的达到,所以潞安之行倒随随便便的,不去也罢,跟着杨乃光在金鸡山上住下。项氏弟兄见杨乃光没有去志,遂要让他来作山上的首领。杨乃光不肯答应,只说我们夫妇在此间相助一切是可以的,要我们占上座,是没有此理的。项雷也不敢相强,照常敬礼无懈。

郑耀华道:“小弟在外面东奔西走,自愧没有一些长进。此次返里,系念杨兄。曾到杨兄府上去拜访,方知杨兄已好久没有回里。

7

府上只有一个老家人,问他一切情形都不知道的。再巧世没有,那天恰逢本地县令派来许多捕役到你府上来,要捉拿杨兄。我便向一个捕役探问原由,才知道杨兄在太原越狱图逃,犯了血案,山西巡抚行文到此严捕。然而杨兄并没有返里,他们到哪里去捉拿呢?”

杨乃光听了这话,便对坐在旁边的莲姑带笑说道:“我的料想果然不错,我们若然回去时,又要闹出什么事来了。”

遂将自己被车雄陷害,以及莲姑劫狱,刺死车雄,击退官兵等经过情形,约略告诉给郑耀华知道。郑耀华听了,也骂车雄太没义气,赞成杨乃光干得爽快。又知莲姑是杨乃光的新夫人,遂恭贺了数语。

杨乃光问道:“耀华兄,你怎样知道我在这个山上的呢?”耀华微笑道:“前数天我离开潞安州,要想到太原来走走,在路上忽听人说,这里金鸡山上有一伙绿林英雄,内中有个姓杨的是个美少年,还有姓项的弟兄二人。我灵机一动,料定杨兄必在山上,所以不揣冒昧,上山探访。果然旧雨重逢,巧极了,使我心里非常快慰的。”

杨乃光和项氏弟兄也都十分高兴。项雷又命厨上早预备筵席,为郑耀华洗尘。大家坐着饮酒谈心。饮至半酣,郑耀华忽然对杨乃光说道:“小弟有一件事情,要请诸位兄长帮忙。”

杨乃光道:“耀华兄有什么事,请你告诉我们。大家是自己弟兄,当然肯相助的。耀华兄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虽赴汤蹈火,亦所不辞。”

郑耀华喝了一口酒,又说道:“你们大概知道,先父虽然早已作古,而我还有一个胞妹,名唤秋华,以前嫁与洛阳邓家堡青面虎邓衖为妻,那邓氏弟兄号称洛阳七怪,在中原地方是很有声名的,谁人敢惹动他们!不料去年一个书生,姓谭名永清的,来做洛阳太守,竟把那铁壁铜墙的邓家堡破去,把邓氏弟兄杀的杀,擒的擒,只有两三个免脱。我妹妹和妹夫邓衖都在仇人手下而死。我得了这个消息,十分痛心,誓欲为我妹妹复仇。”

杨乃光道:“那个姓谭的既是个书生,他手下的捕役未必见得有何本领。邓氏七怪我也一向闻名的,怎会败在他们手里呢?”

杨乃光笑道:“你号称活阎罗的尚且未敢孟浪从事,我杨乃光有什么能为呢?”项雷却嚷起来道:“你们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公孙龙又不是三头六臂的人,有了杨兄和郑兄,难道还怕对付不了吗?小弟也愿前去相助一臂之力,代郑兄胞妹和邓氏弟兄复仇。叫那些瘟官不敢轻视我们江湖上的好汉。”

郑耀华点头道:“很好,有你们两位相助,自然也不怕了。”遂又干了一杯。大家谈谈说说,兴致甚佳。

项氏弟兄于是又留郑耀华住在山上,天天欢聚。郑耀华急切复仇,屡催杨乃光动身。杨乃光遂和项雷结伴同行,留项雪把守山寨。莲姑也愿跟随前去,杨乃光自然愿意带她一同走。四人端整行囊,各带兵刃,别了项雪,离了金鸡山,赶奔洛阳而去。进得洛阳城,住下一家小客寓,便探听衙门里的消息。上下人等莫不称道谭永清的德政,不愧是个循吏。但他们急于报私仇,而不顾公义了。

杨乃光便和郑耀华、项雷踅足到府衙前面来窥探动静。恰逢谭永清太守打道回府,他们悄悄地站在一边偷窥。只见一肩绿呢大轿之内,坐着一个面貌和善的官员,靠着扶手板,态度十分庄严。他们本想乘此下手,一则未带兵器,没有预备。二则又见太守轿前有一匹高头大马,下面坐着一个紫袍少年,腰悬双剑,面貌十分清秀,气宇异常轩昂,一望而知是有能耐的人。所以不敢动手,免得坏事。那紫袍少年无意中瞧见了三人,马已过去了,又回转头来向三人很注意地看了一眼。

三人等谭永清的官轿进衙后,又到府衙四周去察看途径,见墙壁虽然很高,而东边有一处墙旁,正有一株高大的桐树,正有接脚上墙。三人记好了,才回转客寓,告诉了莲姑。守到晚餐以后,四人关了房门,假作安睡,一齐脱去外边的衣服,取出兵刃,听听四面人声已静,遂开了窗一齐跳到庭中。又把窗户掩上,轻轻跳上屋面,越墙而去。

洛阳地方人民睡得很早,街巷里又没有路灯,早已没有人行走。四人夜间的眼光很好,杨乃光当先引导,项雷押后,郑耀华、莲姑居中。四人施展飞行功夫,扑奔县衙而来。不多时已至府衙东侧日里看定的地方,大家先攀桐树而上,杨乃光第一个先飞身跳上高墙,身轻如燕,果然不愧一阵风三字的大名。莲姑等三人也跟着跳上了高墙,飞檐走壁,向里面飞奔而去。

那边屋面很是平坦,四人在窗前一字儿立定,听里面没有什么声音。郑耀华将窗纸湿透,戳了一个小孔,一眼向里瞧看。见正中那书桌前坐着一位官员,在那里看书,认得就是日间在衙门前窥见的那个谭永清太守。身边没有一人,此时正好下手,遂回头向三人暗暗打了一个招呼,将手中锤猛力击开窗户,托地跳将进去,手起一锤,觑准谭永清太守头上打下。那看书的谭永清一言未发,早已仰后而倒。但是郑耀华的锤击下时,手中软绵绵的觉得有些异样,不由一楞。

同时很快地在他头上落下一个很大的铁罩子来,恰巧把郑耀华罩在里面。罩子里四下伸出许多小铁钩,把他紧紧钩住,不能活动。

杨乃光等在阁外看得清楚,知道不妙,自己已中了他人的诡计。刚想进去救援,忽听阁上长啸一声,有一人飞跃而下,手中挺着两口明晃晃的宝剑,向他们喝道:“强徒!胆敢行刺太守!这真是飞蛾投火,自来送死了。”

杨乃光认识此人就是日间所见的那个紫袍少年,大概便是郑耀华所说的奇人公孙龙了。遂说道:“你休要发狂,我们今日前来,是要代邓氏弟兄复仇的。狗官究竟在哪里躲避?快快献出,方饶你的性命!”

杨乃光的话还未说完,一道白光已到了他的颈边。他急忙把手中剑去招架,和那人交战起来。那人的剑光闪烁不定,把杨乃光裹在里面。莲姑知道遇了能人,不可轻视,连忙舞动宝剑,跳过去相助。项雷也抡起双刀,刺入白光里面,三个人一齐向那人狠斗。那人不慌不忙,施展身手,双剑如龙飞凤舞,不可捉摸。

斗到十数回合,当的一声,项雷的左手刀早已削作两截,一剑向项雷头上扫去。项雷急忙闪避时,肩上已被剑锋带着,削去一小条肉,鲜血淋漓,只得忍痛退下,自己撕了一小块布去扎缚伤口。杨乃光见那人如此厉害。确乎是生平第一次遇到的劲敌,咬着牙齿,用尽平生本领去和那人肉搏。莲姑也是如此,且觉得此人的剑术尚在李天豪之上,看来今天不能取胜了。

三人在阁前走马灯般又斗了三十余合,又听得阁下一片声喧,有许多人拥至,灯笼火把,照耀如昼,高声大喊:“捉刺客哪,不要放走了刺客!”此时杨乃光和莲姑心中都有些惊慌,那人的剑光格外矫捷。杨乃光估料久战下去一定都要失风,不得已虚晃一剑,跳出圈子,对莲姑说一声:“走吧!”莲姑也就跟着退走。三人齐望原处奔逃,那人在后追来。到得墙边,三人翻身跳下,见背后两道白光在桐树上旋绕一转,桐树叶纷纷下堕,杨乃光等见了更是吃惊。幸亏不再追来,三人方才很狼狈地逃回客寓。

莲姑叹道:“只是送去了郑耀华,我们怎能对得起他?将来给人家知道了,要责备我们不讲义气,丢了他各自逃生。”

8

杨乃光道:“我心里也是难过得很,且待明天探明白了消息,再想营救耀华兄的道理吧。”又问项雷肩上的伤势如何,项雷答道:“伤势还轻,没有大碍。不过这一遭我们大大地吃亏了。”三人一齐长吁短叹,更不定心去安睡,坐守到天明。

杨乃光早餐也没有吃,披上长衣溜到外边去探听消息。听人家都在讲论此事,方知昨夜郑耀华被擒获后,太守立刻审问口供,要他招出羽党。但是郑耀华只说大丈夫做事一身当,此来是想为他的妹妹复仇的。既然不幸被擒,情愿速死。又把太守骂了一顿。太守恐怕余党劫狱,连夜即把耀华在衙门内正法,先斩后奏。杨乃光听了这消息,心中又惊又悲,只得回去报告与莲姑、项雷二人知道。

原来公孙龙自助谭永清破灭邓家堡以后,荒江女侠等一行人当时就动身上昆仑山去了。薛焕、滕固住了兼旬,也北上赴龙骧寨去了,剩下公孙龙一人侍卫谭永清。他因邓氏七怪那时尚未尽行诛灭,漏网的羽党尚多,所以特地在那阁上,将棉花和布扎扮好一个假人,耳目口鼻酷肖谭永清的状貌,常常坐在那里。

身上做好机关,倘有人来行刺时,只要这棉花人一倒下去,上面就有一个大铁罩落下来,可将刺客活活擒住。自从他装置了这个机关以后,一直太平无事,一向没有人来。昨天恰巧他侍卫着谭永清出去,回衙时他在马上一眼瞧见了旁边站着的杨乃光等三人,见他们目光灼灼,尽向轿中注视,行径非常可疑。暗想今夜不可不防,遂去告诉了谭永清,请他安坐卧室,室内前后派着许多捕役们暗中保护。又在阁上点亮明灯,重行布置一番,以钓鱼儿一钩。

他自己挟双剑,着黑衣,伏在阁子的屋面上,等候刺客到来。果然鱼儿上钩了。

他因杨乃光等三人武艺都不平常,抱着穷寇莫追之旨,恐防他们或有什么暗器,所以并不穷追。回至阁上,将郑耀华从罩内取出捆缚了,即请谭永清当夜坐堂审问口供。耀华气得一句话也都不肯说。谭永清把他上了刑罚后,郑耀华不过承认自己是个刺客,为他的妹妹复仇。又对谭永清、公孙龙乱骂数句。依着谭永清的意思,要将郑耀华暂行收监,等到捉得羽党后一同发落。但是公孙龙却劝谭永清赶紧把刺客治以死刑,因恐余党要来劫狱,反而不美。谭永清听了这话,立刻吩咐将郑耀华推出去枭首示众,一面又令捕役到城内外去,严加缉拿刺客的余党到案。

杨乃光很想去找几个朋友,一同再到洛阳去对付那个奇人公孙龙,只因项雷受了伤,不得不先回山寨。然而等到他们回到山头时,在山下忽然遇见一个喽罗,徘徊道旁,瞧见项雷等回来,便伏在地上向他们大哭。项雷等三人不知因何事情,一齐呆呆地发怔。

第七十九回秘径出奇仇头斯得深山惊艳玉臂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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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项雷急忙问道:“你为什么对我们这个样子?莫非山上出了什么岔儿?我兄弟无恙吗?”喽罗立起来,颤声答道:“二寨主已被人家杀死了。我们的山寨也被人家占据了。”项雷一听这话,好似天空打下一个霹雳,自己万万想不到出去了一趟,山上竟出了这种莫大的祸殃,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遂急于要问这事的经过真相。杨乃光和莲姑也是十分吃惊。项雷顿着脚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快快告诉我们!”

于是喽罗方才说道:“自从大寨主等出去后,二寨主在山上镇守,也没有下山劫过行客。一天忽然有一男一女到山上来找寻二寨主讲话,我曾在旁边窃听,知道男的姓包名文钦,女的便是寨主的嫂子,唤什么桑翠珍的。他们俩以前曾把寨主的兄长害死,而为寨主们找寻不到的仇人。

现在他们在附近一个山头落草,探得这里的情形,竟来要我们让出这个山头给他们盘踞,而且要借十万两银子,一则二寨主见他们无端寻衅,狂悖无礼;二则又是杀兄的仇人,所以当场宣布他们的罪状,斥责他们一番。谁知桑翠珍非但不肯承认自己有罪,而且恼羞成怒,和我们二寨主闹翻了,竟在厅上动起手来。包文钦拔刀相助,我们二寨主一人难敌,便被他们杀死。他们遂霸占了这个山头,将他们自己的喽罗调上来。我们山上的弟兄,有小半顺服了他们,其余的或被杀伤,或被驱走。我逃了出来,知道大寨主等不久必要回来,故在山下附近守候。今天幸得遇见,即请大寨主快代二寨主复仇吧!”

项雷听了这话,又悲又恨,眼中不觉落下泪来,咬着牙齿说道:“这**妇真是我们莫大的仇人,她害死了我的哥哥,又来把我兄弟杀害,此仇不报,我项雷不愿生存在这世界上了。”

杨乃光在旁也说道:“这两个人果然十恶不赦!可怜项雪兄弟又死在他们手里,这是大大的不幸。我们若不到洛阳去,决不致于有此惨剧。现在他们既然霸占在山上,我们马上可以前去诛掉他们,代贤昆仲复仇。”

于是三人同那小喽罗向山上走去,早给山上喽罗瞧见,报告与包文钦知道。包文钦忙和桑翠珍拿了兵器,带领部下喽罗杀下山来,在半山相遇。那边有一片平地,正好厮杀。

杨乃光和莲姑仔细瞧看桑翠珍,年纪尚轻,面貌也生得不错,眉宇间很见妖冶,手中横着双刀,和包文钦一同站着。那包文钦身躯很长,五官也生得端整,脸皮白净,颔下微有短髭,衣服穿得甚是华丽,手里挺着一管长枪。项雷见了桑翠珍,怒起心头,指着她骂道:“你这**妇害死我哥哥,是我项氏门下的仇人。一向本要找你,你却自己跑来,又欺我弟弟力弱,把他杀死。但尚有我项雷在世,决不肯饶恕你们的罪恶。快快过来,吃咱家一刀!”

桑翠珍脸上一红,跳过来说道:“你知道什么!你的本领有限,休要夸口!我桑翠珍岂是怕你的人呢?”项雷遂一跃而前,把手中刀向桑翠珍脸上便砍。桑翠珍把手迎住,两人动起手来。桑翠珍虽是卖解女儿出身的人,而武艺却也不弱,但因项雷有了创伤,所以战个平手。莲姑恐怕项雷受伤之后,未能作战,不免要吃人家的亏。所以不肯旁观,舞动手中宝剑,跳过来说道:“项兄你且休息一下,待我来斩这**妇!”

项雷只得退下,桑翠珍见莲姑很是轻盈美丽,不知她是谁,还疑心她是项雷的浑家。正要询问,莲姑手中的剑早向她的心窝里刺来,桑翠珍忙把左手刀架开,右手刀使个毒蛇出洞式,向莲姑一刀劈来,刀势很是猛速。莲姑是屡经大敌,不慌不忙地收转宝剑,挡开这一刀。莲姑施展出她的剑术来,一剑紧一剑,桑翠珍如何是她的对手?

