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苦难

侥幸躲过一场追杀,又到武夷山走了一遭,王守仁终于还是要去贵州当那个命里注定的驿丞。

这时的王守仁已成惊弓之鸟,总觉得自己被人跟踪,时时担心遭到暗害,不敢直接到南京去,只得绕了个大弯子,先横穿半个福建到了江西,从赣江东下到南昌,又从这里雇船出鄱阳湖进入长江,经安庆、芜湖到南京,这一路上始终走水路,没事不上岸,尽量隐藏形迹,以免被人盯上。

这时候老父亲王华已经知道王守仁被贬为驿丞的消息,也估计儿子去上任之前必来南京相见,可等了很久也不见人来,忽然又接到王守章送来的信,说兄长在杭州跳了钱塘江!真把王华吓得够呛。正在悲伤之时,王守仁忽然从天而降,一家人又惊又喜。

王守仁到南京已是正德二年十月间的事了,这时御史言官被皇帝释放已近一年,离王守仁在杭州遇到刺客也有大半年了。这段日子朝廷的局势更趋缓和,大臣们早已不敢反抗,正德皇帝对文臣的迫害也停止了。大太监刘瑾权倾朝野,手里掌握着京城禁军十二团营,东厂、西厂、内行厂三个特务机关,对外以司礼监掌印的身份与内阁首辅平起平坐,满朝官员无不仰其鼻息,心惊胆战。而刘瑾意气风发,大权独揽,每天卖官鬻爵,收贿索贿,忙得不可开交,早把“王守仁”三个字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对刘瑾来说王守仁不过是只蚂蚁,踩了一脚没踩死,就不值得再踩第二脚。这对王守仁而言当然是值得庆幸的事,在南京城里休息了一个多月,这才和父亲商量到贵州当驿丞的事。于是王华给儿子准备了一笔钱,找两个忠实可靠的仆人跟着他,又嘱咐了无数的话,这才让王守仁离开南京,到龙场驿上任去了。

正德三年春天,也就是被贬为驿丞整整一年之后,王守仁在王祥、王瑞两个仆人的陪同下慢吞吞地到了贵阳,先到知府衙门递了公文,又歇了几天,这才出了贵阳城往深山中的龙场驿走去。

贵州一省山高林密,土瘦石多,地僻民稀,自古是个边远贫穷的地区。在这里生活的百姓各族杂处,其中又以苗族、彝族实力最强。在贵阳城外的深山里就有一家著名的彝族土司,号称水西土司,在此建立基业千年之久,至今已传七十四代,据说古人相传的“夜郎国”指的就是这位大土司的领地。

明朝刚建立的时候,明太祖朱元璋在边远地区分封土司,以土司们的地盘大小、功劳多寡而定官职,有宣慰司,宣抚司,招讨司,安抚司,长官司等土官职务。因为水西土司领地东起威清,南抵安顺,北临赤水,西面越过贵州省境一直延伸到四川的乌撒。领地之内分为十三个“则溪”,相当于汉地的十三个县,其中最大最富裕的则窝则溪由大土司自领,另外的于的则溪、化角则溪、六慕则溪、以著则溪、陇胯则溪、朵你则溪、的都则溪、火著则溪、架勒则溪、要架则溪、雄所则溪等十二则溪分别由土司家族的十二个宗亲执掌。号称有土地千里,子民四十八万,土司自称“君长”,与手下的土舍、土目都以血亲为纽带,针穿不进,水泼不透,雄霸一方,实力极强,朱元璋就封水西大土司为从三品宣慰使并赐姓“安”,这是土司之中最高的品级。从此以后,水西土司就以“安”为姓,以表归附朝廷之意。

为了进一步表明归顺朝廷的诚意,水西土司在其领地上先后建起龙场、六广、谷里、水西、奢香、金鸡、阁鸦、归化、西溪九座驿站,以奢香驿为中心,联结成一个消息传递的网络,使朝廷和土司互通声气,既保证了朝廷的政令畅通,又让中原的文明教化流入水西的深山密林。在这九座驿站之中,王守仁担任驿丞的龙场驿站规模最大,离贵阳城也最近,其间相距只有九十里。

