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归来

1806 年春天,柯勒律治仍迟迟未归。华兹华斯一家挤在局促 不堪的“鸽舍”期盼着他的归期。约翰的死依然笼罩在每个人的 心中,窄小的家中显得更加沉闷。华兹华斯终于忍受不了家中的 氛围,兴起了到伦敦一游的念头:“我希望此行能看到许多朋友和 风景,使我的身心恢复健康。”

华兹华斯到伦敦后,不但看到了许多老友,如戈德温、兰姆等, 还被邀请参加了许多社会名流的宴会。当时上流社会有自命风雅 的人士,他们都想目睹一下新派诗人的庐山真面目,所以有不少 人对华兹华斯很感兴趣。但他的光芒与斯科特一比就显得逊色许 多了。除了出入上流社会的宴会之外,华兹华斯的住处也很考究, 与学生时代在伦敦的住所有天壤之别。他先是住在英国教会提供 给他们的官邸,后来干脆搬到乔治·白蒙爵士的豪宅。乔治·白 蒙爵士还特地请一位画家为他作画,据说,这幅画最传神,把中 年时代华兹华斯所有的特点都表现出来了。

华兹华斯从伦敦归来后,第二年 6 月,玛丽又产下一子。这个孩子被命名为汤姆,这是他舅舅的名字。他是华兹华斯的次子。

华兹华斯很爱孩子,是个尽责的父亲,孩子们小的时候,他较偏 爱女儿多拉。次子诞生不久,百日咳流行起来,他们怕体弱的多 拉染上,便连夜送她到舅舅家避一避。一路上华兹华斯和多萝西 轮流背她,多拉看到沿途的景色非常快乐,到舅舅家时已经进入 梦乡。

孩子们的舅舅家群山围绕,有一个秀丽的湖泊,景色十分迷 人。华兹华斯在这里小住时,看上附近一幢占地 17 英亩的房子。 他出价 800 英镑,屋主索价 1000 英镑,不肯让分文。议价没成 功,华兹华斯回家之后就把这件事淡忘了。不久,被拜托议价的 友人突然来函,说已用 1000 英镑将房子买下。华兹华斯很疑惑, 打听之下,原来是罗德爵士代付的,此人是罗德家族的旁系亲戚, 心地善良。当他听到诗人连买一所像样的房子都无能为力时,就 暗中相助。

华兹华斯起初很不愿意,后来想通了,写了一封恭敬热情 的致谢函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两家的怨隙至此烟消云散。

柯勒律治终于要回来了。华兹华斯仍想征求柯勒律治对于搬 家的意见,再决定住处,罗德爵士买下的房子因为需要装修,还 不能马上搬进去,对于住处要做长久之计。

柯勒律治到马耳他的第一年,日子过得很好,他在一位政府 官员那里做秘书,平时上班,空闲时游山玩水,阳光普照的南方 气候很适合他的身体。但是,耐不住寂寞的他 1805 年秋天就离开了那里,开始在地中海沿岸游**。当时,拿破仑想征服整个欧洲,地中海的局势十分混乱,再加上柯勒律治曾写过多篇攻击拿破仑暴政的文章,所以早就是黑名单上的人物了。靠着机警,他才没 有受到任何伤害。他曾到那不勒斯,没等法军开进城,又溜到罗马, 在那里住了六个月,然后搭一艘美国邮船返国。这期间他结识了 很多文艺圈的人士,潇洒的习性一如当年。但是等他 1806 年 8 月返回湖区时,他外表的改变令人吃惊。多萝西写道:当我第一眼看到他时,我从来没有那么吃惊过, 我想大家都有同样的感觉,好像他不是我们熟悉的那 个人,而是一个我们常想到,脑子里也有印象,却不 太深交的人。

他完全变了,但是,有时候当他激动地与人讨论 事情时,我似乎又看到了往昔的他……我相信他一定 是病了,如果他再不振作些,整个人就要沉沦了。改 变最大的就是他的发胖,那不是一个健康人的胖,倒 有些像水肿,连眼睛也陷在肉里看不到了……他昔日 飞扬的神采……一闪而逝,只留下一点影儿,是那么 微弱,那么短暂。

他对住的地方没什么意见,好像根本没有在意我 们对搬家的计划。自从他回来之后,太多忧愁的事困 扰着他,弄得他身子虚弱,又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最令他头痛的应该是他的太太,他觉得无论如何,两个人无法再继续共同生活下去了。他希望分离,他去编报、教书、教育两个儿子,他的太太带着小女儿住在原处,靠他的津贴过日子。 不久后,他带着两个儿子与华兹华斯一家人一同到乔治·白蒙爵 士的别墅过冬。

在别墅过冬时,柯勒律治发现自己的生活状态每况愈下,而 华兹华斯的生活愈加滋润,这使得他非常懊恼。

1808 年春天,他们回到“鸽舍”,华兹华斯在附近看上一幢 现成的大房子。搬进去后,房子宽阔,也可以为柯勒律治收拾出 一间客房。

柯勒律治夫妇离婚的事仍在进行,柯勒律治太太不肯公开此 事,最后妥协的办法是将两个孩子送去住读,柯勒律治住在华兹 华斯这里,孩子们假期回来,柯勒律治太太随时可以过来。这个 两全其美的办法保住了彼此的面子,夫妻又无须长期相对。

