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文学

1862 年 11 月,霍维斯进入一家法学院就读。哈代也进 入伦敦大学进修语言,并开始创作文学。同时,哈代被布洛 姆菲尔德推选为建筑协会的一名会员。

在入会之前,哈代已经决定要参加英国皇家建筑学院银 质奖章论文比赛,并且选定以“论花砖和陶瓦建筑”为题。 这是出于布洛姆菲尔德的指导,因为布洛姆菲尔德刚以黄、 红、蓝色的砖头为主体建造了一座教堂。哈代常常出入博物 馆去找相关的资料。

1863 年初,布洛姆菲尔德扩大业务,把办公室迁到了另一个地方,哈代为方便上班和节约时间,跟着搬到办公室附近去居住。 哈代搬去的地方是中产阶级人员、政府官员、股票经纪人及其他靠投资赚钱的退休人员所住的一条街道。哈代寄住 的这一家,房东是一位生活无虞的绅士,他的房子也并不是 所有的人都可以搬进来住的。哈代选住在这家的一个原因是 隔壁住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建筑师,这位建筑师的儿子也在学 建筑。哈代的宿舍是带着乡村气息的半分离式别墅,前院有 一棵小橡树,房子给人一种愉快的感觉。

哈代的新办公室非常好,不仅面积大而且光线充足,周 围的环境使人心旷神怡。哈代的位子在二楼最东边靠窗的地 方,当他觉得困倦的时候,就到外面有铁栏杆的走廊上,俯 瞰河流的景色。

伦敦大学

当时,泰晤士河还没有筑起堤防,沿岸依旧保持着自然的原貌。办公室下面就有一个小码头,码头旁是一些 18 世 纪的房子。那些房子都是用粗糙、熏黑的木材和黄褐色砖头 建成的。小码头上堆放着各式各样的桶,停靠着挂红棕色帆、 染上五颜六色油漆的游艇,水手模样的人不停地来来往往。 哈代在信中把这些都详尽地描述出来,寄给他妹妹玛丽看, 玛丽这时候已经开始教书了。

新的环境对办公室里的助手和学徒都有影响,他们的心 情比以前更加愉快了。这些反对崇拜偶像的人在壁炉的白色 大理石架子上乱画漫画。一个极端哲学运动的分离派“改革 联盟”的办公室就在这栋房子的一楼,著名的左派人物进进 出出。正如哈代所说的,办公室里的建筑学徒都是保守分子, 他们看不惯所谓的改革分子,还像顽童一样用线系上写着讽 刺句子的字条,放下去悬挂在那些改革分子的头上。这下玩 笑开大了,最后他们不得不向“改革联盟”的负责人道歉, 不过他们没有让布洛姆菲尔德知道这一切。

1862 年 3 月,英国皇家建筑学院的论文竞赛不久后将 宣布结果。哈代仍然非常忙,他决定参加皇家电话总局的建 筑师泰德所提出的设计比赛,要设计的是一座乡间大楼。由 于哈代过去在乡间曾跟父亲做过工,因此设计起来并不太难。 哈代去世后还保留在他笔记本里所绘的一栋气派的房屋图 纸,可能就是他参加设计比赛的样本。但是很具讽刺意味的是,在相对的一页上,他又绘了一幅工人房屋的设计图——一间屋子里住四个人,每间屋子都极为狭小。

像过去一样,哈代仍博览群书,并且经常跟霍维斯互相 讨论。霍维斯常常精神沮丧,他自己认为是工作过重的关系, 但是原因可能还不止于此。霍维斯定期为《星期六评论》撰 稿。1862 年的 3 月 10 日,皇室的公主大婚,哈代对此很感 兴趣。之前因为阿伯特王子的去世,这项婚典已经延期了一 年。但不幸的是,情绪有些歇斯底里的民众使婚典失去了控 制。民众互相推挤和踩踏,使很多人在婚典中丧生。哈代很 幸运,他提早离开了现场,而且所走的方向跟大多数人所走 的方向相反,但仍然在一个地方被挤到了,外衣被挤掉,肋 骨受了伤,他躲到一家门口,好不容易才脱离了拥挤的人群。

4 月,哈代的自信大大增加了,他参加的比赛都获胜了。 他的论文《论花砖和陶瓦建筑》获英国皇家建筑学院建筑论 文奖,他的房屋设计得了泰德的设计奖。5 月 18 日,哈代 到英国皇家建筑学院去领奖,但是发生了“奇特”的事情。 根据一位官员所说,评审人员评定他的论文为“非常不错的 一篇”,但是附带了一些批评——本论文作者对所选定的题 目申论得不够充分,而且谈到造型砖的部分也不够突出。因 此,评审人员不同意把应该颁发的 10 镑奖金发给他,只给 了他几本谈论哥特式建筑的书作为安慰奖。