包文钦瞧得清楚,挥动手中长枪,要想过来替代桑翠珍。杨乃光忍不住一摆手中宝剑,奔上前迎住,喝一声:“姓包的,休要逞能,一阵风杨乃光在此!”包文钦当然早闻此名,所以又对杨乃光瞧了一眼,一枪挑向杨乃光的头上。

杨乃光把剑拦开,二人一剑一枪地斗在一起,战到三十余合,未分胜负。可是那边的桑翠珍究竟不是莲姑的对手,早杀得粉面通红,招架不住。虚晃一刀,败退下去。包文钦见桑翠珍败走,自己也不敢恋战,也乘隙跳出圈子,一同向山上退去。

杨乃光、莲姑、项雷三人一同在后追赶,追到那座关隘之前,桑翠珍和包文钦早已退入关内,坚守不出。项雷等要想攻进去,无奈形势险恶,杀不上去。而上面反把擂木滚石放下来,莲姑的小脚险些受了伤,只得退将下来。

杨乃光道:“项兄不要发急,今天天色已晚,且到哪里去歇一宵,明日再和他们来算帐。无论这关怎样难打,我们必须破关而入,斩得仇人之首,方才对得住死在地下的英灵。”项雷道:“不错,这仍要靠托二位的相助。只是我已为失巢之鸟,无家可归,一时到哪里去栖止呢?”

那个喽罗却在旁说道:“大寨主不要忧虑,离开此地不远,有个大树坪,那里有我的朋友。他家里房屋尚多,我就住在那里,可以前去借宿的。”项雷点点头道:“这样很好,你快引导我们去吧。我们肚子里很饿了。”

那小喽罗遂引着三人向山的西面一条小路上走去。约摸走了五六里路,前面有一个小小村落,树木很多,都是参天的老树,就是大树坪了。喽罗把他们引到一个去处,乃是农夫之家,果然有五六间矮屋。那农夫姓董,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身体也很结实。经那喽罗介绍后,知道三人都是草莽豪杰,便十分诚意地款留他们,杀鸡作黍,开了家中的酒瓮,请他们吃喝。又清除出一个卧室,有两个炕,给他们下榻。

杨乃光等连日赶路,又厮杀了一场,身子都有些疲倦,倒头便睡。惟有项雷因闻兄弟项雪又遭惨死,山寨被夺;见了仇人的面,却不能手刃仇人之胸而取其心肝,所以心头非常悲愤,寤寐难安。

2

到了次日早晨,大家用过早餐,杨乃光道:“我们再去试一下了,看他们敢出来和我们决斗不?”项雷道:“很好。”

于是三人挟了兵刃,再要去攻打山头。小喽罗也带着他自己的一柄朴刀,跟随同行。到得那座关前,见关上把守着,项雷指着二人的姓名百般辱骂,要激他们出战。骂了多时,包文钦在上面现出身躯,对项雷说道:“老子这几天不高兴和你较量,你从哪里请来的帮手,莫说凭你一阵风,就是九阵风也吹不进我这座关隘来。多谢你代我筑得如此坚固。你要上山,请你施展出本领来打便了。”

项雷听了这话,愈加气愤。可惜背上没有飞刀,否则一定要请包文钦吃一飞刀哩。所以在关下暴跳如雷地说道:“你躲在山上,只好一辈子不出头。我项雷总有一天要取你的头!”包文钦遂命喽罗放下滚石,又把那两尊土炮开放出来。项雷等三人如何挡得住,只得退至山麓,席地而坐。项雷只是叹气,莲姑道:“这座关隘果然险要,我们三个人怎能攻得进?难道没有别条路可通山上去吗?”杨乃光也说道:“前听项兄说起,后山有条路可通山上,只是险峻异常。我们何不前去一试?”

次日上午,项雷等预备了干粮、饮水和火炬等应用东西,都叫那喽罗带着,一齐向金鸡山后山走去。起初山道不过迂回甚多,走至下山日落的时候,方才到了险要之地。乃是一条羊肠鸟道,草木塞途。杨乃光等一齐把手中刀剑披荆斩棘,一步步地走去。走至一半路时,喽罗在后很惊慌地喊将出来道:“不要走!不要走!”三人立定脚步,跟着他手指一看,方见前面丛莽里,一株大树上,挂着一条大蛇,身粗如碗,不知有多长,昂着蛇首,吐出巨舌,向他们注视着,似乎要择人而噬的样子。项雷道:“这条路果然有毒蛇猛兽潜藏,阻碍我们的行路。”

杨乃光挺起手中宝剑,说道:“昔汉高祖芒砀斩蛇,能成帝业。有为者亦若是,待我把这畜牲斩了,免得他出来害人。”莲姑伸手将他拦住,说道:“这大蛇一定有毒气的,倘然中了他的毒气,如何是好?我看还是把它驱走的好。”杨乃光道:“那么,你有什么法儿把它驱走呢?”

莲姑道:“我闻动物最怕火光,我们不如燃起火来,把它吓走,岂不较省力?”项雷道:“这个办法很好。”于是吩咐喽罗取出火种,各人手里点了火炬,向旁边草木上去燃烧。一霎时草木都着了火,火光熊熊,风助火威,向大蛇树边烧去。那大蛇果然回身逃去了。杨乃光拍着莲姑的肩膀,笑道:“你的计策果然高妙,使我佩服之至。”莲姑嫣然一笑。他们遂依旧向前披荆而行。到天晚时,方才走完这条鸟道。

天色已晚了,一轮红日已匿在山背后,暮色笼罩之下,只见前面危崖峭壁,无路可通。项雷道:“前面是没有路了,我们只得攀援而上吧。”于是他们都从大石上爬将上去,一层层地翻跃。那喽罗怎样赶得上他们?幸亏杨乃光时时扶助他,这样又走了一炊许,天色完全黑暗,不能再走了,只得在危崖之下,坐着过夜,取出干粮和水来充饥。到了夜间,听得四面猿啼虎啸,附近有猛兽出没,莲姑遂叫喽罗点起火炬。那些野兽见了火光,果然不敢前来侵犯了。

四人闭目养神,挨过了一夜。等到天色甫曙,他们又吃了一些干粮,重又向前寻路。此时已达后半段的路程,项雷前已走过,所以走起来更是容易,路途也比较平易一些。到午时,他们已达寨后。恰逢包文钦和桑翠珍都在前面关隘上把守,寨中留着的喽罗大半都是项雷旧时的部下,见了项雷一齐惊异。项雷大声喝道:“你们都是我的旧部,我一向待你们不薄。二寨主惨遭敌人杀害,我们应该带他复仇。你们若是被人胁迫而降敌的,今日见了我,快来重归旧主,否则难免一死!”项雷说罢,众喽罗有大半都跑了过来,放下兵刃,说道:“我等愿归故主!”

包文钦咬紧牙齿,挥动手中长枪,直奔过来。杨乃光早舞起宝剑,上前迎住。莲姑和项雷一齐杀上。桑翠珍只得使开双刀敌住。战了二十余回合,桑翠珍的双刀被莲姑宝剑逼住,项雷乘隙一刀刺入她的腰里。桑翠珍惨叫一声,倒于地上。项雷和莲姑杀了桑翠珍,恐防包文钦要脱逃,赶紧过来把他围住。

包文钦和杨乃光厮杀,本已很费力的了,现在又加上这二人,桑翠珍又惨死于地,心中大为惊慌。要想乘隙脱身,却又被三人围住,苦战不脱。勉强又斗了十余回合,杨乃光卖个破绽,让他一枪刺进来时,连忙把身了向左一闪,乘势猛扑过去,一剑横扫,正中包文钦的肩项。包文钦着了这一剑,痛得直跳,手中枪顿时散慢,不能招架。莲姑又是一剑,向他下三路扫去,正刺中包文钦大腿,包文钦跌倒在地。项雷一刀割下他的首级,又过去割下桑翠珍的头颅,对包文钦的部下说道:“你们快快投降,可免一死。否则莫说我们刀下无情!”众人见他们三人如此勇敢,都愿投诚。

于是项雷等回到寨中,设起项云、项雪的灵座,点了香烛,把奸夫**妇的头颅献祭。项雷拜倒灵前,痛哭一场。杨乃光等也觉凄然不欢。项雷又吩咐将二人的尸骸抛到后山去,供野兽吞噬。遂取出金银来赏给那个喽罗,又叫他送五十两银子到大树坪去,报谢那个农夫。又将包文钦的部下整顿一番。但他因为项雪惨死,心中时常觉得沉闷不欢,一定要让那杨乃光做首领,杨乃光依旧推辞。莲姑想起龙骧寨,遂对二人说道:“我前次已告诉你们知道龙骧寨的概况,我们在这里落草为寇,没有什么意思,不如一同回龙骧寨去,相助我哥哥,共图大事。”杨乃光听了莲姑的话,是无可无不可的,便征求项雷的同意。项雷也很欲离开这里,稍杀哀思。大家商议商议,遂决定带了手下弟兄,一同出寨。

隔了数天,项雷等准备已毕,便聚集大小头目,同喽罗们在寨前旷地上,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他们。且说:“你们中间谁愿相随同去的,可以带着一起走,不愿意走的,可仍留居于此。”项雷说毕,便有三分之一的人情愿跟他们同行。

其余的三分之二,项雷代他们立了一个大头目,姓谷名永的做首领,仍让他们占据这个山头。自己带了相随的数十健儿,跟了莲姑、杨乃光,扮做大伙客商,到口外去收买皮货的,分做两起走,到张家口会合。谷永等到项雷、杨乃光、莲姑动身的那天,特地摆设盛筵饯行。项雷下山时,回顾这座雄峻的金鸡山,心里又不禁有恋恋之意。杨乃光和莲姑领一部分人先行,项雷和一部分人慢一步走,一路朝行夜宿,没有什么岔儿闹出。到了张家口,大家会合着,遂向龙骧寨行去。到得分水岭,那边已有龙骧寨人巡逻,见了莲姑,遂让他们一行人过去。杨乃光和项雷瞧看这里的山势异常雄峻,而又曲折深渊,和金鸡山相较,则又不可同日而语了。

3

走得不多路,见前面广场上排列着许多健儿,手中都握着刀枪,旌旗鲜明,气象森严。中间一匹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个虬髯大汉,头戴毡笠,身披绿袍,相貌甚是奇伟。背后一个小校,捧着一柄银光闪耀的月牙铜铲。杨乃光虽然不认识此人是谁,但是莲姑却早认得就是她哥哥宇文亮,在那边阅兵。正要上前呼唤,宇文亮等也已瞧见这里一伙人,不明白从哪里来的,立刻将手一指,众健儿分开两翼,飞奔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莲姑伸起手来,娇声喝道:“你们不要误会!我们都是自己人!”同时跑到她哥哥马前说道:“哥哥,我回来了。”宇文亮见来的乃是他的妹妹莲姑,脸上顿时堆着笑容,跳下马来说道:“你去了好多时候,到今天才回来。这一伙人又是谁呢?”莲姑带笑答道:“说来话长,我们到里面去再谈吧。现在先要介绍两个人和你相见。”遂将手一招,叫杨乃光、项雷上前,拜见宇文亮。通过了姓名,宇文亮便吩咐部下散去,他自己和莲姑招待着杨乃光等走进寨来。

寨中两旁站着的侍卫,手中都擎着红缨长枪,见了宇文亮和莲姑,举枪致敬。到得堂前,宇文兄妹请杨乃光、项雷坐于堂上,其余诸人都坐在堂下。这时候屏风背后走出一对青年男女来,正是李天豪和蟾姑,莲姑见了蟾姑,立刻走上前去,和她握手相见,不胜快活。大家分宾主坐定,莲姑又介绍杨乃光、项雷,和她姊夫姊姊相见。

宇文亮问起二人来历,莲姑在此时尚不肯实告,便把金鸡山的事约略讲了一番,只说自己特地招他们到此同图革命事业的。

宇文亮素喜结交天下豪杰,听说二人本领高强,当然欢迎。遂吩咐下人,把堂下坐的健儿招待到外面去吃饭,另外安排宿处给他们居住。待到明天点检后,再把他们编入队伍。又叫厨下端整一桌丰盛的筵席。宇文亮请杨、项二人坐了客席,斟过酒,各敬三杯。席间大家谈些江湖上的事情,很是投合。宇文亮又把自己在龙骧寨的雄图告诉给二人听。二人都说情愿追随鞭镫,共举大事。席散后,宇文亮特辟一间上等的寝室给二人安睡。

次日黄昏时候,莲姑到蟾姑房中去,见天豪不在房中,遂将自己和杨乃光结合的事告诉她姊姊知道。蟾姑听了却道:“原来你此去是借着探亲为名,暗中本是要物色佳婿。现在果然给你达到了目的,可喜可贺。大约你眼睛里看得上的,必然不错,待我去告知哥哥,好择个吉日,代你们二人正式成婚,彼此有个称呼。”这句话正合莲姑胸怀,所以她说道:“全仗姊姊作主便了。”

这天晚上,蟾姑马上见了宇文亮,将这事告诉了她的哥哥。宇文亮很坦率地说道:“此番莲姑外出,我早知道她有这个意思了。杨乃光面貌生得不错,年纪又轻,既然是她自己物色得的,我们当然没有反对的道理。”蟾姑便取过一本历书来,看了一看,选定本月二十七日为吉期,代二人举行婚礼。宇文亮又说:“很好,距离吉期还有七八天光景,一切的事情你代我预备吧。”蟾姑又去告诉了天豪,天豪尚未探悉杨乃光的身世,但小姨的婚事,自己未便作主。宇文兄妹既然赞成,他当然也没有什么表示,不过预备吃喜酒罢了。

次日这个消息透露出来,寨中人一齐欢喜,杨乃光也很是得意。蟾姑和莲姑,在这几天里忙着预备青庐。青庐在蟾姑闺房的对面,因为最后的三间房屋是今春新筑起来的,比较旧的屋子富丽得多。蟾姑已用了左首的一间,右首的一间遂留给莲姑了。庭院十分宽敞,窗外种着许多花木,还有一座假山,奇石玲珑,境至幽静,闲人不入的,新房是最好没有的了。到了吉期,龙骧寨中悬灯结彩,十分热闹。

杨乃光喜孜孜地做了新郎,和莲姑交拜成仪。大家见礼后,送入洞房。许多部下健儿,趁此机会大吃喜酒,都是尽欢而散。莲姑和杨乃光正式成婚后,感情更是浓厚,常常一块儿行走,好似胶漆不会分离。可是李天豪是个精细的人,不久他从杨乃光、项雷部下探听出,杨乃光乃是山西地方著名的飞贼。

便去告诉蟾姑,说莲姑不能择人而事,错认杨乃光是个好人,鸦凤非偶,深为可惜。蟾姑知道了,心中未免有些不快。但是木已成舟,莲姑和杨乃光甜情蜜意的,很是和谐,他人难于启齿。所以也只有闷在肚里,不便去告诉莲姑,也没有去告知宇文亮。

恰巧在福建漳州地方,有个姓陈的,是天豪的老友,有好多年不见面了。最近天豪曾到北京去一游,逢着姓陈的族人从闽省来京,无意中在酒楼邂逅,谈起那个姓陈的,方知他在前年到南洋去经商,获得了一笔很大的横财,现在已成暴富。曾向人家问起李天豪消息,颇生她人之思。天豪听了这消息,心中不能无动,回转龙骧寨和蟾姑商量,意欲自己动身到漳州去走一遭,借探望老友为名,暗中去联络他,劝他输出家财,共图革命大事。

因为那姓陈的娴熟武艺,也是个有志之士,自己去说服他,一定能够成功的,好使龙骧寨对于饷械上得到资助。蟾姑听了也赞成她丈夫的说话,愿随天豪同行。次日天豪又去告知宇文亮,遂决定后天动身。宇文亮设宴代二人饯行,杨乃光、莲姑也备酒席相送。天豪临去时,暗中叮嘱宇文亮,一切谨慎,不要将操练兵马之权交与他人。他们不久就要回来的。宇文亮也嘱他们早去早回。

天豪夫妇到达漳州后,便去拜访姓陈的老友。姓陈的是个四旬以上的人,名唤其昌,干练多才,精悍之色现于眉宇。和天豪握手相见,非常喜悦。又见天豪娶了这位刚健婀娜的夫人,拱手道贺。又唤他的妻子出来招待。陈其昌的夫人乃是一位朴实无华的妇人,拉着蟾姑的手请到内室去坐。

这里天豪和其昌彼此奉告别后的经过。晚上,陈其昌特地预备丰盛的筵席,为二人洗尘,大家举杯痛饮。夜间,其昌夫人已收拾一间精美的客房,为二人下榻。其昌又和天豪在书房中谈话,剪烛西窗,话雨巴山,直谈至鸡声已起,方才各自回房安寝。而龙骧寨的大概情形陈其昌都明白了。

次日其昌夫妇又陪着二人出游。但是那边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天豪此来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背着人便将自己的来意告诉其昌,要他慷慨解囊。其昌和天豪本是志同道合的,所以一口答应,愿先捐出十万两银子相助。说以后如有缺乏,只要来使告知,定当源源捐赠。天豪大喜,更请他在漳州地方秘密联络岭南志士,组织革命的机关,预备将来起义时,可以南北呼应。其昌也深表同意,又请天豪相助进行,天豪当然义不容辞,遂留在陈家积极进行。因此,他们夫妇二人,不知不觉在漳州耽搁了三四个月。直到这事稍有眉目,方才告辞北上。

临行时,其昌和几个新同志设宴相送,把自己捐助的军饷,先写了五万元的庄票,汇到北京,以便天豪就近兑取。其余五万,再缓二月汇奉。又送了不少土货给天豪夫妇,情愿很是优渥。天豪夫妇很快活地回转龙骧寨去。不料在这短期间,寨中的情形已发生了变化,这岂是二人出外时所能预料的呢!

