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问世

这几年里,伽利略完成了代表他最高成就的伟大著作。他根据该书内容的重点所在,把书名定为《关于托勒密和哥白尼两大世界体系对话》(以下简称《对话》)。他一再校读这部巨稿,到完成时,他的大脑已经累得不堪负荷,他着实静静地休息了好几天。

这部《对话》如果能在罗马出版,必能引起轰动。伽利略早准备把这部书送到梵蒂冈审查会诸审查员们的手中。

罗马的审查员读过《对话》后究竟是什么反应呢?没有人知道。数百年来历史学家曾多次争辩议论,试图弄明白审查会命令伽利略修改的究竟是什么地方。伽利略送完书稿回到佛罗伦萨后,这事情仍未解决。经过一年多的书信来往,伽利略仍不得要领,他放弃在罗马出书的打算,将目标缩小为在佛罗伦萨出版。他首先将手稿送给托斯卡纳的代表审查会,后来经过该会与罗马的沟通,佛罗伦萨审查会批准了该书的出版,签字批准的官员中列有教会总审查员的姓名。

1632年,这本《对话》终于出版了。欧洲一些最伟大的学者都来信热烈地道贺,赞扬。坎波尼拉的赞扬是伽利略最看重的,坎波尼拉说:“这是真理的文化复兴时期……为新系统和新观念的发现掀开了新的纪元。”

对伽利略来说,他的愿望终于达成了。他原来担心不能完成的著作终于公诸于世人面前。在经过长久的辛劳后,他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他的独子文森佐从比萨大学毕业后娶了一位美丽的妻子。

伽利略每天都能收到致贺他新著作的来信。有些明显失之偏颇或吹毛求疵的评论,他都不予理会,他已经下决心不再理会那些没有分量的攻击了。只要有最卓越学者们的称赞和认同就够了。

令他惊讶的是,罗马方面一直没有来信祝贺。诚然,他的朋友乌尔邦和他的顾问们正忙于战争;罗马学院的人可能正为最近肆虐的恐怖瘟疫发慌,瘟疫使许多地方的交通和通信受阻,《对话》最近也无从寄往罗马。

一天早上,伽利略正在他花园中散步,走累了,他便坐在长着青苔的石凳上,头顶是一棵他喜爱的橄榄树。他的体力甚至不允许他再去修剪树枝,医生警告过他,如果体力耗费过大,可能会造成更痛苦的伤裂。

伽利略感到有些悲伤,就在这时,门开了。园丁的儿子踌躇不安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封信。年轻人把信递到伽利略伸出的手中,伽利略这才注意到这孩子不同往常,他的脸色苍白,手在发抖。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伽利略焦急地问道。

这孩子恐惧地嗫嚅着说:“先生……先生,我一定要告诉您……我在市场上遇到一个人,他看到我手里的这封信。他是佛罗伦萨审查会的仆役,和我一样,也不识字,但他知道这封信。他昨天在他主人的桌上看到这信封,他听到他主人说……”

伽利略努力控制不断上升的恐惧,没等年轻人说完,他就把他打发到厨房去了。年轻人走后,伽利略读了那封信。

他跌坐在长着青苔的石凳上,心中想到的第一桩事是,他将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到玛利亚了。玛利亚已被分派在修道院药房工作,她工作很辛苦,身体也很虚弱。修道院中也有感染瘟疫的病人。假如他现在离开她,等他回来,他还能再见到她吗?他不知道。这封信是从宗教法庭寄来的,信中命他即刻前往罗马审判法庭报到,不得延误。

对审判的恐惧加重了伽利略的旧疾,关节炎折磨得他几个星期都无法起身。佛罗伦萨的印刷商纷纷谣传伽利略的《对话》已遭禁印,如果不能获得罗马方面的解禁令,这书将不能再印刷。

