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板”首次登场亮相
“今天晚上,阿姆斯特丹来的商人雅科布·齐格利斯特在市政厅举行招待会。你将代表本公司前往参加。一定要穿黑色燕尾服!”鲍威尔代表公司告诉弗里德。
弗里德对这突如其来的任务很惊讶,抬起头来问:“对我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要有礼貌,给人留下好的印象,特别是给齐格利斯特先生,因为我们要跟他签订合同……”对方严厉地回答说。
弗里德略带讽刺意味地笑了笑,他知道,今天晚上,他要在上流社会的招待会上经受公司全面的审查和考验了。也许是爸爸的安排,也许是欧门老板的用心,不用说,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谢谢,我尽力去做!”弗里德漫不经心地说。
午饭以后,弗里德就没有上班,在抓紧准备参加招待会。他洗了澡,细心地梳理了头发,修剪了指甲,妈妈帮他穿好了新衣服。这套胸衣和燕尾服是几个月以前按照英国最时髦的式样在曼彻斯特定做来的,妈妈在他的前身看看,后身看看,侧身看看,手不时在衣襟上拉拉,尽量不使熨得笔挺的胸衣和燕尾服弄皱。
这位年轻的小老板对着镜子仔细地端详了一番,然后戴上白手套,腋下夹着一支手杖,到饭厅里去见爸爸。
工厂主又很细心地从头到脚看了儿子一遍,当弗里德在妈妈和妹妹的陪同下走下楼梯时,工厂主心里在想:这是恩格斯家庭中最漂亮的人了,“绿色贵族”后继有人。
爸爸高兴得直搓手,忍不住对夫人说:“应当承认,夫人,你生了个确实很漂亮的孩子啊!”
弗里德也对爸爸妈妈骄矜一笑。爸爸上前挽着儿子一只胳膊,领他走到一张椅子旁边,郑重其事地面对着孩子坐下来。
“是啊,亲爱的弗里德!”爸爸和蔼地对他说,“今天你独立地走进了上流社会。可以说,这是第一次战斗的洗礼。希望你今天参加招待会,使得我的缺席不致那么显眼。你的举止要使大家认为你是真正的恩格斯,真正的老板;要记住,你今天已经有了某种东西,而明天将拥有一切,即使有位年轻的女郎用扇子遮着脸在偷偷地同你微笑或者请你吃巧克力蛋糕时,不要忘记说话不要太多,也不要说得不在理,要让大家都感觉到你是老板,你的口袋里不光有手绢,而且还有沉甸甸的一串钥匙。我想,你的仪表一定会给人深刻印象,但重要的是不要手足无措和不断地打量自个儿。我希望明天早晨听到人们对我的儿子,对我的继承人的好评……”
弗里德会意地欠了欠身子,对爸爸的训导嘟哝一句之后就出门去了,妈妈把他搂住,吻了一下儿子的脸颊,亲切地说:“祝您成功,弗里德!”
儿子一跨出大门,工厂主就疲惫地倒在沙发上,小声地嘀咕:“一路顺风我的同行!”
