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林正旭冷冷盯一眼周亚男,可这些都用不着你操心,你只管当好你的助理就行了。我能不操心吗?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我能眼睁睁看着你一步步掉进那个无底的深渊吗?那不是深渊,那是光明的所在,是我们的希望,是我们的未来!光明?希望?未来?你他妈的就是在放屁!周亚男举起桌上的一只花瓶,迅即举过头顶,重重摔在林正旭脚边,歇斯底里地吼着,再不收手,你的结局就是这只花瓶,一败涂地,死无全尸!可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林正旭叹口气说,周老师,我请你来当助理,不是让你来骂我教训我跟我发火的!你是不是一直都没搞清楚自己是干什么的?我……林正旭,我他妈为你好,你一点也感觉不出来吗?我知道你为我,也谢谢你一直替我着急。可从现在开始,我也求求你,不要再给我添乱了,好不好? 添乱?我给你添乱?给你添乱的是束美芹好不好?你自己好好算一算,除了教育中心的租金是由清溪镇政府掏的之外,其它哪一项费用不是花的你自己的钱?就为了一个束美芹,值得吗?值不值得不是由你周老师说了算的。可你已经快没钱了你知道吗?你马上就又要破产,成为什么都没有的穷光蛋了!周亚男瞪大眼睛觑着他,林正旭,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当穷光蛋,特别喜欢破产的感觉?别忘了你已经破产四次了,接下来就该是第五次了!

破不破产,我也从没少给过你一分钱的工资。林正旭定定打量着她,小周,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怕我发不起你的工资吗?我个人的银行卡上还是有些存款的,给你连续发三五年的工资也不成问题。工资?你就这么看我的吗,老林?周亚男痛心疾首地摇着头,你简直是鬼迷了心窍!依我看,你就是看上了束美芹,你要不是看上了她,能每天早上都换着花样地给她送一捧百合花,又能一连七天坐在那屁股都不挪一下地就为了给她当一次模特吗?林正旭,我可要提醒你一句,束美芹是个残疾人,是个偏瘫患者,你就算玩腻了正常女人,也不该打一个残疾人的主意啊!

你说够了没有?林正旭强压住满腔的怒火,我跟你说过的,不要拿一个女人的清白来信口开河,我的忍耐绝对不是无底限的。你的忍耐?是对束美芹的忍耐吧?周亚男嗤之以鼻地盯着他继续冷嘲热讽着,你有本事做,没本事承认啊?你当我都是瞎的吗?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束美芹向你提出的要求你哪样没有照做?她是你什么人?老婆?情人?她不就是你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学员吗?哦,不,她不是你的学员,她是你梦中的维纳斯才对!周亚男,你还有完没完了?林正旭火了,你要再敢对束美芹出言不逊,我就……我就什么?这么凶巴巴地瞪着我,还要打我不成?好,我不说了,给你和你的束美芹留点面子,可在我闭嘴之前,还是有句话想要问你,她让你给她做模特你就给她做模特,是不是她让你把衣服脱光了要给你画**,你也会当着她的面脱得一丝不挂?

混账东西!你简直混账透顶!林正旭终于忍不住劈手就给了周亚男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打得她眼冒金星,一个趔趄跌倒在地,被她自己扔在地上的碎花瓶扎破了手指。这一巴掌是我替你远在荔波山区的父母打的,我想他们也不希望你变成现在这副伶牙俐齿、尖酸刻薄的模样!上次我就跟你说过了,不要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即使话到了嘴边,也得先过过脑子再说出来!束美芹哪得罪你了,你为什么事事都针对她?你就没有一点同情心怜悯心吗?她都这样了,还这么努力上进,可你呢,你除了会无端地嫉妒她还会些什么?这些年跟我走了那么多地方都白走了吗?