然而这区区九十里路其实山高水远,山里山外简直是两重天下,两个世界。

出贵阳城不久就进了山,目之所及尽是古树藤萝,耳中所闻全是狼嚎虎啸,原始丛林一直伸展到天际,到处是一股沉闷的腐臭气息,空气中夹杂着致命的瘴疠,随时准备把贸然进入莽林的外乡人拖垮打倒,让他埋骨于此。

这吓人的林莽其实只是小患,对王守仁而言,当地的局势民情才是大患。

水西一带多民族杂居,各民族、各山寨之间多有世仇,纠结不清,征战仇杀数不胜数,自古就是一块多事之地。明朝建立之后,彝族土司在朝廷扶植下一家独大,成了当地的首领,而苗人既要受土司的统治,又遭大明朝廷压服,不得不结寨自保,既不服从土司,又对抗官府。水西旁边就是普安州,这里的苗人和明朝官府为敌作对已经多年,屡次大规模起事反叛,朝廷不得不一次次派兵镇压,而水西土司既受了朝廷敕封,当然要替朝廷卖命,于是一次次进兵普安州,与当地苗人互相攻杀,仇恨结得越来越深。

在水西土司周边又有播州土司、酉阳土司、恺黎土司、广西的岑氏土司、湖广的彭氏土司,一个个凶强好斗,为了争夺地盘不断相互攻杀,战火从未停息。水西土司内部的各土舍、土目都是土司宗亲,对外之时尚能抱成一团,回到家里却争权夺势,内讧不停,大到争夺土司之位,小到土目之间的仇杀乱战,这片无边莽林之中到处是凶手,处处埋尸骨,没有一天消停。小小的龙场驿站就像血腥战场中漂着的一座孤岛,背靠贵阳府城,面对千里蛮荒,仗着官府的势力和水西大土司的保证才勉强维持下来。在这个地方当驿丞,随时可能染病而死,或被猛兽拖入树丛,或被毒虫之类咬上一口,不治而亡,或者自己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忽然被捅上一刀,射了一箭,就这么稀里糊涂送了性命。

现在龙场驿丞王守仁提着脑袋走进这么一座恐怖的莽林,能不能活着出来,他自己也不知道。

短短九十里山路,王守仁整整走了五天,到第六天,这位原礼部侍郎的公子才被两个仆人搀扶着一步步挨到了驿站,可抬头一看,王守仁顿时傻了眼。

想不到龙场驿站早就垮了。

龙场驿站原本只有驿丞一名,驿卒一人,房舍数间,置办铺盖二十三副,备有驿马二十三匹,可王守仁到任之前,龙场驿丞早就死了,现在只有一个驿卒照顾着那些驿马。驿站的房子也塌得只剩了两间,全都拿来养马,连个住人的地方都没有。

其实驿站上有没有房子,王守仁都住不得。

在贵阳府报到的时候地方官早就告诉王守仁,驿站是朝廷传递消息用的,官员赴任、出行也可以在驿站住宿,可王守仁是个戴罪贬职的官员,依例不得入住驿站,哪怕他担任的是驿丞,也是个戴着罪的驿丞,照样不能在驿站住宿。

身为驿丞,却不配在驿站里住宿,这个规矩真让人哭笑不得。王守仁和王祥、王瑞只能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愣了半天,王守仁不得不问:“咱们今天夜里住哪儿?”

王守仁活了三十五年,一向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像今天这样眼巴巴地询问住处,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可荒郊野外的,两个仆人也不知道如何安排。好在王瑞手巧,从驿卒那里借了把砍刀,胡乱砍了些树枝在空地上搭了两个棚子,一个让王守仁住,两个仆人挤着住在另一个棚子里。王祥跑到驿站里生了个火,熬了点儿粥,三人勉强填饱肚子,天也黑了,就各自钻进窝棚躺下了。

可这时的王守仁哪里睡得着?

