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生涯

米勒在巴黎有一年的时间了，这时，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瑟堡的奖学金竟从600法郎减至300法郎。本来600法郎仅够勉强维持生活，如今减去一半，生活就无法正常维持了。米勒为了赚取生活费，向画室请假去替人画肖像，甚至画商店的招牌。后来，他连最便宜的房子都租不起，只好借住在一个小阁楼里，餐费也尽量节省。他本来就没什么衣服，衣服也越来越旧、破破烂烂，木鞋底也磨穿了。他只是咬牙坚持着，不曾向家里诉苦，在信里他总是对祖母和母亲说：“我健康愉快地在用功。”他心里还在担忧着家人的生活。

到卢浮宫美术馆去看名家的画，是米勒缓解痛苦和解决在绘画上困扰的唯一办法。这些杰出的作品使他忘却了生活的痛苦，而且更激起他内心的创作欲望。

不久，米勒的艰难处境不仅没有变好，反而更加困难了，因为瑟堡的奖学金被取消了。这年的秋天，瑟堡的市长要退休了，议会决定送纪念品给市长，一位议员提议与其送一些平凡的东西，不如送一幅市长的画像更有意义。提议获得一致通过后，为了确定画肖像的人选，议员们就去找朗格鲁瓦商量。朗格鲁瓦毫不思索地回答：“最合适的人就在眼前，你们难道忘了议会决议给奖学金的弗朗索瓦·米勒？市长为他争取奖学金去巴黎学画付出过很大的功劳，他如果知道米勒要为他画肖像，一定会很高兴的。”议员们听了朗格鲁瓦的意见，很乐意地接受了。

米勒作画首先不是追求画的艺术价值，而是表现真实。他认为，既然是肖像，应该尽量写实，所以画出一幅几乎跟真人一模一样的活生生的画。这幅画送到议会去却引起了很大的争论。议员们对这幅画深感不满，当初反对给米勒奖学金的人更抓住机会提出责难说：“各位知道，米勒并非瑟堡市民，他是格鲁什村村民，为什么市议会决议给他奖学金，是因为有人推荐说他有杰出的绘画才能。但是这幅画表明不他值得从瑟堡市民的税金中拨出奖学金给他，这简直是在浪费珍贵的税金。”米勒的奖学金被取消了。

之前的生活已经很艰难了，现在被取消了奖学金，米勒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一点经济来源都没有，根本不能期望家里寄学费来。朗格鲁瓦曾寄来一封信，详细说明关于议会开会的情形。他并没有对米勒的画作出评价，但是在信里写道：“如果你为了这件事停止学画，那真是太可惜了。”米勒连最基本的生活都维持不下去，更不要说学费了。

米勒在窄小的房间里皱着眉头来回踱着步子。忽然，他看见了到巴黎之前祖母给他的那本《圣经》，他不禁想起了祖母的话：“当你孤独寂寞时，有了困难或受到**时，读读这本《圣经》，神一定会帮助你。”他拿起那本《圣经》，不经意地翻着，忽然注意到几行字。那是马太福音第六章第二十五节：不要为生命忧虑吃什么、喝什么，为身体忧虑穿什么。生命不是比饮食更重要吗，身体不是比衣服更重要吗？你们看那天上的飞鸟，既不耕种，也不收割或是存储，我们的天父尚且养活它，你们不比飞鸟重要得多吗？……

米勒读完这段文字，放下《圣经》，走到窗边，仰头望着屋顶上的天空，广大、晴朗的天空，令人感到舒畅极了。他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他不会放弃自己的理想，现在他还可以靠画招牌画养活自己。他决定到塞纳河边去散步。

米勒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画室学画了，他要靠四处打工来贴补生活，不论伙食费、房租、学费，都要靠自己去赚取。所幸许多人知道他所画的肖像很便宜，因此常常有人到阁楼来找他画像。画一张肖像只有5法郎或者6法郎，但是却要花掉米勒半天的时间，这些钱除了付房租和买些画具颜料，所剩无几。米勒每天早晨只吃些面包，喝一杯水，常常没有钱买午餐，对饭量大的米勒来说，这样的生活真是痛苦不堪。

拖欠画室的学费后，米勒无法厚着脸皮再到画室去，终于决定退学了。对他来说，卢浮宫美术馆就是全世界最好的美术学校，没有老师的指导，他仍然可以学得很好。与他关系不错的朋友来看他，得知瑟堡取消他的奖学金，他必须靠自己赚取生活费，生活十分困苦，都很同情他。他们四处奔走为米勒找了一些差事，给画商店画装饰用的画。这些画的风格和米勒的画完全相反，都是些肤浅华丽的画，但米勒为了赚取生活费用仍然用心地画。

一天，米勒在路上遇到德拉罗什，他默默地打了声招呼。德拉罗什从学生口中得知米勒生活困苦，却不知米勒因为没学费而退学。他亲切地询问米勒退学的原因。米勒表情僵硬地回答是因为自己现在拿不出学费。德拉罗什很感意外，学生里迟交或不交学费的人不少，甚至还有把学费拿去花天酒地的人。他极力劝说米勒不要退学，半途而废未免太可惜。米勒沉默了，德拉罗什又说：“不要犹豫了，明天就来吧，你的天分我很清楚。”米勒仍默不做声。米勒没有再去画室，但他仍坚持努力画画。