弗里德走进市政厅大客厅时,没有人预先通报他的光临,这里的客人已聚满了大厅,他们分成一小堆一小堆地站在桌子旁和大理石廊柱边,叽叽咕咕地小声交谈着。弗里德向在场的客人们微微欠身,迈步走向大厅的中央他见晚会的组织者齐格利斯特正在那里。
齐格利斯特以荷兰人特有的泰然自若,站在夫人和女儿的中间,望着走过来的年轻商人。从他眼里分明表露出很欣赏这年轻人的端庄、优雅的仪表弗里德在离主人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再一次欠了欠身子,用地道的荷兰语说:
“很荣幸代表‘欧门—恩格斯’纺织公司,并以个人的名义,公司老板和我的父亲的名义向您致意。请允许我作自我介绍,我是小弗里德里希·恩格斯。”
齐格利斯特等一家人都看着这位年轻的老板,惊讶得睁圆了眼睛,主人两旁的女眷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啊,啊”的赞叹声,这时,齐格利斯特先生立即向弗里德伸出了两只手说:
“您说荷兰语说得太好了!请允许我握您的手……”
弗里德向这位荷兰商人问候致意,并吻了一下他夫人的手,矜持地向他的女儿鞠了一躬。
“您使我想起了巴黎,先生。想起了‘王宫’和凡尔赛年轻贵族的宴会……”
齐格利斯特夫人被弗里德的风度折服,和蔼地说。
“夫人,像你们这两位漂亮的女人,使我不得不变成法国人……”弗里德用法语回答,目光留在女主人和她女儿身上。
齐格利斯特和女主人爽朗地大笑,齐格利斯特小姐却羞红了脸。
“先生,我很高兴,我的女儿将同你们这样可爱的人在一起欢度这夜晚。”
荷兰商人又笑着说。
“感谢您的信赖,尊敬的先生。希望小姐不会感到寂寞和遗憾。”弗里德又用荷兰语说道。
弗里德向齐格利斯特小姐伸出了手,一起风度翩然地穿过灯烛辉煌的大厅……
弗里德在上流社会沙龙的露面,一位乌培河谷大老板的后裔登台亮相,最先引起了参加会议的乌培河谷人士的轰动。于是,整个大厅在议论、躁动,各圆桌银烛台上的烛光不时来回晃动,几十双光洁的手拿起了长柄眼镜在窥望,女士们发出惊讶的感叹,男人们对发生的一切毫不掩饰地表示疑惑、嫉妒……
“没有爸爸、妈妈来,一个人来赴宴会,这就是说,他已经完全独立了!”
女人们嘟哝。
“瞧,老鬼把儿子放出来了,又一个恩格斯开始参加战斗了……”男人们挖苦说。
弗里德这个小恩格斯的名字成了晚宴上的主要佳肴。
“应当承认,他看上去完美无缺……”
“父亲没有让他受充分的教育,而促使他来同我们斗争……”
“据说他懂二十五种外语……”
“您想,他现在在作诗,可计算起来就跟毕达哥拉斯一样……”
“不过,这孩子跟弗莱里格拉特和施特吕克尔很要好……”
“真是个骑士,风度翩翩……”
“太漂亮了,因此就不聪明……”
“我们用不着担心,我们不是也有儿子……”
“牧师们认为,他不会使父亲感到高兴的……”
“看来他打算把齐格利斯特小姐弄得晕头转向……”
“老恩格斯好久没有给予这样的打击了……”
人们唠叨着没完,当齐格利斯特小姐倚身在弗里德的胳膊上时,大厅里响起了一阵轰隆声。
“您觉得这里怎么样,小姐!”弗里德神态自若地微笑,非常客气地问道“非常好。这里的人们很爱议论是非,也很会以此取乐……”齐格利斯特小姐用目光环顾大厅,高兴地回答。
弗里德大笑起来,搂着小姐在席间跳起交谊舞,从一个席旁转到另一个席旁。
这里无非是这位荷兰商人的一种业务性会见,席间只摆上几杯香槟酒与别的宴会不同,既没有一桶桶的啤酒,也没有糖果和蛋糕,更没有维多利亚戏和抽彩游戏。招待会上充满严肃的气氛。
弗里德停止了跳舞,他在年轻美貌的齐格利斯特小姐的陪同下,从这堆人群走到那堆人群,准备随便地同他们谈论乌培河谷生活中的任何主题。
“我们已经把你看透了,尽管你自己在竭力装模作样。”商人们似乎在说他们企图使弗里德陷于绝境,竭力把他引到商业性的谈话上来,试图从他嘴里探听到“恩格斯公司”的某项业务机密。
弗里德已不是小孩子了,轻而易举把对方的进攻一一击退,用开玩笑甚至嘲笑来回答他们。
“瞧您,莫凯尔先生,您对我们交易潜力的兴趣,表现得很不是地方啊难道在隆重的招待会上可以讨论这样的问题吗?”他的回答,使体面的商业家们脸红到了脖子根,因周围的其他人,像一些没有教养的孩子似的笑话他们。
有个老色鬼纳伊多尔夫,他开玩笑地警告齐格利斯特小姐说:“你不要用‘欧门—恩格斯公司’的织物缝制衣服,否则看上去会像个‘灰姑娘’。”
纳伊多尔夫的语音刚落,弗里德的男高音响起来:“先生,难道您夫人不是用我们公司的织物缝制衣服的吗?”
