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学画

1836年年底，朗格鲁瓦向市长请求，他认为把米勒这样天分极高，以后一定会大有作为的青年留在小地方实在是太可惜了，应该把米勒送到艺术之都——巴黎去。但最大的问题是米勒很贫困，根本无法筹出学费，希望市长能号召瑟堡的人们为米勒提供奖学金让他到巴黎学画。市长同意朗格鲁瓦的请求后，立即召开市议会进行表决。议员们看过几幅米勒的素描后意见不一，经过讨论，终于获得多数通过，由瑟堡给米勒提供奖学金。

米勒得知可以被资助去巴黎学画，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尤其是大家对他的期望使他感到一份至高无上的荣誉。在他前往巴黎前，朗格鲁瓦真诚而严肃地嘱咐米勒努力学画，千万不要辜负了市长和市民们对他的期望。他接着又说：“米勒，杰出的艺术品并不是金钱所能衡量的，我由衷地祝你成功。”米勒紧握住朗格鲁瓦的手，感激他为自己做的一切。

在前去向往已久的巴黎之前，米勒回到格鲁什村，他想亲自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祖母和母亲。当家人看见他回来时，高高兴兴地迎接了他。但得知米勒要去巴黎学画的事，她们并没有像米勒想像的那样欣喜若狂，反而露出嫌恶的表情。虔诚的祖母一向认为巴黎是个可怕的地方，那里的生活太堕落、太腐化，那里的人都是神的背叛者，因为他们没有信仰，那简直是恶魔居住的地方。她不同意米勒到巴黎去。

米勒极力劝说祖母：“巴黎是国家的首都，也是世界闻名的艺术之都。那里有全世界最优秀的艺术品和杰出的绘画大师，要想学好画，无论如何要到巴黎去才行。许多人都住在那里，坏人难免存在。可是，我不相信所有的巴黎人都过着背叛神的生活。”

祖母说：“像你这种在农村长大的青年，到了处处充满**的都市，我实在不放心，谁都无法预料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米勒笑着说：“奶奶，受到**就堕落的人，住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瑟堡也有许多不良场所，那种地方我根本不屑一顾。况且，为了报答朗格鲁瓦先生以及市长的好意，我绝不会偷懒，一定全心全意、努力地学画，请不要担心。”祖母依旧固执己见，坚决不同意他到巴黎去。

埃梅听完米勒的话，见他意志坚定，何况瑟堡的人们已经好意地提供了奖学金，如果因为家人反对而无法前去，实在是说不过去。因此，她也帮助米勒劝说祖母。

米勒接着又说：“在法国，想成为著名的画家，就必须在巴黎的沙龙中入选。这虽是相当困难的事，但是想要成为画家，非通过这道难关不可，因此我必须观摩卢浮宫美术馆的古今名画来磨炼自己，而且，我也必须跟巴黎的许多杰出大师学习呀。”祖母在他近乎哀求的劝说下，开始动摇了，但是仍然要考虑一下。

米勒向祖母表明自己坚定不移的决心，对于米勒的坚持，祖母只好不再阻拦。她提醒米勒永远不要忘了今天的决心，不要做出背叛神的事。如果他不能做符合神的要求的人，不论他成为多伟大的画家，家人一点也不感到高兴。

米勒要到巴黎去了。埃梅拿出辛苦攒下的一点点钱给他，以备不时之需。米勒本不愿接受，但是他在巴黎人生地不熟，一定有需要用钱的时候，在母亲的极力要求下，他才心酸地接受了。祖母拿出一本旧的《圣经》，放入米勒的口袋里，说：“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只有这一本《圣经》，从小它就跟着我直到现在。当你孤独寂寞时，有了困难或受到**时，读读这本《圣经》，神一定会帮助你的。”带着充满温暖的礼物和家人的殷殷嘱咐，米勒踏上了前往巴黎的路程。

1837年1月，米勒到达了巴黎。当时正值冬季，寒风凛冽，像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着的格鲁什村一样，巴黎也下着雪。米勒的眼中看到的却是灰暗无比、满是灰色石头般的屋子和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的巴黎，这里和他生活了二十几年的绿野遍布，有着美丽的森林、牧场和蔚蓝色海洋的小村庄太不一样了。烟囱里冒着浓浓的黑烟，街灯昏暗不堪，死气沉沉地拥挤在窄小路上的人群和马车令米勒几乎要窒息了。