米勒很清楚地知道他不是暂时交不起学费，而是一直可能都交不上，这是他不再去画室的直接原因。最重要的是，他对画室的教学方式早就有了怀疑。德拉罗什的指导和米勒作画的风格迥然各异。米勒重视的是引起观赏者共鸣的古典绘画的精神，而德拉罗什追求时尚、华丽的浮躁画风。不论线条或色彩的使用，都可明显看出这种趋势。在这种学习环境下米勒不免感到精神上有所负担，一旦离开德拉罗什的画室，作画的时候反而感到自由多了。他从美术馆一些名家的创作中学到了不少东西，如明亮的色调、鲜艳的色彩。

还有一件事导致米勒对在画室学画彻底失望了。画室的学费一年是100法郎，对三餐不继的米勒来说这是不小的一笔钱，但是这件事的发生更使米勒对自己受尽艰辛留在画室学画是否有意义产生了怀疑。

事情是这样，当米勒在画室学画时，有一项叫罗马奖的有奖绘画比赛，优胜者能得到一笔奖金，去意大利罗马学画一年。米勒仅是听到罗马这个地名心里就激动不已，一旦到了罗马就可以接触到他最崇拜的米开朗基罗以及文艺复兴时期许多名家的作品，这真是天赐的好机会。为此，米勒全神贯注画了一幅画。

作品做最后的修饰即将完成时，画室的助手对米勒说：“米勒，好好地画，从画面上看来，你的获选希望是接近百分百了。前几天，德拉罗什先生也承认这个事实，排在你后面的是露，但是任何人都看得出，露比你差远了。”他的话使米勒高兴极了。两天后，担任比赛评审的德拉罗什先生把米勒叫去，米勒在进入他的房间之前，一直深信能听到和库契尔一样的话，所以兴奋得连心跳声都听得到。可是，他一进到房里，却见到满脸沉郁的德拉罗什先生。

米勒从德拉罗什那里得到的结果是，他推荐露去罗马。虽然他承认米勒的画很优秀，但是因为他喜爱露这个学生，加上一些金钱的因素，最后决定让露去。米勒的心仿佛掉入地狱一般。他认为这是对神圣艺术的亵渎。德拉罗什先生是当时法国一流的画家，但是他竟然为了人情而影响了艺术审查工作，米勒从内心感到愤怒，更感到失望。如果德拉罗什先生能公正地评判，米勒可以到罗马学习，他的命运可能会完全不同。

这件事关系到德拉罗什的名誉，米勒一直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直到很久以后，他尊敬的朗格鲁瓦先生向他询问这件事，米勒才把事情的始末说出来。朗格鲁瓦告诉他：“听了这事情的真相，我感到惊讶。像你这样心地纯洁的人，第一次看到社会黑暗的一面，你的愤怒与失望我可以想象，我为德拉罗什先生感到遗憾，他一定后悔不已。可是，这件事对你而言，可以说是认清社会的一个好经验。像这种令人悲愤的不公平现象，不仅是艺术界，在政治、商业及各方面，也都常常发生。你年纪轻轻，却不因痛苦的经历而自暴自弃，反而更努力地磨炼自己，这是很可贵的。”米勒渐渐把这件事放在心底深处，但是他绝不愿意再到画室去了。

虽然朋友们给他找了一些工作，但是米勒的生活越来越艰难了。他朴实耿直的个性，与生俱来的不善交际，要他低声下气地找工作根本不可能。一次，米勒在一家画商店前看到里面摆了许多粗劣庸俗的画，他认为自己的画要好得多，如果这种低劣的画都能出售，他的画一定有人买。他找到朋友们商量这件事，大家很赞成，于是拿着米勒用心画出的几幅画去找画商。

米勒的作品主题都是农村和海岸的风景，即便出现人物也是很朴素的，内容有深度，但色彩却不华丽，和当时巴黎流行的画作风格不同。那些画家仿佛商量好似的都不愿意出售米勒的画，他们说这样的画很难卖出，大家喜欢的都是色彩鲜艳、画面美丽的作品。

拖着疲倦的步伐回到阁楼后，米勒的心情简直坏透了。朋友们鼓励他说：“他们根本不懂你的画，但是为了生活，你不妨降低些要求，画些流行的作品，商人们会喜欢买的。”米勒虽然不甘愿，但在生活的压迫下，不得已只好画了几幅那样的作品。当画商们看到这些画时，态度都改变了，他们把画全部买去了。这些狡猾的商人看出米勒是生活拮据的穷画家，只肯以极低的价格去买他的画。他们以为难的口气说：“像你这样没有名气的画家的作品很难卖出，弄不好还会变成负担。”米勒虽然气愤，但是一言不发地把商人给的钱放入衣袋里。他不去想画的价值，只想到利用这些钱可以生活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