大厅里像决堤般地发出一声轰隆,纳伊多尔夫无地自容。
年轻的齐格利斯特小姐被弗里德的机智所倾倒,不由得拍起手来。而纳伊多尔夫夫人则用手掌打了一下矮个子丈夫的秃脑袋,有些懊丧地说:“亲爱的巴威尔,你不是答应过今天晚上不说俏皮话吗!”
弗里德带着迷人的女伴走遍大厅,并把她介绍给了乌培河谷所有很体面的人们。
“您真是个非凡机智的人,先生!能使任何一个人都感到开心……”齐格利斯特小姐以钦佩的目光望着这可爱的男伴说。
弗里德尊敬地欠了一下身子,回答:“是因为我很像母亲,小姐。”
“不过您有时说得很含蓄,甚至带点儿挖苦味。”荷兰姑娘又接着说。
弗里德摊了一下双手,似乎是为自己辩解:“有什么办法呢,亲爱的小姐!
每个人除了有母亲之外,还有父亲啊!”
地下乐池里的乐队奏起了古老的莱茵华尔兹,弗里德又请荷兰小姐跳了一轮舞。弗里德跳得很轻松、很自在,仿佛已经在报告会和舞会上度过了一辈子似的。女士们用羡慕的目光瞧着齐格利斯特小姐,而无精打采的男人们则不好意思地催促自己笨头笨脑、满头大汗的儿子,用目光示意他们去仿效弗里德的样子。
弗里德长得很漂亮,身材匀称,举止大方,任何一个试图跟他竞争的人都会遭到失败。正因为这样,这些自惭形秽的年轻子弟不大愿意跟小姐跳舞,即使去跳舞,他们跳舞之前又忘记了吻一下小姐的手,有时甚至因惊慌失措而黯然失笑,齐格利斯特先生都一一看在眼里,悄悄地对妻子说:“夫人,这位年轻人给我们的晚会带来了并不使客人乐意的色彩……”
“雅科布,这位年轻人是真正的宝贝,你应当与他找到共同语言!”夫人盯着弗里德意味深长地说。
“你是指什么而言?夫人。”
夫人听男人还惊讶地问她,狡狯地看了一眼,立即回答说:“几乎从所有方面而言,亲爱的!从我们的地位,我们的迷人的女儿……”
过了一会儿,齐格利斯特挽着弗里德的胳膊,来到了大厅的一个角落,他请弗里德喝一杯香槟酒,又打趣地问:“年轻人,您是否去过我们阿姆斯特丹?”
“去过一次,先生!”弗里德回答,“是跟爸爸一起去的。”
“那你觉得阿姆斯特丹那个古老而快活的地方怎么样?我的孩子。”
“啊!”弗里德满意地耸了耸肩膀说,“你们住在那里,简直太幸福了!”