贵州的初春阴冷异常,刚砍下的树枝上还带着露水,人往上一躺,衣裳都湿透了,潮气浸入肌骨,只片刻工夫就觉得骨缝儿里生疼,浑身冷得打战,身下硌得难受,躺了半天,实在忍无可忍,坐起来就想骂人,话到嘴边又收住了。

人在难处,不像往常了,还是把脾气收起来的好。

想到这儿,王守仁心里酸涩难忍,孤坐在草棚子里,不由得想落泪。可还没等眼泪落下来,却听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了。

贵州深山中原本多雨,初春之时雨水更多,三日一场大雨,一日一场小雨。这时下的还是小雨,不疾不徐的,王守仁并没在意,反觉得这雨下出些诗意来,正在玩味着,忽然脖子里一凉,几滴水珠儿顺着脖领子流了进去。

其实王瑞的手没有那么巧,搭的草棚子能遮些风,却挡不住雨,转眼工夫四处淌水,漏得一塌糊涂。王守仁还坐在草棚里硬扛,两个仆人却待不住了,飞跑出来拽起王守仁,也不管什么朝廷禁令,一头钻进马棚里,就在牲口脚底下好歹睡了一夜。

到龙场的第一夜凑合过去了,可后面怎么办?且不说朝廷的王法,王守仁这位公子总不能在牲口棚里过日子吧?没办法,主仆三人只好在附近山上转悠,好不容易找了个不大的洞子,钻进去住了下来。

从这天起,王守仁被两个仆人陪伴着在驿站旁边的小山洞里安了家,每天三碗野菜粥当饭食,一两个月未必见一次荤腥,倒不是王守仁袋里没有银子,而是龙场驿站被隔绝于世界一角,与天下不通消息,有钱也买不到肉吃。

石洞虽然不像草棚子漏雨,可洞里照样湿冷难耐,王守仁这个公子哥儿本来身体就弱,在山洞里住久了,只觉得腰酸骨疼,浑身从里到外都像发了霉,说不出的难受。

然而最让王守仁受不了的,还是那无边无际可怕的孤独感。

龙场驿是官府和土司取得联系的地方,可官府管不了土司,土司也不与官府打交道,所以龙场驿站虽然养着二十三匹驿马,却一年到头没有一件公事。贵阳城里的汉人嫌龙场偏远,没人到这里来,深山里的苗人又嫌龙场离贵阳城太近,也不肯来,于是驿站里除了那个闷声不响的驿卒,就剩下王守仁主仆三个。

王祥、王瑞都是王华亲自为儿子挑选的忠仆,办事妥当,为人勤谨,来龙场的路上他们把王守仁伺候得很好,在龙场住下之后一开始也能尽职,可这两人也没想到龙场竟是这么个鬼地方,时间稍长,王祥、王瑞也受不了,虽然不至于弃王守仁而去,可言语中没了早前的恭敬,手脚也不那么勤快了。衣食方面渐渐照顾不周,王守仁说他们几句,这两人就摔盆砸碗,做脸色给主人看。

此时此地,王守仁奈何不了这两个仆人,只能忍气吞声,烦闷了就到深山里乱走。有一次走得远些,竟在林子里发现一座苗人的寨子,这时候的王守仁寂寞得要发疯,见了人就想往前凑,哪想守寨的苗兵见他是个汉人,老远就大声吆喝,端起弩机吓唬他,王守仁赶紧跑了回来,以后再也不敢到苗寨去了。

