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侠十七

第八十三回袁寨主攻城报私怨鲍提督征谷起雄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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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小鸾等一行人,本是赶奔沟帮子去救袁彪、陆翔二人的。现在眼见二人安然归谷,倒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哩。袁彪见了年小鸾等,也甚奇异,便问:“你们一行人赶向哪里去的?”小鸾道:“奇呀,你们不是被歹人陷害,羁身在囹圄中吗?我们特来援救你们的。你们怎会脱险归来?难道报信的人一派胡言吗?这使我们如堕五里雾中了,快快告诉我们知道吧!”袁彪答道:“你们怎会知道我们遇险,而要赶来救助呢?”

小鸾蛾眉一皱道:“我要你先说,你不必先来问我的。请你先告诉了我们,我也自然会告诉给你知道。”

袁彪见了小鸾不耐烦,便一笑道:“夫人之命敢不敬尊。我们遇险的事,谅你也有些知道,恕不赘述了。且告我们被贼人暗算后,下在狱中,非常愤恨。但因上下手脚都被铁链锁住,防备严密,不能越狱而逃。我们二人又是各闭一室,不相见面的。除了狂怒,又有什么法儿想呢?

次日晚上,我方闭目而坐,想起了山寨中一伙人,心里难过得很。忽见室门轻启,有一人执着烛台轻轻地蹑足而入,那人年纪有五旬以外,乃是监牢里的狱卒。我便喝问:‘你这厮来此做什么?莫非要来暗害我吗?’狱卒道:‘袁爷,你莫多疑。世间的人,决不会都象东方宝林和鲁成一样昧良心的,也许抱关击柝之徒反有仗义之人,未可轻视啊!’我听了他说的话,心里不由一怔。便问他的姓名,究竟来此何干?

“他说道:‘我姓管名慎,少年时也在江湖上东奔西走,后来在这里做了一名狱卒糊口。老妻于前数年病故,膝下有一男一女。女年十五,在家学习女红。男的只有九岁,在私塾读书。我天天喝酒,别无所求,惟心目中最敬爱侠义英雄。一向闻得袁寨主的大名,许为关东俊杰。此番寨主中了人家奸计,下在狱中,衙里飞禀上宪,听说一等公文下来,便要将你们二位杀害,我心中很代不平。所以今天晚上决定把你们二位英雄私下释放出狱,好使二位将来做一番伟大事业。’我听了非常感激他的情意,便对他说道:‘你若把我们私放出狱,那么你何能脱这干系?反要连累你有罪。我们虽得生还,于心何忍!’管慎道:‘我可以诿称你二位越狱潜逃的,至多犯一个看守不严的罪名,不致于送命。你们且回山寨去,不要顾虑老朽。’

“于是,他将我手上足上的铁链一齐除去,领我走到一个僻静的所在,教我躲在树后,他又去放了陆翔兄弟前来,一同领导着,悄悄地从一个小门里放我们走到外边,叮嘱我们快快连夜爬出城去,天明时狱中就要发觉的。于是我们别了他,偷偷地越城而出,跑回螺蛳谷来。中途遇见一群马,由两个马贩子牵引着而行。我们遂抢得两匹坐骑,跨上滑背马便奔,那两个马贩子也不敢追赶,我们遂飞驰回来了。再也想不到你们会知道消息而来搭救的。”

年小鸾听了袁彪一番叙述,遂也将朱翩鸿潜奔山寨报告凶信的事告诉二人听。袁彪不由抚掌称快道:“奇哉,奇哉!不图世间有此奇女子生于魑魅门下,真是难得!红拂女不足专美于前了。”回头对陆翔笑了一笑,陆翔心中也是非常惊奇。这时候心中最快乐的要算年小鸾了。

一同回到山上和众人相见,袁、陆二人逢凶化吉脱险归来,一寨的人无不各个喜悦。年小鸾又引翩鸿来见袁彪和陆翔,翩鸿含羞低头,颊泛桃红,更见妩媚。袁彪、陆翔都向她道谢。翩鸿先说自己的来意,且贺二人安然出狱。袁彪瞧着翩鸿对陆翔说道:“吾弟少年英雄,尚未授室。大约莽莽风尘,尚无奇女子可供物色。现在这位朱小姐虽是东方家里的歌女,而能独具慧眼,冒险出奔,居然识得英雄,侠骨柔肠。若和五弟匹配,真是佳偶,我愿为撮 合山,代你们成就这良缘吧!”

陆翔本爱慕翩鸿色艺,又感激她的深情厚意,所以听了袁彪的话,便向袁彪拱手道谢。翩鸿也脉脉含情,芳心默许。袁彪又道:“现在且等我们去办一件要紧的事,然后再吃你们俩的喜酒。”

年小鸾在旁问道:“有何要紧之事?”袁彪道:“人家救了我们,不知他的情况怎样了,所以我想和寨中人马,杀奔沟帮子去救出管慎一家,心头方得平静。还有东方宝林和鲁成两个恶贼,我们一定也要把他们诛掉,以泄心头之恨。”

袁彪之言未毕,陆翔也说道:“此事本是小弟陪伴寨主前去的,几乎害了寨主的性命,心中甚是歉疚。对于东方宝林和鲁成两个狗贼,我也万万不情愿轻易放过他们的。寨主既有这个意思,我也非常赞成,事不宜迟,我们亟宜早早前去,免得他们有了防备。”袁彪点头称是。遂令欧阳仁、欧阳义和法明禅师带领三百人星夜下山,先到沟帮子分头混入城中,等我们谷里弟兄杀至时,在城中放火为号,斩开城门,里应外合,便到县衙里去杀罗知县。

三人奉命带着弟兄们,就在天暮时下山,在夜间赶奔沟帮子去。到次日,袁彪遂留法空和尚、解大元、马魁把守山寨,自和年小鸾、陆翔、戴超率领五百部卒,杀奔沟帮子去。将到沟帮子时,城中已得到消息,连忙关闭城门。那罗知县在早晨已接闻袁彪、陆翔越狱脱逃的消息,不由大怒,亲到狱中去察勘,见没有什么痕迹,遂疑心到狱卒得贿释放的。即将管慎拘捕鞫问了一番,管慎熬不住重刑,遂自承认私放要犯。于是知县把他钉镣收监,再去飞禀上宪。却不料薄暮时候,螺蛳谷里人马已杀奔前来,好似晴天里打了一个霹雳,惊慌万状。忙请本城游击将军沈用宏,带兵守城。

那沈用宏也是一位能征惯战的骁将,立刻换上盔甲,提了一柄大砍刀,跨上一匹骏马,率领部下登城守御。只见城外火光照耀,如游龙飞腾,螺蛳谷人马已至城下。火光影里有一个年轻壮士,身穿绿袍,坐下白马,倒提一柄三尖两刃刀,正是螺蛳谷的首领摩云金翅袁彪,指挥儿郎们急急攻城。沈用宏很不服气,便令裨将邓先守城,自领二百官兵杀出城来。袁彪见城中果有戒备,便叫部下稍稍退后,自己当先迎上,陆翔和年小鸾左右翼护。沈用宏见了袁彪,大骂:“贼盗!既然越狱逃走,为何又来攻城?目无国法,弄兵潢池,莫非前来送死吗?”

袁彪大怒道:“呸!你自己做了满人的奴隶,还不觉悟,反称我等为盗,真无是非之心的。我今特来取奸人之首,若将东方宝林、鲁成两个贼子交出,方免一城灾殃。”沈用宏举刀便向袁彪头上砍去,袁彪遂将三尖两刃刀使开,和沈用宏交手。两人死命狠斗,但见两柄刀如两道白光上下飞绕。正在酣战之际,城中忽然几处火起,欧阳弟兄等一干人已在内动手了。欧阳仁挥动朴刀,杀奔城上,将邓先一刀刺死。法明使双刀杀到城门边,把守城的士卒一阵乱剁,城中顿时大乱。沈用宏心中不免惊乱,要想回马返奔。

陆翔长啸一声,怒马跃出,一枪刺向沈用宏的胸口。沈用宏怎敌得过这两位豪杰?早被袁彪一刀刺中他的右腿,跌下马来,陆翔加上一枪,结果了沈用宏的性命。败兵正想逃回城去,袁彪早指挥人马随后杀上,二百名官兵杀得七零八落,城门已被法明把守住不能关闭。于是袁彪等一伙人杀入城中。袁彪叫陆翔和年小鸾赶紧杀奔东方家中,去找仇人,又令法明、欧阳仁守住城门,以留退路。自己马上赶奔狱中去,探问明白,救出管慎父子。管慎想不到袁彪竟会杀来救他,心中异常快慰。

那东方宝林和鲁成在家中,起初得知袁彪、陆翔越狱脱逃以后,不免惴惴不安,恐防袁彪等要来复仇。鲁成安慰他道:“省中不日将有大兵去征剿螺蛳谷,他们自保不暇,怎能够来此复仇呢?现在可以再请县官去飞报上宪,火速进剿。料袁彪等虽然勇敢,怎能敌得住大兵?老哥不要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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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二人又去见罗知县,催他上禀。方知管慎释放要犯,把管慎恨得了不得,要请罗知县从严治罪,遂把管慎一家尽收入狱。东方宝林回家后,心里总觉得不安,加以翩鸿私奔,更使他闷闷不乐,还不知道翩鸿是奔螺蛳谷去报信的呢。下午,他和鲁成在花园里饮酒消愁,唤女乐在席前奏曲劝酒,要想借此消除心中的不安宁。谁知管弦方奏,鼙鼓忽鸣,突然间闻报螺蛳谷中盗匪攻城,沈游击将军出城迎战。东方宝林听了,心中怦怦跳跃不住,口里只说:“如何是好?”

鲁成此时也有些心慌,表面却故作镇定,对东方宝林说道:“我知道沈将军骁勇夙著,一定可以敌得过袁彪,只要别处援军开到,决不会被他们杀入城来的。你请放心,待我到外面去探听一下消息,再作道理。”说罢,立刻走出花园去。

东方宝林坐在厅上,呆若木鸡,一班歌女也都玉容失色,唬软了身子。宅里眷属也跑来问东方宝林作何主张,东方宝林也想不出什么主意,只说等鲁成回来再商避匿之计。

谁知鲁成一去不返,外面喊声震耳,报道螺蛳谷人已在城中放火杀人,作内应,沈将军已战死城外了。东方宝林听得这消息更是害怕,只在厅上团团儿打转。这时候陆翔和年小鸾率领数十儿郎,已杀进门来。陆翔一见东方宝林,喝一声:“不义的贼,我们险些儿被你暗算害死,今日特来取你的首级。”东方宝林喊声:“啊哟!”刚才拔步要逃时,陆翔跑过去把他一枪搠翻在地,又从腰间拔出宝剑,割下他的头颅,提在手里,其余的人却不乱杀,只不见鲁成。

陆翔捉住几个家丁,问他们鲁成逃走在哪里,快快实说,方饶性命。早有一个家丁说道:“鲁师爷在门外打了一个转,便往厨下走去的,至今没有见他出来。”陆翔遂拖着家丁和年小鸾赶到厨下细细搜索,不见鲁成的踪影。陆翔道:“倘被这厮逃脱时,太便宜他了。东方宝林若没有那家伙教唆,不致于要害我们的。这罪魁祸首一定不能够放过!”

年小鸾见西边有一间柴房间,两扇门紧紧闭着,便指着说道:“这柴房间总是开着的,决不会紧闭着,莫非鲁成那厮躲在这里面?”陆翔给小鸾一句话提醒,便道:“对了!”跑过去飞起一足,早将那门踢开,门上的闩都折断了。走至前面,瞧见高高的柴堆满一屋子,有一处凌乱无序,柴会自己抖动起来。陆翔把枪向柴里只一搅,里面早已喊一声:“啊唷唷,痛死我也!你们快不要刺,待我出来便了。”

陆翔和小鸾听着都觉好笑,但等了一会,仍不见鲁成出来。陆翔把枪向柴上点着道:“你不出来吗?我也要把你活活刺死!”接着便见柴内爬出一个人来,正是鲁成。身上已有了鲜血,因为他的腿上恰被枪刺伤呢。陆翔一脚踏住他的背心,喝声:“不要走!”年小鸾上前手起剑落,割下鲁成的头,交与陆翔,和东方宝林的首级系在一起。放走了家丁,一齐回身走出。小鸾道:“仇人已得,不必多杀伤了,我们快去瞧他们吧!”回到街上,冷清清的没有人影,许多人民都匿在屋子里不敢出面,官军已被螺蛳谷众豪杰杀伤殆尽。

陆翔、小鸾跑至县衙前,见欧阳义已杀却罗知县,提了首级前来会合,而袁彪也和管慎等到临。陆翔把两颗头颅献给袁彪验看,袁彪说一声:“陆兄弟杀得爽快,此行不虚。

但我们既已破了城池,索性刮了府库中的财物回去吧,只是不要刮掠良民的家。”陆翔说声:“好!”遂将三颗头颅号令挂在县衙前的横杆上面。他们一伙人又去劫了仓库,搬运一个干净,然后放起归寨的号炮,赶至城门边。早有欧阳仁、法明二人接应着,一同出城。点验队伍,只死伤了二三人,连夜整队回山。天明时候,袁彪等回转螺蛳谷,请管慎一家住在谷内,便叫管慎管理仓中粮食。又择一吉日代陆翔和翩鸿成婚。大家很欢喜地吃喜酒,恭贺这一对英雄佳人的姻缘。不料探马报进谷中说,省里派有一大队官兵杀奔螺蛳谷来了。

原来沟帮子这件事情早已闹大了,省里一向对于螺蛳谷一群豪杰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后来听得袁彪在沟帮子被人设计擒住,当然十分欢喜,即令罗知县就地正法,以防生变。不料公文没有到沟帮子,而袁彪、陆翔早已免脱,不但逃走了要犯,袁彪等反领着部下去攻打沟帮子,杀了官吏。

居然攻城放火,好象古时候梁山泊好汉一样。这般情况再也不能掩蔽过去了,于是奉天巡抚勃然大怒,立即派遣一员总兵,从省会里抽调一千名兵去剿螺蛳谷。那位总兵官的姓名唤穆里武,是满洲人,积军功至总兵,性烈如火,武艺也很了得。奉命后立派帐下两名千总余秀、童一虎带领三百人为先锋,一齐杀奔螺蛳谷去。

袁彪得到警报,便对众弟兄说道:“官军果然来征剿了,但我们不是无能之辈,不用畏惧,必要把他们杀一个落花流水,方使他们不敢正眼小觑。”众人都说愿听调遣,力杀清兵。袁彪遂命小子龙陆翔和赛周仓戴超率领三百部卒出谷去迎战,又命欧阳弟兄在后接应。陆翔和戴超是新到这里来的,况且此次召衅都是陆翔的起因,所以格外要想卖力。陆翔和戴超各骑骏马,一握长枪,一舞大刀,出得山谷,只见前面山路上官军已杀奔而至,便上前到山坡边迎住。

余秀见谷里有人出战,自己舞动一枝画戟拍马而来,大呼:“盗匪快来纳命!大兵已到,管叫扫**巢穴,斩除巨盗。”陆翔不说什么,一马冲向前去,手起一枪,向余秀胸前直刺。余秀当把戟在手,还手就刺,两人斗在一起。陆翔的枪法如神龙怪蟒,使人捉摸不定,余秀哪里是他的对手?

童一虎舞动开山大斧,上前相助。戴超看得手痒,挥动大刀飞驰过来,接住童一虎便杀。战不多时,余秀早被陆翔一枪挑于马下。童一虎见螺蛳谷中人厉害,不敢恋战,便虚晃一斧,纵马反奔。陆翔等乘势追杀一阵,大获全胜。

袁彪得知陆翔歼敌,大喜。即叫陆翔、戴超二人守住谷口要隘,欧阳弟兄在四处巡逻,不得懈怠。明日清军大队人马杀至,总兵穆里武听说先锋余秀阵亡,不觉大怒道:“螺蛳谷盗匪竟敢如此猖獗,我必加以重创。”遂催动人马,于次日杀至谷前,小子龙陆翔闻总兵亲至,贪立功劳,忙和戴超出战。那穆里武坐下乌骓马,善使一枝丈八蛇长矛,年纪有三旬以上,甚是威风。和陆翔接战斗了八十余合,不分胜负。恰巧袁彪和年小鸾亲来观战,见清将骁勇,便鸣金收兵。

陆翔听自己这边锣声大鸣,不得已将长枪向外一吐,压住了那穆里武的矛头,对他说道:“满奴休要逞能,俺并非杀你不过,只因阵上鸣金,只得退归,一颗头权且寄在你的颈上。”说毕,回马便走,穆里武追至隘口而还。陆翔见了袁彪问道:“小弟正要力斩穆里武,寨主何故鸣金!”袁彪微笑道:“我瞧清将十分骁勇,但略有些鲁莽,明日可以用计斩之,让他多活一夜也好。”陆翔遂退去,不再多说,然而心里仍有些不服气。

次日早晨,清兵又来攻谷,袁彪仍令陆翔只许败不许胜,务将穆里武引诱入谷,以便生擒。陆翔听说叫他败,未免扫兴,不得已奉命出战。袁彪又叫欧阳仁、欧阳义过来授以密计。自己也领一彪人马,前去埋伏。他对小鸾说道:“这一些人马我们数人足够对付,你回寨内去安枕而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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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鸾道:“我也要动动手,免得弛了肌肤,宽了筋骨。”袁彪笑道:“你且稍待,此次惊动了省里,往后正有大战哩,不必心急。”小鸾遂回至寨里,去和翩鸿闲谈了。陆翔和戴超出了螺蛳谷,见清军已密布在山前,穆里武持矛而待,便高喊:“清将,快快献上头颅!”穆里武怒发冲冠,咬紧牙齿,将蛇矛挺起,直奔陆翔。陆翔将枪迎住,二人又龙争虎斗般酣战一百合。陆翔记起袁彪的吩咐,伪作力乏,把枪架开蛇矛,一拎马缰,跳出圈子,回头说道:“杀你不过,休要追来。”回马败入隘口去,戴超也只得跟着退下。

穆里武是个好勇之徒,见陆翔败走,心中好不快活,遂下令追杀,冲至隘口。陆翔等弃下土城逃入谷中去。穆里武夺了这座关隘,又向前追赶,想乘胜追杀入寨。童一虎上前谏阻道:“盗党败退,恐其中有诈,我军不可深入。”穆里武道:“此时正好乘势追杀,盗匪无多大能为,何必鳃鳃过虑?”于是杀入谷中。转眼间却不见了陆翔等一伙人,再向前走,只见层峦叠嶂,古木长林,山径蜿蜒,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影。

穆里武当先挺着蛇矛,顾谓部下道:“咦,螺蛳谷人到哪里去了?我们不管好歹,杀入寨中,擒了袁彪,再作道理。”遂又向前进行,转了几个弯,却不认识道途,只觉曲折幽深,停住马足,遥望前面林子里有旌旗飘动,心疑有什么伏兵。叫数名健卒前去窥探时,却见林子里空****的,没有人马,只虚插着四五面旗子,健卒回报,穆里武笑道:“这明明是敌人故作疑兵,要唬退我军,我们不要上他们的当,快快追杀。即使真有伏兵,何惧之有?”遂又向前赶去,又绕了几个弯,却转到原处来,不得进路。穆里武道:“我们外来的人不识途径,只要捉到几名盗党,便可逼他作向导,杀入山中了。”

正在踌躇之际,忽见前面一座小山坡上竖起一面白旗来,旗上大书“满奴穆里武死于此”八个大字。穆里武见了,心中火起。便指挥部卒杀上这山坡去,等到他上了山顶,却仍不见一个人影。

四面山峰有如星罗棋布,瞧不明白进谷的途径。于是心中不免有些忐忑,率众徐徐下山。穆里武刚至山下,忽又听得山上金鼓大鸣,突然有许多螺蛳谷的盗党杀下山来,个个勇悍异常。当先一头白马上,坐着一个魁梧英俊的少年,手中挺着三尖两刃刀,如奔雷掣电般驰下山坡,大呼:“贼子死在头上还不觉悟!螺蛳谷首领袁彪在此!”穆里武至此心中有些虚怯,便舞起蛇矛接住袁彪酣战。袁彪舞动两刃刀,精神抖擞,大战穆里武。

穆里武心中七上八下,忽又听得信炮响,欧阳弟兄率领众健儿从左右山弯杀来,清兵顿时骚乱。穆里武方知情势不妙,便令前军作后军,后军作前军,连连退出螺蛳谷。自己将蛇矛一摆,回马便奔。袁彪从后追杀,螺蛳谷众健儿大呼:“满奴往哪里走!大家要把穆里武捉住。”穆里武和童一虎率众乱窜,不明地势,早被袁彪等围住。童一虎心慌意乱,被欧阳仁一刀斩于马下。穆里武狠命杀出重围,向谷外奔走。

忽然前边林子里高声大呼:“败军之将往哪里走?和我斗一二百合去!”跳出一个黑面大汉来,正是赛周仓戴超率领数十儿郎拦住去路,穆里武愤怒不已,举矛便往戴超脸上刺去。戴超将手中刀迎住,狠斗五十余合。背后追兵已至,穆里武只得丢了戴超,往斜刺里奔驰。前面山坡边一声鼓响,又杀出一队人马,当先马上坐着一个绿袍少年,英气虎虎,正是小子龙陆翔,向他哈哈大笑道:“满奴,你今日中了我们的妙计,还能够逃到哪里去吗?俺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穆里武咬牙无语,上前和陆翔恶斗。陆翔精神大振,使出平生本领来。穆里武久战力乏,心中又是异常惊慌,陆翔等他一矛刺空时,把枪迅速地横扫过去,正中穆里武的后腰,翻身落马。陆翔又是一枪,把穆里武刺死在地,割了首级。清兵全军覆灭,不能走的都投降了山寨,只有二十多名逃了回去。