“那您是不是愿意在那里,甚至在一幢令人尊敬的屋子里,住一段时间呢?我亲爱的。”
“怎么说好呢?齐格利斯特先生。”弗里德说得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儿子总是住在父亲希望他住的地方。”
“好啊,那我去跟您父亲谈一谈。”
“不过,您完全不理解我的意思。”弗里德神色惊异地说道,“一个不相识的人就像海上神秘莫测的风一样……”
“您放心吧,亲爱的。这是我妻子的主意。她看人是很有眼力的。”
弗里德已经猜出了齐格利斯特夫人的打算,并觉得这是一场不宜再演下去的喜剧,也不宜扮演这个洋洋得意的花花公子的角色了。
“感谢您的邀请,先生。”弗里德说,“不过我不能享受这个机会,因为我的计划和我父亲的打算有点出入。我很快想到柏林去,继续我的学业。虽然经商是件光荣和恰当的事业,但是我更喜欢文学和哲学,我希望能毕生致力于这两门学科。”
荷兰商人没有料到谈话会如此急转直下,因此,还竭力想来说服青年人“年轻人总是迷恋于时髦,亲爱的。不过青春总是来去匆匆,只有生活才是永存的,应当合理地度过它。从这个意义上说,经商是最有潜力的……”
“完全正确,齐格利斯特先生,我爸爸也是这样说的,不过这一点我不想听我爸爸的,我不会放弃我的打算。我喜欢弗莱里格特的笔,而不喜欢巴门的所有公司职员。”弗里德的话使荷兰人很惊讶。
“您说喜欢弗莱里格特的笔?”
“弗莱里格是个诗人,齐格利斯特先生。”弗里德说得有点激动。
谈话持续了很久,弗里德明白必须立即结束,否则一定会给主人带来不快。他利用间歇的机会,拿起了没有喝完的酒杯,说:“为了您的健康干杯先生!为了您的公司的繁荣和您的女儿的幸福未来干杯!我一定好好考虑您向我提出的忠告。”
他俩愉快地干了杯,奇妙的酒结束了这场不愉快的谈话。
他们这场谈话引起了所有客人的注意。胳膊肘和眼睛告诉人们:“请注意请注意!在大厅的这个角落里正在发生一件事,显然,正在谈判。那里……正在达成一笔交易……”
第二天,巴门街头在议论着老恩格斯的继承人,又一位了不起的“绿色贵族”。
这天中午时分,恩格斯公司的人大为吃惊!齐格利斯特先生在夫人和女儿的陪同下,神气活现地走过“欧门—恩格斯”公司的大门,走进了相邻的纳伊多尔公司……过了一个多钟头他们又神气活现地出来,手里扬着一份巨额买卖的合同,在恩格斯公司人面前扬长而去。
这简直是莫名其妙!全街商号都目瞪口呆。老恩格斯匆匆地来到公司里,不脱大衣,不脱礼帽,就向儿子问个明白:“是怎么回事,弗里德?”
“我想,我的行为是无可指责的!”弗里德放下文件,惊异而又自信地耸了耸肩说。
“不过荷兰人反正感到有点不满意……”父亲纳闷地摊了摊双手。
“或许是的。”弗里德含糊其辞。
“说得更明确些,弗里德。”
“爸爸,我怎么向你解释呢。”弗里德低着头说,“昨天,齐格利斯特先生建议我搬到阿姆斯特丹去,在他的公司干事,并且毫不含糊地提示我,他的女儿还没有人向她求婚。我觉得这个建议对我来说是不适合的,对您来说是不利的,因此我拒绝了。或许原因就在于此吧……”
老恩格斯慢腾腾在椅子上坐下,在场的古特迈耶尔和鲍威尔都听呆了。
“我想,爸爸,对此您也会持同样的意思的!”弗里德又说。
老恩格斯点了点头,嗓音嘶哑地说:“是的,弗里德,这一回,也是头一回,我完全同意你的意思……”
小恩格斯成了乌培河谷的新闻人物。父母经常听到外人对儿子恭维赞扬的话。起初,老恩格斯对儿子的轰动一时的成就有点不大相信,吩咐鲍威尔和古特迈耶尔在两旁密切注视他,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确实相信了。父亲觉得名利和虚荣比他的手杖会更有力得多,这样会驱使他最终走上从商的道路,会为闪闪发光的金子去搏斗。老恩格斯闭上眼睛,想入非非,想到了得意的继承人,想到了公司飞黄腾达的前景,想到了儿子会因此加入莱茵公爵和普鲁士伯爵的行列。
老恩格斯从此常对妻子说:“假如我们的孙子也叫弗里德里希,假如弗里德里希·恩格斯的名字能够载入史册,那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