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文学

在伦敦

1860 年春,哈代到索尔斯堡的一个师范学校去看望妹 妹玛丽,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索尔斯堡大教堂。他记下了这次 的经过,然后在《圣经》上标注:“少年用什么方法洁净他 的行为呢?是要克制他自己,遵行你的话。”

1861 年,哈代说服自己做一名建筑师,他很有希望继承 希克斯的事业。事实上,哈代的内心很混乱,他有不少的知识, 但思想上还不够成熟。如果要采取行动,他该采取什么行动 呢?与他亲密的朋友和亲戚中没人鼓舞他。

移民到澳大利亚的巴恩斯没有大的发展,反而依靠家里; 妹妹玛丽虽然成绩不错,也只是做了一名教师;哈代的表兄 弟们不是做了木匠就是给人帮佣。没有一样事情显示求变对 哈代有什么好处。

1862 年,哈代终于下定决心改变环境。现在很难说当 时有什么事情使他觉得莫尔牧师所说的“约定时间”到了。 可能的原因是霍维斯建议他进一步去学习建筑,并建议他同 时发展文学。比较可靠的说法是老哈代希望哈代去伦敦,因为老哈代和一些建筑师有些关系,这有助于哈代去伦敦发展。

希克斯给了哈代一封介绍信,要他到伦敦后去找自己的老同事约翰·诺顿。

1862 年 4 月,哈代到达伦敦,住进一家旅舍,并且在 那里度过他在伦敦的第一个复活节。他口袋里有一张回程火 车票,以备万一进展不顺可以立刻回家。

哈代一脸的孩子气,很难让别人重视他。“等你在街上 走几个星期,你的袖肘磨光了,裤缝磨损得像给老鼠咬过以 后再来找工作吧,”他去求职的时候人家嘲讽他,“我们只用 有工作经验的人。”希克斯给哈代介绍的人没有办法帮助他, 为了不让他在街上流浪,诺顿就让他到事务所里来练习绘图。 然而在诺顿的事务所里,他却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一位叫阿 瑟·布洛姆菲尔德的人请诺顿推荐一位会绘制哥特式建筑物 的年轻绘图员,以便设计那些需要修复的教堂和牧师住宅。 诺顿马上叫哈代去应聘,结果成功了,哈代开始到布洛姆菲 尔德的绘图室去上班。

在布洛姆菲尔德的绘图室里,连哈代在内,共有三名助 理和六个学徒,每个人都只按照自己的想法绘图,而布洛姆 菲尔德则常常到工地去监工,很少在办公室里。这些学徒都 是来自贵族中学,从来没有人给他们讲建筑学的理论和历史, 也没有人跟他们讲应用建筑。

哈代发现办公室里最特别的人就是老板。阿瑟·布洛姆 菲尔德是一位主教的儿子,还有一个哥哥也是主教。布洛姆菲尔德当年 33 岁,他精明能干、相貌英俊、机智诙谐,还是一流的业余演员、歌唱家和水彩画家。他活力四射,是一名划船高手,曾到许多地方旅游过。在业务上和社交上都有 很多人来找布洛姆菲尔德,这对他并不是件好事,他担任了 太多的职务,以致把很多事情都交给他的助理,结果许多建 筑工作都是他早期一些设计的重复。

布洛姆菲尔德还是建筑协会的主席,声名鼎沸。建筑协 会的宗旨是促进创新和培养年轻的建筑师。在协会的会议中 有论文的宣读,并且对新的设计提出研讨、批评。布洛姆菲 尔德很欣赏年轻人,哈代虽然很内向,对自己也缺乏信心, 但是布洛姆菲尔德却看出哈代的与众不同。由于互相看重, 两个人就建立了多年的友谊。后来哈代回想起来,认为在这 个时候布洛姆菲尔德对他的影响很大。哈代也很看重他的同 事,认为他们虽然有错误,但却是“真正的艺术家,正在日 益觉醒,寻找他们的方向”。