袁彪收众回寨,设宴庆贺,大家都觉快活,袁彪又向众人说道:“清兵虽败,其势尚不干休,必有大军前来。我们应当格外严守,万不能因胜而骄。”遂命欧阳弟兄把守谷前要隘,一面又派出探子到省里去探听消息。果然不出袁彪所料,奉天巡抚得知穆里武总兵身死军败的噩耗,不由大惊,觉得螺蛳谷的盗匪果非寻常可比,非派能征惯战大将前去,不能奏功。于是想起兴京的提督鲍干城来,立刻遣人急送公文前去,请鲍提督来省商议。

原来鲍提督本在宾州,还是去年奉调到兴京驻节的,在东三省素有宿将之名,声威甚盛。鲍提督得到巡抚召请,马上进省。谒见后巡抚和他商议,要请他去征剿螺蛳谷,全省军队听候他的调遣,鲍提督以为绥靖地方,自己不能推诿,毅然答应。巡抚又说,军饷一节请鲍提督不要顾虑,省中自当尽力接济。并设宴款请,礼遇隆重。

次日鲍提督告辞回去,立即飞调辽源都司王殿扬,凤凰城游击李威到来,听候调遣。这两人乃是有名的骁将,和鲍提督有葭莩之谊,因此鲍提督要他们来相助。隔了两天,二人都已奉命赶至。鲍提督便请二人为先锋,领一千精锐先行,自率二千骑步兵在后进发。

他近年曾延揽得两位武士,都是河北人氏。一位姓魏名大钟,一位姓屠名开,都有很好的本领。鲍提督拔擢他们做侍卫。此次出兵带着同行。还有鲍提督的儿子鲍文远,他自己吃了荒江女侠的亏,眉毛虽然剃去,行为却渐知敛迹,不再敢自命风流,拈花惹草了。鲍提督又严行教训儿子,朝夕要他习武。近年他又得魏、屠二武士的指导,武艺也进步了不少。经鲍提督的携带,已加得游击将军的衔了。此次鲍提督出征,他也欲随往。鲍提督遂允带他同行。

大军一路出发,秋毫无犯。李威、王殿扬领兵先到,马上向螺蛳谷攻打。袁彪得到警报,早命法空、法明两禅师去助欧阳弟兄,守住谷口,清兵来时可以迎头痛击。他因前次交战,都是陆翔立了头功,寨中旧弟兄未免有些既羡且妒。

法空、法明也跃跃欲试,所以此番他就令二人当敌。留陆翔守寨了。法空、法明见了欧阳弟兄说:“陆翔新来屡立功劳,人人夸誉,寨主十分敬爱他。但我辈旧人觉得扫颜,所以我们也要努力一番,给陆翔看看。”欧阳弟兄自然赞成。恰好清兵前锋已至,李、王二将进兵攻打,法空、法明请欧阳弟兄押阵,自率部兵三百出谷迎战。

王殿扬手握双刀,坐在马上,见谷中出来的盗党为首的乃是两个和尚,不由哈哈笑道:“和尚也来打什么仗?快到寺中去诵经吧,休要送死!”法明大怒,使开手中双刀,跑过来说道:“小子,休要看轻佛爷爷。吃我一刀!”说罢,一刀劈向王殿扬头上。

王殿扬将剑架住,马上步下,接着一场酣战,斗至三十合以上不分胜负。法空举起手中月牙铲,出来助战。清将李威拍动坐下马,挺枪来迎。翻翻滚滚又战了六七十回合,法明忽然虚晃一刀,跳出圈子,回身便走。王殿扬喝声:“贼秃,哪里走!”纵马便追,不到十数步,法明回身将手一扬,便有一枚铜镖发出,直奔王殿扬的头上。王殿扬连忙把头一偏,那枚铜镖在他耳旁擦过,落向背后地上去了。王殿扬刚喝一声:“贼秃,休放暗器!”不料法明又有两镖首尾衔接而来。王殿扬闪避不及,胸中已中一镖,翻身落马。

李威大惊,弃了法空,回马来救时,欧阳弟兄挥众掩杀过来。李威救了王殿扬,死命敌住追兵,并令部下速放冷箭。欧阳弟兄见清兵临败不乱,恐伤自己儿郎,遂鸣金收兵,止住追赶,回至谷内。李威收拾残众,退兵十里扎下营寨,检点部卒死伤三百余人。王殿扬镖中要害,无法施救,只得用棺木把他收殓后,运回他的家乡去。

4

次日鲍提督大军已至,便在距离螺蛳谷不远之处,相好地形,扎下大小营寨。李威进帐报告,鲍提督听说折了王殿扬,出军不利,心中有些不悦。法空、法明探得鲍提督兵到,便率三百部下出谷挑战,欧阳弟兄在后接应。鲍提督闻报螺蛳谷人挑战,暗想他们真如虎生三日,气吞全牛,不知我的厉害。遂令李威和自己的儿子鲍文远领兵五百,从小路抄到谷前,等到敌人追赶,便可乘势抢夺隘口,拦截他们归路。自己亲自上阵,并叫魏大钟、屠开迎战,且附耳向他们暗暗叮嘱数语,二人诺诺连声,各骑战马簇拥鲍提督上阵。

鲍提督坐着黄鬃马,手中抱着一对黄金锏,瞧见来的乃是出家人,暗暗称奇。法明、法空在阵上大呼:“鲍提督,快来纳命!”鲍提督便叫屠开出战。屠开是步将,善使一对纯钢板斧,有赛李逵之称。摆动双斧和法明接住酣战。法空冲上前时,魏大钟一马冲出阵来,挥动手中狼牙棒,恰好接住。四人三步一马,在阵前死命狠斗。

欧阳弟兄见今日来的清将都是很有本领的,恐怕二头陀不能取胜。所以欧阳仁挥动手中大刀,一马前奔。鲍提督见了,也纵马出阵,展开双锏和欧阳仁厮杀。欧阳仁觉得鲍提督的锏法甚是纯熟,无懈可击,不愧为宿将,很用力地和他交手。欧阳义也纵马上前相助。鲍提督假作力怯,落荒而走。魏大钟和屠开也跟着退下,清军纷纷后退。法空、法明当先追赶,欧阳弟兄也随后奔上。追不到三里许,忽报官军从旁抄袭,正在攻打谷口。

欧阳弟兄慌忙鸣金收军,法空、法明只得退下。鲍提督回军杀上,早将法空、法明围在核心,冲杀不出。欧阳弟兄赶回谷口,见清兵正在攻打,尚未占领。因为李威和鲍文远两路兵到时,恰逢袁彪闻鲍提督亲率兵至,不放心他们四人,遂率陆翔、年小鸾、戴超三人亲来接应,所以没有被清兵抢至要隘。

李威等攻打了一阵,见谷中守备严密,无隙可乘。欧阳弟兄又已回兵来救,恐防反被包围,遂从两旁退去。袁彪听说两头陀被清兵所围,遂和小子龙陆翔率精锐五百名,飞驰前去援救,而让年小鸾及欧阳弟兄留守谷口。那鲍提督已将法空、法明层层围住。屠开等奋勇酣战,想把二头陀擒住。

二头陀冲杀不出,心中也暗暗发急,忽然东边阵上兵马大乱,有一壮士驰马骤入,一柄刀上下翻飞,正是袁彪。屠开丢了法明,过去拦住。接着,西边阵上清兵纷纷闪开,又有一个绿袍少年杀入阵来,手舞长枪,正是陆翔。枪到处,清兵东西倾倒。魏大明连忙弃了法空,过去迎住。法明、法空见自己这边援兵已至,精神振奋,杀向鲍提督处来。鲍提督见情势不妙,只得重又退下。袁彪等乱杀一阵,救出法空、法明。因见清军势大,未可轻侮,也就退回螺蛳谷去。

鲍提督回营,李威、鲍文远上前报告说谷口戒备甚严,恐被包围,故仍退回。鲍提督见自己的计策无效,螺蛳谷的好汉个个勇健异常,断难一时取胜。坐在中军帐里闷闷不言,一手捋着须髯,自思自想。鲍文远在旁说道:“这螺蛳谷的狂寇比起以前青龙岗的罗晋安、樊大侉子等还要厉害,无怪穆里武总兵全军覆没。我们须得增兵添将,悉力和他们应战。最好能有荒江女侠和岳剑秋那些剑侠前来帮助,我们方才可破螺蛳谷,生擒袁彪了。”

鲍提督叹道:“玉琴、剑秋确是风尘奇侠。若有他们前来相助,何忧袁彪等巨盗?只是他们自被你无礼相待,双双远行以后,怎知道他们现在何方?他们是东奔西走的,荒江老屋那里,我曾有好几次差人前去探访,室迩人远,杳如黄鹤,女侠始终没有回乡过呢。”他们父子说话时,魏大钟在旁忍不住上前禀告,说出一件事来,足使螺蛳谷平添许多虎争龙斗的武剧。英雄豪杰不期而遇,也使人骇目惊心,震魂夺魄。

第八十四回制胜倚双雄头陀殒命出奇探间道勇将陷身

1

当鲍提督苦念玉琴、剑秋之时,魏大钟却上前禀告道:“大人不要忧虑,大钟在河北时,结识当地豪杰甚多。在大名府那边有宗氏弟兄,都是有高深武艺的英雄,大钟可以去请他们来帮助。只要他们答应,何愁不能战败袁彪?”鲍提督听了,欣然问道:“你且说那宗氏弟兄是何许人物?魏壮士如此夸赞,一定不错的。”

魏大忠又道:“他们俩是黄河两岸有名的人物,一向住在大名城里。兄名宗亮,别号一盏灯,善使杨家枪法。弟名宗寰,善使双锤,能用暗器,别号八臂哪吒,马上步下,十八般兵器,件件都精,江湖上谁不知道宗氏弟兄?他们又有一位好友,卫辉府的云中凤萧进忠,也是了不得的人物;大钟也有些认得,只是没有和宗氏弟兄一般相熟。在前十年时,宗氏弟兄给当地大吏猜嫌,致有不利于他们弟兄。而大钟有一位至戚在大吏幕府中,很得大吏信任,所以宗氏弟兄曾托大钟去设法消弭。大钟代他极力排除困难,消除猜嫌,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无事。宗氏弟兄感激我的情意,留大钟在他们家里一住两月,彼此非常莫逆。

“只因他们淡于利禄,怀着绝技,自甘隐居,不肯为人使用,一辈子遂未能取得黄金印,封侯立功。不过江湖上的豪杰却没有不知道河北大名府宗氏弟兄的英名的。大人这里需要能征惯战之辈,大钟亲自往大名府走一遭,十分之中倒有八九分把握的。”屠开在旁边听着也说道:“魏兄说得甚是。宗氏弟兄的武艺非常高强,远非我们所能望其项背。有他们到来时,还怕袁彪、陆翔等猖狂吗?他们弟兄虽然杜门不出,不事王侯,高尚其志,然以魏兄的情面去邀请,不愁他们不肯徇魏兄之请了。”

鲍提督听了二人之言,转忧为喜,立即舒展愁眉,向魏大钟说道:“魏壮士之言一定不虚,我就修书一封,烦魏壮士明日便骑快马入关一行,克日把宗氏弟兄请来,相助我们同破螺蛳谷,他日魏壮士的功劳当推第一。”魏大钟道:“请大人今晚把书信写好,明晨大钟即可上道。”说罢,遂和屠开等退出帐去。

这天夜里,鲍提督吩咐幕府写好一封谆切恳至的书函,盖上自己的图章。一到次日清晨,大钟进帐来听令,鲍提督将一封书递给大钟,另外预备几件厚重的礼物,叫两个差官跟着魏大钟同去邀请。大钟和差官带上礼物、书信,别了鲍提督,各骑快马,立即上道,昼夜兼程赶奔大名府去。

鲍提督自魏大钟去后,吩咐部下严行防备,轻易休要出战。晚间巡逻更严,恐怕袁彪等要来劫营。袁彪自和鲍提督等鏖战一场,虽觉鲍提督兵力雄厚,非穆里武可比,但也非绝大劲敌,所以次日又令法空、法明和陆翔一同出谷挑战。

却不见官军迎敌,不知是什么缘故。一连三天,鲍提督那边并无动静,袁彪不信鲍提督败了一阵就不敢交锋,遂差人去探听,也探听不到半点消息。猜度鲍提督也许到省里去请兵添将,等到援师一至,再要攻打的。年小鸾献计道:“他们不来攻打我们,岂能一辈子和他们厮守?不如夜间前去劫营,杀他一个落花流水。”

袁彪道:“鲍提督非寻常颟顸之将,安有不防备我们去夜袭的?”陆翔道:“让他们有防备也好。我们若去劫营,可以伺隙进攻。万一他们严备时,我们不妨整旅而退,不要轻进。我们的目的是要试探试探他们的兵力,以便如何进攻。”袁彪道:“陆兄说得甚是,我们去攻击也好。”于是,到了晚上,大家饱餐以后,袁彪分兵三路,令陆翔、戴超率二百儿郎为左翼;法空、法明二头陀率二百儿郎为右翼;自和年小鸾率三百儿郎为中军,留欧阳弟兄守谷。黄昏时悄悄把人马移动出了螺蛳谷,分头杀向清兵营里去。

鲍提督刚要睡眠,忽有人报称东边营里被螺蛳谷盗匪冲入。这是李威所统部下,鲍提督便叫李威休要轻进,只须把鸟枪弓弩向对方射去。同时又传令西营的屠开,也是如此办法。一面又令鲍文远等快快调集弓箭手预备,自己披甲上马。袁彪已和年小鸾杀至营前,呐喊之声震天动地。鲍文远令弓箭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只顾放箭。袁彪本待冲入,却被乱箭射住。鲍提督已指挥人马从两旁抄袭过来。袁彪知不可侮,急忙退兵。鲍提督也不敢来追。法空、法明右中翼杀至清军西边营里时,只听梆子声响,箭如雨下。

法空等见清兵果有防范,黑夜里恐反要损折自己的儿郎,遂收兵而去。只有东边清营,因陆翔等进兵神速,被螺蛳谷人踹破了几重营寨,后来也用乱箭射住。陆翔等数次三番冲突不进,也只得退转谷中。

袁彪便对诸人说道:“这样我们已试到了鲍提督的兵力了,锐气未挫,举措有方,我们尚不可加以轻视。最好诱他们杀入谷中,方可出奇兵拦截。”陆翔道:“鲍提督非穆里武可比,瞧他是个很稳健持重之辈,决不易使他入彀的。”年小鸾道:“隔一天我们不妨试试看。”次日,鲍提督仍坚守不出,不来攻打螺蛳谷。

一方面他因昨晚险些受螺蛳谷的暗算,所以将部队重新调整,叮嘱一切小心防备。又派人往省里去乞援。过了二天,袁彪忍不住又想出谷去试行他的计划,他先叫陆翔、年小鸾、戴超、欧阳弟兄率领众儿郎在谷内要道口埋伏,自和法空、法明两头陀率四百名儿郎出谷,来到清军营前摆下阵势,擂鼓呐喊。鲍提督本不欲出战,因螺蛳谷内静寂了两天,今日忽然整旅出战必有缘故,自己不得不出去一观虚实。即令儿子文远领一千精锐埋伏在寨后,倘然见自己人马退下,敌人来抢营寨时,便可出而截击。安排后,方和屠开、李威率领大队官兵出营应战。

2

六个人在阵上酣战良久,袁彪佯作力乏虚晃一刀,回马败走。屠开不知是计,喝一声:“草寇往哪里走!”飞步追敢上去。法空、法明见袁彪退走,也各跳出圈子往后退下。鲍提督觉得法明的刀法尚未散乱,忽然退走。而袁彪的武艺本是很高强的,今日如何会不济事?莫非其中有诈,和我一样的用意吗?螺蛳谷中的人马已很快地向后撒退,屠开、李威奋力追赶,鲍提督在后赶上,细察螺蛳谷的人马步骤一些也不零乱,退得很快,明明是诈败了。遂令屠开、李威迅速止步,休得穷追,以免中计。

李威、屠开只得奉命不追,徐徐退回。鲍提督便对二人说道:“螺蛳谷中诸匪首本领都好,尚有一个姓陆的今天也未出战。况且上次他们奋勇酣战,今日怎么不敌起来呢?当然是有意诈败,引我们入彀。我们须要稳重,切不可上他们的当。好在并无什么损伤,不如回营歇息吧。”遂收兵回营,鲍文远的埋伏也即撤除。

袁彪等一路败退入谷,本想诱敌,却见清兵止住不追,便知鲍提督十分精明,果然不上自己的钩。也即撤除陆翔、小鸾等埋伏,对他们说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鲍提督决不肯冒险轻进的,我们须得好好儿和他周旋呢。”这天以后,袁彪据守不出,鲍提督也不攻打,相持了许多日子。

省里又调派两员大将,一千步兵前来援应。两将都是守备出身,一个姓靳名大霈,一个姓周名达。周达以前也曾在鲍提督麾下效力的。鲍提督得了这支生力军,自己的军队本没有折挫,所以兵势格外雄厚。袁彪在隘口山上蠪望官军又添了营帐和旗号,以为鲍提督添了兵将必来攻谷了,下令众人严备,但是依然不见什么征兆。便又派陆翔、戴超出去挑战,清军仍不理会。

袁彪很有些奇异,便对欧阳弟兄说道:“鲍提督只是不攻,莫非他正在那里行使什么诡计吗?我们螺蛳谷的正面地势曲折险要,又有你们把守住,料他们断难攻入。鲍提督也许在那里探寻间道,要想攻我们的不备呢。按我们的山寨形势,最好也没有了。外面人很难明蠪谷中途径,倘然走错了,无异自来送死。只有两条小路不可不防,一条是从小羊山通此的间道,一条是后山的摩天岭。

陆翔道:“准是这老头儿在那里找寻间道了,我们须要好好提防。”

螺蛳谷中人纷纷猜测,谁知鲍提督正在伸长了脖子盼望宗氏弟兄早早到临。这一天,鲍提督正坐在军帐里披阅兵书,侍卫报称魏将军已自大名府驾返,求见军门。鲍提督便问:“可有人同来?”侍卫答称:“有的。”鲍提督连忙整冠束带,亲率文远、屠开、李威等众人出迎于辕门之外。

魏大钟风尘满面,两个差官上前拜见。鲍提督说了一声:“辛苦你们!”让他们起来后,魏大钟便介绍了宗亮、宗寰上前相见,说道:“大钟此去尚幸不辱大人使命,已把二位英雄请来了。”鲍提督见了宗亮年纪已有五旬以上,颌下胡须甚长,身躯很是健硕,面上精神饱满,双目奕奕有神。

宗寰个子生得很高,人较宗亮略瘦,面色白暂,年纪还不到四十岁,鼻梁里有一点很大的黑痣。弟兄二人都穿着蓝布的袍子,朴素整洁,一种磊落光明的景象一望便知。见了鲍提督长揖不拜,鲍提督请宗氏弟兄入帐,分宾主坐定,献上香茗,寒暄数语。

鲍提督先对二人说道:“久闻二位英名,渴慕殊深。此番干城奉上峰之命,征讨螺蛳谷,本望一鼓而下,歼彼小丑。无奈匪首摩云金翅袁彪等,都是勇敢善战,奋不畏死。又仗着他们的地势险峻,负隅不下,因此干城心中焦灼,不遑宁息。遂烦魏壮士特地到贵邑来请二 位侠士出山,助干城一臂之力,同破螺蛳谷。干城不胜感激。”宗亮便道:“某弟兄山野武夫,无才无能。承蒙大人不弃,厚礼敦请,又有大钟兄再三促驾,所以立即到此,愿效犬马之劳,听凭差遣。”

鲍提督笑道:“二位言重了。待破螺蛳谷后,请二位大驾至兴京一游。二位到此,干城愉快何如!”魏大钟在旁也说道:“这次去得真巧,再迟一步,他们贤昆仲将有衡湘之行,便不可及了。幸大钟极力说项,方才请得二位到此,这是大人的洪福。可惜行期急促,卫辉府云中凤萧老英雄那边没有去请了。”

宗寰道:“萧进忠老英雄的武艺是著名于黄河南北,为家兄至友,彼此相稔。若得他来,必破贼了。”鲍干城道:“有二位到此,已足破袁彪而有余了。异日倘有机会,再可求见。现在省中又派一千兵马前来,有靳大霈、周达二位将军前来协助,兵势也格外雄厚,来朝可以大破螺蛳谷,打破多日的沉寂了。”

袁彪在谷内,听得号炮响,探子报道:“清军大队人马,已杀奔谷前来了。”袁彪对陆翔等说道:“鲍提督久不出战,此番倾师而来,其势必然厉害。我们须努力对付。”陆翔道:“怕他做甚?他不出战,我们奈何他们不得。今日既来讨战,凭小弟之力,必刺死老贼。”欧阳仁、欧阳义久未应战,今日也很踊跃应战。恰好年小鸾微有不适,袁彪遂叫戴超和她留守。自己和陆翔、欧阳兄弟、法空、法明两头陀带六百儿郎出谷去迎战。

