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乱中的生活

1847年,卡特琳娜生下了第二个孩子。米勒很喜爱也很疼爱孩子,但是人口的增加,生活负担更加沉重了,米勒只好日夜不停地工作。这一时期,巴黎市区局势非常不安定。

自从1845年以来,整个欧洲地区气候不调,农作物歉收。尤其是法国,马铃薯几乎毫无收成,但是物价却不断高涨。之前又由于拿破仑的连年征战,荒废的田园无法重新耕作。连年的经济不景气,人民的生活越来越苦。企业家也以经济不景气为借口,削减工资,大幅裁员,失业的人增多。农民为重税所苦,即使有工作的人也无法买到足够的食物。1848年2月爆发了著名的“二月革命”。

数千民众在巴黎市区游行,高声呐喊:“打倒路易,把政权还给国民!”先只是劳工、学生参与游行,到了后来,平时压抑着不满的民众,也不断加入示威行列,情况越来越激烈。看到这情形,政府军在惊慌之下,竟然向示威的群众开枪,造成数名百姓死伤。流血的刺激使民众的愤怒升至顶点,他们在巴黎市区内建立了两千多个据点,与政府军对抗。民兵也加入对抗政府军的行列,民众夺取了巴黎的兵营和弹药库,路易国王逃亡英国。暴动仅用了两天的时间,就成立了革命政府。

作品《筛谷的人》

画家们也趁此机会对沙龙的评审制度进行改革。过去因评审委员的不公平、重人情,使得沙龙失去了公正的原则。他们认为参展作品的入选与否不应靠几名评审员的意见来决定,应把决定的权利给民众。画家们要求举行无评审制度的沙龙,这个意见被接受了。1848年,全世界首次的无评审沙龙在巴黎举行,在绘画史上,这是值得纪念的一件大事。

这些改革对米勒而言,当然是好事。他有机会将自己的才能完全展现出来。米勒曾尝试以人民中的典型群体——机械工、采石工、掘土工和忍饥挨饿的乞丐为绘画的题材。这下他终于可以把这些类型的绘画在沙龙中展示出来了。他参展的是表现古典主义风格的《巴比伦被俘的犹太人》和表现劳动人民生活的伟大作品《筛谷的人》。《筛谷的人》是以在格鲁什村劳作的农民为题材,画上是一个农人身着破衣和木鞋,摇着畚箕将农作物去壳。米勒的两幅画都获得好评,《筛谷的人》甚至被画评家誉为“法国画坛划时代的杰作”,他们认为这件作品与时代的革命精神相互辉映是最值得注意的。《筛谷的人》是米勒创作生涯的巨大转折点,这幅画是他开始农村题材创作的伟大旅程的起点。

米勒的朋友谈到《筛谷的人》时,向他指出画的颜色的涂抹过于厚重,就像粗皮革那样凹凸不平。米勒自己也注意到这一点,但是没有明确表示,而是在绘画过程中有所改变,只是这种改变是微小的,渐进式的。

米勒的画在沙龙里得到好评,但是米勒却过着非常穷苦的生活。朋友们想帮帮米勒,他们找到新政府中喜爱美术作品的人,向他说明了米勒的情况。对一切革新者都感兴趣并一向对西奥多·卢梭等人特别有好感的新政府,为这幅画付给了米勒500法郎。勒德吕·罗朗还预支给他1200法郎,委托他创作另一幅作品。米勒又惊又喜,立刻把钱给卡特琳娜,让她去买生火用的木材和食物。几天后米勒一家人用卖画得来的钱搬到新居,米勒开始着手新政府委托他的绘画工作。

新成立的共和国如此善待艺术家的事情无疑吸引了米勒一时间投入了政治:他参加了为共和国设计雕像的竞赛,虽然没获成功。他把共和国的象征表现为戴着用麦穗作装饰的皇冠的守护女神,一只手托出蛋糕、另一只手拿着调色板和画凳,象征着守护农民和艺术家。他还画了两组粉笔素描,内容更加热情奔放,其中一幅是自由女神拽着帝王们的头发,另一幅是她挥舞着长矛。这些画至今仍在。

法国激进派雅各宾派执政没有几个月,七月起义爆发了。政局混乱,米勒的画无法售出,一家人没有分文的收入。贫穷的米勒又回来了,他只得再去画招牌赚取微薄的收入。

米勒只有在面对画布时,才能暂时忘掉饥饿以及全家人的生活问题。当作品完成后,他又开始为家人的生活而掉入阴霾。严冬里,火炉里没有一根可供燃烧的薪木,孩子们的三餐也都没有着落。有一天,卡特琳娜把空钱包给米勒看,凄苦地笑了笑。米勒看了后,一言不发地出门去了,不久,带来一名收买旧货的人,他把画室角落平常自己工作疲倦时躺卧的床铺卖掉。卡特琳娜脸色大变,坚决不同意米勒这么做。但是为了给孩子们吃上饭,最终还是把床铺卖了。坚强的卡特琳娜并没有因此掉过一滴泪。米勒将角落里画了一半而感到不满意的画丢入火炉里,画布很快就变成白灰,他便借这点火烤一烤冻僵的双手,想着下一幅画的题材。

