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侵略

提起林则徐,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禁烟,这也是他一生最大的功绩。而禁烟之事,就发生在湖广总督的任内。鸦片本身和它背后的各种势力在中国盘根错节,由来已久,要清楚了解禁烟的全过程,这里需要简单介绍一下历史根源和当时的背景。

印度人创吸食之法,认为鸦片能止咳。罗马人把鸦片当麻醉剂,觉得它能安神止痛。吸鸦片的方式是明代的时候由南洋传入我国的。在唐代,有罗马人进献一种叫做“底也加”的治痢之药,其中就含有鸦片的成分。

唐代包容性很强,是个很开放的朝代,许多阿拉伯商人从扬州、广州将鸦片输入中国。据文献上记载,中秋夜或九月九日种植的鸦片花大子满,而当时在长安与四川都已有人开始尝试种植。鸦片在宋朝被称为“御米”,人们认为将鸦片与粥同煮食用,可以起到滋补的作用,还可以治呕吐、下痢、腹痛,简直就相当于现在人们眼中的人参,不过性急多用反而有害。苏辙就曾经对鸦片有过描述:“罂栗可储,实比秋谷。研作牛乳,烹为佛粥……”

明代人用针孔在罂栗花上刺十几个孔,用竹刀刮下流出的汁液,放在瓷器中保存,用纸封牢,然后晒上27天就干扁成片。鸦片在明代的时候极其昂贵,价比黄金,又十分盛行,神宗晚年不理朝政不见大臣,有人就怀疑他染上了鸦片瘾。

明代医书记载了两种服食鸦片的方法:吞食和吸食。发明鸦片吸食法的是爪哇人,这种方法被荷兰人带入台湾,再由台湾传入福建,进而流行于整个中国。

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以前,葡萄牙商人垄断了鸦片贸易。但是后来由于受到英国的排挤而渐渐失去了垄断地位。鸦片的贸易基本上由英国的东印度公司控制,产销结合,大发横财。东印度公司将目光锁定在了中国,发现这是一片潜力巨大的市场。英国商人把澳门作为仓储集聚地,这个选择也是有原因的。最初是葡萄牙人看中了这个地方,在此设立许多公共设施,甚至建造堡垒、筑码头、设商馆、派官员等。

道光元年,两广总督阮元捉拿了澳门鸦片的囤户叶恒树,随后就开始严厉禁止在澳门设立鸦片仓,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英商们又把仓库设于船上,这些船经常停留在福建的南澳、铜山、厦门与台湾等附近海域。这些船行驶很快,而且都有自己的武装。他们也会打点中国官方的巡船,官商勾结,事后大家一块儿分赃。

起初中国将鸦片视为药材进口,鸦片买卖可以正大光明地进行,但是从嘉庆元年(1796年)起,政府就开始严格禁止输入鸦片,从此鸦片的贸易就开始转入地下,英国商人为了销售,只好把价格压低,开放民营,允许“自由商人”贩卖鸦片。虽然政府明令禁止,但是在利益的驱动下,还是有不少人铤而走险去做鸦片买卖。东印度公司也不再直销,只站在策划和辅导的立场从旁协助,将销售完全交给了那些精明狡诈的鸦片商人,这样一来,进入中国的鸦片开始越来越多。东印度公司甚至在广州成立了分公司,仅仅是幕后操纵,规模也是越做越大。

随着鸦片的盛行,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鸦片能够带来巨大的收益,美国人也想来分一杯羹了。但是有英国人在那,他们只能卖一些品质低劣的土耳其烟土,销量当然不好,收益也没有预期的那么大。

在这些鸦片商人中,最著名的就是查顿和马蒂生。这两人都是十分精明厉害的人物,而且和东印度公司有很深的渊源。将印度的鸦片销到中国,查顿出了很大的力,而马蒂生则负责具体事宜,为打通各项关节而奔走。他结识了一位名叫郭士立的普鲁士传教士,这人最后成为了这些毒枭们的翻译者。他是一个中国通,对于中国官场的腐败了如指掌,他给了马蒂生信心,让他不顾中国政府的三申五令而不断地倾销鸦片。郭士立还用中文写了许多宣传单到处散发。查顿不久就注意到了台湾,心中衡量着开辟台湾市场的可能性。这些商人们对这个海岛十分感兴趣,希望能取得治外法权,不受中国法令的约束。

沿海的鸦片走私日益猖狂,商人们的走私技巧层出不穷,无孔不入,他们还曾经争取让鸦片贸易合法化,虽然没有成功,但中国政府已经无力管理了。英国国库财源滚滚,虽然也有不少英国政治家反对这种不道德的行为,但是眼看着国家因此而富裕,也就保持沉默了。英国的鸦片商人走私猖獗,主要就是由于政府的保护与支持。

第一个以经济的角度劝道光禁止鸦片输入的是御史章沅,他指出鸦片消耗了中国的大量白银,长此以往对国家来讲是个很大的损失。道光十八年(1838年),鸿胪寺卿也就是林则徐的好友黄爵滋上奏,提出严厉禁烟的请求,他“以死刑禁烟”的提议曾经让举国上下感到震惊。道光十九年(1839年),道光听从了黄爵滋的建议,颁布了私贩烟片和吸食烟片者皆以死论罪的法令。

