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希腊而死

2月底,拜伦终于康复了,但是他的精神状况却明显不如以前。有一天,有人建议他改变目前的生活方式,以便恢复体力。但拜伦却说:“你以为我还追求长寿吗?我对这个世界已经厌倦了!我希望离开的时间早点到来……我只怕两件事:一是慢慢死在病**;二是像瘫痪了一样整天躺在**。我最失望的是我对阿尔巴尼亚人那么好,他们却欺骗我。”

不久后,斯丹利上校到雅典宣传革命运动,他想利用报纸劝希腊人团结起来支持他们在麦索隆基的组织。攻击德尔斐的计划无限期延长,最后不得不取消,拜伦觉得也许是时候离开希腊了。

拜伦一直担心上次的病会再发作,因而他总是觉得心情忧郁、情绪低落。不过,拜伦一直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也不愿向英国方面的朋友透露实际情况。从霍布豪斯和肯内尔写给拜伦的信上,我们可以看出在英国人的印象中,拜伦已经是一个英雄了。但是,从他到希腊之后的每一件事情来看,他留在希腊很可能是个错误的决定。拜伦偶尔也会向周围比较亲近的人诉说他的失望。斯丹利上校后来告诉霍布豪斯:

拜伦偶尔也会为他来到希腊而感到难过不过,大部分时候,他都表示他很高兴,而且很热衷与别人分享他留在希腊的目的。他说他在麦索隆基度过的一个月比和穆尔在伦敦吃吃喝喝的无聊时光要好得多。

阿尔巴尼亚军队解散后,拜伦只留下了56个人做他的保镖。天气好的时候,他会穿戴整齐,带他们到城外操练。

3月初,一个希腊将领尤利西斯提议,邀请拜伦和马洛克达多参加讨论希腊革命军团结的一次会议。因为屈罗尼曾与尤利西斯一起工作过,所以拜伦很相信尤利西斯的诚意。虽然马洛克达多对这个提议有点疑惑,不过,最后还是决定接受邀请,和拜伦一同前往会议地点。

这时候,拜伦的健康状况越来越不好,但他仍然骑马、郊游、训练士兵。他经常感到头晕,并且时常伴有**。英国方面不断的来信是能够安慰他的唯一因素,不过,穆尔的一封来信却使他有点不安。穆尔在信上说,有人谣传拜伦在希腊并没有参与战役、追求英雄事迹,而是在舒适的别墅里专心写作《唐璜》。

拜伦仅靠一点意志坚持自己在希腊的生活,他的脾气更坏了,连温和的马洛克达多也常会触怒他。特别是在希腊有迈向统一的希望时,马洛克达多对别的将领表现出了不信任的态度,这使得拜伦竭力想摆脱和他的关系。除了公务之外,他不再去马洛克达多家拜访。

在科林斯的革命军听说拜伦有和尤利西斯联合的意图,便以种种显赫声名**拜伦归向他们。他们可能事先知道英国方面支持希腊的庞大经费将归拜伦管理,同时希望借助拜伦的力量夺取马洛克达多在希腊北部的势力。拜伦对他们的答复是先去开会,再决定是否接受这个提议。其实,拜伦对以什么方式组成新的希腊政府,有他自己的看法。他认为,瑞士或美国式的组织系统应该比较适合希腊。因为“希腊境内的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兴趣和不同的希望,我觉得只有像联邦政府那样的行政机构合适”。可是,他不愿将这种政体强加在希腊人民身上,他想让他们自己去甄别选择。因为“没有一个政府形式是十全十美的”。

连绵不断的雨使麦索隆基的道路寸步难行,拜伦无法出门,便和巴里上校闲谈,他们谈到了自己未来的计划和希望。不过,这些希望很快就破灭了。那些被解散的阿尔巴尼亚人又回到了麦索隆基,马洛克达多请求拜伦再担负起这些人日常生活的费用,拜伦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

3月27日,本来是拜伦和马洛克达多预定去开会的日子,但是雨仍然下个不停,路不能走,河道也不通航。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取消了参加会议的计划。这时候,麦索隆基的望族呈给总督一份请愿书,要求颁给拜伦“荣誉市民”的称号。其实说穿了,他们不过是希望从拜伦这里得到更多的经济援助而已。此时,拜伦的失望不是可以用言语形容的,然而,到希腊来是他自己的决定,他也早已下定破釜沉舟的决心,要用他余生的精力为希腊效力。因此,他们的要求又得逞了。

拜伦依旧把喜讯报回英国而隐瞒了一切坏消息,他不想让朋友们知道他在麦索隆基的失败。然而,在他周围的人都知道他对事情的真相和自己的失败比任何人都了解。

拜伦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少,他的健康状况也越来越不好。他害怕会旧病复发。接二连三的失败和不顺利都使他的精神遭受到沉重的打击,也使他丧失了往日的幽默感。

4月开始了,巴里注意到了拜伦的焦躁不安。雪上加霜的事来了,团结希腊革命军各派系的希望宣告破灭,这无疑是最令拜伦沮丧的消息。他的情绪前所未有地低落,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的看法是错误的,他准备放弃在希腊的一切活动……然后,他开始担心英国方面给希腊的借款,他觉得有必要委托朋友处理这些钱,以免这笔款项被他人挪用,甚至中饱私囊。