哈代后来尽量避免提起这件事情,不过,他确实说过, 这件事情使他对他所接受的只是机械绘图类型的建筑训练产生了幻灭感,或许更重要的是使他认识到他没有能力“进入有影响力的行列里去”,难以在建筑业有大的发展。在伦敦的一年,他非常清晰地认识到他面对的像他早期小说中所 常描写到的那种阶级障碍。建筑业非常势利,如果哈代出身 私立高中或者有大学教育背景,毫无疑问他一定可以得到银 质奖章所附发的 10 镑奖金。评审毫无顾忌地不发奖金给他, 就是要教训这位乡下人出身、毫无背景的年轻人。不论是什 么样的情形,哈代说他是从这个时候起再度回到文学和书籍 中去的。

多年以后,哈代第二任妻子佛罗伦斯说,哈代把从泰德 设计奖所得来的 3 镑奖金买了一套希腊剧作家所写的戏剧和 一套莎士比亚全集,在秋天还开始以记笔记的方式自己练习 速记。哈代还常常去看望做教师的妹妹,只有这件事能使他 精神振作起来。因为他的妹妹玛丽非常钦佩这位具有才华的 哥哥,而她的钦佩给缺乏自信的哈代增强了信心。

哈代经常写信给霍维斯,请教他有关思维方面的问题。 霍维斯读书很用心,对于各式各样的书都能够写出很出色的 书评。霍维斯曾为休·米勒生前所著、去世后才出版的小说 写了一篇书评,并且介绍哈代去看这篇书评。像哈代一样, 米勒本来是一名石匠,他所著的关于老红沙岩地质学的论文 为他在文学上奠定了名声。霍维斯之所以要哈代看这一篇书 评,是因为它对哈代来说具有很重要的一种涵义。“自我教 育,”霍维斯以很同情的语调评论米勒,“可能比我们所能想象的还要艰难得多。”

哈代已经完全投入到自我教育的狂热里面。他在老年的时候提出他对知识问题的看法,他认为任何事情都可以学习, 只要一个人选对了书和不怕困难。英国文学的文体和技巧都 可以在教科书里学到,一个人需要做的是找到一些正确的教 科书。因此哈代把注意力投入到受大众欢迎的书籍和英国文 学摘要的诗集文选里,开始有系统地分析《泰晤士报》上著 名作家的文体,并且把得到的观点寄给霍维斯。霍维斯在回 信中提出一些警示,从哈代以后的作品来看,这非常重要。

霍维斯在信中虽然很称赞哈代所提出来的分析,但是他 不认为这样做能够真正对文体有所认识。真正的文体源自于 作者的思想,要真正认识一位作家的文体,必须先要完全了 解这位作家的思想。他建议哈代选一个题目,然后就这个题 目心中想到什么就记下什么,而不管逻辑程序,等到第二天 或者下一次,再把这些思想标题加以安排,然后一篇文章就 有了基础,而写这篇文章的主要动机也已经仔细考虑过了, 光是注意文体外表是不够的。他严肃地告诉哈代不可以把别 人用过的“得体的方法或句子”,勉强插入自己的文章里。 当哈代开始写小说的时候,似乎经常注意霍维斯对他的警告。 在哈代的小说中,常常用引人发笑的方式来处理许多古怪的 比喻或想象,但是结果反而不能表达出他所要表达的意思。

这时候的哈代应该算是霍维斯的学生。他们的信充满了 讨论,正如大学教授给学生所写的一样,而这些信也正是哈代的大学教育。

1864 年初,哈代买了一本书。在某方面来说这是一本教科书,但题目却是《拉丁作家的思想》。霍维斯所说的关 于文学思想的重要忠告,哈代已经完全接受了,而在霍维斯 写这封信给哈代的两年之后,哈代就把这个警告用到霍维斯 所崇敬的人物之一的身上:“我和霍维斯研究完了我们最近 常常谈论的纽曼的‘辩护’。我很想信服纽曼所说的,因为 霍维斯很喜欢他。文体很优美,逻辑也很符合人物性格,不 是根据三段论法,而是根据许多可能性而推演出来的,唯一 的致命伤是在很好的推理之间缺少连接……”