瞧见今日鲍提督的军容非常气盛,旗帜鲜明,鼓角怒号。便吩咐自己弟兄当心迎战,休要大意。靳大霈是清军中新来之将,贪立头功。手舞双刀,纵马出阵。欧阳仁久未作战,今天在阵上,也要显显本领,遂拍马挥刀,径取靳大霈。一个儿双刀,一个儿大刀,刀光霍霍,盘旋飞舞。战了三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靳大霈本是勇将,屡征土匪有功,他不信螺蛳谷盗匪如此厉害。鲍提督按兵不动,他已忍无可忍,所以在宗氏弟兄前,要卖弄他的勇武。

凑巧欧阳仁也是要在陆翔前立功,两个人狠命肉搏。屠开瞧得起劲,发一声怒吼,使开双斧杀出阵来。小子龙陆翔,纵马挺枪,拦住他喝道:“贼子休要逞能,吃我一枪!”屠开双斧早已打到陆翔马腹之下。陆翔把马一拉,让过屠开的斧,手中枪已挑到屠开的脸上,屠开将斧架住。马上步下,彼此酣战。

宗氏弟兄在左翼,见右翼中军均已有人出战,自己是被人家特地请来作战的,如何袖手不动作壁上观?休说向魏大钟交不出帐,鲍提督也要疑我们无能呢。况又眼见陆翔一枝枪龙飞凤舞,屠开有些手忙脚乱,足见螺蛳谷中大有人才呢。这样一想,宗亮、宗寰立即一齐出阵。欧阳义使动大刀,法空头陀舞月牙铲,抢先出来。欧阳义迎宗亮,法空敌住宗寰,交起手来。鲍提督眼睁睁地要看宗氏弟兄的武艺,所以抱着黄金锏,徐徐放马出阵,态度从容地在阵前观战。

3

只见宗亮的一枝枪,浑身上下,都是解数。使开来果然与众不同,把欧阳义包围在中间。而宗寰的一对紫金锤,也如两团紫云,旋转如天际流星,法空极力抵住。斗到分际,宗亮趁欧阳义的刀砍入时,把枪忽地向上一挑,拨开欧阳义的刀,自己的枪乘势刺入欧阳义的腰眼。欧阳义慌忙收回刀来架格时,宗亮忽然把枪望下一沉,斜转枪杆,在欧阳义的小腿上敲了一下。欧阳义喊了一声:“啊哟!”翻身跌下马鞍,早被四五名清兵过来按住,擒回去了。

袁彪怒道:“且斗一百合再说。”说罢,当先一刀向宗亮顶上劈下。宗亮微微一笑,举枪护顶,拦开袁彪的刀,还手一枪,直望袁彪胸前刺来。袁彪连忙收刀架住,觉得宗亮的枪沉重而迅速,与众不同,遂施展平生本领,和他对垒。宗亮见袁彪武艺精熟,是个劲敌,便使出杨家枪法来。上下左右,尽是斗大的枪花,枪法神妙莫测,不可抵御。袁彪识得这是著名的杨家枪法,精于此事的当世没有几个,今天逢到能人了,悉力抵御。战到七十合以上,却自难解难分。

宗寰见法空的月牙铲很是不弱,遂即晃一晃锤,即向后败退。法空贪功心切,飞步追去,忽见宗寰回身将手一扬,便有一物向自己头上落下,其快无比,不及躲避,正中脸门。乃是宗寰生平善用的铁索飞抓。有五个铁指已嵌入肉中。法空尚欲挣扎,宗寰将飞抓用力一拉,法空挡不住,惨叫一声,跌倒地上。法明在后瞧见,忙舞动双刀赶来援救。

早被宗寰一锤,结果了法空的性命。法明见法空惨死,心中又悲又恨,挥双刀直取宗寰。宗寰见死了一个头陀,又来一个头陀,不由大笑道:“怎的螺蛳谷中独多头陀,好!索性待你家宗爷一起送你们往鬼门关去做伴侣吧,也免得你的同道为鬼寂寞。”法明愈怒,手中双刀直上直下地向宗寰砍去。

宗寰喝一声:“贼秃,我岂惧你!”也摆动双锤杀过来,两锤两刀搅作一团。

魏大钟见屠开和陆翔已斗一百余合,斧法有些错乱,便挥动手中狼牙棒过来助战。屠开见魏大钟到来,便跳出圈子,让魏大钟和陆翔对战。周达也挺起方天画戟来助靳大霈,双战欧阳仁。欧阳仁抵敌不过,回马败走。李威、鲍文远也杀上阵来。袁彪一人抵敌宗亮,已是费尽气力。又见欧阳仁败走,敌将逞威,知道今天不能恋战了,也虚晃一刀,退下阵去。法明跟着退下。鲍提督大喜,把手中黄金锏一指,下令全军速进。大小三军,跟着一齐杀将过来。

袁彪等大败,退回隘口。戴超闻得败北,赶忙预备檑木,滚石,接应袁彪等入谷。待到清军掩至时,檑木滚石一齐放下。鲍提督攻打一番,见谷中守备甚严,恐怕自己部下受到死伤,遂收兵回营。把擒来的欧阳义派人严密监禁,待捉住了袁彪等众人,一齐押解上省。

又设筵席款待宗氏弟兄。鲍提督道:“出兵以来,未尝获胜。今日仗贤昆仲之力,杀败袁彪,生擒欧阳义,击毙头陀,足使螺蛳谷匪党胆寒。二位英雄果然名下无虚。适才宗亮义士大战袁彪,宗寰义士连敌二头陀,枪法、锤法都很高明。而宗亮义士的杨家枪法,可称天下无敌。干城非常佩服,理当敬贺。”遂斟上两杯酒,敬给宗氏弟兄喝。宗氏弟兄慌忙起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宗亮说道:“这是仗军门的威武,愚兄弟何足称道也!”就各个还敬鲍提督一杯。李威、靳大霈等众人也各举杯畅饮。兴尽而散。

这一天,袁彪坐在帐里,一手支着下颏,独自转念,心中很是沉闷。此时年小鸾娇躯已愈,走过来对袁彪说道:“你一向自命是个英雄豪杰,为什么见官军如此惧怕?”袁彪道:“我早已探听明白了,前日和我们交手的乃是大名府的宗氏兄弟。一个名唤一盏灯宗亮,一个名唤八臂哪吒宗寰,都是江湖上著名的人物。我以前也曾听人家谈起,本领果然高强。鲍提督此番大约特地请他们来相助作战的,所以有恃无恐。可惜法空头陀死在他们手里,而欧阳义也不幸被他们擒去。无论如何我早晚必要报仇的。”

年小鸾道:“若要复仇,趁早出战。我听说欧阳仁因他兄弟被擒,心中非常发急呢。那八臂哪吒宗寰也并非真的三个头、八只手臂的天神天将,何必畏敌如虎,贻人讪笑?我现已强健,也愿出去一战,瞧瞧宗氏弟兄究竟如何。”袁彪道:“我生平也经过不少强敌,实在宗氏弟兄非他人可比,你千万不要小觑他们。”

小鸾把嘴一撅道:“我终不信。我们可以尽起山寨人马,和他们背城一战。否则,这样困守,岂是解决的良策?鲍提督前番不战,是等待宗氏弟兄,你如不战,又等候什么人前来相助呢?你真是个傻子。”袁彪笑道:“你说我傻子吗?我想鲍提督兴师动众,利在速战。我们可以以逸待劳,坚守山谷,不和他战,等他师劳力竭,然后一战,突破他们。”

小鸾冷笑道:“你这个念头转错了。他们有省里的接济,怕什么师劳力竭?倘若我们被困半载,粮食便有缺乏之忧,那时候儿郎们人心散乱,还能够破敌吗?所以我们亟须把他们杀退,早求解围。”袁彪被小鸾说得正是无法,忽然寨中解大元、马魁差人前来谷口报信,据螺师谷后摩天岭下有农人来报告消息说,昨天有一小队清军前来捉去山中樵夫数人,一个都没有放回,不知是何用意。那边农人因和寨里感情甚好,怕受官兵搔扰,所以来此报信。大概清军想从那方面进兵也未可知,故向袁彪请示。

袁彪听了这报告,便对小鸾说道:“清军捉去樵夫,其用意亦不难揣知,大约他们前面攻打不进,想从间道来偷袭我们的后路,所以捉去樵夫,即要他们引路。鲍提督确有智谋,我也思虑到这么一着。摩天岭倘有疏失,我们险要便无所用,山寨将被他们捣破了。幸亏这条路既远而又难行,纵有樵夫引路,亦非片刻可达。我们得信较早,尽可预防。”

袁彪遂留三百人在谷口,自和法明、陆翔、小鸾等一行人,带领精锐健儿回到寨内。解大元又将这事报告一遍。袁彪立即和陆翔、小鸾又去后山摩天岭前,相视一番地形,然后回去。决定机宜。先令解大元率健儿十人,带着号炮去摩天岭上隐蔽处埋伏下。若见清军上岭时,即可点燃起号炮来,休要声张,直要等到他的人马下岭时,接连放他数十声,以便我们动手。又令马魁带数十名鼓手到山谷深处,分散埋伏下,听号炮响时,便四下里擂起鼓来,一以助声威,二以疑敌兵。解大元,马魁二人都奉令而去。

袁彪遂请陆翔、年小鸾各领一队人马,埋伏山坳里,听号炮声便可杀出,敌住官兵。他和法明各领二百人马,绕道至摩天岭东崖下埋伏,专待官兵退时出来击截。分派已定,只待厮杀。

4

原来鲍提督果然因为谷前屡攻不下,想由后路抄袭。被他探听得摩天岭下,有一条山径可通螺蛳谷后面。便叫李威率领数十官兵,悄悄地从那边窥探途径。李威窥探一回,见重重叠叠的山,高高低低的树,迷茫莫辩。且喜附近正有樵夫斫柴,遂捉了几个樵夫回去,带至鲍提督面前,细细审问。樵夫们怎见过提督的尊严?早已吓得尿屁直流,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鲍提督道:“你们倘若果是良民,不通山中土匪,那么快些将螺蛳谷后山情形,和摩天岭通往那边的途径,老实告诉,便可恕你们无罪,释放回家,否则严办不徇。”其中有两个樵夫认得路径的,遂说此摩天岭,直达螺蛳谷约五十多里,因山径曲折,望之虽近,走之则远的缘故。鲍提督又问:“袁彪在那里可有人马驻守?”樵夫说:“山路险恶,外边人不易走入,所以一人也没有把守着。”

鲍提督听了,很是喜悦,暗想这个机会万万不可失去,便叫这两个樵夫引导,许以重赏。即令魏大钟、屠开率步兵四百为第一队,又请宗寰和李威率步兵四百为第二队,由樵夫引路,即向摩天岭进发,待到山寨中举火为号。自同宗亮、鲍文远、靳大霈、周达等诸将,督率三军,仍向螺蛳谷前进攻。以便内外呼应,可以大破螺蛳谷。魏、屠二人奉了鲍提督之命,带兵向摩天岭衔枚疾趋。二樵夫在前引路,曲曲折折,走向峻险的山道中。

魏大钟将近走下岭时,问樵夫:“此去螺蛳谷还有多少路?”樵夫道:“尚有十数里即达后山了。”魏大钟方催动人马速进。忽听岭中四下里号炮响,声震山谷。接着鼓声怒鸣,好似有千军万马杀奔而来。魏大钟不由心惊,暗想:螺蛳谷中人,难道有先见之明,知道我们要来后山偷袭而设下埋伏吗?真是奇极了。

一时不知有敌军多少,从哪一地方杀来,清军纷纷哗乱。魏大钟立即约束部下,休要乱动。这时候,陆翔和年小鸾已从左右包抄过来,呐喊声声,大叫:“休放走了清兵!”

魏大钟知道情形不妙,吩咐前军作后军,后军作前军,快快退去。屠开气愤地大叫:“既已到此,为何不战?我不杀敌人,暂不回营了!”率领健儿十数人向前边冲去。正遇年小鸾,见是一个美丽的女盗,便挥动双斧,叫一声:“你这妇人,生得好好的,怎么为盗?不如跟着屠爷去吧!”小鸾大怒,舞剑向屠开头上猛劈,屠开将双斧迎住,二人在岭边林子旁狠斗起来。

魏大钟见屠开恋战,只得上前接应。陆翔早挺枪跃马而至,拦住他厮杀,魏大钟识得陆翔厉害,悉力抵御,酣战三十余合。螺蛳谷人渐渐包围拢来,清军不得脱身。年小鸾见屠开骁勇,暗暗藏镖在手,杀至分际,虚晃一剑,落荒而逃。屠开怎肯舍弃,飞步追去。年小鸾发出一镖,屠开莽撞,闪避不及,正中右腿,跌下地去,被螺蛳谷中人过来缚住。

魏大钟见屠开被擒,自己又冲杀不出,心慌意乱。年小鸾又上前相助。正在危急之际,宗寰等在岭上早已望见,依着李威的主张,本要火速下岭接战,但宗寰听得四下炮声数响,不知敌人虚实,恐怕后路被截。便叫李威留在岭上,摇旗呐喊,遥作声援。自率健卒百人下岭去救魏、屠二人。见魏大钟被螺蛳谷人围在核心,遂舞动双锤,杀入阵中来救魏大钟,宗寰的双锤,果然难当。螺蛳谷儿郎们纷纷后退,被他击倒了十数人,冲开一条血路,大呼:“魏兄,屠兄,快快随我来吧!”魏大钟趁势杀出,一齐望岭下奔逃。

陆翔、年小鸾哪里肯放他们逃生?随后追上。李威率众又来接应,退下摩天岭。岭下鼓声大震,袁彪和法明左右杀出,大喊:“清兵中了我们之计,休想回去!”宗寰慌忙敌住袁彪,李威战住法明,陆翔等又在后杀来。宗寰等不敢恋战,只得拚命杀出重围,逃回前山去。陆翔单枪匹马,紧追勿释,宗寰怒了,回身舞锤,和陆翔死命猛扑,两个人大战七十余合,不分胜负。

鲍提督正与宗亮等猛攻谷口,欧阳仁等极力坚守,矢石如雨。鲍提督仰攻比较困难一些,攻了多时,希望李威等两队兵马可杀至螺蛳谷后,捣其巢穴,那么寨中必然大乱,自己便可乘虚而入了。谁知盼望良久,不见谷中火起,而隘口把守的人,依然镇定不乱,心中未免有些狐疑。李威等究竟能否直捣后寨,克奏肤功?不要反中了袁彪的埋伏,那就糟了。思至此,心中惴惴不安起来,忙又命靳大霈、鲍文远带领五百人马前去摩天岭接应。

谁知靳大霈等走不到二三里,魏大忠等已败退回营。鲍提督得到这个恶消息,不由大吃一惊,赶紧止住部下,勿再攻打。即命宗亮、周达断后,将兵徐徐退回大营。欧阳仁等不敢出击,让鲍提督安然退去。鲍提督回营坐定后,魏大钟、宗寰、李威三人入见,诉述败军之由,且请处罪。鲍提督仍用温语安慰他们道:“这是我冒险行军之咎,以致中了他人的埋伏。袁彪那厮果然未可轻侮,不关你们的过失。被他们胜了一仗,不足为奇。只是屠壮士被他们擒去,很代他耽忧,未知他的性命有无危险呢。”

宗寰道:“摩天岭这条间道,途径遥远曲折,不宜行军,因此我们吃了大亏。况且以后谷中人更要严防,所以那条路是不能再去了。我们只有加紧向谷前攻打,或约他们出来换将。某等不才,愿效犬马之劳。”鲍提督道:“此言正合吾意。前番一战,斩获两头领,只恐袁彪等严惮贤昆仲武艺高明,仍不肯出战罢了。”魏大钟道:“明日姑且再去一试。”

次日,鲍提督带领众人来到谷前挑战。土城上忽然射下一封信来,小兵拾得献给鲍提督看。鲍提督一读,方知袁彪昨日擒得屠开,愿于今天在阵上走马换将,要这里放回欧阳义。鲍提督正在想念屠开,当然同意。遂将这信给大钟等看,又叫鲍文远去营中押解欧阳义来,一面写好一封复函,射上土城去。

隔了一刻,袁彪、陆翔、欧阳仁、年小鸾四人押着屠开,率儿郎们出谷来,排成阵势。鲍提督这边由李威、鲍文远押解欧阳义出阵。袁彪那边由欧阳仁、年小鸾押着屠开出阵。屠开昨天被擒时,小腿上虽中一镖,没有大伤,早给小鸾敷药治好。两边通了一个口号,各放俘虏回去。

谁知李威心存不良,他乘欧阳义反缚着双手,从自己阵地跑回螺蛳谷阵上去的时候,刚才跑得一段路,他却暗暗抽弓搭矢,觑准欧阳义的后脑,飕地一箭射去,欧阳义是不防的,那枝箭一刹那间已飞至欧阳义的脑后,相距不过三四寸了,李威见此情形大喜,喝一声:“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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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此生死存亡间不容发之际,李威满以为欧阳义必定死在他的箭头之下,所以猛喝一声倒也。谁知蓦地又有一镖从斜刺里飞过,绝无仅有地正击中李威所发的箭头,噗的一声,打落地上去了。

李威大惊,螺蛳谷阵上却一齐大喜。欧阳仁也连呼:“侥幸,侥幸!”这枝镖是从哪里来的呢?原来年小鸾眼快,瞧见李威在马上抽矢,估料他不怀好意,所以也就从她的镖囊里抽出一枝金镖,在李威的箭已发出时候,她发急无法救护欧阳义,便将这枝镖迎着剑头飞去。幸仗她手眼高明,恰巧击中那一箭,遂救了欧阳义一命,欧阳义方得安然归阵。知道了这事,欧阳义不由捏一把汗,欧阳仁忙代他解去束缚。年小鸾仗剑驰马直奔李威,大呼:“清将,怎暗放冷箭,殊欠光明态度,我与你决一胜负。”

李威见是一个女盗,就是在摩天岭边相遇的,已探知是袁彪的妻子,所以舞起手中长枪,便和小鸾决斗。宗亮挺枪而出,大呼:“袁彪,快来厮杀!”袁彪刚要出马,陆翔已跃马提枪出至阵上,对宗亮喝一声:“姓宗的,别人惧你武艺,独有我小子龙陆翔偏不服你。今日我们须战一个分明,有了你,没有我。”宗亮说声“好”,两个人两条枪立刻交刺起来。这时候,忽然天空里一堆堆乌云涌起,刮了一阵狂风,立刻下起大雨。两边只得各自收军。

袁彪因为清军势盛,只得暂避其锋,加紧严守,以免疏虞。鲍提督也因自己虽然得着宗氏弟兄之助,战胜了袁彪,而袁彪究竟厉害,兵力未衰,摩天岭的奇袭劳而无功,瞧上去一时难以取胜,非步步稳扎稳打不可。遂把螺蛳谷正面封锁住,不使袁彪得到外面的接济。坐观其变,以待时机。又令李威、靳大霈等各率队伍在四处巡逻,把螺蛳谷包围得十分严密。

荒江女侠等来的时候,正是吃紧的当儿,所以几乎不得其门而入。幸亏玉琴熟悉山径,由小羊山秘密入谷,没有遇到清军,而和袁彪、年小鸾等旧友重逢。当时在席面上听袁彪原原本本地一番叙述,玉琴便道:“宗氏弟兄乃是大名府的豪杰之士,我们在萧进忠那边也曾听得他们,使得萧老英雄佩服,其技也可想而知了。螺蛳谷倘若长此被围,也不是个道理,一定要想法把他们击退。”

袁彪道:“是啊,我已调查过我们的粮食,尚有半载可以支持,谷内也有些田亩可耕,这个问题还小。不过军器方面是太缺少,而弟兄们伤亡了一时也难补充,这是我很耽忧的。现幸女侠和剑秋兄等到来,必可助我们退敌,所以愚夫妇非常快活。”玉琴道:“我们既已来此,当然不能坐视的。”剑秋道:“只是鲍提督与我们也有情谊,我们也不能向他进攻,这很使我们为难的了。”

玉琴闻言微笑道:“鲍提督虽然精明练达,通谙兵法,可是他的头脑恐怕陈旧一些,要他做革命事业,这是不可能的事。况他已膺专阃之选,位高禄重,十分把稳,如何肯做这事呢?我们也没有仪、秦之舌,随、陆之辩,勉强去说,也是如水沃石,决不能使他听从的。”年小鸾道:“他们有了地位的人,往往不肯平白牺牲。

他现在只想破了螺蛳谷,可以升官发财,岂肯反和我们合作?这无异与虎谋皮了。姊姊不如破除情面,帮助我们,把他们杀败回去,他们也奈何姊姊不得。这些贪官污吏,姊姊和他们谈什么交情?”玉琴道:“鲍提督的为人,倒很正直,做官也廉洁,颇能为人民着想,不失为今日武人中的佼佼者,所以我们和他有过一番周旋。倘是贪污之辈,早已断送在我们二人龙泉之下了。”剑秋道:“最好想个两全的办法,使鲍提督不战而退,螺蛳谷也得安然无恙。”

玉琴转了一个念头说道:“我想鲍提督既已请得宗氏弟兄,颇有剿灭螺蛳谷的决心,我们如去和他商量,也是很难成功的。依我之见,先和他们厮杀一阵,使他们知道螺蛳谷未易剿平,然后再可进言。况宗氏弟兄的本领,我们也要见识见识,你们以为如何?”袁彪尚未答话,陆翔早抢着说道:“女侠之言甚是。我们必须痛痛快快地杀它一阵,我和宗亮也没有正式交过手,不是自己骄夸,必须和他杀个分明,方才使我佩服。”

李天豪、蟾姑也赞成女侠之言,以为万万不可示弱,先当挫了清军的锐气再说。袁彪点点头道:“这样办也好。既然我们都愿出战,陆翔也不是个怯夫,明早便去挑战也好。”剑秋道:“明天的一战,我和琴妹最好不必露面,只作壁上观,瞧瞧宗氏弟兄的武艺也够了。好在有天豪兄等在此,也可相助作战。”

玉琴道:“我们可以乔装两个小卒,混在众人中,鲍提督自然不识得我们了。”众人决定了办法,遂互相举杯为寿,直饮到了子夜,方才散席。玉琴等四人,早由小鸾吩咐左右打扫两间精舍,为四人下榻。玉琴和剑秋虽没有结婚,大家却知道他们是一对情侣,所以同室而不同榻。天豪夫妇也住下一室,和玉琴毗邻的。

明天早晨,大家起身,用过早餐。玉琴、剑秋便借了两身儿郎们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头上都覆着斗笠,果然如寻常无异,决不会引人注意。袁彪遂率年小鸾、陆翔、戴超以及天豪夫妇一同出战。而另伏两路精锐,命欧阳弟兄、法明禅师、解大元等率领着埋伏在小谷里,等到自己方面正和清军酣战时,便可从两旁抄出袭击官军的后路。安排已定,放了三个大炮,杀出谷来。

他哪里知道,他们怀念以久的荒江女侠和岳剑秋即在其中呢?