4

来宇文亮在这几年漂泊江湖,没有宁息。以前曾娶过一位妻子,不多时便因病亡故。直到如今,未尝重续。现在眼见他自己的两个妹妹都已有了俊俏的郎君,帐隐鸳鸯,莲姑开并蒂,一种恩恩爱爱,伉俪和好的情景,令人望而生羡。他自己却孤衾独拥,好梦难成,心中自然不能无动,而感觉到生活的枯寂了。他自李天豪夫妇南下后,每朝依然训练部下,而杨乃光和莲姑尽享受温柔艳福,不及天豪夫妇的鸡鸣戒旦,往往日高三竿,还没有起身。宇文亮因他们新婚的夫妇,不便说话,一任他们的自由,但自己更觉得寂寞无聊。

有一天,他带了十数名部下到北面丛山中去行猎,他追逐禽兽入山很深,不觉迷失了道路,和部下相失。天色已晚,不能回去,心中稍觉慌乱,纵马乱奔。穿过一座树林,忽见对面山坳里有一个穹庐,里面有灯光隐隐射出。他见了这穹庐,便知是蒙古人的居所。既然迷失道途,不得不前去问信,遂跳下马来,牵了马慢慢地走过去。

那身长的蒙女点点头,表示同意。宇文亮细瞧这两个蒙女,装束虽然异样,面貌却一样艳丽,不输于汉女。深山之中遇此奇女,心中未免有些忐忑。那蒙女早向他说道:“客人既然迷途,不能归去,何妨入内憩坐。庐中别无他人,可以放心。”

宇文亮遂将马系于树下,跟着蒙女走到穹庐里去。见一切动用器具,甚是简单,大家席地而坐。长身的蒙女带着笑对他说道:“我们方才听得马蹄声,以为有人来盗取我家的牛羊,所以出来窥探。客人怎样到此的?”宇文亮很直爽地对她们说道:“我是龙骧寨寨主,今天偶然出猎,迷路在山中,不能归去,所以只得向你们借宿一宵。你们若识得途径的,明日指导出去的路径,送我还寨,一定不吝重赏。”

长身的蒙女说道:“啊哟!你是绿林中的一位寨主吗?我们这里只有人,没有钱财的。”宇文亮捋着虬髯,哈哈笑道:“我的寨主和别的绿林好汉不同,并不要抢劫人家财物,别有大志,非女子可知。你们对我不必恐惧,但是你们二人怎样独住在深山中,没有一个男子陪伴呢?”那较矮的蒙女说道:“我叫银花儿,今年只有十六岁。”

又指着长身的蒙女道:“她名金花儿,是我的姊姊,前年已出嫁了。但近来因为她的夫婿和我们哥哥争夺牛羊,发生恶斗,我哥哥一个失手,将我姊夫刺死,他自己逃到他方去了。却叫我们在此结庐隐藏。带得四五头牛,十数斗羊,便是我们姊妹俩的财产了。所以一时不能出头。”

宇文亮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你们的父母呢?”金花儿答道:“我们本住在二道河的,父母早已双亡,只有兄妹三人。现在哥哥又已出亡,不知何日归家。”宇文亮道:“如此说来,你们的身世真也可怜。”二女闻言,低着头不响。

隔了一歇,金花儿说道:“寨主恐怕没有吃晚饭,肚子必然饥饿,待我们去煮些食物给你吃吧。”宇文亮道:“很好,你们倘有牛乳羊酪,给我喝些也好。在我的马上还有两头野鸡,是我方才猎得的,请你们代我烤一烤也好。”说着话,立起身来,跑到外面去,把两头野鸡提进帐来,掷于地上。金花儿、银花儿连忙取了,到帐后去洗剥了烤火。宇文亮坐地休息,将双手托着下颔,想入非非。

宇文亮一边尝着羊酪,一边鼻子里闻着鸡肉的香味,急待大嚼,以充饥肠。又隔了些时,二女将盘子盛着那两头烤好的野鸡,恭恭敬敬献到宇文亮的面前,旁边又放着一小碟盐。

宇文亮真的肚子饿了,毫不客气,拿起一头野鸡撕碎了,蘸着盐便送到口里大嚼。二女盘膝坐在一旁,侍候他吃。宇文亮道:“你们晚餐吃过吗?可要吃一些?”银花儿道:“我们早已吃过了,客人尽管吃吧。”宇文亮一边吃着鸡,一边向她们脸上身上仔细端详。金花儿笑道:“寨主尽管吃鸡,向我们紧瞧做什么?”宇文亮道:“我瞧你们生得真是美丽,所以要饱看一下。”金花儿道:“我们是塞外之人,恐怕及不得你们汉人的女子。寨主休要这样说,使我们愈加惭愧了。”

宇文亮道:“你们果然生得很好,可惜埋没在蓬蒿。今天只有我一人能够赏识你们。”银花儿听了,脸上露出很感谢而喜悦的样子。金花儿道:“蒙寨主赏识,荣幸得很。但是寨主明天便要回去的,叫我们在此守候,我们的哥哥不知何日才回。”宇文亮道:“那么我带你们到龙骧寨去住,可好吗?”

二女听了都微笑不答。宇文亮又见银花儿对他嘻开着嘴,一种天真的憨态令人可爱,而金花儿言笑之间带着十分**,眼睛里水汪汪地透露着青春之火。所以他情不自禁地要戏弄她们一回。便撕了一只鸡腿,向银花儿嘴边送过去,说道:“这条鸡腿请你吃了吧。”银花儿要拒也来不及,已被宇文亮塞入口中,只得把手接住。金花儿在旁边瞧这情景,把手掩着口笑道:“我不要吃。”宇文亮回头对她说道:“她已吃了,你不要吃吗?我偏要你吃一个。”遂又撕了一条鸡腿,送向金花儿嘴边来。

金花儿双手紧掩着口,别转了头,定不接受。宇文亮把身子移近到她的身前,将左手去拉开她的手臂,右手把鸡腿硬塞入她口里。宇文亮力大,金花儿又是笑得没有气力,身子仰后而倒,却把双手来抱住宇文亮的熊腰。宇文亮见鸡腿已入她口,便将身子一挣,挣脱了金花儿的手儿,仍旧盘膝坐在原处。金花儿也坐起来,姊妹俩一齐笑嘻嘻地嚼着鸡腿。宇文亮又对金花儿说道:“鸡腿的滋味怎样?你不吃时也要给你吃。”金花儿笑道:“这恐怕就是寨主的恩典了。”

一会儿,宇文亮已把两头鸡吃得精光,剩下许多骨头在盘子里。二女也早将鸡腿吃下,收拾进去。宇文亮道:“我肚子已饱,不要吃什么了。”二女遂又取出一条很软的毯子,对宇文亮说道:“寨主将就宿一宵吧。”宇文亮道:“很好,你们睡在哪里?”金花儿道:“这里没有别的地方,我们姊妹也和寨主睡在一起了。”宇文亮知道蒙人风俗,男女同居一室不当一回事的。所以也没有说话。

金花儿却取出一个小香炉,燃起一炉香来,不知是什么香,送到鼻子里甚是刺激,令人心神有些**漾。宇文亮回头见他们姊妹俩也各解衣,露出很白嫩的胸膛,玉乳莹洁,如初剥的鸡头。金花儿见宇文亮偷偷瞧他们,便对他启齿一笑,这一笑很有媚意,又说道:“寨主瞧我们做什么,令人怪害羞的。”说罢这话,“噗”地一口气吹熄了烛火。

宇文亮听脚边悉悉索索地,料她们姊妹俩已睡将下去。

他正要息心宁神地闭目而睡,然而鼻子里闻着的香味更是浓烈,自己处此奇异的境界,还是破天荒第一遭。越是要想安睡,越是睡不着。隔了一会,大腿上觉得有一样软绵绵的东西贴拢来,渐渐地挨到腹边,他忍不住伸手过去一摸,乃是热刺刺的一条女人的玉臂,不知是金花儿的还是银花儿的。

第八十回窥浴动**心萧墙起祸倒戈下毒手峻岭丧师

1

世间坐怀不乱的鲁男子,古今能有几人?何况英雄难逃美人关,横刀跃马的豪士,每多拜倒在绿鬓红颜的石榴裙下,檀板轻拍,小红低唱,常在金戈铁马,喋血冲锋之余。

虽不必人人尽如党太尉,而风流逸事也是史不绝书的。所以宇文亮当此心旌摇动之时,忽来一条玉臂,又惊又喜。心里暗暗忖度,不知是金花儿的,还是银花儿的。一霎那间,软玉温香抱满怀,已有一个蒙女的芳体扑到他的身上来,同时很热的粉颊已贴到他的脸上。彼此很热烈地搂着,接了一个吻。

帐中虽然黑暗,宇文亮练就的一双夜眼,定神细瞧,黑而且大的眸子已接触到他的眼帘,不是金花儿还是谁呢?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摸索她的身上,**裸的,只有条小毛巾裹住下体。金花儿和银花儿不同,少妇风情格外妖冶,宇文亮迷迷糊糊的,竟和她参起欢喜禅来。不多时,在他身边又多了一个人,便是银花儿了。宇文亮左拥右抱,云情雨意,十分酣畅。一夜风光,万般旖旎,不知东方之既白。

到了次晨,大家穿衣起身。宇文亮回想昨夜欢情,迷离奇突,好似津津然有余味。金花儿和银花儿却到帐下去忙着做早餐给他吃,宇文亮和他们坐着同吃,瞧着二人很是得意,金花儿更是时时向他献媚。宇文亮遂想带她们姊妹俩回龙骧寨去,纳二人为侧室。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了二人,二人都一口答应。宇文亮急于回寨,便叫她们赶紧收拾,一切没有用的东西,一齐抛弃,只有牛羊都带了走。金花儿姊妹都坐在牛背上,宇文亮仍跨着他原来的马,让他们姊妹在前头走,因为他不识山中的途径。金花儿姊妹俩当先引导着走出山谷,宇文亮已认得归去的路,便加上一鞭,抢出了前面,又领着金花儿、银花儿赶回龙骧寨来。

宇文亮很快活地说道:“你们应该向我道贺。这两个蒙女乃是姊妹花,大的名金花儿,幼的名唤银花儿,都是可怜的好女子。我已征求得她们的同意,纳为小妾。所以今日带她们回来。”接着又把昨宵问路借宿的事,约略告诉一遍,且指着那些牛羊说道:“这些东西,便是她们陪嫁的嫁奁了。”说罢哈哈大笑不止。

莲姑想不到她的哥哥突然有这么一着,不由微笑道:“这样也好。哥哥得此二女,足慰岑寂了。”杨乃光在旁也带笑说道:“恭喜大哥一箭双雕,又是塞外异葩,端的艳福不浅。”宇文亮遂介绍金花儿姊妹和二人相见。然后一同回到龙骧寨去,大排喜筵,厚待部下。部下也都前来道贺。宇文亮另外收拾两间卧室,给她们姊妹俩居住,又教她们学习汉语,从此他有了新宠,朝夕在温柔乡中消磨他的时日,操练人马的事便有些懈怠。有时交给杨乃光、项雷等去代庖,忘记了李天豪临走时叮嘱的话。因此杨乃光乘机攫取大权。

杨乃光的心目中,以为宇文亮生性直爽,勇而无谋,容易玩弄掌上。最畏忌的便是李天豪智勇双全,机警难欺。他的心里很想把龙骧寨据为己有,把宇文亮、李天豪都逐出去。他怀着这个阴谋,只有项雷和他的部下知道。要想乘天豪夫妇没有回寨的时候,实现他的计划。宇文亮好似瞒在鼓中,丝毫没有知道。他只顾和金花姊妹寻欢作乐,静候李天豪回来。

而莲姑也只当她丈夫是好人,没有知道杨乃光的胸中阴谋。而她自己肚腹渐渐膨大,嗜酸作恶,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了。杨乃光常指着她的肚皮嘻笑道:“这里面不知有个小杨乃光,还是小莲姑。你姊姊结婚多年,却没有一个儿女。你竟能后来居上,早产麟儿,可知我的本领不小了。”

莲姑虽然有孕在身,却不象普通妇女一般的珍重身子,她依然要出去骑马驰骋。

有一天,她和杨乃光到张家口去游览,回寨时,在途中并辔疾驰的时候,忽然马失前蹄,把莲姑从马鞍上翻堕于地。杨乃光大惊,连忙勒住马缰,跳下马来,把莲姑扶起,莲姑捧着肚子,双眉紧蹙。杨乃光问道:“这一跤摔得怎样了?”莲姑道:“别的还好,只是我的肚子受震太重,所以疼痛起来。”

遂开了一个方子。寨中本来有些药材的,宇文亮吩咐下人配了药给杨乃光去煎煮。但是莲姑服药后依然不能止痛,挨至天明时,竟流产了。妇女流产本是常有的事,不过此次莲姑的流产,因堕马受伤,来势异常凶险,下了不少的血,陷于昏迷状态之中,寒热也很高。

杨乃光和宇文亮都很发急,又请军医来诊治。军医也是摇头蹙额,没有什么法子想,勉强开了一张药方,莲姑服药后依然无效,不到三天竟香消玉殒,撒手人寰了。宇文亮、杨乃光悲悼不已,便用上等棺木安殓了,葬在野猪山边。一坯香土,终古黄昏,莲姑这样的结局也太可怜了。

杨乃光虽有鼓盆之戚,而他的一腔雄心反因此而更炽,格外无所顾忌。遂联络了项雷等一辈人,想借端阳饮酒为名,把宇文亮灌醉了,然后下手夺取龙骧寨,自作寨主。宇文亮却拥着金花儿、银花儿夜夜欢乐,不防到祸生肘腋。也是杨乃光等合该不能成功,在端阳节前三天,李天豪和蟾姑从漳州跑回来了。

杨乃光不由一惊,只得把这事暂缓发动。蟾姑听得宇文亮纳了蒙女为宠姬,心中不免有些奇异。又闻她的妹妹逝世噩耗,同胞情深,止不住放声痛哭。想不到只此一行,姊妹俩便无见面之日,抱撼无穷。遂又到莲姑的墓上去,酹酒拜奠,心中非常悲戚。李天豪也惋惜不已。他回寨后,觉得寨中事务,宇文亮已废弛不少,练兵的事,都由杨乃光代庖。

他对于杨乃光颇不信任,所以把大权设法收回。杨乃光更是暗暗发恨,自言自语道:“不杀李天豪,非男儿也。”

2

但是杨乃光生平是个好色之人,现在丧了配偶,独拥孤衾,如何耐得这寂寞?寨中又无美女子可补莲姑之缺,自己跟着宇文亮和李天豪,不比寻常草寇,不能随随便便地出去,抢劫良家妇女来做押寨夫人,又不能出去夤夜采花。若被李天豪等知道了,定要责怪的,所以更觉沉闷。他的卧室本在天豪夫妇寝室的对面,同在一个院落里的。起初姊妹俩十分密切,所以新房做在一起,不妨到他们夫妇中间忽然断弦的。