这一刻，米勒生平第一次后悔来到了巴黎，他有种立刻返回家乡的冲动，但是大家对他的期盼使他抑制住逃走的念头，他下定决心要成为杰出的画家后再回家乡。他捧起广场中央的喷水池喷出的清水洗了布满灰尘的脸，然后，他伸手从袋子里拿出从故乡带来的最后一个苹果，咬了一口，一股新鲜水果的芳香使他感受到故乡那种田园的气息。

米勒沿街走去，看到一家版画店的门口的橱窗里，画的都是一些穿着轻浮的舞娘、摆出各种姿态的披着浴衣的女人，令他厌恶不已。他走到一家简陋旅馆里投宿一晚，旅馆的老板娘看到寒酸的米勒后露出一副不屑的样子。老板娘把他带到靠近屋顶的阁楼里，房间里没有阳光，空气冰冷，除了一张床和木椅之外，没有任何家具，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简陋的房间对于生于农家、生活随意的米勒来说不算什么，但是那股腐臭味使他难以忍受。可能是一路过于疲劳了，他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冲到街上，深吸了一口阳光照射下的空气，然后连早饭也没吃就离开了。

米勒在很久以后，曾经用一段精彩的文字描绘过他初到巴黎的感受：“巴黎被浓雾笼盖着，昏黄的街灯半明半灭。数不清的马车相互拥挤着驶过狭窄的街道，那种气氛压迫、折磨着我的大脑和心脏，仿佛会让我窒息而死。我突然哽咽、哭泣起来，止也止不住。但愿我能更坚强一些。……我又记起了《圣经》里约伯的悲伤：‘愿我出生的那一天毁灭’。就这样，我走进了巴黎，我不是诅咒它，而只是在对它的物质与精神生活都一无所知时感到惶恐而已。”

米勒找了一整天也没有找到在瑟堡时一位朋友告诉他的寄宿之处。他只好到一个分租房子的地方，先安顿下来。比起昨夜住的地方，这里要干净得多。只是房东不太亲切，而且送来的饭少得令他吃惊。早餐只有两片薄薄的面包，奶酪也是一星半点，米勒之前在家里时每餐都吃很大一块面包，这点食物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少了。更令他吃惊的是，他发现同桌吃饭的其他寄宿人，有的竟连这薄薄的面包都吃不完，难怪他们脸色苍白，看上去衰弱不堪。那些人也不住地打量起这个新来的乡下青年。米勒吃完自己的食物后走了出去，他进到一家酒馆里，又吃了一份早餐，才略略感到满足。

米勒从店里走出来，忽然背后有人叫他的名字，原来是他的同乡杰比耶鲁。杰比耶鲁也是从格鲁什村来的青年，在巴黎当马车夫，他们虽然以前没什么交往，但是能在此地遇到家乡的人，令米勒倍感亲切，他问起杰比耶鲁的住处。杰比耶鲁住得离这里相当远，但偶尔也到这家酒馆吃饭。

灰暗沉闷的巴黎只有一处让米勒流连忘返，就是美丽的塞纳河畔，清澈的河水、优雅的绿树，尤其是黄昏中的景色更加令他着迷。位于河中的小岛上，矗立着一座非常漂亮的哥德式建筑——巴黎圣母院，举世闻名。寺院屋檐上有许多浮雕装饰，如头长犄角、背后长翅、吞食着人的人面怪兽。米勒立刻摊开速写本，搓了搓冻僵的手，画了几幅壮观的圣母院的素描。

米勒很快习惯了在那个小酒馆中和马车夫们一起吃饭。市长和朗格鲁瓦给他写的几份推荐信都没派上用场。他敏感得有点异常，十分惧怕巴黎人的嘲笑，甚至不敢同任何人说话，到卢浮宫美术馆的路也不愿意向人询问，他宁愿花几天时间四处徘徊、寻找。终于他找到了卢浮宫美术馆。

卢浮宫美术馆中数目巨大的藏画使米勒激动不已。每一面墙上都挂满人物、风景、宗教、历史、静物等大小不一的杰作。特别吸引米勒的是意大利古典时期的画以及名家米开朗基罗、普桑、曼特尼亚的作品。这些名家的画对他来说是极大的震撼，对他一生有极深远的影响。米勒每天都到卢浮宫美术馆去观赏、揣摩那些名画。