小子龙陆翔耐了多少时候,今日出战也要在女侠面前卖弄本领,所以首先挺枪跃马而出,大呼:“一盏灯宗亮何在?快和你家陆爷来斗三百合!”宗氏弟兄也知,螺蛳谷中除袁彪而外,惟有此人最为勇武,既然他指名讨战,宗亮遂挟枪出迎。喝一声:“姓陆的,休要逞能,我宗亮岂是畏惧人家的!长了这些年岁,难道怕你这辈后生吗!”

陆翔说声:“好!看枪!”手起一枪,向宗亮头上刺来。宗亮把枪架开,手中紧一紧,便有碗大的枪花直奔陆翔胸前。

陆翔收转枪杆,用力拦住。两个人,两条枪,一来一往,渐舞渐紧,宛如两条银龙,几欲腾跃上天。宗亮见陆翔本领果然佳妙,遂使出杨家枪法来。陆翔觉得宗亮的枪法突然一变,前后左右都是枪花,所有的解数都非平常,知道宗亮使用他的看家本领了,所以用尽心力去和他周旋。

女侠和剑秋杂在小兵队里观战,鲍提督父子当然不会注意到他们二人的。二人眼见宗亮的枪法十分神妙,名不虚传,年纪虽老,而武艺高强,无怪袁彪甘心退避。幸亏小子龙陆翔年轻力壮,枪法也是非常纯熟的,还能抵敌得住,倘然换了别人,早已败下阵来。

2

此时李天豪在阵上骑着战马,手中也拈着一管烂银枪,跃跃欲试。他初至螺蛳谷,也欲在袁彪等众人面前立一些功劳,恰巧宗寰舞动双锤,驰出阵来。天豪马上过去接住宗寰厮杀。宗寰的一对紫金锤,不输于乃兄一枝铁枪,上下翻飞,疾如流星,只望李天豪上下打来。李天豪使开枪,悉力迎战。琴、剑二人见宗氏弟兄都是劲敌,暗暗代陆翔等耽忧。玉琴却恨不得自己立刻出去,和宗氏弟兄杀一阵。对面官军营里,周达举起方天画戟出来助战。袁彪挥动手中三尖两刃刀,拍马上前迎住。蟾姑在旁,技痒难搔,挥动双剑,一催坐下桃花马,奔出阵去。

鲍文远忽瞧对面杀出一个美貌女子来,和当年的荒江女侠神情仿佛,心中不觉动了好色之念。他以为女侠是有本领的人,别的女人未必见得都和女侠一般高强,况自己的武术年来亦有进步,料区区女子总可取胜。这样一想,立即举起手中双剑,跃马出战,指着蟾姑喝道:“我是鲍提督的公子文远,你为何失身匪人?不如投降,免尔一死。”

鲍提督觉得自己儿子的武艺,够不到和有能耐的人对抗,这个新来的女子双剑神妙,不亚于昔日的玉琴。文远久战下去,一定要吃她的亏,遂叫魏大钟前去替换。魏大钟挟狼牙棒出阵时,蟾姑早已觑隙,卖一破绽,让文远的剑砍入怀里来。文远也不欲真心伤害蟾姑,所以要把剑去挑破蟾姑的衣服,却不料蟾姑早已侧转柳腰,让过一剑,舒展皓腕,将鲍文远一把提过马来,回马便走。原来蟾姑既知鲍文远是鲍提督的儿子,心里想把他活擒,以便要挟鲍提督。可笑鲍文远天鹅肉吃不着,自身反落在人家手中。魏大钟见文远被擒,不由大惊,飞马过来抢救时,戴超早舞动大刀,上前战住。

屠开虎吼一声,摆动双斧,飞奔出阵。年小鸾上前接住,屠开前天吃过小鸾的亏,所以今日甚是留心,杀够多时,未分胜负,蟾姑又舞剑出阵。鲍提督大怒,正要亲自出阵。而欧阳弟兄和法明和尚等两路人马,已暗暗抄到他们后边,一声号炮,从左右杀出,想要截断鲍提督大军的后路,乘虚夺取营寨。幸鲍提督又伏下李威和靳大衝两路军队,有备无患,所以两边迎住。鲍提督得到消息,急忙鸣金收军,徐徐退后。袁彪率众掩杀过去,都被乱箭射住。袁彪见鲍提督军队一些也不紊乱,生恐欧阳弟兄等反被包围,也就按兵不进,遣人去通知欧阳弟兄等撤退。欧阳仁等看清兵前后都有接应,也不敢冒险杀入,因此不待袁彪通知,早已退回来了。

袁彪等回至谷中,众人聚在一起。玉琴、剑秋仍换了自己的衣服前来,女侠带着笑对袁彪说道:“宗氏弟兄的武术,确是神妙得已臻化境;若要以力取胜,是不容易的事,无怪袁寨主要坚守不出了。今日陆翔头领和宗亮猛斗这许多时候,真是不易,小子龙三字不愧大名。”

陆翔笑道:“承女侠过奖,愧不敢当。宗亮的枪法今天我已领教了,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我实在没有本领破他的杨家枪法。”袁彪道:“天豪兄的武艺果然超群,小弟也很佩服。”

天豪连忙谦谢不迭。玉琴又道:“今天蟾姊把鲍提督的儿子捉来,倒是一件很好的事。”袁彪道:“不错,这一下也大可牵制那老头儿了。”便叫左右把鲍文远推上来。

鲍文远反剪着双手,被儿郎们推至袁彪面前,神气颓丧,倒低了头,一声儿也不响。袁彪喝道:“你这小子就是鲍干城的儿子吗?既已被缚,性命即在我们手里了,你能叫你家老头儿退兵吗?”鲍文远仍旧默然不答。玉琴忍不住娇声喝道:“姓鲍的!你可还认识我么?”

玉琴瞧着鲍文远两道稀零零的眉毛,不由暗暗好笑。又听他口里所说的话,也觉有些不实,既已知道改悔,那么今天阵上见了蟾姑,为何又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遂说道:“既往不咎,你既能悔过,我们也觉快慰。现在尊大人在此用兵,恰巧我们和这里袁寨主是相识的,初次到此,不知道帮了谁好,但我们自有安排,成与不成,却要看尊大人的意思如何呢?”鲍文远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袁彪遂说道:“姓鲍的既和女侠相识,我们应该优待。”遂亲自解脱鲍文远的束缚,请他上坐。

鲍文远谢过袁彪,又向琴、剑二人道谢,只是不肯上坐。袁彪便叫左右引导鲍文远去寨中客室里休息,好好款待。鲍文远去后,玉琴便对袁彪说道:“今日我们在阵上也已见过宗氏弟兄的武艺,合我们众人的力量,要战胜他们也并非不可能之事。不过鲍文远虽然不肖,而鲍提督的为人我已说过,尚有可取之处,很不欲为左右袒。现在他的儿子既已被擒,他心里也一定悬挂于文远身上的。我想乘这机会作鲁仲连,代你们解除这个围困,以免两下厮杀,岂不是好?”

年小鸾道:“姊姊倘能这样做,也是很好的事。但鲍提督奉有省里的命令,来此征剿,恐怕不容易办到吧!”玉琴道:“我起先也是这样想,但现在既有这念,不可不先去一试。倘若不能成功,再想别法。”剑秋点点头道:“琴妹之言深合我意,这叫作先礼而后兵。鲍提督倘若不从我们调解时,当然我们绝不袖手旁观的。此事也须要求解决,龙骧寨已被摧毁,螺蛳谷必要保存的了。”袁彪道:“很感二位美意,我们惟二位马首是瞻,那么又要有劳二位了。”玉琴道:“理当相助,无劳可言。”又对剑秋带笑说道:“你既然和我同意,那么今天夜里,我要你相伴,往鲍提督营中去走一遭,你可愿去吗?”剑秋道:“当然同去,我哪有一次不相随琴妹之后的呢?”天豪和蟾姑一齐说道:“倘有用处,我们也愿同去。”

玉琴道:“我想今夜前去,是要找到鲍提督陈说己见,希望他采纳,并非去行刺,所以不用多人,贤伉俪还是留在谷中吧。”蟾姑道:“我们不去也好,但祝你们成功。”玉琴又道:“少停我先去见一见鲍文远,还要叫他写一封书,哀求他父亲罢兵。谅那厮不是视死如归的烈士,一定肯写这书信的,借此也好感动鲍提督的心。”袁彪道:“女侠思虑周到,定能成功,我们佩服之至。”玉琴笑道:“不劳谬赞,我要惭愧了。”袁彪心里十分快活,又叫厨下安排筵席,款待女侠等众人。

他见了女侠,又见袁彪待他很好,明知自己无性命之忧,别的事也不管了。饭后在灯下独坐一会,正想关了门就寝,忽听房门上有剥啄之声,便问是谁,外面答道:“是我。”他听得出女侠的声音,不由一怔,连忙开了门,女侠翩然步入。

鲍文远恭恭敬敬地请女侠上坐,他垂着双手立在一边。女侠也不和他客气,坐下身来,对他说道:“你今被俘于此,当然想回去的。我虽和你们父子相识,也不能私自将你释放。

3

现在我们已和袁寨主商量过,请你父亲及早退兵,彼此休战,方可将你放回。因此今夜我要到尊大人营中去拜见,劝尊大人采纳鄙意,即此收兵。我和岳先生做和事佬,以免残杀。但恐尊大人不能听从,所以我要你写一封书给我带去。

措辞须哀求尊大人退兵休战,以便你可以骨肉重逢,使他为了舐犊之爱,能答应我们的劝告。不知你愿意不愿意?”鲍文远听了玉琴的话,不假思索地说道:“愿意,愿意。”玉琴遂回头喊一声:“来人!”门外即有一个小卒,手里托着笔、砚、纸、墨走进室来,放在桌上。玉琴道:“时间很仓促,请你大笔一挥吧。”鲍文远不敢迟慢,忙坐下来磨墨濡毫,立即修收一封交与玉琴,说道:“拜托女侠代上家父。”玉琴接过先看了一遍,觉得文远措辞很是可怜,便很满意。将这书揣入怀中,说声:“我去了。”拔步便走。文远出来送她时,女侠已不见踪影了,文远惟有叹息。

玉琴回至谷口,剑秋已结束停当,带着惊鲵宝剑,在那停当边等候了。玉琴也去换上夜间衣服,佩了真钢宝剑,和剑秋辞别了袁彪夫妇、天豪伉俪,出了螺蛳谷,悄悄地望清军营里走来。他们俩仗着飞行的功夫巧妙,越过清军的步哨,约摸在三更左右已近清军大营。刁斗之声不绝于耳,可知鲍提督治军很严,夙有防备了。

玉琴二人不知鲍提督在何处,只望大营处行去。恰巧那边树下站着一个巡夜的哨卒,玉琴一眼早已瞥见,悄悄掩至他的身后,一些声息也没有。飞起一腿,把那哨卒跌翻在地,跟着一脚把他胸口踏住,拔出剑来,在他面上碰了一下碰。那哨卒已吓得什么似的,正要惊喊,玉琴喝道:“不许声张!你快快把鲍提督所在的大营老实告诉,方才饶恕你的性命。”哨卒只得说道:“望南去第五个大营,营左右绕插着旌旗的便是。”玉琴道:“此话真吗?”哨卒道:“实是真话。”

玉琴便对剑秋说道:“请你快代我把他收拾起来,别伤他的性命。”剑秋理会得,遂上前将哨卒的裤带解下,用四马倒攒蹄般缚住,又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衣襟,塞在他的口里,然后将他挂在绿荫深处。这样处置后,须要等明日天亮后,方可给人瞧见了救他下来。

营门边虽有两个小卒,却倦眼模糊的,没有瞧得清楚,还疑心各人眼花,似乎有个黑影在他们身旁掠过呢。玉琴进得大营,镇定着心神,运用夜眼向内走去,见一处灯火尚明,里面有叹息之声。玉琴蹑足上前,偷眼看时,果是鲍提督,甲胄已卸,长袍未解,坐在桌子旁,一手撑着下颐,一手抚摸着自己的须髯,面有忧色。细瞧他的容颜,似乎比较昔年有些瘦削了,也许他征剿螺蛳谷屡攻不下,使他疲神劳形,寝食不安,以致于此。鲍提督在这深夜时候尚未入睡,大概为了他的儿子被擒之故,放心不下,所以长吁短叹,那么此时倒是自己进见他的绝好机会呢。于是她就一跃而入。

鲍提督为了日间儿子被擒,他心里更是异常焦灼,代他儿子生命安全的问题而忧虑。想不到自己用兵多时,战无不胜,今番竟在螺蛳谷碰壁。虽然请了宗氏弟兄到此,依然不能攻入谷中,犁庭扫穴,反而丢掉了一个儿子,自己如何去救他出险呢?今天那个生擒文远的女子,神勇绝伦,活象女侠第二,不知袁彪又从哪里请来的助手。

他正想到这里,忽觉一阵凉风,桌上的灯光摇摇欲灭。

猛抬头,早见一个刚健婀娜的少女,端端正正地立在他的面前,娇声说道:“鲍军门,别来无恙?”鲍提督定睛细瞧,正是他心中常常怀念的荒江女侠方玉琴,丰采依旧,英气逼人,不由惊喜万分,疑心他自己还在做梦呢。玉琴见他不响,又带着笑,唤他一声鲍军门。鲍提督连忙站起身来,向玉琴双手作揖道:“女侠,你怎样到此的?我自你去后心中非常渴念。犬子无状,多多唐突,老朽已训斥过了。但老朽对于女侠却是歉疚万分,千乞女侠宽恕勿责。”

玉琴微笑道:“过去的事不必重提,我们对于军门也很报歉的,今日特来相见。”鲍提督道:“女侠来此,这是老朽之幸。且请坐了,待老朽奉告一切。”玉琴点点头,遂在他的对面坐下。鲍提督也坐下说道:“老朽在前年从宾州调任兴京,此番奉命征讨螺蛳谷。恰遇摩云金翅袁彪等一伙强盗,非常厉害,攻打了多时未能胜利——”鲍提督正要再说下去时,玉琴早把手摇摇道:“这些事我都知道了,请军门不必再说。”

鲍提督闻言,不由疑讶道:“女侠初来,怎会知道?老朽也糊涂得很,尚不曾问女侠从哪里来,何由知老朽在此,而夤夜光临。还有剑秋先生在哪里?可曾同来?”玉琴微笑道:“剑秋兄和我同来的。鲍军门你可知我们为什么完全能够明白,此番我们又受了谁的嘱托,而深更半夜前来谒见的?”鲍提督迟疑了片刻答道:“这个恕我不能测知,尚乞女侠明以告我。”玉琴道:“鲍军门,我就是受了袁彪的嘱托而来,军门不要见怪。”

又指着玉琴问道:“这位是谁?为何在此?莫非也是刺客?”

鲍提督摇手道:“壮士不要胡说,这位就是你闻名已久的荒江女侠。”魏大钟闻言,对女侠相视一下,正要行礼,玉琴早想起营外的剑秋,便道:“你们传说外面有刺客,莫非就是我师兄?两边切不可误会,待我去唤他进来吧。”鲍提督顿足说道:“对了,休把好人当作歹人。”于是他忙和魏大钟陪着玉琴走出营门去,观察时,只见众兵丁挑起灯笼,围着一个大圈子,呐喊声声:“快捉刺客哪!捉住这刺客,不要被他逃走啊!”所以闹得一片声喧。

圈子里有三个人,在那里丁字儿地团团厮杀。乃是一盏灯宗亮,舞着一柄宝剑,八臂哪吒宗寰,使着双锤,紧紧围住剑秋酣斗方急。原来剑秋在营门外往来巡风,忽被逻卒自后瞥见,忙去报告与魏大钟知道。

这夜正值魏大钟宿卫,所以他在大营,急忙去唤起宗氏弟兄。宗亮、宗寰从睡梦中惊醒,估料是螺蛳谷中派来的,遂各挟兵刃,飞奔而出。剑秋见自己已被识破行藏,只得挺身而前。恰巧逢见宗氏弟兄,识是他们的厉害,所以放出本领和二人搏击。宗氏弟兄不识他是谁,但见他青光飞舞,如游龙一般,解数神奇,不是平常之辈可比,可算他们难得相逢的劲敌。魏大钟遂去禀告鲍提督。

这时候,屠开、李威、靳大衝等都已闻讯率领部下赶至,鲍提督生恐他们要受伤,连忙上前高声喊道:“岳先生、宗壮士,你们请速住手,有话可以再谈,我们都是自己人啊!”剑秋听得出鲍提督的声音,又见玉琴站在一旁,立即将剑收住。宗氏弟兄闻鲍提督有令止战,也就跳出圈子。但是心中却不胜诧异,难道鲍提督会和刺客认识吗?然而也不便询问。鲍提督又向剑秋拱拱手道:“岳先生多时不见,难得来此,请到营里坐谈吧。”

剑秋也即上前拜见,鲍提督又对宗氏弟兄,以及李威等众将说道:“这事出于误会,没有什么危险,诸位也请回营,照常戒备。”众人遂陆续退去,只是摸不着头脑,各自猜测而已。

4

鲍提督又把琴、剑二人让至营中坐定,屏退左右,向剑秋说道:“岳先生,方才部下多多冒犯,幸乞勿责。老朽此番进兵攻螺蛳谷,相持不下,不知岳先生可有见教?”剑秋不知玉琴曾否和鲍提督说过什么话,只得答道:“切愿两边早日息兵为幸。”玉琴遂接口说道:“我还没有将详细报告军门呢。我们此来就是要请鲍军门息兵,恐防泄漏机密,所以黑夜前来,不料仍被部下撞见,几至杀伤,这是很不巧的。”

鲍提督道:“老朽也知袁彪不是平常之辈,但因他们杀官劫城,案子犯得太重大了。省城遂调我率兵征剿,虽非老朽本怀,然奉有巡抚之命,不得不然。袁彪若肯降顺,这是最好的事,老朽在上峰面前决代他们保险,不会妄戮螺蛳谷中一人。且如袁彪人才,老朽更要在上峰前极力推荐,尽先录用,前程万里,岂不是好?尚望二位代老朽向袁彪转达微忱。”

剑秋听鲍提督如此说,恐怕他仍是没有明蠪他们二人来此之故,也就开口说道:“照军门的说法,意欲招降袁彪,但这事恐怕难以如愿。”剑秋之言未毕,鲍提督很惊骇地问道:“袁彪倘不想招安,难道他要学胜、广之辈,揭竿而起,以争天下吗?然恐螺蛳谷弹丸之地,千百之众,袁彪虽勇也不容易达到他的雄心吧!”

剑秋道:“若说袁彪想如刘邦、朱元璋一般,因时乘机,欲图事业,那也不然。袁彪是明代袁崇焕名将的后裔,螺蛳谷中都是忧时之志士,他们不情愿做异族的奴隶,坐视中国给那些满奴弄坏了,以致沦陷于外邦。所以他们联络各地反清志士,图谋革命事业,以冀推翻满清,为汉人解放争取自由。他们的志向不小,事之成功与否,当然还要看各地革命志士的如何努力呢。他们既然抱定这个志愿,如何肯受官兵的招安,以求功名富贵?这一点恐怕军门还没有明蠪吧。”

鲍提督听了剑秋的说话,突然一怔,半晌无言,玉琴忍不住又道:“鲍军门,我们虽非他们一伙人,却素表同情于他们的。我看满奴大都颟顸无能,清室的气运已衰,正是我们汉人争取自由的时机。军门虽在清廷,高膺提督之职,然若为民族前途计,只宜及早见机而作,善自为谋,千万不可遏灭革命的根芽,那么对于螺蛳谷自不当视为大敌了。”鲍提督双眉微蹙答道:“二位之言虽是,但老朽所处的地位与他人不同。现在革命尚未成熟,老朽若和革命中人私下通好,一旦给人告发,老朽不但功名全弃,反将有灭门之祸。这事岂不使老朽进退两难吗?所以非俟老朽细细考虑一番,恕不能贸然从命。”

玉琴见鲍提督露出踌躇之色,明知这事一时要使鲍提督同意是很难的。鲍提督尚不肯牺牲自己的功名,难以息兵。

遂从她怀中取出鲍文远的一封书信来,双手奉上说道:“这书信是令郎文远托我奉达左右的。”鲍提督颤着手接过他儿子的信,说道:“犬子被擒,女侠曾和他见过面吗?非常惭愧。”玉琴道:“令郎在谷中,袁彪很优待他,军门不必耽忧。只要两边息战,袁彪也可早日释放令郎回营的。”鲍提督道:“承蒙二位照顾,铭感五中。”说着话,遂拆开他儿子的信,灯下展阅一遍,不由老泪夺眶而出,叹了一口气说道:“老朽膝下只此一子,他的母亲非常钟爱他的,岂有置之不顾的道理?但是他自不小心,为人家擒去,我又一时怎能救他出险?他再三恳求我息战讲和,然而他怎知老朽亦有难以答应的苦衷呢?”