自从莲姑去世以后,杨乃光仍旧住在这间房中,没有他迁,因此朝晚常和蟾姑见面。他觉得蟾姑、莲姑尤如江东二乔一样美丽,而蟾姑比较她的妹妹更是温文秀雅。他不免动了**心,要想引诱蟾姑。但是蟾姑不比莲姑没有主宰,她却是艳如桃李、凛若冰霜的女子。对于李天豪,伉俪间情爱又是很笃,所以无隙可乘。

杨乃光在场上看项雷等操练完毕,他跑到自己室中去,想换一件衣服。忽见蟾姑的房门闭着,里面有零零落落的水声,知道蟾姑正在房中出浴,不由心中一动,立即走到窗边,将唾沫湿透了窗纸,戳了一个小孔,一眼向内张去。见蟾姑正坐在盆中洗浴,冰肌玉肤,一齐呈露。胸前**如新剥鸡头,可惜销魂处还瞧不清楚。蟾姑浴罢,正要拂拭而起,忽然瞧见了窗上的眼睛,不由心中一跳。便喝问道:“外面是谁?”杨乃光给蟾姑一喊,只得回身便走。

蟾姑急匆匆地揩干身子,披上外衣,脸也不及洗,连忙开了房门,走到外边去一瞧,哪里有什么人影?再走到外边,有一个女仆在那里洗衣。遂问道:“方才你可瞧见有什么人走到内院来的?”女佣答道:“只有杨家姑爷走到外面去的,没有旁的人。”蟾姑一咬银牙说道:“一定是这贼人。我早料到是他的,别的男子决不能够走到里边来。这贼人本来不是好东西,我妹妹没有眼睛错嫁于他,以致流产殒命,间接也是送在他手里的。他现在胆敢来调戏我,我一定不肯饶他。”遂回到里面去洗脸敷粉,心中的怒气难消。

少停天豪回来,见蟾姑脸上充满怒容,便问她因何忿怒。蟾姑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且说道:“人家这样欺负我,你要不要去找他理论?否则我也要去请问他的。使他知道我宇文蟾姑也是不好欺的女子,凭他本领怎样高强,我决不畏惧。”李天豪听了这话,又气又怒,将脚重重地跺着说道:“姓杨的人面兽心,真是个坏蛋!以前我瞧在莲姑面上,不和他计较。今日他敢这样无礼,我不杀他誓不为人!”立刻向壁上摘下宝剑,回身跑到外边去。

恰好杨乃光正和项雷在厅上讲话,一见李天豪挺剑奔出,他心中情虚,知道是为了方才窥浴的事来问罪了。喊了一声:“啊哟!”连忙跳起身来,因为手中没有兵刃,便把一张椅子拿在手里,预备招架。李天豪指着他骂道:“姓杨的,我本来知道你不是好人,一向容忍于心。你竟敢胆大妄为,窥人出浴,是何道理?”

杨乃光自知理屈,只得强辩道:“我没有窥你妻子出浴,你不要错怪人家。”李天豪又骂道:“呸!我岂肯冤枉于你?你也不必图赖,我久闻你本领高强,今日愿和你决一雌雄!”

杨乃光听了说道:“李天豪,你自恃艺高,要和我比赛剑术,那么我姓杨的不是贪生之辈,你要和我一比武术,敢不奉陪?”说罢放下椅子,回身去取了自己的宝剑前来,一齐走到庭中。

李天豪心里非常气恼,所以不再和他多说,舞动宝剑便向杨乃光头上劈去。杨乃光也将宝剑使开,两个人在庭中好似两头猛虎,彼此猛扑,名为比武,实为各要各的性命。两道剑光如龙蛇飞舞,鹰鹏扑击,战得十分紧酣。项雷连忙去报告与宇文亮知道。宇文亮忙取了他的铜刘,急急忙忙地跑进来,使开铜刘将两人分在两边,然后高声说道:“你们自己人为了何事如此火并?有话好说,快快停手!”李天豪因宇文亮不知道这事,遂将事实经过告诉一遍。杨乃光却不肯承认,连喊冤枉。宇文亮不便左右袒护,遂说:“我知道了。

杨乃光道:“看你能够胜我!”说着话,两人又要交手,宇文亮忙又喝住道:“你们休要动武!我都明白了,自有办法。请各退下,万万不能动手!”杨乃光遂对李天豪说道:“我瞧在寨主脸上,暂不和你计较。你若要较量的话,我决不逃遁。我杨乃光不是怕事的怯夫!”说罢便和项雷走出去。

李天豪抱剑而立,气愤愤地不出一声,这时候蟾姑也从里面跑出来,告诉她的哥哥,责怪杨乃光的不是。宇文亮当然也相信他妹妹的说话,但他对于杨乃光一向没有恶感,以为他材大可用,不欲因此小事而即摈弃。遂用好话安慰蟾姑,且对李天豪说道:“我不料杨乃光如此无行,只是我们寨中正是用人之秋,不如暂且宽恕他一遭。希望他能够改过自新,终为完人。现在为防闲计,把他的卧室迁到外边去,使他以后不能入内室,谅他也不敢再有无礼的举动。我们总要看在莲姑的脸上,抱着宽以责人的态度,不必和他多所计较,使他自己能够知道羞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们二位听我的说话,姑视其后效,如何?”

李天豪和蟾姑听宇文亮这样调解,不便过拂其意,只得忍住怒气,退回内室去。宇文亮立刻吩咐下人,连夜将杨乃光房间里的东西,一齐搬到外边去,另外收拾一间寝室给他居住。可是李天豪从此见了杨乃光不理不睬,彼此有了间隙。而杨乃光心中也是很不服气,把李天豪看作是眼中之刺,恨不得把他马上拔去。宇文亮对待他们仍如往昔一样,坦白得很。李天豪却对于杨乃光处处暗中防备他一着。白牛山上的王豹时常到寨中来听取计划,杨乃光很想联络他以为己助。李天豪料到杨乃光这个意思,遂格外用诚意去笼络王豹,不让他有叛变之心。

这样过了两三个月,已是新秋时候,漳州的陈其昌又汇上三万两银子给李天豪。有信带给李天豪,叫李天豪到北京去提取款项。李天豪和宇文亮一同动身,到北京去取款。汇银子的那家庄号名永康,李天豪以前曾去过一次,所以和经理先生已是认识。二人到了北京,先住下一家鼎升客栈,然后到永康庄上去领款。不料二人走到庄前,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向宇文亮叫声道:“寨主怎样来此?”

3

曾因事得罪了天豪,被天豪打了四十军棍而撵走的。此时二人只得说道:“我们是来游玩的。你在这里做事吗?”胡武道:“小人现在永康庄上做一名老司务,换口饭吃吃罢了。”二人点点头,说一声:“很好。”遂走到里面去和经理先生相见,经理先生见了他们来了,以为他们是什么富商大贾,所以竭诚款待,留他们吃饭。然后把银子交给他们。

二人取得款项,回转客寓时,已是天晚,便在客寓中用晚饭,谈起那个胡武来。李天豪说道:“胡武那厮是个小人,以前被我责打驱逐,一定怀恨在心。此番相见,说不定他要想法来陷害我们的,不可不防。”宇文亮道:“话虽这样说,他也知道我们的本领,或不敢来报复。”李天豪摇摇头道:“这却难说,今晚我们已来不及动身,明天一早还是带了款项早回寨去为妙。”宇文亮哈哈笑道:“老弟,你太多虑了!”

二人吃过晚饭,在房中相对坐着,闲谈一切。室门本来闭着的,忽然轻轻地推开,有一个人头向里面张了一下,李天豪忙问:“是谁?”那人头已缩去了。天豪心里有些疑虑,连忙走到门边,开了门向外面一看时,只见院子里黑压压挤满了许多人,都是衙门中的捕头,手中拿着铁尺、绳索,是预备到此拿人的。那个胡武也立在他们中间。原来胡武见了二人,怀着前恨,一心要想乘机报复。等到二人携款离开永康庄后,他就去见经理先生,说明宇文亮、李天豪是张家口外龙骧寨的大盗,且把龙骧寨的情形尽行泄漏。经理先生听了这个报告,不由大惊。怪怨他道:“你何不早说?现在银子已被他们提去了。”

胡武道:“天色已晚,他们决不会离开北京,谅必仍在客寓中,我们可以报官捉拿。”经理先生知道二人是耽搁在鼎升客栈里的,立刻带了胡武到顺天府衙门里去告密。顺天府听到这个消息,不敢怠慢,连忙唤过捕头唐立,带领全班捕役,跟着胡武到客寓中去捉拿大盗。又因胡武说过宇文亮等武艺出众,所以一面又去禀告九门提督,派兵前来相助,务使大盗不致漏网。

唐立带了捕役,进了鼎升客栈,寻得二人房间,探望了一下,见二人都在里面,又见李天豪出来问讯,便叫弟兄们快快拿人。众捕役马上呐喊一声,向天豪等二人蜂拥而上。

李天豪和宇文亮方知事情不妙,忙各从行装里取出刀剑来。

那时已有四五个捕役,不知二人厉害,抢到房里来要想动手。李天豪将手中宝剑左右横扫,早有数人受了伤退去。二人舞开刀剑,杀入人群中去。唐立虽然有些武艺,哪里是二人的对手?战不数合,早被宇文亮一刀搠倒在地。众捕役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武艺高强的大盗,一个个非死即伤,满院子里躺着许多受伤的人。那胡武早已抱头鼠窜地逃去。

霎时间尸骸成堆,流血满地。那武官挺着大砍刀拦住,战不数合,被宇文亮一刀刺在他的胸前,红雨四溅,立刻倒堕马下而死。二人杀开一条血路,只望僻静处走。但是这时候消息已传遍全城,九门提督亲率两营兵,到各处胡同里去兜拿。四下里号筒呜呜之声,不绝于耳。城门已闭,无处可走。亏得二人皆会飞行之术,跑到一处城墙之下,从可以接脚的地方爬上城去,然后再跳下城来。不过背上负着银子,十分沉重,所以累得满身大汗。出了京城,都透了一口气。李天豪对宇文亮说道:“若不是为了要带这些银子,我们便在城里杀一个通宵夜,有何不可!”

宇文亮道:“不错,那些官兵都不在我们的心上了。还有那个胡武,此番都是他做的祸种头,要想来陷害我们。没有把他杀死,真是便宜了他!”李天豪又道:“可惜我们还有许多银子丢掉在客寓里,没有带回,真是可恨的事。”二人说道话,连夜赶回向张家口进发。

次日傍晚,已回转龙骧寨。把这事告诉了蟾姑等,众人齐道可惜。李天豪又吩咐寨中弟兄们加紧操练,巡逻队加紧巡查。又派探子到北京探听消息,防备官军要来征剿。果然不出李天豪所料,京城里闹出了这个大大的岔儿,两个强盗竟杀死了许多捕役和官兵,城门紧闭着仍旧漏了网,九门提督难以交代这个帐了。

再向胡武审问,知道了龙骧寨的一切。奏章上去,清帝赫然震怒,即诏令保定府总兵伊里吉布,率领三千精兵,出张家口去剿灭龙骧寨中的一伙人。那伊里吉布是旗下人,智勇双全,以前曾在亲王僧格林泌麾下上惯战阵的。此时奉到命令,立刻调齐人马,先令部下武仁、乐忠二员战将为先锋,率兵六百先行。自己督领大队,浩浩****地杀奔龙骧寨而来。

探子报到寨中,宇文亮遂聚集李天豪、杨乃光、项雷、王豹等众人商议应付之计。杨乃光自告奋勇,要上头阵。但是李天豪抢着说道:“此地形势险恶,前年官兵曾一度来攻打,也是失败而去的。只是我们的地势须得先据分水岭,不让他们进抵洞口,以致反受他们的包围。小弟愿率一军去守分水岭,项雷兄弟可以随我同往。亮哥和其余的人可守本寨,接应一切。王豹兄弟还可守白牛山,成犄角势。这里倘有紧急,可派部下健儿前来应援。”宇文亮当然赞成,杨乃光见天豪不派他出战,明知天豪不信任他,心里更是怀恨。

次日天明,遥见清兵的先头部队已从山路上杀来,李天豪即率众杀下分水岭,布成阵势。清兵武仁和乐忠都想立取头功,见龙骧寨中人居然迎战,便准备厮杀一阵。乐忠舞长枪,跨劣马,跑到阵前大喊:“盗匪快来纳命!”项雷舞动手中铁槊,上前接住便战。武仁接着挥刀跃马,冲将过来,李天豪遂挺起手中宝剑,上前迎住。战了许多回合,项雷见乐忠十分骁勇,便将手中槊虚刺一下,回身便走。乐忠挺枪追来,项雷取下背上飞刀,呼的一刀向乐忠头上飞来。乐忠急忙低头躲避,一刀从他耳旁掠过。

不防第二刀又已飞至,闪避不及,肩上着了一下,立刻鲜血直流,回马便走。武仁一个心慌,被李天豪一剑扫去,正中他的肩膀,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天豪跟着手起剑落,割了武仁的首级,指挥部下掩杀过去。

清兵大败,六百人损了一半。伊里吉布在后接到这个败耗,勃然大怒,到分水岭前相度地势,扎下营寨。次日他自己上阵和李天豪战了一阵,未分胜负。回到营里,思量如何破敌之策,良久,他决定了一条计策。待到明晓,他又到岭下搦战。天豪也想得一条计策,自己和蟾姑迎敌,却叫项雷领三百人,去后面间道,抄到官兵的后面擂鼓呐喊,去扰乱他们的军心。一面又请宇文亮率众前来增援。两军相遇时,伊里吉布挺手中蛇矛和李天豪奋勇酣战。天豪知道伊里吉布的本领甚好,遂将平生的剑术施展出来。

伊里吉布伪作不敌,虚晃一矛,回马落荒而走。李天豪从后追来,不料山坡边林子里伏着清兵的驽弓,等到伊里吉布的马跑过去,李天豪追至林子时,一声梆子响,万驽齐发。天豪连忙舞剑遮拦,但是矢如雨下,一齐向他的身上射来。手里一个松懈,扑的一箭射中他的肩头,跟着腿上又中了两箭,跌倒在地。

4

幸亏蟾姑从后赶来,和数名健儿冒着箭雨,把李天豪抢回去。然而数名健儿都已牺牲在连驽之下。伊里吉布指挥自己兵马,重行杀转,要来抢夺分水岭。恰巧宇文亮率众赶至,把天豪、蟾姑接应上山。放下擂木滚石,把清兵打退。伊里吉布见对方面有了援兵,他是稳扎稳打的人,不敢冒险,同时项雷一军在后面山坳里鼓噪呐喊起来,伊里吉布不知敌人虚实,只令手下弓箭手把乱箭射向敌人那里去,自己整队徐徐后退。项雷见清军有备,遂也不敢杀出,领着弟兄们从间道退上分水岭去。

宇文亮见天豪受了矢伤,便叫蟾姑护送回寨。又命杨乃光同来驻守分水岭。天豪回到寨中,偃卧在床,蟾姑取出家藏的金创良药,代他敷治创口,坐在他的榻旁殷殷看护。天豪听得宇文亮和杨乃光、项雷同守分水岭,他叹口气,对蟾姑说道:“我自不小心,中了清兵的埋伏,以致受伤不能作战。你哥哥是直爽的,不防他人诡计的。倘然杨乃光等变起心肠来,很是危险。”

翌日,他命项雷守岭,自和杨乃光下山向清军营寨攻打。伊里吉布见龙骧寨人虽败而锐气未挫,反先来挑战,遂亲率四员勇将上阵。宇文亮舞动手中钢剑,大叫:“满奴!快来纳命!你们的气数已尽,人心思汉,旦夕便要覆亡。我们寨中志士断不屈辱于你们,休想来欺 侮人!”