在这些让人难以忍受的压力下,拜伦又听到土耳其军队在附近驻扎的消息。接着,军中又因为争执引起了一场不小的内乱。拜伦的精力如同沙漏已经流光一样,正在逐渐地宣告枯竭,周围的人也注意到了他的状况。

4月9日,星期五,英国方面的来信给了拜伦不少安慰。他的姐姐奥古斯塔的信更让他觉得快乐,霍布豪斯的信也给了他极大的安慰和鼓励,霍布豪斯在信上说:

你所做的事情远超过任何人的成就——英国的每个人都非常高兴和满意——至于我,我相信你所作的一切牺牲必会对日后希腊革命的成功有极大的贡献——这是一件生命中最有意义的事——我相信这会使你的名声远超过这个时代的任何人!

几天之后,拜伦的健康状况更差了,但他仍尝试在雨中骑马。

有一天,甘巴和拜伦一起出去,正赶上一阵大雨。回来后的两个钟头里,拜伦一直在发抖,而且高烧不退,并伴有关节疼痛。晚上8点,甘巴再去他房间时,看到他躺在沙发上,非常不安。他对甘巴说:“我受了太多苦,我不怕死,但是我实在难以忍受这些痛苦!”

第二天,拜伦又去骑马了,而且比平常更早,但是当天晚上,人们来看望他时,他们发现他躺在沙发上已经不能动弹。他好久都说不出一句话,很久很久之后才挣扎着说:“我今天骑马时一直在想一件事,那就是小时候,苏格兰的一位著名命相师告诉我:我37岁时将会有一场劫难。”他说这话时十分激动,众人都知道,这种预言大概对他影响很大,于是他们对他说:“那不过是迷信而已!”可是他却说:“我已经很难分辨真假,我不知道到底该相信谁,或者不相信谁。”

因为上次放血的失败,拜伦不敢再找医生了,他整晚都忍着疼痛。第二天,周围人实在看不下去了,请来了布诺医生,布诺医生再度建议放血,遭到了拜伦的拒绝,于是他只好给拜伦一些止痛药。

11日,巴里来看望拜伦,见他实在病情严重,便拒绝了他想要乘船到别处去的要求。

14日中午,拜伦能够起床了,但仍然十分虚弱,他坚持要去骑马,周围人费劲唇舌终于说服他继续躺在**休息。拜伦谢绝会客,只有布诺医生、米利根医生、甘巴、仆人缇多和费里奇以及巴里上校可以探视。

两位医生极力劝拜伦放血,甚至哭泣着苦苦哀求,但拜伦一直不肯答应。巴里发觉拜伦的屋子里一片慌乱,忠心的仆人费里奇像瞎猫一般乱闯乱撞,不知如何是好。他很同情拜伦的处境,他也是此时此刻唯一能获得拜伦的信任,又能给予他安慰的人。拜伦要巴里坐在他旁边,和巴里谈到了他的家庭和他到希腊来的目的。大概只有跟巴里在一起时,他才会提到他一直避免提及的话题——宗教。米利根医生听到他小声地对巴里说:“我能否要求上帝的赦免?”然后停了一会儿,又说道:“唉,算了,算了!我必须坚持到底,即使是最后一分钟也要完全依靠自己!”

两位医生一再劝拜伦放血,都遭到拒绝,最后他们威胁他——如果不放血,病菌将会侵蚀他的脑部而使他失去理智。拜伦愤怒地伸出手臂,睁大眼睛对着他们说:“来吧!我看你们不过是屠夫而已。拿了你们要的血,然后滚吧!”于是他们为他抽了450毫升血,但拜伦的病情依然毫无转机。

两个小时以后,他们又为他抽了450毫升血,拜伦沉沉地睡去。他的失眠是有所好转,不过不是因为抽血的关系,而是因为他已经没有精力了。

16日,巴里来看望拜伦,他已经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一会儿说意大利语,一会儿说英语。巴里请求医生们不要再放血了,他们答应了。但是巴里一走,没有人为拜伦说话,仆人们只能相信医生的诊断,于是,医生们又为拜伦放血。

很奇怪的是,拜伦居然能熬过每次的折磨,医生们连续为他放了数次血。17日,医生们觉得需要会诊,然后确定治疗方法,于是他们又请来两位名医。他们了解了拜伦的病情后,正在商议如何治疗,拜伦却已经进入了休克状态。他们给他一些药、水和酒,又用药膏擦拭他的大腿内侧。

18日清晨,当巴里再来看望拜伦时,他的病情已经十分严重。那天正好是希腊人的复活节,照例希腊人要射击庆祝。巴里告诉拜伦,马洛克达多要他把军队的游行行列带到城外去,以吸引居民跟随着到城外庆祝。马洛克达多还派人挨家挨户地通知居民,说他们的恩人病情严重,要他们保持安静。拜伦终于在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小时里享受到了片刻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