剑秋叉着双手道:“军门休要忧虑,凡事总有个商量。军门既然不肯和袁彪合作,而又为了令郎的关系要救他出险。我等实不忍坐视,也要为军门借箸一筹。鄙人虽愚,却有一个两全之计在此,愿军门采纳。”鲍提督听了大喜道:“岳先生有何妙计?请速赐教。倘能两全,老朽万无不从之理。”剑秋笑了一笑,不慌不忙说出他的计策来。

第八十六回一夕退三军智穷老将征途逢奇事艳说荒江

1

这时外面更鼓已打四下,剑秋告诉鲍提督说道:“我所说的两全计划,就是一方面为鲍提督着想,一方面为螺蛳谷安全计,双方都要顾到。”鲍提督道:“是啊,但我看此事,势难两全。岳先生何所见而云然?”剑秋道:“现在请军门从明日起不要升帐视事,伪作有病,一连数天便向巡抚去请假,求换别人前来代替,然后再安返兴京城去养病。这样,此事便可掩饰过去了。军门生了病,上峰不好再叫你打仗。

倘若他也知难而退,这是螺蛳谷求之不得的事。万一他换别将前去征剿,那么螺蛳谷众英雄也可不顾情面痛杀一阵了。我料省里除了军门也调不出别的将吏了。至于文远公子的性命,当然不成问题。今晚我们回去后,明日就可叫袁彪释放,只算公子乘机逃出,瞒过外人便了。在下这个主见,尚属两全之计,不知军门高见如何?请早决断,我们在此等候佳音。”

鲍提督听了剑秋的献计,虽觉得其间亦有不妥,但是自己简直一时想不出什么别的好主意。且被琴、剑二人立逼着要候回音,真是更不容犹豫迟疑。所以沉吟了片刻,只得说道:“岳先生之言未尝不是,但称病——”玉琴不等他说完,早抢着说道:“军门为了自己的儿子,为了故人的情谊,为了双方部下的生命,只有这样做了。只要装得象,上峰也决不能硬派你无病的。”

鲍提督被玉琴这一逼,不由点头说道:“二位之言不错,一准这样做便了。请二位代达袁彪,早放文远回营。”玉琴道:“军门没有后悔吗?”鲍提督道:“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既已听二位的忠告而这样做,岂有翻悔之理?”玉琴大声说道:“军门能如此,我们也可称此行不虚了。今夜多多惊扰,天色将明,我们极欲回去,改日再见吧。”鲍提督道:“二位远来,我尚没有设宴洗尘,如何就去?”剑秋道:“隔日再来叨扰,军门幸自珍重。”

鲍提督送走了琴、剑二人,一夜没有安睡,心中非常彷徨。次日魏大钟、宗氏弟兄等都来问安。鲍提督恐众人狐疑,便对他们说道:“昨夜来的两个人,乃是江湖上有名的昆仑剑侠方玉琴和岳剑秋,他们和我以前曾相识,所以没有恶意。只是行踪未免飘忽、奇突一些,也不知他们何处来,何处去,奇怪得很。”宗亮道:“原来此二人就是昆仑派中的琴、剑,无怪他们俩的武艺非寻常可比了。”魏大钟也道:“剑术果然高妙异常,但女侠还没有出手哩。可惜我们当面错过,没有和他们结识。”

鲍提督道:“也许他们再要来的,我当介绍。”众人大喜。魏大钟又请命道:“昨日出战,公子被擒,我等救援不力,殊为遗憾。今天愿请前去挑战,倘能擒得一贼,便可照样交换了。”鲁提督道:“螺蛳谷新添生力军,更不可以轻侮。我们只有用长围之法,和他们旷日持久,坐困得他们粮食断绝,不战自乱。然后我们可以直捣山寨,克奏犁庭扫穴之功,这是最稳妥的方法了。”

屠开道:“大人之言,未尝不是,但文远公子又将如何?”鲍提督叹道:“犬子无能,致遭敌人擒去,使我也惭愧得很。然为国者不顾其家,这且看他的命运吧,我已决定如此。请诸位稍待,且看他们不战自灭。”众人听鲍提督说得这样坚决,也就不敢再出何种主张。大家且去守住自己的营寨,以防螺蛳谷里的人前来袭击。然而谷中也是默然无声,并无作战行动。彼此坚守,各不相犯。

过了一天,鲍提督推说有病,睡在帐中,不起视事。魏大钟等过来问候,鲍提督只说头痛,李威要代他去请大夫,鲍提督道:“这是旧疾复发,只须静养,便可徐愈。”即把军营事务交托李威和靳大衝二人。说也奇怪,便在这天晚上,鲍文远忽然平安回来。大家向他问讯,文远道:“我既被擒,袁彪把我幽禁在一个土牢里,被我贿通了守者,乘隙逃出。

可惜出谷时候,被谷中人发觉,有十数人追我,只得奋勇把他们杀退,手毙五六人方才走回,而那个随我同走的守者却牺牲了生命哩。”众人听说,都额手相庆。文远入帐见了他父亲,当着屠、魏二人面前也是这样报告。鲍提督见儿子回来,当然心头喜欢,叫文远且去休息。众人又置酒替文远压惊,文远演述逃出虎穴的情形,格外夸张。但聪明的读者,却不能被他瞒过,必知是鲍文远信口开河,欲把真相掩饰过去罢了。

当夜琴、剑二人回到螺蛳谷,东方已是发白,袁彪、年小鸾、李天豪、蟾姑、欧阳弟兄六人,还坐着等候二人佳音,一齐立起说道:“二位辛苦了。”琴、剑坐下后,便将游说鲍提督的经过详细奉告。袁彪拱手道谢:“螺蛳谷仗二位大力,可保无恙,我等感激不尽了。”玉琴道:“区区小事,值得什么。我们也希望螺蛳谷得以永久存在,为将来革命的策源地便好了。”袁彪因二人一夜没有安睡,便请琴、剑去歇息,自己便将守谷的责任托给陆翔、戴超,也去安睡了。

他得活命之后,自然感谢玉琴。便在他父亲面前述说螺蛳谷形势险峻,人马强悍,若不实行琴、剑提义的计划,凭着自己的力量也难取胜。鲍提督处境十分为难,忧心殷殷,不料因假病而生真病了。

遂叫幕府修书至省里去请病假,要求另调大将前来代替,措辞十分恳切。巡抚接到鲍提督的来函,觉得十分为难。也知螺蛳谷的盗匪异常猖狂,鲍提督久攻不下,势成僵化。现又患病,不能不给他休息,否则勉强支持,难免不遭败绩。但若要别遣将士前去替代时,一时又无胜任之人,所以十分踌躇,且叫鲍提督暂在营中养病,倘能即愈,免调他人,回文下来后,鲍提督见第一封告病函不能有效,只得再迟数天。

袁彪等在谷中,见鲍提督那边没有动静,便遣探子出去探听,始知鲍提督曾请病假,尚未邀得上峰照准,也只有耐着再听下文。

鲍提督隔了数天,总觉得身子很不爽快,心中好似搁着一块大石没有放掉。遂再行飞函省中去请求给予病假,以便回兴京去疗养。巡抚没奈何,只得差人咨送公文前来,允许鲍提督回兴京去养病。着令安全退兵,把螺蛳谷暂时放下。

鲍提督得到了上峰的应许,便暗暗修书一封,差遣心腹射入螺蛳谷去,说明自己即将退兵,请谷中休要追杀,并望琴、剑二人即去兴京一晤。袁彪得阅鲍提督的书信,顿觉快慰,便告诉玉琴、剑秋等众人知道。玉琴答道:“这番鲍提督吃了我们的亏了,螺蛳谷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袁彪道:“我们要感谢女侠和岳先生解围之德。以后螺蛳谷整军经武,蓄锐养精,务使成为关外惟一的革命策源地,才是幸事了。”

于是袁彪夫妇陪着玉琴、剑秋、李天豪、蟾姑等众人,都登高以望鲍提督的退军,当然守约,不出谷去追击。

2

却见官军的营寨依然遍插旌旗,绝无退兵形象。袁彪道:“莫非鲍提督故意谎骗吗?”玉琴道:“鲍提督是信人,他决不相欺的。”过了一夜,到明天上午,大家仍旧登高去蠪望,却见营寨已无,空****的不见一人,原来鲍提督的大军已于昨夜完全撤退干净了。袁彪叹道:“鲍提督究竟是名将,退兵如此神速,不动声色。若非他事先通知时,我们躲在谷里怎么会知晓呢。”

遂命陆翔、法明二人,领三百儿郎到谷外去巡行一遭。陆翔归报,谷外远近已无一个官军影踪。袁彪大喜,遂留戴超把守谷口,带领着儿郎和众人回至寨中,下令休息。并备筵席款待玉琴等四人,犒赏众儿郎,受伤的都行抚慰。女侠和剑秋也觉此来援救了螺蛳谷,心头甚慰。袁彪遂择吉日,为陆翔和翩鸿成婚,请玉琴、剑秋等在此吃喜酒。琴、剑等知道这事,也很赞叹翩鸿的义气,大媒便是袁彪和管慎。这一对新人装饰了,当然如珠圆玉润,璧合珠连。大家开怀痛喝喜酒。

玉琴脸上一红,啐道:“你不要胡说八道,仔细我来撕裂你的嘴唇。”小鸾道:“啊哟,我的嘴唇若被撕破,我怎能再喝喜酒呢?姊姊休要这般凶,我请剑秋先生来收服你。”玉琴愈羞,真的将去撕她的小嘴时,小鸾早已带笑跑到陆翔新房去了。欧阳弟兄正在闹新房,小鸾也加入其中,信口说笑,却被袁彪将她一把拖出去。小鸾强自挣扎,两人扭作一团,众人拍手大笑,玉琴也赶来观看,小鸾醉了,倒下地去,被袁彪双手抱起送回房中去,大家也就散了。

琴、剑二人在谷中住了多日,想起鲍提督之约,便和袁彪夫妇说他们要往兴京去走一遭。袁彪知道玉琴的脾气,不敢坚留,遂约二人去兴京回来后仍至螺蛳谷一叙。玉琴道:“我们到了兴京,再要顺便回荒江老家去扫祖茔。入关时,路过这里,一定再来拜访。至于天豪夫妇就留在这里,相助你们了。”袁彪道:“能得天豪兄等协助,真是幸事,不胜欢迎之至。”于是李天豪和蟾姑在谷中住下,襄助革命事业。

琴、剑二人离了螺蛳谷,催动坐骑,向兴京进发。进得兴京城,寻至提督衙门,投刺进见。那鲍提督自从接受了琴、剑二人的劝告,假病变成真病,幸而上峰信以为真,批准病假,着令撤兵。他就分遣李威、靳大衝等先行,各归防地。然后自己指挥兵马,退往兴京城。

临走时,要请宗氏弟兄至兴京一聚。但宗氏弟兄因为鲍提督忽然告病退兵,猜疑他有什么难言的隐衷,所以如此。那么他们弟兄劳而无功未免多此一行,螺蛳谷仍未破灭,不由意兴索然,不愿意再往兴京,就此告辞。鲍提督又送了五百两银子的程仪,再三道歉,宗氏弟兄方才别去。魏大钟也很觉没趣,向宗氏弟兄表示歉意,送了一些路程,然后和屠开仍随鲍提督回兴京。

鲍提督回至本辖地,令官军告假休养,又出私财奖赏了魏、屠二人,自己便高卧养病。觉得这一次攻打螺蛳谷无功而还,是生平最乏兴趣之事,然而琴、剑来说项时,自己和袁彪长此相持下去,还不知谁胜谁负呢。袁彪这般人才,部下又多骁勇,果非寻常绿林草寇可比。琴、剑二人说他们是革命志士欲图大业,劝我和他们去一起行事,但自己身为大吏,岂能和草泽相通?始谋不藏,反贻后悔。所以退兵的事,勉强答应。而这件事关系非轻,岂可贸然应允呢?静养了数天,精神稍觉恢复,方才起身小坐。因在假期中,所以没有治事。又因文远的武技实在低劣,严令他跟随魏、屠二人勤学武功。

大家谈些别后的事,晚上鲍提督特设丰盛的筵席请玉琴、剑秋,并邀请魏大钟,屠开相陪。魏、屠二人见女侠和剑秋忽又莅临,明知鲍提督的退兵必和此二人很有关系,如今这个闷葫芦未易打破,也不便询问,席间向琴、剑二人探问昆仑剑术。玉琴把一明禅师和云三娘、余观海等轶事,讲些给他们听。鲍提督听了说道:“干城溷迹尘寰,几时能上昆仑一睹名山奇景,拜谒禅师座下,以快吾心呢。”剑秋微笑道:“军们方握虎符,膺地方干城之寄,怎能作野云闲鹤之游?我等勉为剑侠,对于人间富贵功名,非不可求,从吾所好而已。”

鲍提督又叹道:“功名利禄,一时不易摆脱,待向平愿了,亦欲归隐深山,从赤松子游了。”玉琴觉得鲍提督功名心重,徒托空言而已,遂对剑秋笑了笑。魏大钟、屠开也讲些江湖上的话,欢饮至夜深始散。琴、剑二人即下榻衙中。此时鲍文远苦头都已尝过,痴心早戢,对于女侠敬如天神,再没有迎素阁那种趣剧发生了。

琴、剑二人被鲍提督款留在衙内,竭诚优待,大宴小宴使得他们腻烦了,觉得久居此间,无甚意味。玉琴也急于回荒江去省墓,二人遂向鲍提督告辞。鲍提督挽留不住,遂设宴饯行,又送三百两纹银为盘缠。玉琴起初不肯接受,后见鲍提督十分诚恳,也就拿了。

二人别了鲍提督,骑上龙驹、花驴,携带行李,出了兴京城,遄返荒江。朝夕赶路,过了五常,前面地方渐渐荒凉。早来到帽儿山畔,那边山势险恶,本是胡匪出没之处。

二人艺高人胆大,全不放在心上,一路也没有什么岔儿。中午时候,到了一个小小村庄,那边有一家酒食店,可以供给旅客打尖。玉琴觉得肚子饿了,对剑秋说道:“我们就在这儿吃了再赶路吧。”剑秋点头说一声:“是。”二人的坐骑已至酒店门口,早有一个酒保过来,牵着马缰说道:“二位请在这里打尖吧,咱们有酒有菜,都可以随意小酌。”二人跳下坐骑,带了行李,花驴、龙驹交给酒保牵去。剑秋抬头一看,见这店的店额写着巨大的“方家店”三字,不由对玉琴一笑道:“这店是师妹开设的吧。”玉琴也看了一眼笑道:“我哪里配做老板,且瞧在同姓上面,多吃他们一些菜。”

剑秋和玉琴在西边拣了一个雅座,对面坐下,酒保过来问菜时,剑秋点了数样菜和一斤白干。等到酒菜送上来时,玉琴虽不喝酒而肚中饥饿,便拿着筷子吃菜。剑秋将一斤白干吃完,正和玉琴吃面,却见那个大肚皮汉子手里拿着几面小红旗,旗上都写着一个“方”字,交给东边几个座位上的客人,带着笑说道:“诸位虽在这里出了一些钱,却也值得。”那些客人都欣然接在手中。

剑秋见了这旗子,弄得莫名其妙,不知是什么玩意儿。正待问讯,那个大肚皮子手里还剩着一面旗子,掉转身躯走到二人座边来,带着笑说道:“二位可是要过帽儿山的吗?请给三钱银子,拿这红旗子去,包管路上太平无事。你们试瞧,这许多客人没有不领这旗的。你们大约初到此间,没有向我们店里领取,所以我来询问一声。”

玉琴道:“红旗子是保护行客的旗号吗?帽儿山可有什么强人?你说明白了,我们自然接受。”汉子挺起了大肚皮,瞧着众人说道:“你们听这两位客人的说话,大概竟是初次到我们这地方来的,所以什么都不知道。这年头哪一处地方安靖?尤其是这里路过客商,视为畏途。但是我们方家店开设以来,保全了许多行路人的平安,当然有了这旗子,无人敢来相犯。没有了时,那就难说哩。这全靠着旗子上的一个‘方’字啊。”

3

玉琴道:“姓方的就是你们这里的老板吗,他是一个什么人?莫非是保镖的?”汉子听了玉琴的问话,立即翘起一只大拇指来说道:“二位还不知道,我们方家店的老板,便是石屋杀虎,力诛三雄,名震关东的荒江女侠方玉琴,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汉子刚才说了这话,剑秋瞧着玉琴的娇颜,几乎失声而呼。玉琴突的一怔,心中暗想:“世上同名同姓的也许有其人,可是没有一样的事迹,奇了,奇了!”刚要发作,剑秋接着问那汉子道:“荒江女侠,我们也闻得她的大名,只是不知你们那位女侠现在什么地方?年纪几何?可有什么同伴?”汉子道:“正在妙龄,谁不知她是个青年少妇,她的同伴便是昆仑门下的岳剑秋,他们住在一块儿,早已结了婚哩。”

玉琴一听这话,脸上忍不住立刻发红,娥眉一竖,好似立刻要发怒的样子。剑秋连忙对她使个眼色,再问道:“你也见过女侠吗?”汉子道:“我们的老板如何不见过?那个姓岳的常到店里来,待我们很好的,我们都从他学习武艺哩。”剑秋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不料在这里闹出一出双包案来。有了个同名同姓的女侠还不算,偏偏还加上一个剑秋,真是奇之又奇,玄之又玄,滑天下之大稽,荒世界之大唐了。

剑秋又问道:“大熊寨在哪里?距此可远吗?”汉子听剑秋只顾问下去,便冷笑一声道:“那边是龙潭虎穴,你们不怕丧失头颅,不妨去走走也好。望东走,顺手拐三个弯,渡过一条河,便是了。方才早晨,这里有一个矮子不知从哪里来的,吃了许多酒,也向我们闹着要见荒江女侠,我们谁高兴领他去。他吃得烂醉了,一个钱也不付,踉跄而去。我们拦住他要钱,他反大骂女侠。是我的兄弟恼怒了,把他顺手一推,他倒在地上索性不动了。我们遂缚了他去交给女侠,惩治他酗酒闹事的罪呢。”

剑秋道:“你们可以自由拿人吗?”汉子道:“怎么不可以?在这里团团百十里地方,哪个不畏服荒江女侠?不论什么大的事情,只要她出来说句话,谁敢不服?她是女皇帝、女英雄——”玉琴在旁听着,只是摇头。

恰巧这时候,外面跑进两个短衣少年,手中都拿着棍棒。一见汉子便道:“那个矮子真是奇怪,我们抬着他一路走,他只是酣睡,鼻子里打着鼾声。我们不免大意一些,将近大熊寨时,那边有一带松林,不防那矮子突然跳起身来,从我们的手里挣脱躯体,向林子里一窜,我们连忙追进去时,却已不见影踪,寻遍林子终不可见。我们觉得难以交代,也就不敢去见女侠,只得空手回来了。”

汉子听说,便道:“这倒有些奇怪,便宜他了。横竖这些小事不必去烦女侠的心,老弟你且去休息吧。”说着话,和两人一齐向外走去,也不再问玉琴、剑秋可要红旗了。琴、剑二人心里都觉得十分惊奇,将饭吃毕付去了帐,取了行李,和众旅客同时登程。

当他们骑在花驴和龙驹之上,走在后面时,旅客中间有人便问他们为什么爱惜三钱银子,不肯收受红旗作为护符,二人笑笑,也没有回答。玉琴跑了一里多路,要转弯了,故意将花驴缓辔而行,剑秋跟着她也慢慢儿走,玉琴见旅客前面走得远了,把手向右边一指,对剑秋说道:“我们转弯到大熊寨去吗?”

两人一路说,一路跑着,又转了一个弯,前面有一条小河,一顶小木桥架在河的两端,桥身甚狭。二人跳下马鞍,牵着坐骑从上面走过去。左面是山坡,右面是丛林,二人到了这地方,戒备着以防不测。回顾那帽儿山,已在西边了。

忽听林子里一声怪叫,音播山谷,好象野鹤寒鸣,又似老人咳且笑然。二人不由一怔,停住脚步,再听已没有声音了。剑秋道:“这是人声呢,还是鸟声?待我去探个明白。”一手拔出宝剑,跳进林中去。玉琴恐防剑秋要吃亏,跟着入林。

二人蹑足窥探了一刻,不见什么。忽然前边松林里泼喇喇一声,有一只大鸟飞将出去。玉琴接着道:“恐怕就是这东西吧。”二人遂回身出林,仍旧跨上坐骑,向前行进。又转了一个弯,方瞧见前面有一带房屋,傍山新筑,甚是高大。剑秋接着说道:“这就是大熊山寨,我们等至深夜进去窥探呢,还是现在便去找她?”