哈代关于纽曼文学思想的评论笔记现在还保存着,充分 显示他已经精熟于这种阅读和评论的方法。这个评论完全集 中在纽曼的思想,完全没有提到纽曼杰出的文体,也没有引 述纽曼的句子。

哈代投入全力关注文学的结果是使他越来越不认同自己 是一名建筑师了。当然他还是去上班,但是他认为这只是表 面上的行为。霍维斯也建议哈代去走自己的路,去尝试做新 闻工作。霍维斯建议哈代运用专门的知识,写写建筑方面的 评论。在这年年初的一封信中,霍维斯还提出另外一项建议, 要哈代为地方报纸担任驻伦敦的记者,报道伦敦的事情。从 这些建议来看,霍维斯虽然帮助了哈代,但也妨碍了哈代的 发展。

哈代凡事都要请教霍维斯,显示出他缺乏自信。哈代在指导玛丽的一封信中是这样评论萨克雷的小说的:“他被人视为当今最伟大的小说家,能够完全而透彻地反映出真实的生活……大家都说萨克雷先生不能描绘出一个十全十美的人 物。如果小说是用来说教的,那才是最大的缺点……《名利 场》被人认为是他的最好的小说之一。”

这些意见最有趣的地方是缺乏信心的用词。哈代写这篇 评论不是去交给报社印出来公之于众,也不是一封可能会广 被传阅的信,但是他的用词好像不是在表达他自己的意见, 而是在转述他人的看法。“他被人视为”“被人认为”这些说 法的运用似乎是想把评论的责任转给更有经验的人,从而增 加评论的可信度。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显示出哈代缺乏信心。哈代一直没有 去牛津或剑桥大学。在他给妹妹的一封回信中,可以看出他 知道妹妹已经去过牛津大学两次。他在信中说:“那一定是 一个很好玩的地方,我想我也会去看看。”但是他到 1893 年 才真正算是到牛津大学去过了。担任哥特式建筑师助理的哈 代避免去牛津和剑桥大学,显示他内心里觉得自己的社会及 学术地位过低而不愿意去高等学府。霍维斯由于忙于教务, 很少到伦敦来,但来时就会和哈代去看歌剧。在这个时候, 霍维斯已经长期酗酒并有自杀念头。哈代极为看重的霍维斯 出现这样的状况,使得哈代有一种幻灭的感觉。

1863 和 1864 这两年,哈代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并对前 途感到迷惘,但他在《圣经》中标示出来一段对他来说很有意义的话,这段话是:“精神是真的准备好了,但肉体却是虚弱的。”哈代虽然对一切不满意,未来的一切都在摸索中,不过还是有许多事情可以使他满足,可以使他保持一种比较 健康的心理状态。这许多事情之一是他的家庭。他每年圣诞 节都回家,和妹妹玛丽一同享受“一点点欢乐”,包括探望 亲戚朋友、闲聊和喝酒。

对哈代来说,与亲戚的接触要比在伦敦那种多变而不能 令他满意的生活来得更为真实。他自己曾说:“住在伦敦宿 舍的许多青年虽然资金并不紧张,但过得却是机械而单调的 生活。”

似乎在哈代的生活中,家庭和个人的事情总比世界上一 般的事情要来得重要。

1861 年到 1865 年,美国内战使得英国很难进口到棉花, 很多纺织工人都因此而失业,英国政府发动了募捐救济,一 共捐得了一百多万英镑,是有史以来自愿募捐所得最多的金 额,但是哈代的笔记之中一个字也没有提到。还有另外一 件大事,即 1864 年意大利革命英雄加里波第到伦敦来访问, 英国工人为他举行了一次胜利大游行,数以千计的工人极有 秩序地进行一切活动,与皇室婚礼大游行情形截然相反,可 是哈代也只字未提。

这一段时期,哈代仍然非常认真地想成为一名建筑师, 虽然他已经觉得有点厌烦。他的笔记显示他完全知道建筑世 界所有新的令人兴奋的发展。他对于当时建筑人员能够运用新材料表达出传统的价值,而又符合社会新的发展的需要,都非常佩服。后来,他不但把这些情形融入他的小说里,并且创造了“技艺家”这个名词来赞颂他所钦佩的建筑师,形 容他们把技术和艺术融合为一。

在 1864 年年底,哈代似乎挣扎在职业选择的分歧上。 虽然他深为建筑界新发展所吸引,但在自学之下又重新燃起 了对文学的兴趣。他正在考虑在他“求生的奋斗之中以笔作 为他的一项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