那些正直爱国的官员为流失的银子和关税而痛心不已,而鸦片走私进口也同样让那些贪官污吏很不高兴,因为他们失去了捞油水的机会。所以后来朝中官员分成了两派:禁烟派和弛禁派。

由于中国对对外贸易的不重视,导致对外通商的制度很不完善,有些规定在现在看来甚至很荒谬,中国闭关自守所养成的闭塞和无知显露无遗。

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英国使者马戛尔尼抵达大沽口,在热河觐见乾隆,呈递了国书。中国政府热情地款待了他,但是军机大臣却总是回避和他商讨通商事宜。马戛尔尼最终一无所获地返回。

道光十四年(1834年),东印度公司宣告解散,粤督李鸿宾要求英商设立一个监督机关以代替东印度公司,人员的基本组成要有一位主务监督,其下设第二、第三副监。英方派来的主务监督就是耐佩尔勋爵。这位带有皇家血统的贵族,不仅负责管束英国商人,还要努力促进中英关系。英国外相巴麦斯顿希望两国能在和平友好的气氛下商讨问题,希望能直接和两广总督甚至中央级的官员交涉。

这位高傲的贵族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不但没能完成任务,和中国官员闹得很僵,还最终染上疟疾,丢了性命。道光十六年,义律接替耐佩尔勋爵,成为了英国在华最高官吏。这时英国商人一致向政府反映,监督的权力太小,无法与中国政府开启真正的谈判,必须授予特权,并有自己的兵力做后盾。他们打算与中国政府交涉,开放通商口岸。

英国外相得知了商人们的要求后,交代义律,如果和平的手段不能取得通商的资格,那么采取非常手段也是可以的。他要求越过“公行”这个中间环节,和中国进行政府级的对等外交,公文的拟定也要采取平等的方式。这样的要求换来了中国官员的一顿侮辱,英方恼羞成怒,决心要诉诸武力。道光十七年(1837年),英国驻印度舰队司令佐曼特兰接到英国方面的命令,要他率领军舰来中国。佐曼特兰接令后立刻动身,一时间山雨欲来,而此时的中国的官吏们却还在醉生梦死之中。

有了军队做后盾,义律底气十足,开始对中国官员软硬兼施,双管齐下。当时英国人很轻视中国,他们很清楚清政府外强中干的状况,在他们眼中,中国的大小官员,平民百姓,甚至是皇帝本人都是可以用钱买通的。义律叫人花钱买通了很多人,从海口商人一路送到朝中的达官显贵。林则徐将要面对的,是很强大的阻力,而这个不择手段的义律,就是林则徐禁烟时的主要对手。

两派对立

道光年间,中国鸦片盛行,上至王公子弟,下至贫民百姓,都有吸食鸦片的人,更有一些人为了购买鸦片而落得倾家**产的地步。国人每年购买烟土的银子,几乎与国家的税收相当。尤其是东南沿海地区,几乎有百分之六七十的人都吸食鸦片,烟馆遍地都是。相传道光皇帝本人吸食鸦片,不过后来翻然悔悟,说道:“如果不禁绝鸦片,让其流行内地,不但亡家,实可亡国。”说罢就杖毙了进呈鸦片的太监。

江西人吴嵩梁在《洋烟行》的诗中描写道:

双枕对眠一灯紫,

似生非生死非死。

瘦肩山耸鼻流水,

见者皆呼鸦片鬼。

呼吸苟延日余几,

呜呼生已无人理!

林则徐对鸦片深恶痛绝,一再指控这是“谋财害命”。一般百姓吸食鸦片后经常丑态百出,身体变坏,而更为严重的问题是,军队当中也有人吸食鸦片,导致军队的战斗力下降,不堪一击。鸦片除了让国民体质下降之外,还严重影响民生经济。中国的银矿有限,鸦片大量走私进口之后,中国便出现了银子危机,外商用黑色的烟土换取中国白花花的白银,有识之士纷纷对此表示担心。

银子减少还带来一个负面影响,那就是造成了铜钱的贬值。中国以银两为计算单位收取各项赋税,银子愈来愈少,一两银子就要折合更多的钱,而老百姓手中大多都是铜钱,这么一来就相当于赋税也涨了好几倍,最后引起物价上涨,人们的生活愈加艰难。而生活的艰难又引起社会的不稳定,逃税或者作奸犯科的事常有发生。于是整个清朝社会**迭起,乱象丛生。

道光十五年,黄爵滋呼吁彻底扫除烟穴,彻底取缔鸦片交易,严查趸船、快蟹、窑口。他还提出应该整顿军备,巩固国防。但是黄爵滋的号召仅仅得到了中层阶级的响应,高级官员则反应冷淡。

还有一些人,他们仅仅从经济的角度考虑问题,而弃国民健康于不顾,主张开禁,这就是弛禁派。弛禁派的观点是由广东人何太青提出的,他向好友许乃济提出建议,开禁鸦片,并在中国引进种植,这样就可以防止白银外流了。