玉琴道:“以前韩家庄、宝林寺、乌龙山、天王寺、邓家堡等诸役都是深夜入探,乘其不备。此是我真的荒江女侠要和假的荒江女侠去理论,应该堂堂正正地见她,看他们如何对付?万一动起手来,谅他们的本领未必会胜过铁拐韩妈妈、四空上人、邓氏七怪等众人,凭着我们的剑术总可对付得下的。”剑秋听玉琴这样说,遂道:“琴妹如此说,我就同你进去便了。”

二人将近寨前,早有两个面目狰狞的健男子走过来,向二人喝问道:“呔!你们俩往哪里去的?这里大熊寨不容人乱闯乱跑的啊!”剑秋便说道:“对不起,我们到此要拜见荒江女侠,烦哪位代为通报。”健男子道:“你们要见女侠吗,从哪里来的?可有什么要事?”剑秋不好实说,只得谎语道:“我们从帽儿山来,有要事须面告女侠。”那健男闻言,又对玉琴、剑秋二人上下相视一遍,带着惊奇的面色问道:“你们从帽儿山来的吗?咱们以前没见过面啊!”内中一个又向他的同伴凑在耳朵上低低说了两句话,尽向玉琴脸上注视。

见前面庄门,气势甚是雄伟,都是石砌的。两旁站着两个壮丁,手里都握着红缨长枪,睁圆着眼睛,向二人紧瞧。引导的健男子对他们说道:“这两位姓天的是从帽儿山来,要见女侠,不知女侠见不见,让他们在此稍待,咱们进去通报了再说。”大汉点点头,望旁边一闪,让二人进去。

琴、剑二人只得站在门外等候。那两个守门大汉象死人一般地直挺挺地立着,并不和二人讲话。四只眼珠子骨碌碌地向玉琴紧瞧。一会儿健男子早出来说道:“女侠已允许你们见面,你们快进去吧。”玉琴、剑秋遂把龙驹、花驴拴在庄门口柳树之下,带着行李入内。大汉道:“这行李不必带进去,留在这里,咱们代为看管,保你无事。”二人听说,也就放下行李,大踏步随着健男子走到里面去。见屋宇很是深密,到得大厅之下,有二十多个大汉手里各执武器,分站两旁,很是威武。

两人走上厅去,见正中椅子上坐着一男一女,剑秋瞧着那女的,不禁几乎失声而呼。因为容貌正和玉琴十分相似,鼻以下更象,只不过额上多一黑痣,身材没有玉琴纤细罢了。换了别人至此,稍不留神,必以为女侠无疑。玉琴瞧着女子暗暗发怔,这女子的容貌确乎酷肖自己,天下竟有这种咄咄怪事吗?同时那个和冒称女侠同坐的男子,对着玉琴也露着惊异之色来。剑秋没有开口时,那女子指着他们问道:“你们究竟姓什么?是否从帽儿山来?见我何事?快快直说!须知这里是平常人不易到此的啊!”玉琴指着她问道:“你就是荒江女侠方玉琴吗?”

女子侃然答道:“正是,这位便是岳剑秋师兄。”说时向同坐的男子一指。琴、剑二人对那男子细看一下,看他身材比真剑秋矮小,穿着一件紫酱绸袍子。面貌粗鲁狞恶,玉琴险些儿笑出声来。剑秋暗想:“晦气,晦气!这个人三分象人,七分象鬼,却也冒充我的名字起来。稍待说明白了,把他一刀两段,方快吾心。”

4

玉琴跟着冷笑一声,向女子问道:“你是方玉琴吗?她是昆仑门下的剑侠,天下只有她一个!”女子闻言,脸上露出惊异之色,忙问道:“你们是谁?莫非是奸细,快说原由!”玉琴道:“你要我说吗?我姓方名玉琴。”那女子听方玉琴三字,顿时变色,那男子却在旁叱问道:“好大胆的奸细!你知道这里的荒江女侠姓方名玉琴,你竟敢冒充她的姓名吗?有这样的大胆,究欲何为?”

玉琴道:“同名同姓当然是或许有的,但不能说一样也是昆仑门下,一样也是杀虎诛三雄的,决没有这样巧的事。否则我有真刚宝剑,难道你姓方的也有一口真刚宝剑吗?那么不妨试试谁的锋利。”说着便飕的一声,从她腰间拔出真刚宝剑来,横在手里,剑光闪耀。

那二人各吃一惊,也从身边抽出宝剑说道:“你们预备怎样?须知大熊寨里不容外人猖獗的。”玉琴道:“你们两个鼠辈究竟是谁?快吐真实姓名!我方玉琴是个行侠尚义的好女子,岂绿林之雄可比?你这厮假借我的名义,在这里欺世盗名,收取各路客商的变相买路钱。我既已觉察此事,岂能容忍你大胆胡行!你们若要性命的,快向你家姑娘叩三个响头,自认过错,即日起歇闭方家店,在大众面前切实公布,然后离开这里,以后不得再犯冒名之罪。否则不能饶恕了。”

女子听玉琴这样说,反羞为怒,冷笑一声道:“你要我这样做吗?那是无异叫你把方字颠倒写,你自问能不能呢?你姓名是方玉琴,便不许人家另有一个方玉琴吗?岂有此理!你有宝剑,我也未尝没有,我们拼一下也好。”玉琴点点头道:“很好。你要和我较量吗?真是求之不得的事。”此时寨中钟声大鸣,诸健儿持械来的,周围都是人。剑秋也抽出惊鲵剑。真剑秋,假剑秋,真玉琴,假玉琴,四个人一齐跳至庭中,真玉琴横剑喝道:“快来剑下领死!”

假玉琴又羞又怒,粉脸涨得通红,两袖卷起,挥动手中宝剑,直取真玉琴。真玉琴岂肯示弱?舞动真刚剑,和她猛扑。真剑秋、假剑秋也就动起手来。四个人四柄剑,上下飞舞,众大汉呐喊声声。真玉琴觉得这假玉琴的武艺也不平常,一时难以取胜,便施展平生本领来对付。剑秋也是这样。于是一对假的渐渐不敌起来,这时厅后忽然闪出一个老道,年纪约有五旬外,一脸连腮的胡须,把金钩钩挂在两耳上,身披枣红道袍,手中横着一对铜人,宛如韦典再世。见了琴、剑二人,大喊:“休要伤我女儿!”舞起铜人,杀向玉琴这边来。

铜人来势很猛,质又沉重,玉琴知道,这种家伙真刚宝剑也削不动它,只可智取,不可力胜,也就用心抵敌。假玉琴便丢了真玉琴,来助假剑秋敌真剑秋。那老道使开一对铜人,有呼呼风雨之声,骁勇无比。玉琴暗想,哪里来的老道,端的厉害,比较云真人、雷真人不相上下,莫小觑这大熊寨也有能人。遂将手中剑舞成一道白光,悉力迎住。他们战得正酣时,又听外面一声怪叫,如枭鸟夜鸣。琴、剑二人方才已闻过,此声必非偶然。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矮东瓜般的汉子从外面跑进来,高声大喊:“玉琴姑娘,久违了,我来相助一臂之力。”二人瞧时,原来是闻天声,不由大喜。

玉琴见假玉琴已死,不由喊了一声:“啊哟!”好象懊悔自己失手一般,因为她想着冒名的荒江女侠已死,自己不能得活口供了,何必定要把她杀死呢!幸亏还有一个假剑秋,不可再让剑秋结果了性命,无论如何,此事必须调查一个水落石出,以明真相呢。遂掉转身躯,来助剑秋。假剑秋见同伴已死,更是惊慌,一边忙于招架玉琴的剑,一边剑秋的剑又从背后刺来,正想逃遁,早被剑秋飞起一足,把他踢倒在地,连忙把他手脚缚住。

老道见二人一死一擒,自己又被闻天声的剑光绕住,不由大叫大跳,知道今日遇到劲敌,自己的性命也将不保。便将铜人向闻天声猛击一下,乘势跳上屋顶,望外飞跑。闻天声怎肯让他逃走,飞身上屋紧追。女侠知老道望后边逃的,也就一跃上屋,从右边墙上过去拦截。老道大吼一声,将铜人猛扫两下,跳下墙去,望山径奔逃。闻天声和玉琴在后,紧紧追赶,老道足下一滑,跌下地去。玉琴追上,正想动手去擒老道,突然跃起一铜人,已打向玉琴头上。玉琴险些着了他一下,连忙望旁边一跳,总算躲过。

闻天声的剑光也到了老道头顶,老道把铜人向上迎住。三个人重又酣战起来,老道渐渐力乏,又将铜人向二人下三路一阵猛扫,刚想跳出圈子,重行逃生。而闻天声的剑光已乘隙而入,把老道劈为两段。玉琴拿起老道的一对铜人,在手中顿一顿,约有一百数十斤重,对闻天声带笑说道:“这铜人弃之可惜,且带回去,再作道理。”闻天声把老道尸首丢入林子中去。

二人回身走转,见寨中的人都已纷纷逃走,剑秋的宝剑已插入鞘中,好整以暇的立着。一见二人回来,说道:“我料有闻先生和师妹同去,老道虽勇,也逃走不到什么地方去了。”

玉琴把铜人安放地上,对剑秋说道:“有了闻先生,还怕这老道逃生吗?只是老道的本领甚佳,死了可惜。”剑秋道:“这事很有些突兀,幸亏捉得一个活的在此,还好向他问个明白。只不知闻先生怎样到此的?”闻天声笑嘻嘻地说道:“我和二位自从大破天王寺后,多时不见面了。常常挂念,不知你们见过禅师以后可曾成婚?还没有使老闻吃杯喜酒。云三娘又在何处?”

剑秋遂把自己和玉琴重下昆仑,漫游江南,普陀遇险,太湖歼盗等经过情形,略述一遍。且说此行是伴女侠回荒江扫墓的,不料在方家店里也有一个荒江女侠,动了好奇之心,来此查勘真相的。

“于是我借酒闹事,假被他们擒住,送到这里来。在庄前林子里被我逃脱,悄悄地伏着。本想待至晚上出去,便在林间午睡一刻。醒来时,恰闻马蹄声,我掩在树林里向外偷窥,忽见你们二位跨着马驴而来。我不由更觉奇怪,暗想你们二位,难道果然做了这里的寨主吗?但瞧平日行为而论,你们万万不会有此事的。然而眼见的果是你们二位,这个疑窦叫我怎能祛除呢?初想出来相见,后来一想,不如暂且隐蔽,偷看清了眉目再作计较。所以叫了一声,引起你们的注意,入林窥探。我遂暗暗隐藏,不露破绽,尾随你们至此。见你们站在庄门前等候通报,这更使我莫名其妙了。

待你们进去以后,我遂去见守门的庄丁,想向他们盘问,谁知他们认我是奸细,反要动手拿我。我便杀了他们,进庄窥探,方见二位在此酣斗,其中一个女子,面貌也象女侠,我就有些明白了。知道有人在此冒充女侠的芳名,被你们发觉,故来诛奸。后来老道杀出,我便忍不住,上前相助。这真是奇而又奇,巧而又巧。”

琴、剑二人闻言方才恍然大悟。林间怪声,果非无因,而店中人所说的矮东瓜,就是闻天声了。玉琴道:“多谢闻先生又在此间协助我们,借力不少,难得,难得。”

剑秋道:“只是我们还未知道,这一伙人究竟是何思想,为什么冒充师妹,又顶替贼名。而天下竟有这样面貌相象的人,谁说不是奇事呢?”玉琴指着地下躺着的假剑秋说道:“且问这厮再说。”

于是剑秋把地下假剑秋放去足上的索缚,使他立起身来,只反剪着他的双手。玉琴把真刚宝剑指着他说道:“你这个人有何本领敢冒充昆仑门下的姓岳的?现在真的玉琴、剑秋在此,燃犀铸鼎,你们这班妖魅无从遁形。快快老实告诉原委,饶你一命,否则一剑两段,莫谓吾龙泉不利啊!”

那人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也是气数使然。我把其中实情告诉你吧,请你们留吾一命。”

玉琴道:“你说了出来,自当饶恕。现在快说吧,我闷得好多时辰了,实在忍耐不住哩,这个闷葫芦,无论如何必要打破。”

第八十七回比剑术古刹飞银丸庆新婚洞房遇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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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只得说道:“在下姓华名剑啸,本是东省人氏。只因自幼喜欢刺枪弄棒,不务正业,在关内东飘西**,加入了邪教,到处想煽动愚民,厚结党羽,效陈胜、吴广揭竿起义的故事,教主也很迫切地期待着。谁知我们教中的四大弟子风、火、云、雷,都被你们昆仑门下硬作对头,先后杀害。

所以教主就再派金钩方道人出来活动。那金钩方道人便是已被你们杀死的老道,他是我的岳父,也是我的老师。他的本领很好,喜蓄胡须,用金钩来钩起,所以江湖上都唤他金钩方道。他有一个女儿名玉珍,精通武艺,却没有儿子,因此他就招我入赘东床,早在前年和玉珍成了婚。”华剑啸说到这里,闻天声哈哈笑道:“真剑秋真玉琴尚没有团圆大喜,而你们一对蠢虫,却先做了夫妇。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闻天声连说两声岂有此理,玉琴和剑秋不由面对面地一看,玉琴忍住了笑回转头去。华剑啸又说道:“我们俩跟随着金钩方道到各处去调查,觉得势力尚属微小。方道想要代云真人、风姑娘等复仇,故特地出关至荒江那边去找寻女侠。可是女侠不在家乡,而长工陈四见了玉珍,以为女侠回来了,上前欢迎。经我们辨别后,方知误认。我们也没有说明,就离开荒江。但我们知道,玉珍和女侠的面貌相似了。后来我们经过帽儿山时,忽逢着常小鹰一伙绿林好汉下山截击。起初我和常小鹰接战,及至我妻玉珍舞剑杀向前去时,他们中间忽有一个伙伴指着玉珍喊道:“荒江女侠来了,我们快快投降吧!”

常小鹰听了也立即停战,大家向玉珍拜倒。我们因有以前陈四的误认,方知他们也和陈四一样,以为玉珍便是女侠了。那时我将错就错,自称岳剑秋,且指金钩方道是我的父亲,他们完全深信不疑。常小鹰且请我们上山,设宴款待,要请玉珍做他们的领袖。我们遂想利用他们,所以一口答应。

我岳父的意思,教的事业最要秘密,不能公然为盗,首先须做些有益于农民的事,深得他们的欢心,得到他们的信仰,然后可以扩大势力。遂故意和他们分离,另在此间,筑起大熊寨来居住。

一面叫常小鹰在山上招兵买马,积草屯粮,而不要行劫途人及附近村民。万一山上缺乏钱财时,可以暗中到远处去饱掠,不给这里的人民知道;一面在村口开起‘方家店’来,用红旗为表识,保护往来客商,传播声名,且借着那店刺探官中消息。因此半载以来,大得乡民的爱戴,人们都以为真的荒江女侠在此呢。原来在常小鹰身 边有一个心腹姓浦的,以前是在青龙岗罗普安部下为大头目,罗普安被女侠歼灭时,姓浦的见机先遁,因此他见过女侠,自以为双目不虚,也认玉珍为女侠了。”

剑秋方欲说话,忽闻寨外人喊马嘶,闻天声登屋一望,对玉琴说道:“有一伙盗匪,约百数十人,直奔寨前,大约是帽儿山的常小鹰了。”华剑啸在旁说道:“果然是的。大概此处有人前去通信,所以他们杀来,我可以叫他们退去。”

玉琴道:“谁怕他们!我等三个人难道敌不过那些草寇吗?”

剑秋对玉琴说道:“叫他去说明一声,判别真假也好。”闻天声跳下屋来,三个人押着华剑啸走出寨来。帽儿山的儿郎已把寨门围住。为首一人,相貌狞恶,手舞双刀,当先冲入。

一见他们,顿时呆住了。华剑啸挥手止住众人道:“你们休要鲁莽乱冲,现在我把实情告诉你们吧。我姓华,并非剑秋,我妻和女侠面貌相象,也并非女侠,不过同姓罢了。将错就错,哄骗你们。现在事有凑巧,真的女侠和剑秋来了。”

说到这里,将手向琴、剑二人一指道:“便是他们二位。你们快快推顺,休要胡乱动手,我已被擒呢。”常小鹰等闻言,又对玉琴、剑秋仔细相视一下,大家一齐拜倒。玉琴遂开口向他们说道:“我姓方名玉琴,大家称我为荒江女侠,世间只有我一个人是昆仑门下。

此番我同师兄剑秋回乡扫墓,谁知在这里听得也有一个荒江女侠和姓岳的,此事甚为蹊跷,所以亲自至此查问真相,才知他们是邪教中的妖孽,冒充我名,在此作威作福,玩弄愚民,士可忍,孰不可忍!今天到此,把老道父女结果了性命。你们倘要甘心附逆,试试吾的宝剑也好。否则速自回山去,好好潜藏,不得滥肆掠夺,杀害人民。”常小鹰诺诺连声,遂带着众儿郎,退回帽儿山去。

玉琴指着华剑啸对剑秋说道:“这厮怎么办?”剑秋拔出惊鲵剑,冷笑一声道:“送这厮和他的妻子去会面吧。留在世上做甚?”将剑一挥,立刻身首异处。闻天声哈哈笑道:“你们办得真爽快。”剑秋走去,见自己的龙驹、花驴都在原处,安然无恙,遂牵了过来。二人进去,取出行李和一对铜人,向闻天声说道:“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闻天声道:“你们回荒江去,我可以不必随你们同去,想到别一处去玩玩。”玉琴道:“闻先生,我们介绍你去一处游玩,好不好?”

闻天声道:“哪一处?”玉琴道:“螺蛳谷。”闻天声道:“很好。那地方我久已闻名,本想去一游,只苦无人介绍。”玉琴道:“现在谷中人才济济,已非昔比。除了袁彪夫妇之外,更有小子龙陆翔、赛周仓戴超;最近龙骧寨宇文亮遭害之后,李天豪夫妇也是我们介绍到谷中去的。我们刚从那边来呢。”遂将鲍提督兵打螺蛳谷等事情,约略告诉一遍。闻天声听得津津有味,说道:“我决至那边一游。”

玉琴道:“那么我这对铜人也交给闻先生,带与袁彪作为进见的礼物。我因袁彪十八般武艺,件件皆精,这家伙很好,弃之可惜,所以有烦闻先生带去吧。”剑秋笑道:“闻先生是轻松惯的,烦他带这累赘的家伙,岂非不便?”

闻天声道:“不打紧,由我带去便了。”玉琴遂把一对铜人交给闻天声,两人又向闻天声告别,大家离了大熊寨。闻天声到螺蛳谷去,琴、剑二人也取道荒江,回返家乡。

玉琴回至荒江,陈四等出见,因为小姐回来,不胜喜欢,杀鸡宰羊,做了酒食,敬奉主人。玉琴向陈四问问家乡情形,陈四回答说:“地方上十分安静,不过有一笑话,将近一年之前,忽然有一女子前来,是找寻小姐的,自己目力不佳,以致误认。”玉琴听了陈四的话,便知是那个玉珍了,遂将诛灭假女侠的一番事告诉陈四听。陈四笑道:“我们的姑娘世间只有一个,哪里来了一个小丫头,胆敢冒充,恰被姑娘撞见。这真是孽由自作,死得应该啦!”