驿站上无人与他说话,苗寨又去不得,王守仁走投无路,想起年轻时曾经跟着道士学过打坐的法门,就每天在山洞里学着打坐,本意是静心凝神,寻一个尘世外的出路,哪知心浮气躁,越坐越烦乱,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一时恨刘瑾迫害他,一时怨皇帝不能体谅他的忠心,被人无辜毁弃,还要受这无边的苦难,每念及此愤恨欲狂,在山洞里指天骂地,甚至一个人跑到老林子里去骂皇上,骂奸党,恨到极处痛不欲生,难免大哭一场,骂够了哭完了,一回头却又想起远在南京的父亲,在家等他的妻子,想起自己在深山里受罪,孝亲不能,温存不得,苦不堪言,肝肠寸断,回想二十年寒窗苦读,只读出“忠孝”两个字来,现在忠而见弃,孝亲不能,被贬深山,隐居不得,这一辈子已经毁了,心里那份沮丧颓废实难用语言形容。

就这么在龙场驿站苦熬了小半年,王守仁只觉得身子虚弱不堪,精神萎靡不振,一天到晚灰溜溜的,心里总有几回想到“死”上头去,一时想着到树林里上吊,一时想着干脆拿起柴刀抹脖子,只是拿起绳,摸过刀,却下不了这个狠手,又退缩了。于是自怨自艾,觉得身虽偷生,心却已死,就偷着给自己住的山洞取了个名字叫“石棺材”,嘴里不说,心里却时常暗暗诅咒,恨不得生一场大病,或者出门碰上虎狼,立刻死了才痛快。

就在这孤独、苦闷与绝望之中,王守仁写了那首著名的《去妇叹》:委身奉箕帚,中道成弃捐。苍蝇间白壁,君心亦何愆!独嗟贫家女,素质难为妍。命薄良自喟,敢忘君子贤?春华不再艳,颓魄无重圆。新欢莫终恃,令仪慎周还。

依违出门去,欲行复迟迟。邻妪尽出别,强语含辛悲。陋质容有缪,放逐理则宜;姑老藉相慰,缺乏多所资。妾行长已矣,会面当无时!

妾命如草芥,君身比琅玕。奈何以妾故,废食怀愤冤?无为伤姑意,燕尔且为欢;中厨存宿旨,为姑备朝飱。畜育意千绪,仓卒徒悲酸。伊迩望门屏,盍从新人言。夫意已如此,妾还当谁颜!

去夫勿复道,已去还踌躇。鸡鸣尚闻响,犬恋犹相随。感此摧肝肺,泪下不可挥。冈回行渐远,日落群鸟飞。群鸟各有托,孤妾去何之?

空谷多凄风,树木何萧森!浣衣涧冰合,采苓山雪深。离居寄岩穴,忧思托鸣琴。朝弹别鹤操,暮弹孤鸿吟。弹苦思弥切,巑岏隔云岑。君聪甚明哲,何因闻此音?

王守仁一生写诗无数,其中最动情的大概就是这首,而写得最糟糕的也是这一首。在这诗中,王守仁竟把自己想像成一个被丈夫抛弃了的小妾,自称命如草芥,卑贱得连向皇帝哀告讨饶都不敢,那份欲去还留恋恋不舍的心意,看得人好不恶心。

在诗的最后,王守仁已经连寄物伤情都做不到,而是直端端地写起他自己来了。“冈回行渐远,日落鸟群飞”,“离居寄岩穴,忧思托鸣琴”,这哪是什么“弃妇”?分明是王守仁在龙场见的景致,在那口“石棺材”里过的日子。所不同的是,此时的王守仁手里连张琴也没有,否则真的弹一曲《别鹤操》,啸几声“孤鸿”,就更有江南高士的悲戚风味了。

自伤自怜的人眼界最窄,根本看不到身边事。王守仁虽然在龙场待了半年,却还不知道与他朝夕见面的驿卒叫什么名字,苗寨他去过一两次,怕苗人害他,不敢近前,只是远远看着,指望着从中借点儿人气,可走在路上偶尔遇见苗人,他却嫌这些人肮脏粗蠢,避之犹恐不及。王祥、王瑞两个人天天伺候着他,虽然不怎么恭顺,好歹不离不弃的,可这两个仆人平时过的什么日子,王守仁却从来不问,每天只知道自哀自叹,就像温水锅里的一条鱼儿,翻来覆去地一遍遍煎熬自己。直到有一天早上王守仁发现王瑞躺在地上哼唧着起不了身,用手一摸,额头火烫,才知道王瑞生病了。