医生要求他停下一切工作,彻底地休息。医生告诉他:“即使你还能撑着去罗马,可是现在湿气这么大,天气又这么糟,瘟疫也还很猖狂,如果你在路上碰到了这些瘟疫病人,以你现在的衰弱状况,难免不被传染,一旦被传染就必死无疑。”

伽利略咆哮道:“我还怕什么瘟疫?审判法庭叫我去报到,不就是判了我死刑吗?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去和敌人作战?”他挣扎着要从**爬起来,可是疼痛让他立刻又倒下了。

医生恳切地说:“不是我阻止你去,是你的病情阻止你去。你应该知道自己的情况,你已年近七十,而且多年来你的病从未痊愈过。”

伽利略又请了两名佛罗伦萨的名医为他就诊,他们一致认为在这种情况下,长途跋涉确实是死路一条。三位医师一起去见了审判会当局说明情况,审判会将这个情形报告给了罗马,说伽利略愿意启程前来受审,但医方的报告要求他推迟行程。

佛罗伦萨的一位高级官员也写信给罗马当局说:“可怜的伽利略卧病在床,随时可能到另一个世界报到,因此暂时无法前来罗马。上帝说过:‘我不要求罪人死去。’”审判会并不希望伽利略受审之前就死去。这项针对伽利略本人和他最近的出版物的起诉书已经发出了,罗马方面决定自行判决。病痛中的伽利略也知道,越是拖延对他就越不利。

卡斯特里写信给伽利略说:

你的审判者希望你最好不要来罗马出庭,这样他们就有利于控告你抗命反叛……因此,我希望你能克服身体和天气方面的困难,将自己交给上帝。快点来吧,我的朋友,我认为你有能力克服一切困难。

伽利略也尝试拖着病弱的身体起程,令他颇为感动的是,大公爵派了一乘担架轿子送他去罗马。临行前,他把家务安排妥当,然后写信给玛利亚,他可以直接到修道院去见她,但他不忍看女儿流泪,于是只叫文森佐带着两个孙辈来山庄道别。

虽然宗教法庭宣布了10月开庭,但是伽利略的这场病却一直拖到11月。圣诞节的欢乐气氛使这位失去欢乐、不知所措的科学家更加失落。最后,佛罗伦萨传来了罗马当局的命令,如果伽利略不立刻前来,他会立刻被拘捕应讯。这一屈辱、卑鄙的威胁迫使伽利略及他的医生、朋友放弃休养主张,伽利略不得不忍着病痛,由仆人抬上轿子起程。

1633年的1月,伽利略到了罗马。尼柯里尼是第一个走近轿子和他握手的人,他是佛罗伦萨驻教庭大使。尼柯里尼不是一个势利小人,他拒绝了朋友们善意的警告,执意要迎接伽利略。伽利略前几次访问罗马时,尼柯里尼就在他的住处热情地招待过他。

尼柯里尼将伽利略接入使馆,安排他住在他以前住过的房间,并由以前服侍过他的人侍候他,这使伽利略感激不已。

伽利略说:“我的家人里,只有玛利亚真正爱我。你像对待自己的父亲一样照顾我,我儿子也不曾这样照顾过我。”

第二天,尼柯里尼把一张椅子拉到壁炉旁,让伽利略舒适地坐着,他自己则坐在一张小绒凳上,两人开始聊天。

伽利略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我的许多老朋友和同行都对我不满意?我知道多明尼教派的学者不能接受我的观点,是因为他们认为我的观念会损害他们对托马斯·阿奎纳的敬仰,但是其他人为什么也站在一起攻击我呢?”

尼柯里尼大笑着说:“以你的智慧,以你的阅历和处世经验,怎么会问出这种幼稚的问题来?这些达官贵人们上次争着要观看你的望远镜时,你就已经太锋芒毕露了。为什么很多对科学没有兴趣的人也参加了跟你敌对的那个阵营了呢?”