广东总督卢坤很赞成这个建议,立刻以试探性的口吻去问道光皇帝。道光一听之下有些动容,但是一想起自己曾三番两次地下令禁烟,朝令夕改的话实在有损颜面,一时之间无法作出抉择,只好保持沉默。善于察言观色的卢坤一见道光的反应就明白了八九分,立刻把消息告诉了许乃济,许乃济好比吃下一颗定心丸,就向道光上奏,指出禁烟政策的缺点,让那些贪官和奸商大发横财。奏章中指出,与其让百姓畏惧法律,不如让他们赚得利益。至于白银的问题,完全可以让外商以货易货,不用银两折算,就可以避免外流了。而且如果批准在中国种植鸦片,就不会出现洋人垄断鸦片贸易的局面,白银外流也自然就制止了。

卢坤调走后,邓廷桢接替他成为两广总督,他起初也是弛禁派的,还提出了具体的实施方法,让鸦片贩子们欢欣鼓舞。

弛禁派的提议立刻引起了禁烟派的群起反击,其中以许球的奏章说得最为明白,他还提出了对付鸦片商人的具体办法,为后来林则徐对付英国鸦片商人提供了借鉴。

一直到道光十八年,黄爵滋的“死刑禁烟”的建议加剧了两派的争执,道光也觉得这个提议有些偏激,打算听听封疆大员们的说法再作决定。于是清朝的各个封疆大臣陆陆续续抵达京城。盛京将军和山东巡抚5月7日就到了,紧接着山西巡抚抵京,其他人也在接下来的两三个月中赶到,综合考虑到各官员的路程,林则徐是反应最快的一个,他第一个响应黄爵滋的“死刑禁烟”的提议,于5月19日抵京。就连在京师附近的直隶总督琦善,还比林则徐晚了将近十天。

身为湖广总督,林则徐时刻关注着朝中关于鸦片的讨论,通过京师的朋友们和长子林汝舟了解京城的形势。除了黄爵滋,禁烟派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那就是张际亮,此人以禁烟为终身事业,此时特地由京师至湖北,要与林则徐当面商谈禁烟之事。

张际亮于5月14日到达武昌,林则徐马上将他迎至督署。原本就对禁烟一事有过透彻思考的林则徐,经过了和张际亮的一番长谈后,心中已经初步拟定了禁烟的步骤和做法:先对那些吸食鸦片的人进行劝导,尽量允许他们改过自新,这样可以尽量减少死刑的发生;然后要对那些开设烟馆、贩卖烟具的人判以重刑,允许他们自首,但是要将所有的鸦片销毁;开馆的雇主及保甲长如果知情不报的话,将承担连带的责任。

林则徐禁烟的决心很大,办起事来雷厉风行,但是他总是心怀仁义,尽量为别人留生路。而且他早就认识到鸦片的危害,多年来费尽心思四处搜罗戒药的方法,此次也在奏议上写明了。林则徐做事谨慎细心,他写出来的药方都是经过多次的试验,证明有效无害才敢提出。

到10月时,道光已经收到了28份奏章,其中,23份表达了自己反对禁烟的意见,而在这23人中,满人有13人。持赞成意见的8人中,只有两人是满人。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军机大臣穆彰阿也站出来反对,一时间弛禁派占了极大的优势,而禁烟派则势单力薄,处于不利的地位。

林则徐早就意科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的心中也早有打算,在道光还没有收齐所有奏章的几个月里,先在自己管辖范围内的湖北、湖南两个省份展开行动,包括查封鸦片贩子,收缴烟具,而且早在著名的虎门销烟之前,林则徐就已经开始了销毁鸦片的行动,在湖南地区,林则徐收缴了2300支烟枪,尽数焚毁,在湖北也焚毁了1200支烟枪,用桐油烧毁烟土和烟青,然后把灰烬投入江心。林则徐还自掏腰包,让人配制了许多帮助人摆脱烟瘾的药,然后四处散发。湖南、湖北在林则徐的努力下成为了“禁烟的模范省”,林则徐希望借此能够做出表率,争取大家对禁烟派的支持。

林则徐在湖南和湖北的努力,不仅证明了禁烟的可行性,让大家明白民情不畏法,风俗可转移的道理,更让道光皇帝对禁烟产生了很大的信心,让他坚信事在人为,只要努力就一定会有成果。

林则徐在两湖禁烟的成绩斐然,确实起到了很大的带头作用,两江总督陶澍也开始行动起来,两广总督邓廷桢也不甘落后,纷纷效仿林则徐的做法。此后,禁烟派的总督们都开始行动起来,查封烟馆,就连平时一向对烟贩放任不管的直隶总督琦善,也开始着手缉拿烟贩。看到禁烟行动的影响越来越广泛,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林则徐觉得时机大好,连忙向道光皇帝上奏。后来魏源把这篇奏章进行浓缩改写,文章变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成为了留传至今的千古名句:

厘不禁绝,国日贫、民日弱,十年之后,岂惟无可筹之饷,抑且无可用之兵。

文章直言鸦片对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危害,道光帝看过之后终于下了决心,一定要实行禁烟,于是立刻下令召见林则徐,打算委以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