住宿一宵,次日玉琴便叫陈四挑了酒菜,和剑秋到亡父母墓上去拜祭。见墓上树木很是茂盛,打扫得也很清静,足见陈四平日很留意看守。玉琴遂奖励数语。归家后,把银子重赏陈四,陈四推辞再三,方才千恩万谢地受了。

2

玉琴和剑秋乡居无事,天天出去石屋岭上射猎。耽搁了十天,方才重上征途,跨了花驴,和剑秋仍向螺蛳谷去。她见乡里无恙,心中甚是安慰。及至螺蛳谷,袁彪闻言,早和小鸾及天豪夫妇出谷相迎,彼此握手欢然。果见闻天声住在谷中等候他们回转,袁彪天天开着整坛的美酒,请闻天声恣意狂饮,因此闻天声常在醉乡中度生活。袁彪、李天豪等知他是江湖异人,所以对他十分敬重。琴、剑重来时,大家更是快活,宛如锦上添花,朝朝欢宴。

剑秋道:“满人昏聩庸愚,汉人醒悟者日多,志士仁人,忧时爱国,革命的爆发期亦不远。螺蛳谷地势绝佳,现在有袁彪兄、天豪兄等主持,将来必可在关外树义旗,响应关内,共覆清廷。我等也切盼有此一日。但我们志在剑仙,不欲在政治方面活动,视世事如粪土,胸中不留渣滓,还要上昆仑听训呢。”

天豪道:“剑秋兄和女侠的姻缘如金如玉,如珠如璧。前既有云三娘为媒,理应早圆好梦,使我们大家吃杯喜酒。何以迟迟至今,尚没有大喜?令人望穿秋水了。”

袁彪夫妇知道不可挽留,便设宴饯行。临别时,小鸾、蟾姑都握着玉琴的手,依依不舍。小鸾道:“此后一别,不知何日再见?”蟾姑道:“只恨自己凡夫俗子,不能跟随姊姊到昆仑山去一见禅师。”

玉琴道:“凡事自有机缘,不可勉强。你们在此,且图大事,前途有无限希望。况且群英聚会,颇不寂寞。我等萍飘絮泊,奔走天涯,也不知如何归宿呢。”闻天声道:“聚散无常,有合必有离,有离必有合,我们何必效世俗儿女之态呢?也许不久,我们可以重至关外,别后重逢,更增愉快。大家各自努力,将来如有需要,我这个闲云野鹤般的人也肯效力的。”于是袁彪夫妇、李天豪夫妇和陆翔夫妇,以及欧阳弟兄、戴超、法明等众人,一齐送至谷外。

女侠和剑秋各有坐骑,惟闻天声没有,现在结伴同行,未免不便。所以袁彪把一匹白马赠送与闻天声代步。三人离了螺蛳谷,一路进山海关来。闻天声在途中,每至店中打尖时,尽量大饮。玉琴是不会喝酒的,剑秋陪着,也稍喝一些。但是闻天声的酒量不到十分之三,剑秋已陶然醉卧了。

闻天声笑谓玉琴道:“倘得你们的师叔余观海来和我对喝,那才是逢到对手,饶有酒兴了。”玉琴道:“余师叔长久未见过了,我们很是思念他。大概他也渴念闻先生呢。”闻天声点点头道:“我们俩若得有一天聚首,必要喝他数百杯,醉乡之乐,世无伦比。我们是刘伶、阮藉之徒,你们不要笑我啊!”玉琴笑笑,扶着剑秋去睡。她又和闻天声讲了一刻话,也就各自安寝。赶了许多日子的路,这一天已到得曾家村。

曾家村曾氏弟兄听得女侠和剑秋来临,且有隐侠闻天声同来,不由大喜,连忙亲自出接。玉琴遂介绍闻天声和毓麟、梦熊相见。闻天声见曾氏兄弟俩,一个文质彬彬,一个相貌丑陋,暗觉好笑。毓麟和梦熊见闻天声矮得希奇,暗想:“若非有女侠介绍时,自己怎能知道这样一个人会有惊人的剑术呢?”延至里面书室中坐。

玉琴点点头道:“稍缓奉告。你诞生的麟儿,实在不错。”一边说一边就乳母手中细细相视这小孩子的面貌。笑嘻嘻地说道:“这小孩子的面孔,别的都象毓麟兄,惟有一双眼睛却很象你一样的凤目,真是美丽极了,可爱透了!”说着话,将自己的琼鼻,凑到小孩子的苹果般小颊上,嗅了一下。小孩子只顾吃奶,也不理会。

这时候,窦氏与毓麟的母亲都已闻声走来,见了女侠,一齐含笑欢迎。玉琴也向他们各各道贺。梦熊的夫人也走来了,大家有说有笑。玉琴道:“我们此来,带得一位隐侠,就是相助我们大破天王寺的闻天声,你们不可不彼此见见。”

窦氏和彩凤早已闻名渴慕,遂说:“这是很巧的机会,现在是不是在外边?”玉琴点点头称是,又说道:“这小孩子真好玩,也让他们去见见。”说了这话,便从乳母手中抱起小孩子,揣在怀里。回头对他们说道:“你们快出来相见吧。”回身便走,大家跟在后面。走到外面客室中,曾翁已在那里款接嘉宾了。大家站起招呼,由毓麟一一代为介绍。窦氏母女等见闻天声这种奇形怪相,暗暗好笑。

玉琴早把小孩子抱至剑秋面前,说道:“你看这小孩子好不好?”剑秋俯视一下,啧啧称赞道:“好极了!活象毓麟兄的玉貌。”立即拱手向毓麟父子道贺。闻天声在旁瞧着,也说道:“好一个美丽的婴孩,真是灵秀之气毓麟而成的。”毓麟听大家赞美他的小孩子,堆着一脸的笑容,曾翁也很得意。

剑秋问道:“毓麟兄,你这位令郎取的什么名字啊?”毓麟道:“海澄为字,小名却唤小麟,取其呼唤便当。”剑秋道:“好个小麟小宝贝,你们是人间麟凤,所以有这么一个小孩子。恭喜恭喜!”玉琴笑道:“我们瞧了这样好的小孩子,眼福不浅,总要出些见面钱。行装里恰巧有一双小玉兔,还是以前在红叶村贾家无意中拿下的,少停待我取出,送给小麟作个纪念。”

彩凤笑道:“这要谢谢你了。”梦熊却在旁插嘴道:“剑秋先生和女侠这段姻缘,怎样迟迟地还不举行?也好让我吃一杯喜酒。你们也可早生贵子,养个小剑出来,皆大欢喜吗?”玉琴听了,马上对梦熊白眼睛说道:“你别胡说,要想打趣人家吗?仔细吃我的苦头。”梦熊道:“这是真心实话,怎敢打趣?姑娘本领高强,休要给我吃苦头,你要瞧在我兄弟的面上啊。”玉琴给梦熊这么一说,脸上不禁有些微红,说道:“傻子偏会说俏话,真令人没奈何他。”

小孩子居然会嘻开嘴笑,而且能笑出声来了。玉琴抱了一会,还给彩凤手中,彩凤遂去交与乳母。曾母及梦熊夫人都退到后面去,曾氏父子和窦氏母女,陪着玉琴、闻天声等闲谈一切。

傍晚时,厅上灯烛齐明,酒席早已备好,曾翁遂请众人入席。大家推闻天声上坐,闻天声也老实不客气地在上首坐下,挨着他坐的便是琴、剑二人,其余的随随便便坐了。毓麟首先敬酒,他们知道闻天声是个酒量宏大的人,所以今晚特地开了一瓮上等的竹叶青,请他痛饮。座上惟有梦熊还能喝几杯,其余众人却都是不胜蕉叶之辈了。闻天声举着大觥,接连不断地喝酒,曾氏弟兄忙着代他斟,后来索性把青花缸盛着酒,放在闻天声面前,由他自己取了。

席间,玉琴、剑秋把鲍提督兵打螺蛳谷的经过讲给众人听。又告诉假女侠的一回事,大家都是不胜骇异。闻天声道:“邪教的势力无孔不入,散播于民间。去年我在岭南也曾遇见一个邪教中的匪人,他在乡间迷惑愚民,剪纸成马,撒豆成兵,自号天成将军,被我酒醉后跑去杀了他。在他箱箧里搜出许多纸剪的小人,不知是何作用呢。”玉琴道:“邪不胜正,那些都是邪术,我们有了正气,自能克胜邪恶。

风、火、云、雷四大弟子,不是都被我们结果去的吗?”剑秋道:“话虽这么讲,我们昆仑剑侠在外除暴诛恶,对于峨眉派和邪教,结下的冤仇很多了,怨毒之于人是很大的,邪教的领袖我不甚明悉,至于峨眉派,却是四川剑峰山万佛寺金光和尚的门下。听说那金光和尚也是有道高僧,只可惜收徒不慎,以致为非作恶,反为他声名之累。今春金光和尚寿诞,峨眉派有一大集会,不知他们对我们昆仑派将行什么报复手段呢?”

玉琴道:“怕他做甚!我师父自有对付方法,金光和尚恐也有术难使呢。”

3

闻天声只顾喝酒,不知喝去了多少,却依旧没有醉倒。玉琴遂讲起贾三春家之事,以及神童瞿英和贾芳辰的夜探抱犊崮。闻天声听了啧啧赞叹,梦雄却先醉倒了,大吐大呕,由他的妻子扶去归寝。时已子夜,曾翁夫妇也倦极欲睡,遂散筵席。闻天声方有些醉意,由毓麟招呼他们,各归客房下榻。次日依然欢聚。彩凤特地染了许多红蛋,送给琴、剑和闻天声。玉琴也把一双小玉兔送给彩凤。曾氏父子竭诚招待,住了五六天。忽然李鹏自京师来庄上找寻女侠,且陪着一位昆仑大侠同来,这位昆仑大侠是谁呢?便是飞云神龙余观海。琴、剑二人拜见后,不胜惊喜。

玉琴又介绍毓麟、梦熊相见后,方才问道: “余师叔,怎样知道我们在此间的,可是在昆仑山上来吗?我师父可好?有什么训言吗?”

余观海道:“我此来正是奉师父之命而来招你的,我回昆仑后,休息了数月,天天和禅师静坐修道,或在山上采药。谁知一天,有一个和尚寻上山来拜见禅师,问讯之下,方知是峨眉派金光和尚遣他来此下书的。我和你师父拆阅之后,遂知金光和尚在剑峰山万佛寺做寿的时候,他的门下,从四方云集。大家要求金 光和尚亲自出马来和我昆仑派比赛剑术。这因为数年来,我们昆仑门下在外面常不满于峨眉派的所为,歼除了他们好多人,积下了海一般深的冤仇。

所以他们多数的主张,要找禅师比赛剑术,彼此较量高下,想借金光和尚的力量,为峨眉派吐气。其中要求最力的,就是少华山承天寺中的住持空空僧人,他的徒弟大眼猴邓骐,就是河南洛阳邓家堡的邓氏七怪之一。还有一个朗月和尚,以前都在邓家堡,先后死在你们手里的。空空僧得知他徒弟的死耗,探听得明明白白,一心想代他们复仇。一时找寻你们不得,因此记在心上,要求金光和尚必要和我们昆仑派决一胜负。”

玉琴道:“原来如此,邓骐和朗月和尚,确乎是死在我们手中的,当时云三娘也参与此役。他们峨眉派中的人,如邓百霸、四空上人、赤发头陀等被我们先后歼除,无怪他们要恨我们昆仑派中的人。但凡事有正有邪,有顺有逆,谁叫他们荒**邪恶,不归于正呢?金光和尚不能教育弟子,约束弟子,反听信片面之言,逞于血气之勇,要向我们昆仑派寻衅,这又岂是有道高僧、一派宗王所应做的事吗?我若是遇见金光和尚,一定要向他据理驳斥,不怕他厉害的。”玉琴说得高兴,神色振奋。

剑秋说道:“那么,一明禅师可曾答允他们的请求吗?”余观海道:“禅师以慈悲为怀,怎肯轻易为残杀之举!所以起初要想不答应,但是金光和尚的来书措词十分傲慢,咄咄逼人。倘若不答允时,峨眉派中人反要笑昆仑派的无用,一吓就退呢!遂请虬云长老来一同商议,虬云长老是烈性的人,他说峨眉派为非作恶,若不加以惩罚,恶势力更要滋蔓。他们既 来寻衅,我们岂可示弱?不妨答应一试剑术。昆仑派中人功夫不错,胜利可操左券的。我也赞同这个意思,于是禅师不得已而答应。峨眉派遂又遣人来,约定在陕西少华山上最高峰比试剑术。便是在空空僧卓锡的承天寺附近,当然也是空空僧的主张了。我们遂和他约定本年十月初为比剑之期,这因为禅师要想召集昆仑派中的人共同对付之故。

剑秋问道:“云三娘呢,禅师可曾派人去请她?”余观海道:“当然要请她的。但在我离山之前,云三娘却带了侍婢桂枝以及一个新收徒弟名唤吕云飞的,一同上山来晤禅师了。这不是很巧的事吗?”剑秋、玉琴听说云三娘已在山上,心中一喜。余观海又道:“我下了昆仑,想到哪地方去找你们呢?”遂想往龙骧寨去访问,或者你们在那里也未可知。

我遂跑到张家口去,谁知龙骧寨早已被官军剿灭,徒有其名而不得其门而入了。又至京师探访,有 一个晚上,饮于酒楼,微有醉意,和酒保游戏三昧。恰逢这位李鹏先生也在酒家小酌,他向我问起姓名,在旁解劝,我遂老实告诉了他。他知我是昆仑派人,遂向我问起你们二位来。我遂说此番出来,便是要找寻琴、剑二人,你倘知他们的去处,即请见告。他说起这里曾家庄是你们常来的所在,叫我何不到这里来访问,或可得知踪迹,我很赞成他的说话,当夜便宿于他家。次日遂邀他同来,果然相见,这又不是巧事吗?”

余观海说到这里,李鹏也笑着说道:“我也时常思念女侠和岳先生,那晚陪友人小饮酒楼,忽遇余先生酒醉后戏弄酒保,酒保认真讥侮余先生,我知余先生必为异人,遂上前解劝,问起姓名,方知是女侠的师叔,特来找寻女侠的。我遂引他到此间来试问,幸亏没有走个空,怎不欢喜?”

玉琴道:“这要谢谢李先生了。我们这些人虽然萍水相逢,聚散无常,然而彼此志同道合,相接以诚,所以相遇之巧,有不期然而然者。”又对余观海说道:“多蒙师叔特来呼召,我们必须要去参预这事。这是昆仑、峨眉两派的一个大决斗,料金光和尚虽精剑术,也非我师父等对手。他们不知自量,徒然自取其辱而已。我们在此,本来不过小住一月半月,也想再上昆仑的,现在我们就跟师叔同行也好。”

余观海道:“因为日期短促的缘故,禅师曾对我说,如若遇见你们,不必同赴昆仑,由我一径引导着到少华山中万福庵去相会。那边庵中有一位有道高僧,名唤云上大师的,是禅师的好朋友。我们昆仑派中人,就借那地方作为集合之所了。”玉琴点点头道:“不错,我师父的好朋友,除了龙真人,要算云上大师哩。我在山上的时候,我师父常常去会他的。可惜我还没有见过哩。”剑秋在旁说道:“我们若无须上昆仑,只消到少华山时,路途便减少大半了。”

余观海道:“我们必在九月下旬赶到那里,现在已是八月尾,也不能再在这里多耽搁了。我没有寻到你们时,心中非常焦急,现在心头安慰得多哩。”大家说话时,彩凤母女在里面听得消息也就出来,和余观海、李鹏相见,彼此十分欢喜。当夜毓麟又特排筵席,为余观海等洗尘。曾翁因微有感冒,所以没有陪坐。席间男的只有余观海、闻天声、李鹏、剑秋、梦熊、毓麟;女的只有玉琴、彩凤、窦氏。

玉琴心切,恐路途耽搁,所以要早些动身,和剑秋说了,剑秋也以为然。于是二人和毓麟说他们早日要上少华山去,毓麟夫妇知道这事不可挽留的,不得不允许他们离去。

只恨自己不能跟去一看两派比赛剑术,否则倒是极天下之奇闻壮观呢。玉琴遂定后天动身,李鹏先一日告辞回京,闻天声被余观海邀去同谒禅师,所以一起走。隔夜毓麟、梦熊又设宴饯行。

次日玉琴、剑秋带了花驴、龙驹和余观海、闻天声辞别了毓麟兄弟、窦氏母女,以及曾翁、曾母等众人,出得曾家庄,离了天津,赶奔少华山去。途中余观海雇了牲口代步,星夜攒程。玉琴因为急切要到少华山,所以途中不敢多管闲事。惟路过洛阳时,到谭太守衙门中去拜访公孙龙,公孙龙闻得女侠到来,不胜之喜,亲自出迎。又见闻、余二人,彼此在天王寺别后,直至今日方得重逢,一齐请到花厅上坐定。

玉琴问起韦虎,公孙龙便说:“承女侠介绍,此子颇有能干,现在此间相助公事。”遂命人把韦虎唤来。韦虎闻女侠莅临,忙来拜见,且说:“在此间多蒙公孙龙照顾指导,身心都安。将来如有上进,都是女侠再造之功。”玉琴遂对他说道:“人能弃邪归正,天必佑之。现在你的父亲也有着落了。”

韦虎惊喜道:“我父亲在哪里?女侠怎会遇见?”

4

玉琴遂将自己在洪泽湖经过的事约略告诉他听,且说道:“此刻你父亲卓锡在湖中洗心寺,他的姓名也不叫韦飞虎,而叫忘我和尚了。我已告诉他,说你在洛阳。他闻你已有归宿,也很安慰。”韦虎以手加额道:“天可怜我也,使我父子各有个消息。且喜我父亲早已放下屠刀,隐身学佛,这是最好的事。我既知晓他的地址,却就要去一见了。”玉琴说道:“很好,你们父子也该会见会见哩。”

这时候,谭永清太守也已知道女侠和剑秋等到来。便亲自出见,在霁月堂上摆下丰盛筵席,款待众剑侠。公孙龙又叫他夫人畹芳出见,韦虎也叫梁红绡来拜见女侠,彼此各自喜悦。谭永清请众人入坐,依次斟酒。剑秋问及洛阳的情形,谭永清约略告诉一遍,大致安谧。惟曾一度有刺客行刺,乃是邓家堡的余孽,幸公孙龙保护周到,歼除一人,其他的人都逃遁而去。

公孙龙便问女侠等将到何处去,玉琴遂将少华山昆仑、峨眉两派约期比赛剑术的消息告知,公孙龙听了,搏髀大悦道:“这是千载难逢的事,不知道小子能跟随女侠等同至少华山一见禅师,并观比剑吗?”玉琴道:“能得公孙先生前去,我们甚为欢迎的。”公孙龙道:“幸蒙女侠慨许,小子定当附骥。”

大家谈谈说说。惟有闻、余二人一见了酒,不肯舍弃的,鲸吞牛饮,把一瓮三十斤的陈酒喝个精光。谭永清生平没有见过这种酒量海一般深的人,更是奇讶。夜深时,始各自回房安寝。

次日女侠等便要赶路,公孙龙遂向谭永清告假,要随女侠等同至少华山走一遭,留下韦虎在衙侍卫。至于韦虎要去谒见父亲的事,那么要待公孙龙少华山归来之后了。玉琴、剑秋、公孙龙、余观海、闻天声一行五人,离了洛阳,一路向关中进发。这条路是他们常走的,因此沿途风景,无足留连。在九月二十日过后,早到少华山麓。那少华山势,果然雄峻深幽,为五岳之宗,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远望峦岫环列,大石崔嵬。玉琴、剑秋等还是初次到此,惟有余观海是熟路,遂当先引导众人上山。那万福庵是在华山之阳,万佛岩上,绿树丛中。黄墙曲折,门前有一泓泉水,百株古松,松风谡谡,泉水潺潺,游人到此,顿觉俗念尽除,万虑都消。庵门前金字大书“万福庵”三字。

余观海上前一拉铜环,里面便有一个小沙弥出来开门,他是认得余观海的,便带笑说道:“余师父来了吗?”余观海点点头道:“正是。圆空,你家大师在庵吗?昆仑山上的一明禅师可已来此?”圆空道:“一明禅师等已于三日前来庵中,我师父正陪着他们在见性室中谈天呢!”余观海道:“这样很好。”遂引众人入内,琴、剑二人闻禅师已至,都很快慰。庭中有白鹤两头,啄苍苔而履白石,见了客人到来,引吭长鸣,其声清远。绕过大殿,穿过回廊,前面是一个月亮洞门,花木扶疏,鸟鸣上下,门内有一间宽敞的禅房,便是见性室了。

余观海首先掀帘而入。室内正坐着一明禅师、虬云长老、云三娘三人。云上大师年有七旬左右,银髯过腹,道貌岸然,手中拿着一串念佛珠坐在下首相陪。玉琴、剑秋忙上前拜见过禅师、长老和云三娘,又见过云上上人。云上上人知道禅师门下有一得意的女弟子,就是荒江女侠方玉琴。今日见面,觉得婀娜刚健,不愧巾帼之英,不由啧啧赞美。玉琴遂又介绍闻天声、公孙龙二人上前和禅师等相见。二人见禅师容貌慈祥,佛骨清遒,长老状态古怪,又如伏虎尊者,都肃然起敬。云三娘是彼此相识的。禅师闻得闻天声是湖南隐侠,曾和玉琴大破天王寺的。而公孙龙也是道友清心道人的高足,所以也很看重,请二人坐下。

玉琴道:“峨眉派人在外面为非作恶,多行不义,弟子一时仗侠好义,诛灭了数人。想不到他们竟会寻到师父身上来。这是弟子万分歉疚的。且喜师父能够知道我,宽宥我,此次比剑,弟子愿随师父之后,将他们击败。不但使他们知道昆仑未可轻侮,也使天下后世尽知邪正之分,心术不正的断难胜光明有道之人呢!”

禅师听玉琴说得虎虎有生气,不由微笑道:“这总是不祥之事,此次我虽答应他们来此比剑,万一动起手来,我已抱定宗旨,少流一滴血才为上策。至于龙战于野,尸横于山,这是我们极不愿意见的事情啊!”

云上大师在旁也说道:“善哉!禅师之言。出家人本来戒杀,昆仑、峨眉两派何必结下这样深的冤仇而自相残杀呢?”虬云长老道:“天下有邪正之分,邪者去之,未尝不合乎天道。峨眉派的金光和尚妄收门生,在外多杀生灵,害人不浅。我昆仑派为正义计,不忍坐视,除去了他们中间几个败类,他们遂要求金光和尚亲自出来对垒了。此次我们是被动的,不得不和他们一试剑锋呢!”

剑秋问道:“但不知金光和尚等一行可曾来此?”云三娘道:“听说金光和尚于昨日已到承天寺,晚上即有剑光两道上冲云宵,大约他们故意向这里示威的。”余观海笑道:“这种行径,金光和尚的剑术也未必高明了。”禅师遂对玉琴、剑秋说道:“你们远道而来,途上谅必辛苦,且请到外面去散坐,晚上我和你们再谈。”玉琴听了,遂和剑秋、闻天声、公孙龙退至外面,仍由圆空等引到后面一个小轩中坐息。

在那里有乐山、乐水,并有吕云飞、桂枝二人,他们见了玉琴、剑秋都很喜欢,玉琴又介绍公孙龙、闻天声给他们认识。他们都知道这两位都是奇人,也甚敬重,大家闲谈一切。晚上云三娘、余观海出来陪伴他们,同用晚膳。云三娘和琴、剑二人自太湖一别,也有多时,今日重逢,各谈些别后之事。玉琴把龙骧寨、螺蛳谷的事迹告诉三娘听。三娘也为叹息。不多时,禅师差人将玉琴唤去云房中问询,玉琴恭恭敬敬地对答一番,方才退出。乐山、乐水、剑秋、云三娘、闻天声、公孙龙等又在大殿上坐谈。忽然桂枝、吕云飞进来对他们说道:“你们快去看啊!那边的剑光又腾起了。”

众人遂一齐走到庵门前去看时,见东偏一座山峰上,黑魆魆地如巨灵神耸立天畔,空中有一道白光如游鱼般倏来倏去,却也没有什么稀奇。接着嗤的一声响,峰上又飞起一道白光,其细如线,向那第一道白光缭绕不停。一会儿渐渐放大,粗如匹练,照耀人目。一会儿,又有一道紫光如车轮般大,霍地飞起,迅如流电,白光便减色了。桂枝道:“一连两晚他们都有剑光飞舞,我们这里却黯然无色,未免太示弱了,我倒有些不服气。”

云三娘笑道:“桂枝,你太没有忍耐了,看我的来吧!”说时,便听嗤嗤两声,便有两个银丸飞跃天际,在这边万福岩上前后飞舞。大家仰着头正好看时,忽听一声巨响,从庵中飞起一道白光,寒光森森,在天空中忽大忽小,时上时下,矫捷异常。这剑光使人不可逼视,远非寻常可比。

云三娘指着道:“这是虬云长老的剑光,大概他在那里面瞧见了我的剑光,一时高兴,不甘寂寞,故略显其技。禅师的性情谦退和平,而长老却是妒恶如仇,性如烈火的。别瞧他残废的样子,似乎不在人家眼里,他的真实本领远在我辈之上呢!”