伊里吉布见宇文亮虬髯大颡,威风凛凛,头上黄巾扎额,料是龙骧寨主。方要亲自出马,麾下偏将尚禄早舞动开山大斧冲出阵来,接着宇文亮厮杀。但战不到十合,早被宇文亮一钢剑扫于马下,又有一将彭天彪,挺枪出战,可是斗了十数合以上,宇文亮叱咤一声,钢剑飞处,彭天彪的一颗头颅已不翼而飞。伊里吉布不由大惊,他麾下又有一将,姓李名顺,急欲代同袍复仇,舞动手中画戟,拍马来战。杨乃光见宇文亮连斩二将,遂横剑出阵道:“寨主且请稍息,待小弟去斩此贼。”

宇文亮退下,让杨乃光和李顺交战,二人斗到二十合以上,杨乃光一剑劈去,正中李顺马首,把马头砍掉,李顺跌下地来。杨乃光指着他说道:“权且饶你,快换坐骑再来厮杀!”伊里吉布至是再也忍不住了,舞动蛇矛,一马冲出,说道:“贼盗,休要逞能!待本总兵来取你的首级!”杨乃光知是主将,遂也不敢怠慢,舞动手中双剑,和伊里吉布酣战七十余合,不分胜负。宇文亮舞动钢剑,飞马而前,人声喝道:“乃光贤弟,待我来和这满奴决一雌雄!”

杨乃光只得退下,宇文亮便和伊里吉布狠斗。又斗至五十余合,伊里吉布连战二将,有些力怯,忽听自己阵上鸣金,遂将蛇矛架住钢剑,向宇文亮说道:“明天我们再决胜负。”将马一勒,跑回阵去。

宇文亮追上去时,清军急用乱箭遥射,宇文亮只得和杨乃光依旧退回岭上。伊里吉布回至营中,见龙骧寨中的首领都是骁勇非常,难以力胜。自己非但无尺寸之功,反折去数将。若要破灭这龙骧寨,恐怕难之又难,心里很是忧烦,支颐独坐,踌躇无策。忽然营门小校来报,有人来见。伊里吉布恐防有人行刺,遂于帐中陈设侍卫,接见来人。少停,小校引进一个少年,浑身黑衣,不挟兵刃,向伊里吉布拱手长揖。伊里吉布认得这少年就是日间战阵上相见的龙骧寨的巨盗,不由陡地一怔,便问:“你是龙骧寨的盗党,来此何干?”杨乃光道:“我姓杨名乃光,屈身草莽,屡图反正,况和宇文亮、李天豪二人意见不合,不愿助纣为虐。今天进谒,愿献破龙骧寨之策,左右人多不敢明言。”

杨乃光道:“我安敢在总兵面前妄言妄语?总兵若能采纳愚见,必能获胜。”杨乃光遂说道:“明日宇文亮大举进攻,总兵可以佯败诱之,待他来追时,我在岭上倒戈,两面夹攻,必破宇文亮。然后将大军围困龙骧寨,断其粮食和水道。不出数日,李天豪夫妇如瓮中捉鳖,手到擒拿了。总兵可能信我的话吗?”

伊里吉布细察杨乃光神情语言,不象有诈,便道:“这里可依你的主张行事,但宇文亮骁勇无敌,恐他仍要逃脱。本总兵预备用地雷轰死他,明日请你偕同宇文亮上阵向我们追杀,你先引兵追赶,我们等你过了地雷伏处,待宇文亮到来,然后点着火线,把他轰死,取分水岭便如指掌上了。”杨乃光听伊里吉布如此主张,不便不遵从。当时两个约定之后,他悄悄地走回岭上。

到了明晨,宇文亮便要下山厮杀。杨乃光把自己部下交与项雷,把守岭上。暗暗知照了项雷,又向宇文亮自告奋勇,愿率三百人为先锋,直捣清阵。宇文亮和大队人马在后接应。宇文亮以为杨乃光贪立功劳,便一口答应,拍着他的肩膀问道:“倘能破得胡虏,当置酒与贤弟痛饮。”遂一同擂鼓呐喊,杀下分水岭来,清军也起众来迎。杨乃光当先骑着骏马,舞双股剑杀入清军阵中。清军中有二将上前接应,先后败退。杨乃光纵马追赶,清军纷纷败退。杨乃光一面率众追杀,一面叫人催宇文亮进兵援应。

宇文亮在后瞧见杨乃光已杀上前去,心中大喜,遂催动自己人马,一同追击。行至一座山坡之前,杨乃光部下已转了弯,不见影踪。宇文亮恐防杨乃光要中埋伏,指挥人马速追。刚才跑到山坡前面,忽然震天价一声响亮,山坡前埋有地雷,突然爆发起来。尘土山石一齐纷飞,烟雾障天,血肉狼藉。可怜这位盖世英雄宇文亮,和他数百健儿同时毕命。

杨乃光在前,听得后面巨声震耳,回望一片烟雾,充满着硝磺之气,知道伊里吉布所伏的地雷业已发作,宇文亮等全部牺牲了。立即举起白旗,向清军投降。伊里吉布率领清兵反身杀转,杨乃光做了先锋,绕了地雷轰发之区,但见一片血肉,惨不忍睹。项雷在岭上先闻地雷炸声,又俯视清军大至,遂对众人说道:“寨主料已中伏而死,清兵乘胜而来,我等众寡难敌。杨头领业已投降,我等不如也向清军投顺,免得遭殃。”部众大半听从项雷之言,有一小半不愿降的,逃回龙骧寨去报告恶消息。项雷在山上也竖起降旗。杨乃光迎接伊里吉布上分水岭,且引项雷拜见。伊里吉布温言安慰,又奖励他们的功劳。

伊里吉布闻言,不胜之喜,即命杨乃光和项雷率兵去虾蟆岭下埋伏,他自己分兵一半守住分水岭,一半兵马却去龙骧寨前密密层层地围住,要坐毙李天豪等一干志士。龙骧寨的末日殆已到临,革命事业尽付流水,都是杨乃光的厉阶,岂不令人痛恨呢!杨乃光和项雷带领心腹部下,绕道来到虾蟆岭下,在悬崖侧寻得龙骧寨中地道的出口,便叫部下在附近扎下营帐,派了两队人守在地道口,预备李天豪夫妇倘从这里逃出,可以出其不意地把他们双双擒 住。

因这条道路李天豪本来缄默不言,而是莲姑生时告诉过他,且和他走过一次的,所以他早就想着必欲将李天豪夫妇置之死地。他又暗暗地对项雷说道:“我所以投降清军,也不过因为自己推翻宇文亮、李天豪二人的计策不能成功,遂欲借清军之力破去龙骧寨,然后乘机行事,再把伊里吉布刺死,那么自己的欲望可以达到了。”

又垂涎宇文亮得来的两个蒙妇。且说破得龙骧寨后,当向伊里吉布索此两位异域艳姝,自取金花儿为妇,银花儿可以分赠给项雷。项雷自然惟杨乃光之言是听,守候着这个地道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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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李天豪夫妇在寨中,心里常常挂念前方,天豪盼望自己箭创早愈,能够前去助守分水岭,另想妙计以破清兵。不料噩耗报至,心中大惊,且闻宇文亮中伏惨死,非常悲悼;蟾姑也哀泣欲绝。天豪倏自**跃起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杨乃光起了恶意把亮哥谋害。亮哥生性坦直,易受人欺。他竟不听我的叮嘱,反去听杨乃光的诡言妄语,以致丧生,龙骧寨危矣!”蟾姑且言道:“我必要手刃杨贼,报我哥哥之仇。”

李天豪道:“分水岭已失,龙骧寨屏障已撤。此地虽然秘密,却因杨乃光已投降清军,为虎作伥,势必要来除灭我们一寨的弟兄。他们倘然将大军包围洞口,断我水道,那么我们只有在寨内坐以待毙了,还谈得到报仇吗?”蟾姑惊惶道:“这样怎么办呢?”

天豪叹道:“我也顾不得创伤了。为今之计,惟有抛去这辛苦经营的龙骧寨,且到白牛山上去和王豹联结一起,再和清军对垒。若然坐困于此,清军必然去打白云山,王豹倘有疏忽,我们更少臂助了。”蟾姑点点头道:“你的话说得不错,现在我们可从已开掘的秘密地道,从虾蟆岭下出走,使清军不知不觉,免得被杨乃光知道后派兵堵截,那就更难办了。”

众人也都情愿遁逃,遂各带了兵器什物预备动身,笨重的只有丢下。还有宇文亮的宠姬金花儿、银花儿也叫她们同走。但是二人因为宇文亮惨死,哭哭啼啼情愿死在寨中,不肯离去。蟾姑再三相劝,二人坚不听从,反累蟾姑挥洒不少眼泪,只得让她们在寨中殉节吧!蟾姑因天豪伤处还未痊愈,故叫他在中间走,不要当先。她自己握着双股剑,引导众人向地道中鱼贯而行。

想当时,宇文亮、李天豪挖掘这条秘密隧道本是防备万一的,现在果有用处了。然而,又岂是天豪夫妇所愿意走的呢?这一行人在地道中走了半天,方才走至虾蟆岭下。遂拔动机关开了地道的石盖,一个个从壁下伛偻着身子走将出来,重见天日,以为可以脱离险地了。

谁料走到小一半人出来,已被杨乃光部下瞧见,连忙报告与杨乃光知道。杨乃光遂和项雷领兵从林子里杀将出来,大喊:“龙骧寨人往哪里走?我们守候多时了!”蟾姑在前,一眼见了杨乃光,不由怒气上冲,便将手中剑向他一指,开口骂道:“狗贼!我妹妹待你不错,又把你招接到龙骧寨来,一片好意。谁料你这厮人头畜生,甘心降敌,以致我哥哥中了诡计,惨遭非命,龙骧寨的大业毁于一旦,真是万死不足蔽辜,却还要来埋伏于此,为一网打尽之计。你这狗贼狠毒透了,我今天一定饶不了你!”杨乃光被蟾姑痛骂,非但没有一些惭愧,反而笑嘻嘻地说道:“蟾姑,我一向倾慕于你。

今日你们已至末路,劝你投降了我吧!我们结为一对好夫妻,不胜于那个姓李的汉子吗?若不是我为了要得到你时,早可在虾蟆岭下伏下地雷,将你们一齐轰掉了,还要说我太狠毒么?”蟾姑听了,面上一红,咬紧牙齿更不答话,挥动手中双股剑向杨乃光头上劈下。杨乃光尚没有和蟾姑交过手,遂也将手中剑使开,和蟾姑酣战,蟾姑一心要取仇人之首,所以双剑直上直下,疾如风雨,尽向杨乃光身上进攻。

此时,杨乃光觉得蟾姑的武艺比较莲姑更是高强了。项雷在旁指挥部下把龙骧寨中人围住,自己挺起铁槊来助杨乃光。

这时,李天豪也从地道中出来,见自己一伙人已被杨乃光拦住,心中大怒。顾不得身上的创伤,舞起手中宝剑,挣扎着上前来战。项雷便和天豪战在一起,但天豪究竟受伤未愈,不能作战,渐渐招架不住。蟾姑又被杨乃光缠住,不能援助天豪,心中十分发急。项雷觑个间隙,飞起一脚,将天豪踢翻在地,正要用绳索去缚天豪时,忽然林子里跳出一个黑衣少年,手中舞动铁鞭!喝一声:“狂寇不要逞能,吃我一鞭!”项雷不防在此忽然半腰里杀出一个程咬金来,心中一怔,只得丢下天豪,和那少年战住。

杨乃光的部下见此情景,不敢恋战,四散奔逃。天豪和蟾姑惊喜莫名。天豪早从地上跃起,向黑衣少年拱手而谢道:“小子被困于此,得蒙壮士拔刀相助,感谢得很。请问二位尊姓大名?”说话时,那个独脚汉子早已跳到身边,指着天豪问道:“请问你就是李天豪君吗?”天豪更觉惊异,说道:“二位怎知贱名?”独脚汉子哈哈笑道:“我们就是慕名而来的。

提起一位人物谅你必然知道,便是荒江女侠方玉琴。我们就是和她相遇后,谈起此地诸位豪杰阴图革命之事,龙骧寨形势如何险要,所以特地跑来。”

李天豪听了,便点点头道:“原来是女侠指示二位至此的,我们也很想念他们。幸蒙二位前来援助,这真是再巧也没有的事了。还请二位赐告真名,二位大概也是昆仑剑侠吧?” 独脚汉子答道:“在下姓薛名焕,也是昆仑门下。这位黑衣少年就是我的朋友小尉迟滕固。

我们二人在洛阳地方相助玉琴、剑秋等,破灭邓家堡后,听他说起龙骧寨和螺蛳谷的情形,所以先到这里来探访。在北京逗留了一个多月,不料行至此间,恰逢官军围攻你们的龙骧寨,寨前已是团团围住,封闭洞口不能出入。我等虽得女侠略告大概,然而究竟是地势陌生,无从进寨。便向邻近的人民探听,方知你们和官军已交过数次锋,寨主宇文亮惨遭地雷炸死,龙骧寨已是岌岌可危了。我等听得这个不祥消息,急切要来援救你们。

无如不得其门而入,和你们不通消息,只得在四山乱走,希望或可遇见什么人能够指示我们的途径,遂逢见姓杨的那厮带了一队兵到这里来埋伏,我们悄悄地掩在他们军后,窃听得他们埋伏真相,方知姓杨的是寨中倒戈的叛徒,要想把你们一网打尽,用心十分狠毒。我们决定也守在此处林中,倘然你们逃出隧道时,他们要截击激攻,我们便可动手。果然救了你们,这真是此中定有天意了。”

李天豪听了薛焕的一番说话,不胜喜悦,遂介绍蟾姑和他们相见。薛焕、滕固方才已见过蟾姑的剑术,甚为钦佩。认为她也是女侠一流人物,不过没有女侠神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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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固便又向天豪说道:“照你们的情形,龙骧寨已是无险可守而放弃了。但不知附近可还有立足之地?”天豪答道:“龙骧寨的秘密已被清军探悉,况又失去分水岭,已成绝地,不能再守。惟有附近白牛山上我们尚有一伙人在那边盘踞,现在只有投奔白牛山去,收拾余烬,再和清军对垒。”

薛焕道:“既有这个去处,我们便可火速前往,免得被清兵侦知后,再去袭取。”于是天豪、蟾姑陪着薛焕、滕固,督率部下一齐取径赶奔白牛山去。

将近山下时,山坡边闪出一彪人马。天豪疑是清兵拦路,正要出来抵御,却见旌旗之下,当先一位壮士,黑面大鼻,手横大刀,跨下战马,正是白牛山的王豹。王豹一见天豪,连忙滚鞍下马,向天豪说道:“自从清兵攻打龙骧寨后,我们屡欲前来相助,只因未奉命令。后闻寨主惨死,洞口被封,心中非常忧急。今日率部下五百人正要前来援应,且喜天豪兄等在此,巧极,巧极!不知龙骧寨情形究竟如何?”