王瑞病倒了,自有王祥照顾他,王守仁自己连粥也不肯煮,衣服也不会帮着洗,最多每天早晚看看王瑞的病势,随便问他一声,其实并没上心。哪知过了两天,王瑞的病还没好,王祥竟也病倒了,到这时候王守仁才知道害怕。

龙场这地方是个绝地,潮热氤氲,瘴气横行,毒虫遍地,没有东西吃,连喝的水也不干净,请医用药更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在这个鬼地方只有世居于此的土人活得长,外面来的汉人实在很难适应,俗称:“入山一月即病,病后三日即死,死后一日即朽。”这些惨事王守仁亲眼见识过,不由得不信。

现在王祥、王瑞两个都病了,整日高烧不退,躺在地上起不来,王守仁也不知道他们生了什么病,心里胡思乱想,认为必是受了瘴气,却不知如何治疗,只能闷在“石棺材”里着急,到后来才慢慢想到,病人总要喝点稀粥,好生休息调养才行,急忙跑出去给两个仆人生火煮粥。做这样的事对王守仁来说是平生第一次,光是生火就搞了个把时辰,把自己熏得脸色如鬼,忙忙叨叨地不知费了多少力气,好歹把一釜粥熬熟了,自己顾不得吃,急忙进洞来喂两个仆人吃粥。见他们吃了热粥稍稍发了些汗,人也有点精神了,这才放下心来,顿时觉得自己肚子饿了,也盛了一碗粥吃。

从这天起,王守仁被龙场这鬼地方逼着学会了照顾别人,每天在山洞内外跑进跑出,对王祥、王瑞嘘寒问暖,仆人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来,也是王守仁拿到溪水旁去洗净,在洞外的石头上晾干。病人身子虚,每天两碗稀粥太清淡,王守仁只得跑到驿站去求驿卒,弄几片腊肉切了放在粥里煮,让两个仆人能尝点荤腥,又学着别人的样子出去摘野菜,采回来一捆子,让王祥看了一眼,大半是不能吃的杂草,好容易拣出几棵菜来,也都切了放在粥里煮,让两个仆人换换口味。

一连几天,王守仁忙得像滚地陀螺,双眼一睁就手脚不闲,到晚上,病人睡熟了才能打个盹儿。就这么苦撑了些日子,王祥、王瑞病好了些,已经能起身了,只是身体仍然虚乏,没力气走动,整天灰溜溜地坐着发愣,一开口就说起家乡的事,难免长吁短叹,王守仁知道病人更易恋家,自己是个犯罪的人,困在龙场无可奈何,这两个仆人没有罪,却被自己拖在龙场有家难回,心里过意不去,就搜肠刮肚引出些话题来,免得这两人总往坏事上想。

可王守仁是个读圣贤书的人,肚子里除了经史子集就没有别的货色,一张嘴总离不开“子曰诗云”,两个仆人只勉强认得几个字,一本正经书也没读过,王守仁说的话他们听不懂,也不爱听。没办法,王守仁只得把早年读过的几本笑话集从脑子里翻出来,编些杂七杂八的笑话逗仆人一笑。或者跟两个仆人一起唱唱家乡小戏,听他们说些家里的琐事。天气好的时候,三个人就在洞外坐着,随口说些家长里短,有问有答,有说有笑,倒挺惬意。

不知不觉地,龙场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了。等王祥、王瑞的身子彻底好了,又能做事了,王守仁回头一想,忽然发现已经有个把月的时间没写过诗,没骂过刘瑾,甚至连家都没怎么想起来了。

对王守仁来说,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放下身段,实心实意地为别人着想。如果王守仁还是礼部侍郎的公子,朝廷里的六品主事,他永远不会这样做。而现在,就在这坟墓一样孤寂的龙场,在煮粥、洗衣、说笑话、唱小曲的过程中,王守仁感受到了自谪居龙场以来所未有过的充实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