玉琴大喜道:“有虬云长老在此,还怕金光和尚作甚。”隔了一刻,虬云长老的白光已倏地收去,对面的剑光还腾跃不止。余观海早跑出庵来对他们说道:“你们都在这里还看着吗?禅师有命,叫你等入内安睡,不要多管闲事。待到以后正式比剑时,再显技能不迟。”于是云三娘收回银丸,大家跟着余观海入内,由圆空沙弥一一招待至客房安寝。

次日,金光和尚差一门下送书前来,约定本月三十日之夜,在华山最高峰上比试剑术,两派宗主约须到临,一明禅师遂在来信背后批上“遵命献丑,按时必至”八字,让他带回去。玉琴闻知,眉飞色舞,计算到月底只有五天期限了,一场好看的戏剧到临不远,自己在这里面只好做一个预备小卒,要由她的师父和虬云长老、云三娘等去与金光和尚一决雌雄了。公孙龙等也都渴盼这日子早临。

琴、剑二人又因他们初至华山,想在山上各处去探奇揽胜,将此意禀明禅师,禅师虽然应许他们出游,但也叮嘱他们只可游览,不可管事。承天寺那边,休要走近去,免多意外的纠纷。玉琴自然遵命。遂邀着剑秋、公孙龙、闻天声等到山中去游玩名胜,一游两日,胜景都已领略。回路时,见有三个头陀服装奇怪,相貌丑狠,向峰上承天寺那边攀越而去。玉琴料想:这是峨眉派中的人物,谒见金光和尚去的。

头陀们也时时回头,向他们怒目而视,似乎也知道他们是昆仑之流。玉琴因有师命,一笑置之。等他们回转万福庵后,却见一明禅师的师弟憨憨和尚带着薛焕、滕固也已赶到。薛焕、滕固和玉琴、剑秋、公孙龙等相见后,都觉欣喜。大家谈起龙骧寨的事情,薛焕把杨乃光的罪状痛加抨击,又很可惜宇文亮的惨死。玉琴把天豪夫妇在螺蛳谷加入袁彪一伙,同谋革命的事,告知滕、薛二人。

二人闻得天豪已有安身之处,心上也觉宽慰。且说此来,是在师父身边闻得一明禅师函召师父来少华山,同与金光和尚比剑。他们知道这是昆仑、峨眉最后决赛之期,不可不随在后列,一扩眼界。且知女侠等必然参与其间,所以再三恳求携带他们至此的。玉琴笑道:“这一役自有主角,我们不过在旁做个摇旗呐喊的小卒罢了。”少停,玉琴、剑秋都入内来拜谒,憨憨和尚见了玉琴大加赞许。且知琴、剑姻缘,他也非常赞成的。琴、剑二人遂即退出。这万福庵中,平添不少剑侠,十分热闹。

告诫毕,又将自己人分为五队,按着金、木、水、火、土五行的方向,准备列阵。自率玉琴、剑秋为中央戊己土,虬云长老率乐山、乐水为东方甲乙木,云三娘率桂枝、吕云飞为南方丙丁火,憨憨和尚率薛焕、滕固为西方庚辛金,余观海、闻天声、公孙龙三人为北方壬癸水,配成一个梅花阵势,以应峨眉诸雄。

一明禅师布署已毕,众人正要散去,待到夜间再去少华山巅比剑。忽见圆空和尚入报:“外面有两位道友特来求见一明禅师。”禅师不知是哪里来的道友,说声:“请!”圆空回身走至庭中时,早见有两位道人急匆匆地走向殿上来。一样都是长髯过腹,仙风道骨,黄冠玄裳,芒鞋节杖,迥非流俗。一明禅师连忙合十出迎道:“原来是清心道人和龙真人来了,不知两位道友何由知我们在此而来相会。”

龙真人笑道:“前月我们在崂山,闻得赤溪子来信,峨眉派约你们昆仑派在十月之末比剑于少华山巅。贫道暗想,这个杀戒开得不小,何苦以些微嫌隙,致成水火?无论何方得胜,将来怨仇愈结愈深,何以解脱?所以贫道特约清心道人兼程赶来,专程要代你们两派调解,愿作仲连第二,不知禅师意下如何?”

一明禅师听了龙真人之言,微微点首道:“解铃还仗系铃人。道友,你们不远千里而来,代我们为息事宁人之计,未尝不感谢你的美意。但我昆仑派无和峨眉派火并之意,此事的发动起因,还是由于峨眉派,我们到此是勉强的。所以道友你若要停止我们的一场龙争虎斗,我们是不成问题的。最好请你先去峨眉派那边一说就是了。”龙真人点点头道:“禅师之言确是不错,但我们先得请命于你,然后可以到那边去尝试。好在道友清心道人曾和金光和尚相识的,有他前去,也许有七八分希望。”禅师道:“既如此说,我们且请到里边去坐谈。”

其时公孙龙已上前拜见他的师父清心道人,道人早知公孙龙在洛阳,想不到今番他也会在此处,遂约略问讯数语。一明禅师早和云三娘、虬云长老、云上大师、憨憨和尚及余观海等,招接着龙真人、清心道人到后面云房里去叙谈。外面剩下玉琴、剑秋、薛焕、滕固、公孙龙、闻天声等众人。

说罢哈哈大笑。玉琴面上也微露失望之色,接口说道:“且待他们谈过再说,我师父本是无可无不可的。但望虬云长老反对便好,对吗?”剑秋摇摇头道:“其中还有云上大师哩,他是菩萨心肠的人,对于昆仑、峨眉两派比赛剑术,却是不甚赞成的,现在他势必要加入作和事佬了。况且我师云三娘和师叔余观海,都是惟禅师之命是听的,大约十九必将答应的了。”

外面众人议论纷纷,都是主张要和峨眉派比赛到底的。里面的叙谈也已完毕,见一明禅师和云上大师、憨憨和尚亲自送两位道人出庵去,谅是到金光和尚那边去了。

6

少停,云三娘、余观海走出来时,大家围着问讯,果然谈话中间,云上大师帮着龙真人等极力请命,只有虬云长老曾一度反对。而禅师的心理,以为能够息事罢争是最妙的事,所以允许可以不和峨眉派人比剑。只要峨眉派人能忤悔他们以前的罪过,改向光明的大道走去,从此各不相犯,解除宿仇。于是清心道人、龙真人即刻往承天寺去,向金光和尚劝解了。玉琴道:“但愿金光和尚那边讲不成功,我们仍可和峨眉派比赛剑术。”

薛焕道:“这事本在彼此发动的,大概峨眉派中人主张要和我们决斗的决不在少数,金光和尚一人也难作主张,他的门下未必肯悔祸的。包管二位道人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你们等着瞧吧。”众人听了薛焕之言,略觉放心。待至下午,清心道人、龙真人翩然回来,入见禅师。

隔了一会,禅师又召集众人至大殿上讲话道: “此次本约诸位到此和峨眉派比赛剑术;恰巧今天道友龙真人、清心道人光临,蒙他们二位的美意,抱着一片真诚,要对我们劝解息事。我因此次比剑,本是被动之事,岂愿妄开杀戒?所以答应。倘然峨眉派自知理屈,偃旗卷甲而退,我们也莫为己甚,不再去对付他们,双方各奉天道行事,以爱人为主旨。于是二位道友遂去承天寺,访问金光和尚,劝他停止比赛剑术。

起初金光和尚不允许,因他门下有 许多人已和我们昆仑派意见甚深,势成水火,竭力反对。后经清心道人再三规劝,金光和尚省悟自己的不是,方才告诫他们,勿再义气用事,多结怨仇,千万不要和昆仑派中人作对,自取其辱。

遂答应二位道友,今夜比剑之举决定作罢,待后日便要回剑峰山去了。我得到道友的复音,十分快慰。既然彼方肯接受忠告,不再向我们挑衅寻仇,我们岂愿好勇斗狠,多所杀伤?所以今夜也就不必前去比剑了。大家只算来游一次华山,彼此聚首数天也好,并且老衲还有一个多年的心愿,想乘此时了去,让诸位快乐一下,明天便可发表的。末后还有一句话要奉劝诸位转告同道,凡事适可而止,不要和人家多结仇敌,终非双方之福。”

黄昏时,禅师特唤玉琴、剑秋二人入内训话。禅师面上充满着一团笑容,很温和地叫二人坐了,对二人说道:“你们这几年来在红尘中东奔西走,虽然做过许多锄暴诛恶,扶善助贫之事,不失侠义的行为,可是学道一层,还是在宫墙之外。所以我和云三娘等赞成你们一对儿缔结良缘,但是迟迟至今尚未成婚,在我觉得终有一件心事未了。今日在这里,同门咸集,胜地登临,化干戈为玉帛的时候,我想代你们成婚,好使你们二人的名义早早有定。好在同门联姻,喜上加喜,早已不成问题的。你们的心里如何?”玉琴却渐渐低下头去,未即回答。剑秋暗想,果被自己料着了。遂答道:“弟子悉听师父吩咐。”

禅师点点头,又问玉琴道:“玉琴你也同意吗?”玉琴也将螓首微点。禅师又说道:“好了,我们不必遵守俗礼的,便定后日在山上成婚,让众人都吃杯喜酒,也不致于使他们白跑一趟。庵中不能借为洞房,我已问过云上大师,在此山中可有地方暂借。他告诉我说,在妙珠峰下,有一家人家姓吕的,也是山中的隐士,他那边房屋较多,可以会宾客,可以借住两间房屋。只要他一说,定可允许的。至于一切费用,由我支付,你们不必多管,只预备做新人便了。”

二人拜谢后回到外面,剑秋情不自禁握着玉琴的手,说道:“琴妹,方才禅师问你时,你起初默默无语,我心里很有些惴惴不安,后来见你答应了,我方欣喜。如今我与你如愿以偿了,我很感谢琴妹的。”玉琴微微一笑,恐防被人听见,也没答话。恰巧云三娘和桂枝从那边廊下走来,见了二人,便带笑说道:“禅师唤你们进去,是谈的这回事吗?我们要吃喜酒了。”剑秋不敢隐瞒,遂把禅师之意直告。云三娘道:“方才禅师已和我谈过了,我当然是乐观婚礼的。禅师说媒人一席,要推我和余师叔呢。”剑秋道:“多谢师父的玉成。”玉琴也向着云三娘微笑,一半儿含羞,一半儿示谢。

云三娘握着她的纤手说道:“后天你准备做新妇,我们都快快活活地吃喜酒。大破天王寺的一伙人好在都到了这里,连奇人公孙龙也在此,这可见天作之合,并非偶然了。”次日,大家都已闻得喜讯,一齐欢喜说道:“我们本来是看比剑的,现在却有喜酒吃了。”于是大家不谈金光和尚的事,又谈到琴、剑二人的良缘。

因为事起临时,大家想不出什么礼物可送,老老实实地吃喜酒。惟有乐山、乐水,隔日到山上去,采了不少花回来,编成十多只花篮,作为婚礼的点缀。礼堂的陈设,都由吕太公的家人代办,乐手、赞礼也都由他们去雇来的。在笙管嗷嘈中,剑秋、玉琴各换上新人礼服,由傧相牵引着出来,在华堂上参拜天地。虽照着古礼,而力求简单。参拜毕,遂拜见一明禅师、虬云长老、云三娘等众师尊,其余众人也都挨次见礼。奏着鼓乐,送入洞房。

闻天声、公孙龙等在新房中闹笑了一回,因为人少也就退出。晚上盛设筵席,众人大吃喜酒。玉琴、剑秋又换了便装,亲自到外边来敬酒。当然余观海、闻天声二人又大饮而特饮了。酒阑时,因为吕家没有预备众多的客房,一明禅师、云三娘等第一批回万福庵去。薛焕、滕固、乐山、乐水等第二批回庵去。在吕家留下的,只有这两个酒人,还有公孙龙,他恐余、闻二人醉后没人照料,所以也就留在此间。

将近四更时,他送余、闻二人到客室中炕上睡倒后,他自己也欲解衣安寝,打了两个呵欠,坐到炕边,忽听后边连声嚷着起火。他向窗外一望,已见红光照耀。他想哪里来的火?

一面唤醒余、闻二人,一面挟着两口宝剑跳到屋上去眺望。见火焰起处,正是琴、剑二人的洞房,心里不由大吃一惊。

原来在琴、剑二人洞房人静,携手而入罗帏之时,彼此数年奔走,形影不离,两心相契相怜相爱,一旦得谐鱼水,当然不消说得,情意缒绻,着意绸缪。谁知在这时候,院落里对面屋上,忽然轻轻跳下一人,在黑暗里也不知他是谁。

只是飞行功夫很好,杳无声息,加以屋子里的新婚夫妇也没有防备到此,所以尽他窥探。他用手指蘸着自己的唾沫,湿透窗上的纸,戳成一个小孔,向里张望了多时,倏从身边取出一个箭形的东西凑到窗洞上,拔动机关,刷的一声,向室中的大**射去。红光一道,锦帐上立起大火,他跟着又放了一枝,一刹那间,室中烈焰腾燃,立刻冒穿屋顶。

他在外边拍手大喜道:“玉琴、剑秋,今晚虽是你们最乐时期,也是你们命尽之夜,使你们葬身火窟,凭你有通天本领也逃走不了。”

公孙龙大怒道:“饶你不得!”遂飞剑直取那人,那人挺剑迎战,两人在庭中酣斗起来。那人的剑术虽然不属平庸,可是公孙龙的双剑施展开来,犹如龙飞凤舞,那人怎能抵御?这时屋上又跳下一个贼秃,舞动剑光上前相助。公孙龙并无惧怯,他心里只是惦念着女侠和剑秋,在洞房中不知可曾脱险,还是象那贼子所说已葬身火窟呢?

这件事真可说平地风波,祸起不测,做梦也想不到的。

7

其时吕太公家中人都已惊起,一见洞房着火,莫不惊奇。家人们都提着水桶、挠钩等赶来救火,七手八脚地把那火扑灭。吕太公赶紧找寻一对新人,能不能逃出火窟,大家都不知道。却见剑秋、玉琴从后面跑来,都是怒容满面,手握宝剑,要寻放火烧洞房的人。原来二人虽然上床,未寻鸳梦,在枕上喁喁谈话,回溯韩家庄初见时的一幕。不妨帐上着了火,剑秋说声:“不好!”

连忙拉着玉琴从床后跳将出来,玉琴的衣襟上已被火焰燃着,剑秋急代她扑熄,手指都灼痛了,忙从背后小门里溜到后面去,因为两人都穿着小衣,又是新婚之夜,未免羞答答,难见人面。幸亏他们来的时候,所有行箧和宝剑都寄在吕太公的房里。还是吕太公见了双剑说笑话,以为洞房中藏兵器,不免有杀气之嫌,所以连行箧也放在吕太公处了,想不到这也给琴、剑莫大便利的。二人遂连窜带跳跑至吕太公房中。

吕太公和他老妻已披衣出来救火了,二人进去打开行箧,各个换上外面的衣服,取了真刚、惊鲵二剑,回身跳出。剑秋对玉琴说道:“今夜这火起得突兀,我似乎瞧见一道火光,从窗隙中直奔我们**来的。惊惶间不暇细察。但这明明是有人在那里暗算我们,想把我们烧死,其心毒辣极了。”玉琴咬紧银牙说道:“也许是峨眉派中的人有心来寻衅,我们誓不轻饶。”

两人走至外面,见火势渐熄。吕太公的家丁高擎火把,远远地站着。公孙龙正挥双剑和黑衣少年、一个长身贼秃在那里酣斗。玉琴仔细一看,那贼秃并不认得,但那黑衣少年却是以前在红叶村漏网的贾振威。心中顿时明白,遂指着他骂道:“姓贾的小子,前番我们的金眼雕丧在你的手里,被你侥幸逃生,一向找不到你。今日却又前来暗下毒手,你一死不足蔽辜,再让你逃走时,我们也不复为人了。”

贾振威满以为琴、剑二人已被自己的九龙取火烧死在洞房中,谁知二人依旧无恙。又惊又怒地说道:“玉琴不要逞能,你们把我哥哥杀死,今夜特来复仇。”琴、剑二人,遂舞剑径取贾振威,腾出公孙龙独斗那和尚。而余观海、闻天声也已摩挲醉眼,跑到这里来,见刺客不多,他们暂作壁上观,并不相助。战够多时,剑秋一剑扫向贾振威的头上,贾振威急忙招架时,玉琴早乘隙一剑,向他后腰刺入,贾振威躲避不及,大叫一声,扑倒于地,玉琴加上一剑,把他的头割下。

遂将那和尚带至外面大厅上去审问口供,和尚老老实实地说道:“我就是承天寺的空空僧,我的徒弟朗月和尚、邓骐等,先后死在你们手里,所以一心要代他们复仇。方才死的贾振威,本是红莲村中的侠士。前年他的哥哥贾振武也被你们杀死,一家尽毁,因此他投奔我,要我出来找你们。我知道昆仑派人藐视我们峨眉派,遂乘我师金光和尚做寿之时,请求我师和诸同门一齐出来和你们决一雌雄。

于是有少华山比剑之约。却不料忽来两个道人从中劝解,我师父到底答应了他们的请求,而将比剑的事作罢,我们心里最为忿忿,接着又探知你们二人就在山上成婚,这又挑起我们的嫉妒之意。贾振威约我一同背着金光和尚,暗中前来行刺,他用的暗器九龙取火从窗隙射入,满拟可以把你们两人烧死,谁知天不从人愿,竟被你们死里逃生。现在一死一擒,我也不想活了,想以后总有人代我们复仇的。”大家听了这话,方知内幕。

剑秋道:“那姓贾的小子却在这里遇见是想不到的,他的暗器九龙取火是一种特制的火箭,以前他仗了这利器脱身逃去,又烧死了我那可爱的金眼雕。今晚又要来烧死我们,其心狠毒极了。结果仍死在我们剑下,这真是天诱其衷,作恶难逃呢!”

闻天声道:“二位今晚真险哪!未遭毒手,真是天意,恭喜,恭喜!”剑秋笑道:“出了这个乱子,还要恭喜,这要令人啼笑不得了。我们更是对不起吕太公的。”吕太公道:“只要新人无恙,焚去一间屋子总是小事,幸勿介怀。”公孙龙道:“那么我们把空空僧怎样发落?”余观海道:“今夜出了这件惊人事情,明日必要禀告禅师知道。这贼秃不妨交与禅师,由他发落便了。”玉琴、剑秋都赞成这话,便将空空僧监禁在一间小室中。

闹闹嚷嚷,不觉天色已大明,大家都没睡觉。吕太公恐众人腹饥,早命厨下煮好早饭,请众人吃。大家吃罢早餐,押着空空僧,一齐跑到万福庵去禀告一明禅师。云三娘等见众人一清早跑来,顿觉奇异。玉琴拜见后,谢了禅师,便将昨夜事情禀白。禅师听了叹道:“我以为峨眉派人该醒悟了,大家可以从此息争,谁知还有这一场风波,未免大杀风景。幸你们二人没有伤害,我心稍慰。”

龙真人遂和清心道人带了空空僧,又至承天寺走一遭。午后回来复命说,此事金光和尚完全不知情,自认失察之咎,罢去空空僧承天寺主持之职,托我代为道歉。且又当场告诫众门徒,不要再向昆仑派人寻仇,即日遣散回去。禅师听得这报告,点点头道:“金光和尚尚有诚意,我们也不愿节外生枝,就此了事也好。

吕太公处焚去房屋,待我出钱赔偿与他吧。玉琴、剑秋在外多年,今番成就良缘后,不妨随我回昆仑山,暂息尘影。山上别有精舍,可以供你们住宿,也好多闻些真道。”于是玉琴、剑秋一齐拜谢,遵禅师之命。

大家又在山上欢聚一日。诸事已过,又要别离,龙真人、清心道人先走,憨憨和尚带着薛焕、滕固次行,云三娘也带桂枝、吕云飞回岭南去。

余观海要到四川去,闻天声要游蜀中山水,二人结伴同行。公孙龙也就返洛阳。一明禅师遂和虬云长老,携玉琴、剑秋、乐山、乐水,拜别云上大师,重返昆仑。而琴剑姻缘,终告圆满。刀光血影,都成梦痕。徉徜青山绿水间,度其一生了。正是:

云垂海立,虎啸龙吟。

良缘天缔,剑胆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