嫉妒?林正旭说自己嫉妒束美芹?她有什么值得自己嫉妒的?她只是不想看到他在那个无底洞里越陷越深,不想看到他成为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可他居然这么狭隘地看她!她知道他是个好人,可她不希望他一直都那么好下去,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要做一个好人真的是太难太难了,她不想他做得那么辛苦那么卑微,她觉得他就应该好好呆在家里喝喝咖啡打打游戏,享受享受生活,所以她不能容忍束美芹的存在,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束美芹这样的人一步一步地把他拖垮。他不领她的情,不仅不领情,还动手打了她,这是跟着他走南闯北以来,他第一次动手打她,也是第一次冲她发这么大的火,尽管知道是自己说了过分的话,但她心里还是特别特别的难过,特别特别的委屈。他才认识束美芹几天?她已给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助理,孰亲孰疏还不是一目了然?莫非,他真的对束美芹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吗?

不会的。她刚刚说的都是气话,在男女作风问题上,老林一直都还是个很保守的人,要不这些年他身边也不可能连一个女人都没有,又怎么会看上嘴巴歪斜、走路都走不稳的束美芹呢?可这世上的事从来就没有任何的绝对性,老林那样的艺术家,脑子里想的东西,大多数时候都异于常人,也许束美芹身上真的具有某种很吸引他的因子也说不定啊!得,管他喜不喜欢束美芹,跟她周亚男有什么关系?她是他什么人?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助理,管那么多闲事干嘛?算了,要作死就由着他吧,她一个外人干嘛上赶着枉做小人?束美芹束美芹,他现在满脑子装的都是那个楚楚可怜的束美芹,哪还能听得进她的话,自己又何必非要做一个惹人生厌的不合时宜的人?他成天上赶着送百合花给束美芹,那副关怀备至的模样,说他心底没对束美芹生出半点特殊的情愫,打死她也不能信,可现在,她摔倒在地上,手指被玻璃渣子扎破,正淌着殷殷的鲜血,而他居然连句关心的话也没有,甚至看也没看她一眼,难道还不能证明谁在他心里的分量更重吗?她强忍住眼里不断打转的泪水挣扎着爬起身,立马冲到虚掩的房门前,“嘎吱”一声拉开门,像一支离弦的箭迅速飞了出去,紧急着就听到一声“噼啪”作响的关门声,那近乎爆裂的炸响瞬息之间就把她和林正旭隔离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他们的争吵声惊动了在隔壁画室里画画的束美芹。尽管画室与林正旭的办公室只有一墙之隔,但因为画室实在大得厉害,她又一直都坐在最前排的角落里,要从她的位置走到办公室门口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所以他们在争吵些什么,她听得并不真切,只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好像有提到她的名字。他们在吵什么?为什么会提到她的名字,是跟自己有关吗?束美芹缓缓搁下笔轻轻皱了皱眉,默默掉转过头朝着办公室的方向睨了一眼,随即又回过头,小心翼翼地握紧画笔,继续旁若无人地在画布上画了起来。管它呢,自己是来学画的,理那些不相干的事做什么,画好她的画不就成了!在林正旭看似漫不经心的点拨下,她画的百合花越来越有长劲,不管是香水百合、鹿子百合,还是山丹百合、木门百合,也不管是白的、粉的,还是黄的、橙的,无不画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她用心地画,认真地画,一笔一划地勾勒,全神贯注地描摹,她多希望能够借助这一幅幅画,让她早些记起张小龙在她记忆里模糊了的面容,并彻底弄明白自己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张小龙就是林老师该有多好,可她知道,尽管这种概念不是完全没有,但也几乎小到为零,但她仍然这么希冀着,盼望着,甚至又自相矛盾地希望时间就此停留,让她永远都对这种幻想抱着莫大的期待。

她画,她画出了一朵朵怒放的百合花,她的心情也跟着越来越美丽,越来越奔放。张小龙,林老师,林老师,张小龙,到底,他们谁才是那个给过她一整个春天的人呢?林老师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只要没别的事,他几乎一整天都会陪着她在画室里呆着,哪怕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那间大到她不敢想象的画室本可以同时容纳好几百人,可眼下却奢侈地成了唯有他俩置身其中的舞台,抬眼望去,偌大的空间里摆满了形状统一的座椅,可除了她和他,便再也看不到第三个人的身影,包括就在隔壁办公室呆着的他的助理。然而,她却从来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寂寞,也没有任何的隐忧,只要看到林老师那张笑容可掬的脸,她满心都会升腾起由衷的喜悦与不为人知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