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说话和行动都有些随便,和哈代 过去所受的教育和经历简直是两个极端。在布洛姆菲尔德的 办公室里,那些同事都大谈名妓的艳事,内容令人吃惊。哈 代也听到过有关上层社会的真实生活情形,那时候许多上层 社会的英国人,包括牧师在内,都有一个下层社会的情妇。 比起酗酒和娼妓,更令哈代印象深刻的则是极度贫穷的 状况。他虽然在乡下看到过贫富极大的差别,但是在伦敦这 种差距更大。如哈代后来在小说《一双湛蓝的眼睛》中所写的,在公园里,豪华的马车经过之后,距离没有多远就有着许多失业的人,一身褴褛,不分男女像动物一样睡在露天的泥地上;还有一些人虽然有工作,却被劳累的工作折磨得不 成人形;做家务事的女仆和清洁工,手上老茧之厚,可以像 铁匠削马蹄一样用刀子削去厚厚的一层老皮;送牛奶的妇人 挑着两个大桶,扁担把她们的肩膀都压弯了。

不过,正如哈代一直所描述的情形一样,他对社会黑暗 面病态的好奇,和对人生丑恶面的恐怖感觉,都从他对知识 永不满足的追求和自求进步的努力等倾向中得到了平衡。大 城市在艺术和科学方面的领先像磁铁般地吸引着哈代。对他 吸引最大的还是音乐,在这一方面,布洛姆菲尔德对他颇有 帮助。圣歌和教堂音乐是布洛姆菲尔德最喜欢的东西之一, 办公室里还组成了一个歌唱队,布洛姆菲尔德是男低音,而 哈代成了队中的男高音。在工作不忙的时候,这个歌唱队就 练习合唱和轮唱。哈代曾记下布洛姆菲尔德的话说:“如果 你在街上遇到一名最高音的男子,就请他来加入我们。”

哈代在伦敦有机会欣赏到职业音乐家的演唱。那是一个 女高音的时代,阿德琳娜·帕蒂刚刚成名,她的声誉一直维 持到 20 世纪。哈代还听过罗西尼、威尔第、梅耶贝尔和贝 里尼等人的歌剧。他对于意大利歌剧实在太喜爱了,每星期 都要去看一两次,甚至特意买了一把二手小提琴,练习一些 抒情曲子。

哈代更热爱的是获得各种知识。他后来曾经说他之所以到伦敦来,原因之一是世界博览会将在这年夏天在伦敦开幕,他每星期有两三天休息,每天花一个小时或者是半天时间去参观博览会。 这次博览会最吸引哈代的还是艺廊。在多切斯特,他根本没有见过一张油画,所见到的只是黑白印刷的仿制品,而 在博览会中,他不但看到了英国皇家学院最好的作品,还有 许多法国、德国、荷兰等国的名画,这激起了他对艺术的新 兴趣,他的笔记里写下古今欧洲画派的系统摘要。

在伦敦的前几个月,哈代虽然忙着追求新的知识,但没 忘拜访旧日的相识。这时,他童年时最喜欢他的马丁夫妇早 已到伦敦定居了。马丁先生拥有硕士学位,是一位业余的科 学家和气象学家,曾经写过一本《风暴的定律》,根据这个 定律可以预测北大西洋风暴所走的路线,因此他备受科学界 的注意,1857 年被选为皇家地理学社的荣誉会员。马丁太 太的表兄是有名的小说家,因而她与很多文学界的人熟识。 一天,哈代前来拜访马丁夫妇,他首先看到了管家,管 家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但马丁太太见到哈代“不再是有着 苹果脸的天真小男孩,而是一位超过二十一岁的青年”,不禁非常尴尬。从那以后,哈代就没有再去拜访马丁太太了, 因为她在伦敦的社会地位比在多塞特郡时更高,不过,哈代 因此失去了许多社会关系。马丁夫人的表兄和布洛姆菲尔德 是多年的老友,如果哈代和马丁太太保持着密切的友谊,对 哈代会大有帮助的。

那一年的夏末,还有一件事情显示出哈代的另一种逃避。

哈代的表姐玛丽当时在伦敦给一名贵妇人做随侍女仆。哈代和她相处了几次后,被深深地吸引了,他甚至想和她结婚, 但是玛丽的母亲阻止了这件事。玛丽比哈代大 6 岁,但是这 一点或许正是她吸引哈代的地方。哈代有一些恋母情节,而 且维持了很久,成为他文人特性典型的一部分。

了解哈代情感方面的事情是必要的,他的笔记本里有一 张图,用铅笔画出来的图里很清楚地显示出情感是中心,是 整个家庭系统的最高峰。而“道德的和谐”则产生出各种“感 情支配力量”,像友谊、爱情等。这可能在某一点上反映了 哈代的家庭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