天豪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道:“祸起萧墙,寨主中伏,这恐是天意,非人力所可挽救的。愚夫妇也险些儿丧身其中了!”遂将自己脱险的情形约略告诉数语,又介绍王豹和薛焕、滕固相见。王豹闻说薛焕是昆仑剑侠,和荒江女侠一起的,格外恭敬。遂对天豪说道:“天豪兄幸遇大侠援救,真是不幸中之大幸。现在且请到山上去暂息,然后再行商量御敌之计,为寨主复仇。”天豪点点头,于是王豹陪着众人上山。

这白牛山山势也很雄峻,自从飞天蜈蚣邓百霸为女侠手刃以后,王豹归附了龙骧寨,得李天豪的指点,曾把山头关隘修理一番。整顿部下,汰弱留强,山上也有七八百人,声势很大。和蒙人也能相安无事,所以清兵也不敢小觑。李天豪等到了山寨里,王豹连忙吩咐厨下大排筵席,款请众人。

天豪因为龙骧寨新遭覆灭,清军未退,心中不胜忧烦,勉强陪着薛、滕二人喝酒。蟾姑也因长兄惨死,大仇未复,双眉频蹙,玉容寡欢。薛焕瞧他们愁闷之状,便安慰天豪道:“你们不要愁苦。清兵虽强,我视之无异腐鼠。你们不妨起了人马前去和他们重行交锋,我们愿效前驱,誓必夺回龙骧寨,为宇文亮复仇。”

天豪听了说道:“难得二位肯出力相助,必破清军,雪败亡之耻。我内兄九泉有知,亦将感激。”遂又斟上两杯敬给二人。薛焕、滕固只顾痛饮,喝得酩酊大醉,玉山颓倒。王豹便叫左右扶着二人,到客房里去安寝,又把一间精美的卧室让给天豪夫妇住宿。天豪带来的部众也安插在各个营房里。

那杨乃光在虾蟆岭上受伤而退,心中非常懊丧。此行满想把李天豪擒住,献与清军,可立头功,且可把宇文蟾姑占为己有,逼她服从。不料蓦地里杀来两个男子,把天豪夫妇救了去,而项雷反死在剑下,这真是不幸的事。且喜肩头上受的伤还算轻微,遂率众返至龙骧寨前洞口。这时候,伊里吉布早已挑选二百名敢死队,执炬露刃,冒险从前洞径入,探得里面空虚,回报大军。伊里吉布亲率一千精锐入洞搜索,但洞中所有贵重的东西早给李天豪带走,没有什么可获。那宇文亮的宠姬金花儿、银花儿却双双缢死在树上。伊里吉布见了不觉赞叹,命部下把二人尸骸掩埋。

留着这个地方也无用处,将来仍恐为强梁者窃取作乱,不如把寨中房屋一起焚掉,填平这个秘窟所在,较为稳妥。”参赞们都说是,杨乃光当然也未便反对。伊里吉布主意已定,遂令部下先将隧道破坏,然后再端整引火之物,在寨中四面各处同时燃起火来,一霎时,烈焰四冒,黑烟迷目。宇文亮、李天豪费了数十年辛苦经营缔构的龙骧寨,顷刻之间变了一座火焰山,势将尽化焦土!伊里吉布率众徐徐退至寨外,接着又吩咐部下挑土搬泥,把龙骧寨的洞口填没。于是这大好秘窟永远封闭在泥土中,不复与世相见了。

伊里吉布和杨乃光仍回分水岭驻扎,命人探听李天豪等逃往何处。杨乃光知道白牛山的去处,立即差探子前往探听,方知李天豪夫妇和龙骧寨余众果然都避身在白牛山上。

杨乃光又自告奋勇,愿伴同伊里吉布前去进攻,一面又修书一封差他的部下送往白牛山劝王豹投降清兵,献出天豪夫妇,以邀爵赏。因为他自己以前曾一度劝诱王豹归己的。也许王豹鉴于势穷肯来投顺。

伊里吉布遂命裨将胡埙和杨乃光先去攻打白牛山,自率大军在后援应。杨乃光和胡埙带领一千官兵直趋白牛山,他对李天豪夫妇并不惧怕,只怕那个丑陋不堪的独脚汉子,不知他是何许人,又不知他是否一同在白牛山,很不放心,所以又差人去探听消息。恰巧派去下书的人回来了,呈上王豹的回信。杨乃光拆开一看,心中不由大悦。

原来王豹信上说,龙骧寨也已失败,李天豪来投奔,自己很不愿意招待。既承招降,便当弃暗投明,今夜当请李天豪等痛饮,灌醉后下手擒住,槛车送至军前,以作进身之贽。尚有天豪同党薛、滕二人,亦当一并擒献。请杨乃光先代他在清将面前致意。杨乃光知道王豹非天豪等嫡系,所以深信不疑,立即差人去禀报伊里吉布。

这里且扎下营寨,暂缓攻打,夜间仍严加戒备。到了次日上午,王豹差人送收前来报告,昨夜已将天豪夫妇及滕、薛二人一齐灌醉,稳稳擒住。现已打入囚车,将送上点验,故特先函陈报。杨乃光大喜,一面又派人去催请伊里吉布到来,一边和胡埙披甲持刀率领三百人在营外等候。不多时,早见前面一簇人马驰至,杨乃光上前迎时,只见王豹骑马在前,背后小卒推着四辆囚车,竖着白旗,前来投降。

王豹见了杨乃光,连忙下马致敬,对杨乃光说道:“承足下招降,不胜欣幸。今已将李天豪等四人用计擒住,槛车送上,即请点收。”说着话将手向后边一指,小卒们已将四辆囚车推至近身,果然里面坐着天豪、蟾姑、薛焕、滕固四人,绳捆索绑低垂着头,好似余醉未醒一般。杨乃光这一喜非同小可,指着天豪骂道:“你这厮今天仍落我网,看你还能够逃脱吗?”遂介绍王豹和胡埙相见。胡埙道:“壮士擒得盗魁,此功不小,且请到营中去坐。”

于是杨乃光即请王豹入营,余众留在外边,请清兵来推着囚车进营去。到得营中坐定后,王豹便问:“主帅伊里吉布在何处?亟愿一见。”胡埙道:“尚在后面还未到临,我当即送囚车前去,请王壮士在此稍待,后当引见。”王豹听了这句话,脸上立刻变色,大声说道:“胡将军,伊里吉布既然不在这里,请他到此点检,何如?如若要送去,仍由王某与杨兄护送前去也可。”

胡埙冷笑一声道:“难道疑我要冒功吗?王壮士既然诚意投降,理当听我们发落。”

胡埙说话未毕,囚车里的滕固忽然高声叱骂道:“狗官死在头上尚不知晓,还想邀功贪赏吗?”立刻将双手一抬,绳索早已脱下,囚车的门也开了,跳将出来,从腰里掣出软鞭。杨乃光、胡埙一见情势不佳,忙从旁边小校手里抢过兵刃,对王豹喝问道:“你把他们送来为何这样放松?莫非——”话犹未毕,处身槛中的李天豪、蟾姑以及薛焕都已绳解索脱,向车底取得暗藏的兵器,各个拉开车门,跳到外边。王豹也把脸色一变,自腰间抽出佩刀,说道:“姓杨的,你们中了我们的妙计了,逃到哪里去?”一刀向杨乃光头上砍下。

杨乃光又气又怒,还剑迎住。蟾姑、天豪左右夹攻,把杨乃光围住。滕固舞动手中软鞭直取胡埙,胡埙将刀架住。薛焕走至营外,从怀中掏出一个信炮,燃着了,轰的一声,响彻云霄。清兵见薛焕这般形状,还不知道他的厉害,以为他好欺的,所以呐喊一声,大家跑过来要想拿他。薛焕发出剑丸,早有几个清兵断头折臂地跌倒于青光之下。

薛焕不忍多杀,便向他们高声喝道:“你们自问有几个头颅能够受我的剑丸,快快逃遁去吧!”这时候,前面已有一队白牛山的人马闻得炮声向这里杀奔过来。胡埙哪里是滕固的对手?战不到十余合,早被滕固一鞭打得脑浆迸裂,死于地下。杨乃光早已心惊胆怯,不敢恋战,虚晃一剑,回身向营门外便逃,却被薛焕拦住说道:“你这厮今日还想逃走吗?”

杨乃光咬紧牙齿冲出去时,青色剑丸已飞至他的顶上,杨乃光挥剑相迎。蟾姑早已跃至他的身后,一剑击中杨乃光的小胫,杨乃光狂叫一声跌倒于地,李天豪赶至一剑,把杨乃光的头颅割下,和王豹等一齐杀出营门。清兵纷纷逃窜,被白牛山上的义士斩俘大半。李天豪等得胜回山。

王豹不明天豪意思,经天豪说明后,不觉大喜。遂写回信答应杨乃光投顺清兵,且将李天豪等槛车送上,果然哄骗得杨乃光深信不疑。于是,王豹把天豪等四人假作捆缚,囚入笼中。绳上都打得活节,槛车上都装的假锁,暂时委屈了,解送到清军那边去。想乘间可以把杨乃光、伊里吉布一齐解决。所以天豪等到时能自己解脱索缚,跳出槛车。可惜伊里吉布不在一起,没有诛掉。

蟾姑和天豪都说:“可惜,可惜!白坐了数小时的囚车,仍未能完全如愿以偿。”薛焕道:“这颗头颅权且寄在满奴的颈上。待他们来攻山时,凭着我的力量,决不使他逞能便了。”王豹遂差部下再去探听。

隔了一天,部下回报,清兵悉数退往张家口去了,分水岭上已无清兵踪影,碉堡尽行拆除。天豪等很为奇异,再遣人往张家口去探询,方知伊里吉布探得白牛山上有剑侠相助,难以取胜,不敢起兵。现已班师回京,把**平龙骧寨的功劳上奏清廷,以博擢升了。蟾姑说:“那厮如此乖巧!早知他这般懦怯,不敢前来,深悔我们没有迎上前去复夺分水岭,报我哥哥之仇。”王豹道:“且喜杨乃光也已授首,我们也好稍泄胸中之恨。”

李天豪遂又派人去龙骧寨探听,始知龙骧寨被伊里吉布付之一炬,洞口挑土填没了。天豪、蟾姑等都不胜叹息。蟾姑悲伤她的哥哥惨死,又想起她的亡妹莲姑,郁郁不乐,生起病 来。天豪慌忙代她想法去找大夫前来诊治。

薛焕、滕固在白牛山住着没事做,便要告辞。滕固想要到螺蛳谷去,薛焕却想回碧霞山去拜望他的师父憨憨和尚,滕固只得随他同往。天豪等留他们不住,遂设宴饯行而别。

天豪在白牛山上照顾蟾姑的病,足足有一个多月,方才渐渐痊愈。天豪觉得白牛山无可发展,龙骧寨的精锐又大半伤亡。蟾姑在此常常要思念她的兄妹,不如到外边去走走,借舒胸襟。于是想起荒江女侠和岳剑秋来,不知他们现在何方。所以和王豹说明了自己的意见,谆嘱他好好镇守白牛山,大约清军未必前来攻打的。夫妇二人带了行装,离开白牛山,入塞来找寻女侠,兼游各处名胜,冀消蟾姑悲思。

恰巧中途遇见穆祥麟,无意中得知女侠在卫辉府寨柳屯云中凤萧进忠的府上。二人说不出的异样欢喜,所以马上跑到萧进忠庄上来探问,果然得以遇见,女侠也心中十分快慰。但听天豪、蟾姑叙述龙骧寨不幸的噩耗,方知宇文亮和莲姑都已不在人间,也觉得黯然神伤。而龙骧寨辛苦缔构的一些基础废于一旦,更增慨叹。

萧进忠另僻一间客室,为天豪夫妇下榻。玉琴、剑秋本要动身了,却因天豪夫妇一来,只得又耽搁下去。慕兰心中更是喜悦,天天陪他们饮宴,且到外边去游玩。这样又过了数天,玉琴忍不住又要回天津。谈起宋彩凤母女,天豪亦欲一见。剑秋遂对二人说道:“贤伉俪现在失去了龙骧寨,一时谅没有去处,革命雄心大概未必因此而消灭。此番重逢,弟等不胜扼腕,不如同我们到天津后,再待弟介绍往山海关外螺蛳谷去。那边也是志士们聚集之所,弟等久有意思代你们二处联络。在袁彪面前曾称道起你们的大名,他亦颇欲相见呢。”

遂将摩云金翅袁彪和年小鸾、欧阳弟兄、法宝和尚等众人的事迹约略提起。天豪大喜道:“既有这样一个好去处,比较龙骧寨更有希望了。”要请剑秋兄和女侠介绍。玉琴道:“我们也十分惦念袁彪夫妇,说不定到了天津将重行出关去走一趟,到那时当陪伴二位前去和他们相见便了。”

天豪道:“拜托,拜托!”于是玉琴又催促剑秋等早日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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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兰、程远又苦留了两天,方让他们动身。玉琴、剑秋、天豪、蟾姑四人遂结伴同行。辞别萧家父子和慕兰夫妇,离了卫辉府,一齐向天津出发。临行时,慕兰洒了不少眼泪,实在舍不得分离呢。

玉琴等在途中没打岔儿,所以这一天已回至曾家村。曾家的司阍者一见女侠等回来了,又有两位客人,连忙上前叫应了,跑到里面去通报。待到女侠等走到大厅上时,只见曾毓麟和他的父母兄嫂以及双钩窦氏都立在那里恭候了,彼此相见不胜欢喜。女侠遂介绍天豪、蟾姑二人和曾翁等相见后,分宾主坐定,下人献过香茗。玉琴不见宋彩凤,不胜奇异,忙问毓麟道:“彩凤姊呢?现在哪里,怎么独有她不见?”毓麟微笑答道:“她在里面,等一会自会见面。”

玉琴闻言更是奇异,忍不住又说道:“咦,奇了!彩凤又不是羞人答答怕见面的小女子,我们都是老朋友。即使有两位客人同来,她何必要躲避着不出来相见呢?”毓麟只是微笑,窦氏道:“少停,她要来见女侠的。她时常和我们谈起二位的行踪,天天盼望你们归来呢!”

曾毓麟说道:“我们自在杭州同女侠分手后,即与家兄等一同北上。回家时我父亲的病十分已好了七分,渐渐痊愈,我们心里自然快慰,但以未能随二位同游普陀,未免有些惆怅。盼望你们可以早归,谁知道隔了许多时候,望穿秋水,不见芳踪,一时又无从探询。时生伊人之思,想煞我家的彩凤了,不知女侠等何以在外边耽搁了这些日子,普陀之游乐如何?”

众人一齐笑起来。梦熊忍不住嚷起来道:“麟弟何必吞吞吐吐,使女侠打不破这个闷葫芦。这件事光明正大的,又有什么害羞见不得人呢?你快去拉弟媳出来相见。她是一个女英雄,应该爽爽快快。”毓麟正要站起身子来,宋彩凤已从屏风背后走将出来。毓麟的嫂子指着她说道:“来了,来了!”

玉琴、剑秋齐向彩凤注目。看时,见她容颜依旧,只是大腹膨大高高地挺起着,身上一件浅绿色的女褂绷得十分紧张,举步也微觉迟缓。琴、剑二人至是方才明白,彩凤已有身孕,所以羞见故人了。她见了玉琴,脸上一红,走过来带着笑和玉琴握手,说道:“玉琴姊姊,你怎么一游多时,到今天方回天津,使我们思念无已啊!”玉琴笑嘻嘻地说道:“这事稍缓再告,现在要吃姊姊的红蛋了。多时不见,你的腹已大如五石瓠,不知里面是小麟还是小凤?”剑秋在旁说道:“天生石麟,定是弄璋之喜,曾老丈可以含饴弄孙了。”曾翁捻须笑道:“托福,托福!”