米勒不想进美术学院学画，他常在美术馆里看到许多穿着华丽衣服，嬉笑打闹的美术学校学生在漫不经心地参观名画。他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厌恶吃喝玩乐的生活。而且当时国内著名的画家的作品大都以新奇制胜，几乎看不到令他有丝毫陶醉的作品。

米勒十分孤独，他惧怕巴黎，但是又舍不得美术馆中使他陶醉的杰作。他经常生病，有时甚至因为高烧处在死亡的边缘。他想离开巴黎，成为著名画家的理想是他留下来的唯一精神支柱。在瑟堡时，米勒常听到德拉罗什的大名，当他离开瑟堡时，朗格鲁瓦叫他到巴黎一定要到德拉罗什的画室学习，而且还为他写了一封介绍信。米勒特意到美术馆中观赏德拉罗什的画，那是一幅描绘巴黎都市风俗的画，结果使米勒失望透顶。德拉罗什是法国风靡一时的画家，有许多学生到他的画室学画。米勒曾经对可以跟他学习相当地憧憬，然而，此刻的失望之情难以言说。米勒几天都在为是否到德拉罗什的画室而困扰。

朗格鲁瓦曾对米勒说：“德拉罗什或许不是最好的画家，然而他有极为敏锐的观察力，能看出学生的天分，很多被他赏识的学生都有很好的发展。米勒，他一定能看出你的天赋。到他的画室，有助于你明白现代法国绘画的趋势，而且他的画室里有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都是很好的竞争对象，可以激励你。”米勒反复思索朗格鲁瓦的这句话，终于决定到德拉罗什的画室去。这时，他到巴黎已经一个月了，在卢浮宫美术馆观画、河边写生的日子过得很快。

德拉罗什看了朗格鲁瓦的介绍函，立刻在客厅接见了米勒。他看到米勒带来的几幅素描，立刻就发现了米勒的天分。米勒成了德拉罗什画室的一名学生。

画室中的其他学生令米勒难以接近，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一边聊天一边作画。他尽量远离库退尔、埃贝尔、伊冯和菲伊安这些同窗，因为他们“那些难懂的、讨人厌的画室俚语和双关语使他厌烦得要命”。米勒只是专心练画，他仍是从临摹着手。

米勒不仅与同学们，还与整个巴黎都格格不入。巴黎到处是时髦的年轻人，他却穿着格鲁什村农夫所穿的木鞋，衣服极为简朴，头发垂肩、胡子很长。他身材高大，又经过长时间的劳作，骨骼粗壮。其他同学虽然看不惯米勒，却也不敢开他玩笑。

米勒从早到晚只专心作画，不肯多说一句话，其他的学生便为米勒取了外号，叫他“木头人”。米勒根本不理会别人如何称呼他。米勒从外貌到内在仍旧流露出乡下人的气质，同学们甚至是老师都嘲笑他的土气，说他土得掉渣。

德拉罗什颇为自负，他作画的天分不高，但却十分聪明，还很有识人的本领。他对米勒的态度是既尊重又敌视。有时他会严厉地告诫米勒，说他需要“用棍棒来管教”，有时他会过来瞧瞧他的作品，叹口气就离开，一言不发，也不作任何具体指导。一次，因为米勒绘画中的小失误，他在课堂上大肆嘲笑和责骂了米勒一番，令米勒难堪极了。

不知不觉中，寒冬已经远离，温暖的季节到来。米勒的绘画技巧在这段期间里有了惊人的进步，德拉罗什常对学生们说，多向米勒学习。具有独特的创意是米勒画作最明显的特点，也是其他人学不来的。虽然他的作品令大家刮目相看，有些人却开始嘲讽他。因为米勒喜欢古典的画，这些在其他人的眼中太过时了。米勒毫不在意，他坚持自己的信念，不肯随波逐流。

但有些人也很欣赏米勒，其中一个就是德拉罗什的助手，他很赞赏米勒的才华。德拉罗什也悄悄夸奖米勒：“在我的画室里他是最杰出的学生，别人永远无法模仿他，照这情形看来，将来他一定会成为大画家。”

米勒渐渐觉出在画室学画有许多束缚之处，他认真地学习古代画家的素描习作，但他告诉一个朋友说，德拉罗什总是让学生们每两周画一次热尔曼尼克斯的雕像，他实在忍受不了这种频繁的画雕像，却没有教授作画技巧的课程。

卢浮宫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