卡特琳娜的鞋跟已经磨光,鞋尖裂开,脚趾头露出来。米勒虽然仍穿着木鞋,但卡特琳娜却不能穿木鞋,他想:“这么寒冷的天气穿那样的破鞋子,脚尖一定很冷的。”于是,米勒拿上自己最满意的一幅素描向附近的鞋店走去。米勒和那家鞋店的主人很熟,那人也很喜欢画画,常在窄小的工作间里以及橱窗里挂一些漂亮的画。米勒拿出自己的画给鞋店老板看,说:“这幅画,能不能换一双女鞋呢?”店主当然知道这幅画的价值,但是他故意作出为难的样子,到鞋架的角落里拿出一双品质最差的女鞋交给米勒,还表示自己吃亏了。米勒虽然明知自己苦心作出的画远远高于这劣质女鞋的价值,但是他没有任何办法。卡特琳娜正怀着第三个孩子,在这艰苦的生活中米勒想尽量给她一点安慰。卡特琳娜看到鞋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过了半晌,静静地流下两行热泪。她虽然没说什么,但她的泪水已经表达了无限的情意。

朋友们赶到米勒家里,发现这么冷的天气,烟囱没冒烟,房里静静的,好像没人在,敲敲门,房里传来米勒的声音。他们发现米勒竖着衣领无精打采地坐在角落的旧木箱上。米勒看看朋友们,低声说:“哎,两天来仅是喝白开水,能卖的都卖光了,除了那些卖不掉的画,什么也没有了。”

卡特琳娜要生产了,但是米勒连一分钱都拿不出付给产婆。最后还是产婆给了他30法郎,托他画一块招牌。

这时,爆发的革命不知牺牲了多少人,好不容易才建立的政府,现在却又开始压迫人民了。人民愤怒到极点,不论男女老幼都加入战斗的行列。可是政府军仗着精良的武器,残酷射杀百姓,连妇孺都不放过。米勒目睹了民众被杀的种种惨况,成堆成堆的尸体被装上马车运往火葬场的景况,真是如同地狱一般。米勒对政治的厌恶达到了极点。周围的场景给他的启示就是战争的残忍和恐怖。为了逃避这些悲惨的景象,他竭尽所能想要离开巴黎。

恐怖的风暴过去了,但是在巴黎仍人心惶惶。米勒在巴黎越来越难生存,人们早已失去欣赏艺术品的心情。因为画卖不掉,米勒只有找乐谱出版商,帮他们画歌集的封面,赚取一些生活费。这时,他意外地接到格鲁什村家乡母亲寄来的长信,打开一看,却不是母亲平常那种秀丽的笔迹,每个字都显得无力而潦草,米勒未读之前已感到不安。

亲爱的弗朗索瓦:

近来你都没有写信回来,你的生活是如此忙碌吗?果真如此,我当然很高兴。弗朗索瓦,我们乡下人不明白新政府的所作所为。据说,新政府是为人民谋福利的,真是这样吗?新政府征收90法郎的高额税金,使我们生活非常困难,村里的人都说:“这么高的税金,实在付不起啊!”可是仍然不得不付。

你是知道的,以前的那些税金我们支付起来已经很困难了,90法郎的税金会使我们更困苦,你当然了解。为了付税,我们只有把马卖掉,没有马,此后仅能靠锄头缓慢地耕作,收获一定会减少,生活越来越苦了。

村子里的商店几乎也没什么货物可卖了。弗朗索瓦,这个夏天你会不会回来看我们呢?如果我有小鸟那样的翅膀,真想飞到你那里去。

你的画有人买吗?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把实际情形告诉我吧!听说六月里巴黎发生了暴动,是真的吗?村里的传言非常可怕,许多人被杀了,我不敢相信。

又有传言说许多人被捕,会不会有你,该怎么办呢?因为你很久不来信,我很担心。祖母近来身体也不太好。

深深爱着你的母亲

米勒反复读了几遍信,乡下生活的痛苦情形不禁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心里非常难过,也很思念祖母和母亲,但是现在的情况使他无法把真实的生活状况告诉家人。

暴乱停息以后,巴黎人的心情比以前更颓丧,享乐主义更风行。虽然这种情形很不好,但是没有人有力量改变这种风气。过去从未和米勒打过交道的画商们也常常来找他了,他们来的目的是想收购**画。当然,并不是**画就没有高雅的作品,但是画商们想要的不是那种高级的艺术品。他为使家人生存下去,不得不画那些令自己厌恶的画。

为了平复自己不快与矛盾的心情,米勒常离开市区,到马鲁特的山丘地或更远的地方去散步。这些地方离巴黎不远,却完全不同于巴黎,空气清新,阳光美丽,每次米勒在这儿散步时,总是会想起故乡格鲁什村的种种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