彩凤又和剑秋相见。剑秋遂又介绍天豪、蟾姑和彩凤认识,且说道:“以前和你们谈起龙骧寨宇文亮兄妹和李天豪等诸侠士,你们恨不得跑到龙骧寨去见见。现在他们自己跑来了,也是很好的事,只可惜龙骧寨已遭大劫,宇文亮惨死敌手,一朵含苞待放的革命之花,忽被风雨所摧残,这是我们起初意料不及的啊!”宋彩凤听宇文亮已死,也不胜悲惜。

蟾姑听剑秋提起她的亡兄,眼眶中泪珠晶莹,螓首低垂不语。窦氏和梦熊、毓麟也都咨嗟太息,为龙骧寨悲哀。

大家坐谈了一回,彩凤拉着玉琴的手腕,和她的妯娌,招待蟾姑同到里面闺房中去盘桓。玉琴又问彩凤几时可以分娩,彩凤答道:“再隔两个月要临盆了,我从来没有经过这种事的,心中十分耽忧哩。”

玉琴道:“愿你平平安安地早生贵子,也使毓麟快活。我这个大媒做得可不错。”彩凤笑道:“这是要谢谢你的。毓麟也常和我说起姊姊,他十分系念姊姊不知到何方去了,旅途可安。我对他说:‘你放心吧,有剑秋兄同行,更无什么顾虑。’”

玉琴听了,面上一红,想起从前避雨曾家庄,病榻缠绵,毓麟乞婚的事来。便向彩凤道:“他对你说起什么?”彩凤笑道:“他佩服你侠义孝勇,为当代巾幅英雄,情愿拜你为师。”玉琴唔的一声道:“我不要收这种斯文书生做我的徒弟。姊姊武艺很好,你尽可教导他啊!”彩凤又笑道:“象他这样文弱的人怎能学习武术!我不过教他练练八段锦,希望他的身子强壮一些便好了。”

外边曾氏弟兄陪着天豪、剑秋喝茶闲谈,转瞬天色已黑。曾翁早吩咐厨下安排一桌丰盛的宴席,款请琴、剑和天豪夫妇。厅上点着四盏明灯,请众人入席,计有曾家老夫妇、窦氏、毓麟、梦熊、彩凤妯娌,以及来客玉琴、剑秋、天豪、蟾姑一共十一位,团团儿坐满了一圆桌。玉琴见桌上肴馔精美,连忙开口说道:“多谢寄父母这样盛情,使我们何以克当呢?”曾翁带笑说道:“我们时常思念女侠,难得今番回来,又有李君贤伉俪一同驾临寒舍,蓬荜增辉,敢不稍进东道呢?不嫌怠慢,请痛饮数杯,先尽一夕之欢。”

玉琴等一齐谦谢。毓麟执壶代众人斟酒,彩凤又把筷子夹着菜敬给女侠和蟾姑。席间大家开怀说笑,举杯痛饮。玉琴遂把自己在普陀海面遇盗和剑秋失散,以及身困丽霞岛,独探太湖遇险,横山重逢剑秋,歼除雷真人等巨盗诸事情,约略讲给彩凤等众人听。讲到紧要关头,众人都代玉琴捏把汗,且为玉琴庆幸,各个喝了一杯。梦熊听玉琴谈起史兴的轶事,更觉有味,连声称赞道:“史大哥真是天下第一快人。可惜我曾梦熊没有机会碰见他,不然当和他一饮三百杯。”

彩凤又问起虎跑寺遇见的怪头陀来。剑秋把自己在嘉兴夜探灵官寺的一回事告诉众人听,彩凤连说:“好险,好险!”玉琴道:“象怪头陀这种武艺,确是难得。可惜不归于正,以致没有好结果,可见艺不足恃,吾人处世必先正其心术了。”蟾姑也讲起杨乃光的事,深惜她妹妹莲姑不能择偶,不但害了自己,而又断送龙骧寨事业。大家无不扼腕。

剑秋又问道:“曾家村近来可平安无事?”毓麟答道:“这些时候盗寇敛迹,村中十分平安。谅他们也知道我们这里不乏能人,所以不敢再来觊觎了。”谈谈说说,直到下半夜方才散席。毓麟早已命人收拾两间精美的卧室给四人下榻,天豪、剑秋住一室,玉琴、蟾姑住一室。次日起身后,玉琴想起自己的花驴,便和剑秋由毓麟陪着,一齐到后面马厩中去瞧。看见自己的花驴和剑秋的龙驹一同分拴在槽边,玉琴走过去拍着花驴的背说道:“我回来了。这一阵抛弃你,很久没有用着你,谅你无处驰骋,一定闷得发慌了。”

剑秋也讲起琼岛上的非非道人。大家很注意地听着。闲时又在后园练习各种武术。窦氏虽然年纪老了,却是兴致不浅,有时也要握着她的一对虎头钩,舞一回给众人瞧,真可谓老当益壮。彩凤却珍重身躯,不敢一试身手。梦熊跟着众人学剑,却不能得其窍要,傻头傻脑地逗引得众人发笑。

这样过了半个月,天豪夫妇要赶到螺蛳谷去,和琴、剑二人说了要即日动身。玉琴当然也不欲在此久留,便对毓麟、彩凤说明自己的意思。彩凤道:“螺蛳谷这个去处,我也很愿去见识见识。可惜分娩期近,不能出外,又错过了机会。”毓麟却要留住玉琴等不放走。玉琴道:“人生久聚也无多大意味,倒不如时来时去,久别重逢,反觉别有滋味。你好好陪伴着彩凤姊,预备早一天抱儿子,让我们去飘泊天涯,一任自由。我早已说过,此身如闲云野鹤,无可留恋了。”

毓麟听女侠这样说,也不敢多言,倒是曾翁夫妇听说女侠等要去,苦苦坚留数天。玉琴碍于寄父寄母的情面,只得再在曾家庄住了二三日,遂和剑秋、天豪、蟾姑辞别曾家诸人动身。这一遭花驴、龙驹都要带着走了。彩凤和玉琴握手分别,叮嘱玉琴从螺蛳谷回来时一定要再到这里会会,玉琴一口答应。

毓麟也和他哥哥亲自送至村口方才分手。玉琴、剑秋和天豪夫妇一齐跨上坐骑,挥鞭长征。到北京时,天豪因前事不敢逗留,所以四人在京师只住了一天,马上动身。

出得山海关,天豪留心察看关外山川形势、风土人情,和关内又是不同。琴、剑二人有好多时没再到螺蛳谷了,催着坐骑急急赶路。这一天将近螺蛳谷,遥望山峰,层叠绵延,如高高低低的长屏一般。

玉琴正自欢喜,忽见山外扎下许多营寨,旌鼓密布,剑戟如林,一股杀气笼罩着螺蛳谷,不由心中大惊,不知螺蛳谷中发生了什么变化,竟有这种可怖的景象,使人却步呢!

第八十二回檀板银筝筵前观女乐柔肠侠骨谷内报凶音

1

玉琴一见这种情景,不由吃了一惊。回头对剑秋说道:“这是官兵的营寨啊,莫非螺蛳谷也象龙骧寨一般发生了变化?但我很不愿再见这个革命策源地平白消灭。况袁彪、年小鸾等和我们都是很投合的同道,这件事却不能不管了!”

剑秋跟着向四下里细细看了一下,见所扎的营寨蜿蜒不绝,向螺蛳谷取大包围的形势,旗帜上都有一个“鲍”字。遂答道:“不错,准是官兵在这里攻打螺蛳谷了。不知袁彪如何应付,大略已打过两回仗了,否则袁彪也不肯让他们直逼谷前的。好在这螺蛳谷形势险要,外边人不易攻入,足可坚守,但不知姓鲍的是个什么人。我们在此徘徊不进,若被官军窥见,定要生疑,反有不便。”

玉琴又仔细向四下里窥察一番,对三人说道:“谷前是包围得十分严密,无路可通了。这螺蛳谷乃是大羊山中最险要之所,和它相连的又有个小羊山,那边有间道可通。就是以前我在夜间逃出石坑,走至三清寺遇见法空、法明两个头陀的地方,大概清兵不会知道的。”剑秋道:“琴妹既然认得,事不宜迟,就请你领导我们走这条路进去吧!”

玉琴遂将花驴的缰绳一抖,掉转头便往左边山坳里跑去。三人跟着她同行,跑过了一条山冈,道途便格外曲折而峻险了,怪石罗列,草木塞道。四人一齐跳下坐骑,牵了驴马慢慢地往小羊山上走去。山径愈行愈险,爬过两重山峰,回望谷外清兵营寨,如在釜底。又走了一段路,方才渐觉平坦。螺蛳谷中的旗帜也隐约可见了。这时已是薄暮,四人重新跨上坐骑,绕道往谷中进发。忽见前面林子里拥出一彪步兵,拦住去路。当先两位少年横着大刀,高声喝道:“前面来的是什么人?胆敢到我们谷里来乱闯,莫非就是清军派来的奸细吗?”

玉琴用眼一瞧,这两人正是欧阳弟兄,便当先迎上去,开口说道:“你们贤昆仲还认得我们吗?”欧阳仁、欧阳义定眼看时,见是女侠,不由大喜。一齐下拜道:“原来女侠到此,真使我们万分快活!”又和剑秋相见,剑秋也不及代他们和天豪夫妇介绍,先问袁彪在哪里,谷中无恙吗?欧阳仁顿了一顿说道:“尚好。袁头领日夕盼望你们前来,快请到里边去相见。我们此刻正在危急存亡之秋呢!”剑秋说声“是”。

欧阳弟兄遂引导他们往谷中左盘右旋地走去。

天色已黑,前面林子里火把大明,又闪出一队人来。当先一将,相貌英俊,手执长枪,正是小子龙陆翔。欧阳弟兄和他打一暗号,陆翔将枪一摆,部下向两边让出一条路来。

剑秋等行近时,陆翔瞧见了又惊又喜,拱手说道:“女侠和岳先生怎样到此的?”剑秋道:“我们特来探望你们的。你和戴兄到此几时了?可好吗?”陆翔答道:“袁头领待我很好。

只是官军现在攻打我谷,形势十分吃紧,小可是奉命巡逻的。岳先生见了袁头领,自会明晓一切。”

剑秋、玉琴见他有职在身,也不便和他多说话。绕过了林子,向前走不到一里,前面有一带火把拥出,一彪人马在要道口拦住。当先一位青衣少妇,手横宝剑,正是年小鸾。玉琴见了小鸾,立刻跳下花驴,过去握着她的纤手说道:“姊姊,你多么辛劳,我们来了!”小鸾见是玉琴,背后还有剑秋等数人,陡觉喜出望外,带笑说道:“原来玉琴姊和岳先生来了!我们一别多时,好不令人想念。”剑秋也上前和小鸾招呼。小鸾和女侠对立着,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话才好。玉琴道:“袁头领在哪里?”小鸾答道:“他正在寨中。姊姊等且请到里面坐息。”

剑秋问道:“山下的官军是哪里杀来的?你们怎会杀他们不过?”袁彪摇摇头道:“官军里面很有几个能人,所以我们吃了亏了。统兵的乃是兴京提督鲍干城。”

袁彪说出“鲍干城”三字姓名,玉琴不由失声而呼道:“原来是他吗?”说着话,回头对剑秋说道:“鲍提督本在宾州的,不知几时迁任兴京,又不知怎样派他前来攻打螺蛳谷的,但是我们知道鲍干城的本领也属平常,袁头领等何至失败在他手里呢?”袁彪叹道:“你们认识这姓鲍的吗?他的用兵很不错,又有能人相辅,所以我们不敌,此事说来话长。你们这道前来,大概肚子也饿了,正是用晚饭之时,我们大家一边喝酒一边叙谈吧!”遂吩咐左右 摆席。

玉琴听袁彪如此说,也不便紧问,于是介绍天豪夫妇和袁彪伉俪相见。袁彪以前也听过二人说起龙骧寨大略,今闻龙骧寨失败消息,不禁十分悲悼痛惜。

这时候,法明头陀、戴超、解大元、马魁等闻讯都来相见。解、马二人便是琴、剑由山东抱犊崮那里介绍到这里来的,袁彪派他们在谷中掌管粮食器械。二人做事很是忠心,所以袁彪也很信任他们。戴超和陆翔也是在山东道上经剑秋介绍过来的。袁彪因为剑秋信上曾赞许过二人的武艺,故十分优待,倚为臂助。玉琴不见法空头陀,便问:“法空师在哪里?怎么不见?”袁彪叹道:“前次上阵时,法空不幸为敌人所害,此仇尚未报哩。”

琴、剑二人闻得法空阵亡,也不胜太息。谈话间,酒席早已摆上。袁彪夫妇和戴超等陪同剑秋、玉琴、天豪、蟾姑一同入席。袁彪敬过酒,大家举杯痛饮。袁彪因琴、剑等四人到来,精神上安慰不少,举觥痛饮。惟有欧阳弟兄和陆翔等在外巡逻,职责甚重,所以不能同席。在席上,剑秋又问起官兵攻山的原因,于是袁彪一边喝酒一边把这事的原委慢慢地告诉。

原来袁彪在这两年里招兵买马,积极发展,只苦经济常感缺乏,倘然时时出外行劫,尤非袁彪所愿。恰巧小子龙陆翔和戴超投奔螺蛳谷后,陆翔自觉来此无功报效,未免不安。听说山寨中缺乏资财,使他想起一个远戚来了。

因陆翔有一远戚,复姓东方,名宝林,住在沟帮子。以前贩卖药材,很积有一些资财,略知武艺。前数年至四川采买药材时,陆翔曾做过他的保镖,随身保护出关。后东方宝林谢他数千银子,陆翔分文未受。在东方宝林家里住了一二月,自觉筋骨懈弛,不肯久居,所以重行入关,认识了铁棍谭二,在山东道上做响马,和东方宝林好久不通音信。后被剑秋等一席话感动了他的心,遂到螺蛳谷来共谋革命事业。此刻为着螺蛳谷经济缺乏,所以自告奋勇想到东方宝林那边去告借十万两银子,并劝他入伙,好增加山寨的资财,大事扩充。

2

东方宝林闻得陆翔重来,亲自出迎,握手道故,问起近况,陆翔方知东方宝林拥有很大的财产,在东北数处繁华的城市里开设许多药材行。因自己的老屋不甚宏丽,所以在前年特地鸠工庀材,建筑了一座园林,自营箕裘,以娱天年,生活上非常优适。陆翔却不便即将自己的事老实告诉,只说东飘西泊没有一定的归宿。东方宝林道:“翔弟以后可在敝舍长住,不必奔走天涯了。要吃要穿这里尽够,你尽管使用不必客气的。”陆翔含糊答应,且谢了一声。

东方宝林为着陆翔远道来临,遂于夜间设席人寿堂上,宴请陆翔。又叫几个亲戚相陪,内中有个姓鲁的,名成,是他第三小妾的胞弟,为人小有才,喜欢卖弄聪明,靠着裙带关系在东方宝林邸第里做账房,凡事承意观色,对于东方宝林十分阿谀趋奉,东方宝林甚是相信他的。大家题他一个绰号叫做生甘草。因为甘草乃药方中用得很繁的一种,草药都配得上的,所以称为草药里的甘草。东方宝林家中有事,自然也免不得生甘草鲁成了。

饮酒之时,东方宝林又叫女乐出来奏曲侑觞。原来东方宝林本是好色之徒,后房姬妾甚多。这几年来家道日富,一意以声色自娱,所以家中蓄有一部女乐,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特请老伶工教以新曲,弦管丝竹,靡靡悦耳。每有宴会,兴至时,即唤她们出来清歌一曲,以佐雅兴。这种举动似乎有些僭越,但因东方宝林和当地官吏都有默契,任凭他怎样奢华自奉,地方上的人也没有一个去攻讦他,俨然小国诸侯,几同南面之乐了。

今晚东方宝林故意要使陆翔快心意,娱耳目,遂唤女乐出奏,莺莺燕燕,共有金钗十二之数,排列在人寿堂上云母屏前,铮筝檀板,龙笛凤笙,吹奏起一曲《渔家乐》来。陆翔细看歌女中间有一个身穿紫衫的,正是豆蔻年华,眼波眉黛十分清丽,手里弹着琵琶,柔媚的目光不时向自己身上射来,不觉被她的美貌吸引住。一向豪爽自命的,今夕也会心神摇**起来。东方宝林见陆翔尽向紫衣歌女紧瞧不已,微微一笑。

等到一阕告终,陆翔甚有兴致,站起身来带笑说道:“今宵之会甚乐,蒙宝林兄赐以清歌,小弟无以奉献,愿拔剑为舞。”东方宝林拊掌说道:“翔弟的武术,我是一向钦佩的。今夜能够舞剑,更使这佳会生色不少了。”陆翔遂脱去外边长衣,从他腰间抽出三尺龙泉,寒光闪闪,不可逼视。

陆翔舞毕,如飞燕般掠至庭前,还剑入鞘,神色不变,气不带喘。东方宝林连声称好,众人亦皆抚掌称善。那些歌女们也看得出神,把陆翔看作天神一般。

坐定后,东方宝林对陆翔说道:“数年不见,雄姿武艺更是超群,不可不贺。”遂回头对那穿紫绿轻衫的女子说道:“翩鸿,你过来代陆爷侑酒。这般少年英雄,谅你也罕见的。”陆翔方知这位紫衣女名唤翩鸿。见她嫣然一笑,移动婀娜的娇躯,姗姗地走到陆翔身边,轻施皓腕,把纤手去取了酒壶,代陆翔斟满一杯,低声说道:“陆爷请赏脸干这杯酒吧!”陆翔笑了一笑,举起杯来一饮而尽。翩鸿又代他斟上一杯,陆翔跟着又喝下肚去。众人见陆翔喝得爽快,一齐拍手称好。