虽然两人已经分居,柯勒律治仍觉得压力很大,不久后,他 逃到了伦敦。在苦闷和烦躁交加的情况下,他病倒了。华兹华斯 前往伦敦探望他,顺便办些出版诗集的私事。

1807 年夏天,华兹华斯又出了两本新的诗集,收录了他七年 来呕心沥血的作品。自从出版了《抒情歌谣集》之后,一晃七年 他没有新书问世。《抒情歌谣集》为他在诗坛上建立了一定的地位, 所以出版商、年轻的读者群,甚至文艺界的对手都热切地盼望新 书的出版。这两本诗集没有特别取名,即是后世所知的《诗两卷》。

《诗两卷》中包含了华兹华斯被古今读者喜爱、学者钦佩的许多佳作,像《水仙花》《致雏菊》《责任颂》《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十四行诗》《孤独的收割者》及《我心跳跃》等 130 首诗。这些诗以不同的长短、不同的形式、不同的笔调反映了华兹华斯生命中 不同的阶段和过程。可惜的是,这两本诗集并未被当代诗坛赏识, 反被评得体无完肤、一无是处。

华兹华斯的诗歌风格新颖,同行认为他独树一帜,要创立新 的学派。可喜欢他作品的老友斯科特动摇了对他的信念,他认为 华兹华斯并不是想创立新学派,而是“用尽精力试着去追寻一条 并非最好,却与前辈相异的写诗途径”。其他人更是不断地指责 “湖畔派”诗人。自从柯勒律治搬到华兹华斯家附近,世人便 将他们加上与他们交好的骚塞称为“湖畔派”诗人。但是,这 七八年来,柯勒律治几乎没有写诗,骚塞根本很少与他们共同 创作,不可能在一起成立派别,所以,外界对“湖畔派”的指 责多半是针对华兹华斯的。

新的诗集问世后,评论文章也陆续刊登在各大杂志上,前 后共有 10 篇,一篇比一篇措辞激烈苛刻。第一篇诗评是拜伦于1807 年 7 月在《文学月刊》上发表的。拜伦开始还说了几句恭维 的话,说华兹华斯的诗曾给他许多冲击式的影响。他认为华兹华 斯有几首诗是“自然的、优美的、淳朴的,全然没有当代诗人虚伪、 夸张的笔调”。赞誉一结束,批评接踵而至,拜伦批评华兹华斯 的百余篇诗文,说他取材平庸、文字幼稚。

伤害华兹华斯最深的是《爱丁堡书评》上刊登的一篇诗评。 评论中说,《诗两卷》中的诗文是幼稚、冗长、可怕、抽象的,完全令人无法忍受,华兹华斯一定是疯了才会写出这些无意义的诗句,他所创立的学派更是没有格调又不合常理的,应该马上被解除,省得以后贻害更多读者,文中一再强调这两本诗集根本都 不应该出版。

华兹华斯本人在看到这些诗评之后强抑愤慨,反过来安慰友 人。他写信给乔治·白蒙爵士,解释他诗中的真谛:您千万不必为目前的诗评而烦心,我寄望的是它 们日后的使命:我的诗要抚慰疾苦,在白日之下再添 艳阳七彩,使快乐的人更快乐,能教化后生学子和各 种年龄段的成人。教人们如何思想,如何感受,使他 们更积极、更平稳地沐浴在善良中。这是我赋予它们 的任务,我深信,等你我在地下永息之后,它们仍会 忠心耿耿地为我完成这项任务。

华兹华斯外表虽然装作若无其事,但他的内心深处还是留下 了伤痕。由出版新诗集一事可以看出他仍在乎外界的舆论。当他 准备出版新的长诗时,因与出版商议价不成,一怒之下拒绝再谈。 后来出版商妥协赔罪,加上多萝西的游说,都无法挽回他的心意, 这使得在往后七年之内,华兹华斯没有任何作品公之于世。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烦恼就来了。最初是房子有了问题:冬 天一到,华兹华斯发现房子的壁炉和烟囱都偷工减料,常常弄得 一屋子乌烟瘴气。多萝西绝望地写道:“烟雾弥漫的房子、湿淋淋的地下室,半打工人成天尽力抢修也于事无补……”

房子的情况已经够令人烦躁了,没想到柯勒律治再次染上了毒瘾,还经常酗酒,导致华兹华斯一家人生活不宁,华兹华斯在 苦恼之余,只好写信向好友诉苦:我要你保证,不泄露我对你说的这番话。由这些 年的事实看来,他(柯勒律治)已不愿为他自己、家 庭或人类再做任何有益的事。纵然他才气横溢,见识 广博,但道德的缺失使他的能力才情无法发挥出来, 更别说履行道德上的责任,或负起生活的担子了。他 的杂志发行不下去了……他的毛病是爱疑神疑鬼,觉 得旁人要阻碍他发展,一旦任何人成了他怀疑的对象, 劝他休息一阵不要工作,他必会将自己的失败一股脑 儿怪罪到此人身上……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也 帮不上忙……请你看完信把它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