说到这儿,尼柯里尼苦笑了一下,接着说:“在我小时候,我的保姆常带我到她乡下的家里去玩。有一天我在那里看到一群小鸡在啄一只流血的母鸡,我问保姆:‘为什么它们要啄这只可怜的母鸡呢?’保姆回答我:‘孩子,鸡也和人一样势利,当它们发现其中一只受伤的时候,会联合起来把它啄死。’”

伽利略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接着说:“也许你是对的。但我不能理解的是,教皇陛下现在也开始反对我。你知道,我和他曾有过很好的友谊,在他当主教的时候,还曾经写诗赞扬过我,甚至写给我的信末尾署名也是‘你亲爱的兄弟’,可是如今……”

尼柯里尼打断他的话说:“听你这样说,大概那些谣言并没有传到佛罗伦萨。我虽然不太愿意重复这种无稽之谈,但是你也该了解一下,好为自己辩护。据说,教皇认为你对他的讽刺严重地亵渎了教会的神圣。不过我个人绝不相信教皇会为这样一桩私人污蔑而公报私仇!”

伽利略气急败坏地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讽刺乌尔邦教皇!”

“不要激动,你要认清的事实是:你的一个敌人,一个又聪明又狡猾的敌人,据说他在教皇耳边说了几句话,说你在书里把教皇说成像一个小丑。当然,我阅读《对话》时并没有那种感觉。”

这项罪名实在是莫须有!伽利略越想越觉得震惊,教皇居然相信那些无耻小人的鬼话。

伽利略最后的这本著作向来被认为存在争议,这本书是用一种对话的形式写成的,伽利略没有忘记对宗教法庭的允诺,著作中避免直接对托勒密和他的学说进行攻击,同时也尽量避免对哥白尼学说已成事实的辩护。从他的书名便可显示出他忠实地站在不偏不倚的中立态度上。

书里有三个个性迥异的角色,分别表达了他们的“哲学和大自然理论”,这三个人是:哥白尼学派的门徒萨尔维阿蒂;思想开放,对任何问题都能多角度考虑和研究的沙格列陀;另一角色为辛普利邱——无疑地,伽利略把这角色塑造成了他的敌人,一个一再引用亚里士多德的长老,也是伽利略很早就开始反对的一个人。

伽利略抗议说:“真是胡说八道!我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有什么理由来戏弄教皇?”

尼柯里尼也知道伽利略很冤枉:“刚开始提出这项控诉时,我也是这样怀疑的。”他说,“后来,他们给我看了证据……”

“证据?”伽利略几乎要跳起来。

“你如果不冷静一下,我就什么也不告诉你了。”大使警告他说,“对我来说,这证据根本站不住脚。我是你的朋友,当然相信你,站在你这边,但是你的敌人拿了一段你书中的文字给我看,说是你借小丑辛普利邱之口,表达教皇说过的话。”

伽利略简直不敢相信,他愤怒极了。尼柯里尼吩咐仆人把书拿来。这是一本皮面精装本,是伽利略特为他订制的。

伽利略两眼盯着那本书,想找到那要命的一句话。对一般读者而言,如果没有什么不善的企图,一般是绝不会认为辛普利邱的话有辱上帝的意思。

尼柯里尼继续解释说:“教皇相信你确实引用了他说过的一句话。因此,如果你是借辛普利邱来说出这句话,那么这个角色……”

“我可以用我的性命担保,我从来没有听过教皇说这句话。不!让我这样解释,你知道,我和他是老朋友了,我们曾谈过很多话,或许他确实这样说过,但是在这么多年里,我曾有幸和许多有智慧的教会人士谈过话,也许是我记混了。因此,假如我有机会向我的老朋友解释……”

尼柯里尼警告他:“绝对不能提及我今天告诉你的话,如果你去质问教皇,只会让他更加恼羞成怒,他也不会承认他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启动审判。而且他也不会见你。相信我,我的朋友,我会尽我的一切来帮你。现在,我们只能期望你那虔诚女儿的祷告能软化那些审判员的心肠。”

伽利略叹了一口气说:“我也希望能很快地见到他们,这样提心吊胆的生活我已过了太久,我真是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