东方宝林又对翩鸿说道:“你可代陆爷独歌一曲。陆爷的酒,更要喝得痛快呢!”翩鸿答应了一个“是”,遂去取过她的碧缕牙嵌琵琶来,移张小凳,坐在陆翔身后,唱一阕《凤凰于飞》。歌声十分婉转清妙,如出谷黄莺,在枝头轻弄好音。而琵琶也弹得如珠走玉盘,衒琮悦耳。一阕终时,陆翔连喝了四大杯,且啧啧赞美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翩鸿坐在一边,低垂螓首,拈弄衣角。

东方宝林见陆翔酒已喝得够了,遂先命女乐退去,又叫人扶着陆翔到客房去安眠。宾主尽欢而散。

次日陆翔见了东方宝林,道谢昨夜款待盛情,且乘左右无人的时候,把自己到此的本意详细告诉。将螺蛳谷的情形说得如火如荼,有声有色。劝东方宝林可以暗地里加入,同图革命事业。将来打倒满奴,恢复自由。要他捐出些家财,帮助袁彪购置军械,扩充势力。东方宝林听了陆翔的一席话,沉吟半晌,方才说道:“翔弟是个英雄,当然不甘埋没蓬蒿,螺蛳谷真是大好的所在。我在此间也闻得摩云金翅袁彪的盛名,你要我捐输家财,我就可以答应。至于入伙一事,我因有许多眷属及经营的事业关系,容我细细考虑再行回答。”

陆翔道:“多蒙宝林兄慷慨捐助螺蛳谷的军费,我们非常感谢。入伙事情,不妨待你考虑后再告诉我,倘然你有别的关系认为不便时,也可缓之异日。不过小弟看满奴国祚将绝,汉人的革命思想日益浓厚强烈,爆发的日子不远,有志之士应当早早加入,共同努力,所以小弟希望你和我们一同行事。”东方宝林点点头道:“你的说话未尝无理,待我隔一天和你再说吧。”陆翔道:“很好,我准在此等候你的佳音。”

东方宝林问道:“老弟,你看这事怎么办?我入他们的伙,有利没有利?你怎么一声不响?”鲁成把坐椅凑近东方宝林的身边,又回头向窗外望了一下,然后说道:“老哥,你处的地位和姓陆的不同,姓陆的是个草莽武夫,他在外边结交的一班人都是亡命无赖之徒。那螺蛳谷的袁彪,以前也曾在锦州犯过血案而逃亡出林的。

表面上说是图谋革命事业,实际和盗寇无异。他们盼望天下有乱,可以乘时而起,从中取利。然不知满清国运虽似衰微,而势力仍未可轻视。螺蛳谷不过弹丸之地,潢池弄兵,做不成功伟大的事业。只要省里派几千兵去,便可踏平山谷。现在他们缺乏金钱,陆翔觊觎老哥家产巨富,故而到此游说,要你加入,做他们的党羽,好似梁山泊好汉邀请卢俊义一样,他们不过要利用你的家财。

你若加入,虽有百万家财,也不够供给他们使用的。倘然清廷大张挞伐之时,老哥反得恶名而罹刑网,连累一家老小。所以,此事据小弟的目光看去,可说百弊而无一利,很不值得去赞助他们的。不如安安乐乐地经营我们的商业,一辈子不会有什么祸殃的。老哥,你亦以为鄙意为然吗?”

东方宝林本来心中忐忑不安,不敢冒险从事。实在他的生活甚是安定舒适,要他去干冒险的事,不是徒劳唇舌吗?此刻他一听鲁成之言,连连点头说道:“老弟的话不错,我本来也觉得此事大大不妥。我已是有身份的,有了偌大家私,子孙尽够饱暖衣食,我自己陶情丝竹,终老天年,谈什么革命不革命呢?

不过,陆翔一则是我的亲戚,二则以前对于我也有相当的关系。此番他特地来向我说项,反使我很难置答。倘然坚决拒绝,失欢于他们,说不定他回去和袁彪商量后,也许要对我不怀好意起来,那时候,我也难对付。

所以我想聊助他们数万银子,自己却不去和他们合伙。这样一来,陆翔也不能怪怨我了。”

3

鲁成想了一想,忽然附着东方宝林的耳朵低声说道:“我倒有一个无上的妙计在此。老哥和本地官吏很熟的,何不趁此机会立一大大的功劳?”东方宝林道:“立什么功劳?”鲁成道:“你不妨明天就向陆翔佯作应允入伙,先可付他一二万两银子,却要他请袁彪到此一谈,然后共谋革命事业。且允许他们,愿将家财源源供给螺蛳谷的用途,他自会怂恿袁彪前来。那时我们可以想法将二人擒住送官,报到巡抚那边去,我们功劳就不小了。老哥不是从此可以做个官,荣宗耀祖,连我们脸上也有光彩吗?”

鲁成道:“我以为完全没有危险的。袁彪和陆翔来时,我们只要多说留数天,暗暗用酒灌醉他们,将他们送到官里去,要求速加处决。等到螺蛳谷人知道时,二人早已伏法。我们再可要求省里官兵立刻去攻螺蛳谷,那时螺蛳谷中失去了首领,破之如反掌之易了。老哥还有什么多虑呢?”

东方宝林听了鲁成这样说话,踌躇良久,还没有决定。鲁成又道:“请你不必狐疑。你这次若然失去了机会,将来陆翔一定要屡次向你告借粮饷,你的家财虽大,也不够他们用的,反而时时刻刻犯着通匪的嫌疑。这也不是危险吗?我们对于任何事情都要计算利害。有害于己的事情,不是傻子万万不肯做的。老哥,你仔细想想吧,不要顾全了他人,反而害了自己。”东方宝林听鲁成说得利害分明,心中不觉活动。

就对鲁成说道:“我就这样做吧。陆翔,陆翔,你不要怪我无情啊!”鲁成笑道:“老哥不失是个忠厚长者,但此事顾不得情面,否则你自己便要吃亏了。我们是自家人,所以我代你想出这条计策,请你决定。在陆翔面前,休要露出马脚来,倘被他窥破了,于事反为不妙。”

东方宝林答道:“我当照计行事便了。”东方宝林听了鲁成的怂恿,遂去向陆翔说道:“我想了多时,也愿加入你们一伙里同谋革命事业。但我很希望一见袁彪,然后决定。所以我要请翔弟回到螺蛳谷去,请袁彪到此和我一谈,共定大计。我的家财情愿源源供给于你们,决不翻悔。”

陆翔道:“宝林只要见袁彪,何不随小弟同往螺蛳谷一见?顺便可以看看山寨的形势和人马的多寡。你若瞧见了这个大好去处,当然胆气更壮,知道我们非寻常绿林可比了。”

东方宝林听陆翔不肯引袁彪前来,反要他到螺蛳谷去,觉得自己这条计划不能实现了。遂又说道:“我此时随你到螺蛳谷去,恐怕家人知道了反为不便。须候时机成熟后,然后再去。故请翔弟务必去邀袁彪来此一见,我当略尽地主之谊,竭诚款待。现在我先给你带回一万两银子作为军费,等到袁彪来后我再可捐助五万两。请你回去代答一切。”

陆翔听东方宝林说得很是诚挚,万万料不到他心怀不良,要谋害自己和袁彪,所以也就答应。东方宝林要留他多住数天,陆翔要赶回螺蛳谷去请袁彪前来。隔了一天遂和东方宝林告别,带了一万两银子赶回螺蛳谷。见了袁彪,把自己游说东方宝林的一番经过详情告诉一遍,要请袁彪同他一起往沟帮子去和东方宝林一晤,以便使东方宝林决定入伙,且可拿到五万两银子。袁彪当然信任陆翔之言,一口答应。他们两个都是性急的人,次日袁彪就要动身,把谷中事情托给欧阳弟兄代理,他和陆翔穿上便服,跨了两匹马,立即上道,赶奔沟帮子去。

鲁成也在旁边假意称赞袁彪和陆翔,推尊他们为当世英雄。二人听了都很快慰,绝无丝豪疑意。晚上东方宝林又设筵在人寿堂上,唤出女乐来奏曲敬酒。袁彪、陆翔高坐上首,举杯同饮。东方宝林引壶斟酒,向二人致敬。谁知二人喝不到两杯酒立刻大醉,推金山、倒玉柱般倒于地上。鲁成跳起身来,哈哈大笑道:“摩云金翅枉有一身本领,今天中了我的计策,死期不远了。”

遂叫两个壮丁过来,用绳索将袁彪和陆翔一齐紧紧缚住,立刻要送到官衙中去。东方宝林一边叫人撤去酒筵,一边吩咐女乐退去。众歌女都很惊奇,不知主人有何用心,将这两位 少年侠擒住送官,心中都代他们二人可惜。鲁成便对东方宝林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快把这二人送到县衙里去,即由官中禀告巡抚,以便早日就地正法,免生意外。”东方宝林听了鲁成的话,遂唤家丁将二人送入广柳车中,自己和鲁成骑了马到县衙中去见县令。

那县令姓罗,善逢迎上司,结交绅富。他知道东方宝林是本地的富商,闻来谒见,立刻亲自出迎。东方宝林和鲁成见了罗县令,便将来意告知。罗县令听说他们二人已擒住了螺蛳谷的大盗袁彪,不胜之喜。遂对二人说道:“本县当即一面将二人收监,一面飞禀巡抚如何发落。且把他们二位的大名保荐上去,巡抚定有嘉奖,决不有负你们的。”鲁成道:“要请县尊禀告巡抚,即将二盗就地正法,以免发生变动。一面可以乘势调兵派将去攻打螺蛳谷,他们失去了首领,蛇无头而不行,不难一鼓歼灭了。”罗县令连说:“是,是!”

称赞鲁成很有智谋,即将袁彪、陆翔钉镣收监,又陪着东方宝林、鲁成二人坐谈一番,东方宝林才与县令告别,回到家中去了。

罗县令已将袁彪、陆翔二人收监,吩咐狱吏好好看守,连夜便叫慕府撰就公文报省,禀告上宪如何发落。袁彪和陆翔到了狱中,等到酒醒时方知中了奸计,误入陷阱。陆翔更是懊悔不已,对于袁彪非常抱歉。但因二人分别禁闭,没有见面,所以彼此不能交谈。袁彪当然十分愤恨,怪怨自己不小心。想起以前在锦州牢狱中的情景,不料再度要受缧绁之厄,再没有第二个风姑娘来援救自己了。又想起山寨里的情形,不知年小鸾可能知道这个消息,倘然知道以后,更不知要怎样发急呢。所以他心里非常难过。

就是歌女中间那个翩鸿,曾代陆翔敬酒的。她本是辽阳人氏,姓朱,是好人家的女儿。父亲名唤宏恩,只因酗酒滋事,殴死了朋友,锒铛入狱,庾毙在狱中。她的叔父便把她卖与东方宝林,得钱去收殓父尸。东方宝林见她容貌美丽,性情也贤淑,便命乐师教她习歌,且给她念书识字。自己很爱她,颇有意收她为妾。但因群妾反对,尚未实现。群雌粥粥,争妍取怜,深恐翩鸿入侍,他们都要失宠。故百般阻挠,不让这事成功。翩鸿虽为歌女,颇具一双慧眼。对于东方宝林也觉得尸居余气,不足当意。群妾嫉妒正是她深喜的。

自从见了陆翔,觉得他少年英俊,蛟龙非池中之物。很欲效法红拂私奔李靖故事,委身以从,但尚没有这种胆量,芳心**漾,莫知所可。后见主人听了鲁成的怂恿,将二人迷倒后解送官衙,这一下子主人的手段未免太辣了。既然他们是螺蛳谷的大盗,性命一定难保。然瞧陆翔这样人不象江湖大盗,他们的前途一定很有希望。

现在如此结果,岂非可惜!主人也太欠光明态度了。翩鸿思索多时,决定要舍去东方宝林,不再歌舞娱客,要到螺蛳谷中去报一个信,以便他们前来援救二人脱离危险。不过自己是个弱女子,又不认得螺蛳谷的途径,如何前去!但她的心已不能安定,若不能救陆翔,自己梦寐难安,无论如何必要冒险去走一遭。遂暗暗向人问明了螺蛳谷的途径,窃取了一套男子的衣服,女扮男装,易钗而弁,带了一些盘缠,在晨光熹微时悄悄地掩了出来;向厩中偷了一匹白马,跨上马背,加上一鞭,便离了沟帮子向锦州跑去。

东三省的女子会乘马的很多,翩鸿在幼年时常随着她的父亲到郊外去试马,所以尚能控辔。东方宝林在夜间发现翩鸿失踪,不明白她怎样背人逃走的。自己并未亏待她,大约她因群妾嫉妒,心中失望,所以逃奔别处去了。遂叫几个家人四面出去找寻,却没有将此事告知鲁成。这是东方宝林的失策,也是袁彪、陆翔二人的命该不死哩。

4

翩鸿骑着马赶到锦州,向大羊山走去。途中行人很少,她又不便向人问讯螺蛳谷的途径,一个人大着胆子往深山幽谷中去乱闯。恰巧这天轮着赛周仓戴超率领部下在谷口巡逻,见有一个美少年纵马奔向谷中而来,连忙率众从谷里窜将出来,拦住去路,抡起手中大刀喝道:“你这少年休要乱跑乱奔,说明来由,方许你进去。你也知道螺蛳谷中众家英雄的厉害吗?”翩鸿骤见戴超虬髯黑脸,横着雪亮的大刀,心里一吓,几乎滚下马来。后闻他盘问自己来历,正是螺蛳谷中的头领。遂镇定心神,大着胆说道:“你们就是螺蛳谷中的人吗?我今特来报告重要消息给你们听的,请你千万不要伤害我。”

忙引翩鸿进谷去见年小鸾。小鸾接见之后,翩鸿自称姓朱名翩鸿,乃是东方宝林家中的歌女。把东方宝林、鲁成设计陷害袁、陆二人的经过详细告诉一遍,且说二人禁闭在狱中,专待省方文书下来,立刻要就地正法。因此自己冒着极大危险,私奔到谷中来报信。

小鸾听了翩鸿的话,有些将信将疑,翩鸿遂将外面衣服脱下,露出里面女子服装。又把头巾取下,秀发覆额,真是一个好女子。小鸾才知道这事是千真万确了。遂请翩鸿上坐,谢她特地冒险跑来报信的美意。同时就请欧阳兄弟、法空、法明两禅师和解大元、马魁等众人,一齐到来,商议要事。众人听说袁、陆二人都中奸计而遭逮捕,一齐心惊,且恨东方宝林等谲诈无良。欧阳仁便道:“现在要救袁彪大哥和陆翔兄弟,也没有别的妙计。只有我们立刻起了谷中人马,杀奔沟帮子去劫狱,救出他们来。谅那些官兵都是脓包,不够我们一战的。便是闹大了事,我们也顾不得了。”

戴超说道:“这个办法很好,小弟担任先锋。”欧阳仁道:“我们去的人可以分批下山,扮做平常商人模样。到了那边,探明着落,然后一齐动手,不救出袁头领誓不回山。”众人都说一声“好!”翩鸿听了,略觉放心。众人也都敬重她的侠义心肠,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小歌女,竟能为人所不敢为之事呢!

于是大家商定,年小鸾、戴超、欧阳仁率领百名精锐为第一批,欧阳义、法空、法明两禅师也率领一百名部卒为第二批,明日清晨即动身向沟帮子进发。约定到了那里,年小鸾放出信炮为号,即救袁彪、陆翔二人出狱。法空、法明专抢城门,休让官兵闭城断绝后路。谷中留解大元、马魁二人把守,翩鸿也留在山中不必同去。计议已定,众人退去。年小鸾把翩鸿接到自己房中去坐谈,留她用晚膳,特辟一室请她居住。

次日黎明,年小鸾佩上宝剑,携着镖囊,结束停当,点齐一百名壮士,和戴超、欧阳仁先下山去,出得螺蛳谷,向沟帮子进发。小鸾救夫心切,恨不得一步跨到沟帮子。戴超、欧阳仁为了朋友的关系,也是如此。不料走不到五六里,忽见前面地尘飞起,有两头马怒跃而来。到得近身,细细一看,马上坐的正是袁彪和陆翔!

这么一来,竟使年小鸾等扑朔迷离,又惊又喜,莫明其所以然,只问:“怎的,怎的?难道翩鸿所说的话不是事实吗?”何以袁彪、陆翔二人能够脱险就夷,安然归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