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斯二世
1795年8月底,海顿回到了维也纳,与三年以前从伦敦归来时相比,这一次的前景较为明朗。艾斯特哈齐家族的新主人正在等他回来,以便安排高水准的音乐活动。海顿忙得不亦乐乎,不但要重组乐团,也要为他们光辉的初演作准备。
演出定在1796年1月4日,演出的剧目是安东尼奥·德瑞菲的歌剧《忠贞的佩内洛普》,这个盛会在奥地利王子的维也纳宫举行,听众们不但沉醉在歌唱家的歌声里,也为昂贵的烟火所吸引。海顿感到庆幸的是,他的新主人尼古拉斯二世喜欢冬天待在维也纳,夏秋则在艾森施塔特城堡,在这方面,亲王的爱好完全和海顿相合。
可是,这几乎是亲王和海顿唯一一致的一点,整体来说,他们的关系并不愉快。在海顿接触过的四位艾斯特哈齐亲王里,最后的这一位他最不满意。他的父亲只是对音乐没有兴趣,这一点海顿没什么可抱怨的。尼古拉斯二世却不同,他跟他的祖父一样,是一位热爱艺术的人。他深爱音乐,对音乐家也很慷慨。根据记载,有一次他到巴黎,曾送给凯鲁比尼一枚价值连城的戒指。海顿是凯鲁比尼的偶像,但是亲王却从未对海顿有过这样的表示。原来他对海顿的作品并不感兴趣,他喜爱的音乐完全集中在教堂音乐上。他喜欢的作曲家当中,有一位就是海顿以前的“老师”卡尔·洛依特,洛依特那肤浅过时的作品,在当时那个年代也早已不流行了。
另一方面,他聘请了海顿,也使他成为许多王公贵族羡慕的对象,这大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因此,他当然希望海顿能留在他的身边,领导他的乐队。亲王最初付给海顿的薪水只有1400个金币(安东亲王也付给海顿同样多的钱,却不要求他做任何工作)。
尼古拉斯二世为人不够圆滑和成熟,和其他作曲家们交往时也常常表现出不可一世的优越感,这在他对贝多芬的态度上可以明显看出来。在他的要求下,贝多芬写了一首伟大的圣乐——《C大调弥撒曲》,这是他那时期最杰出的作品之一。演奏完毕,亲王却对这个已经颇有些名声的作曲家说:“我亲爱的贝多芬,你刚才作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呢?”被激怒的贝多芬听到后拂袖而去。
尼古拉斯二世和他的祖父一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独裁者,但他缺少他祖父对音乐的真正了解。海顿并不介意老尼古拉斯的专横,他虽然有许多缺点,却真正懂音乐,而且和海顿关系密切。海顿很不情愿忍受这个年纪比他小一半,经常不知道自己在谈什么的尼古拉斯二世。
有一次,亲王在预演时作了一些毫无道理的批评,海顿竟然毫不顾忌地说道:“亲王阁下,这件事该如何决定,应该是我说了算,因为这是我的工作。”尼古拉斯二世听完后愤怒地离开了房间,所有的音乐家都吓得不知所措。
通常海顿会设法抑制自己的愤怒,找一个比较好的方法去解决问题。他经常去找尼古拉斯二世的夫人玛丽·赫门纳基德公主,她非常欣赏海顿,总会为他解围。譬如说,海顿很讨厌别人直呼他的名字,而不尊称他的牛津大学音乐博士的身份,公主就负责监督,使宫廷中没有人敢鲁莽地不加头衔直呼“海顿”。官方写给海顿的信,也要依照适当的礼仪称呼他。几年之间,公主也为海顿争取了很多恩惠,包括几次加薪的机会,海顿也经常得到亲王地窖中的美酒。
整体来说,海顿虽然不喜欢他的新主人,却并不反对在他手下工作,因为他的工作比以前要轻松得多,他只要每年为他的主人写一部弥撒曲就行了。从1796年到1802年之间,他写了六部弥撒曲。
除此之外,海顿还有项任务,就是节庆时要出席演出,以便让亲王向别人炫耀他有个著名的指挥。1797年,匈牙利的伯爵约瑟夫来到艾森施塔特城两次,1800年皇帝皇后莅临一次,海顿都被请出来露面。
乐队例行的那些工作,都交给海顿的代理人去做。海顿觉得,除了为亲王服务,他还必须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其他事业上,因为这些事业非常重要。
《创世纪》
在伦敦时,海顿曾对人说:“我想要写一部使我名垂青史的作品。”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亨德尔纪念会上的经历,使海顿深信,清唱剧最能使他和未来结下不解之缘。此外,想要实验新的表达方式的欲望,也促使海顿走向了清唱剧。写完《伦敦交响乐》后,他觉得他在交响乐方面已经不可能再突破了,虽然他已经六十多岁,却很想尝试一种新东西。
海顿选择《创世纪》为主题,也是源于英国,这件事情有许多说法。有人说是萨洛蒙给了海顿一个剧本,这个剧本是诗人利得尔根据弥尔顿的长诗《失乐园》改编而成的,本来准备交给亨德尔谱曲,但是亨德尔因故没有动笔,就一直搁置了起来。还有一种说法是,海顿要求他的好朋友、小提琴家巴斯里蒙提供一个适合清唱剧的题材时,巴斯里蒙就指着《圣经》说道:“就在这里!拿去吧,就从《创世纪》开始。”
维也纳的音乐爱好者中,有一位德国籍的男爵,名叫范·斯维腾,他喜欢清唱剧,尤其是亨德尔的作品,他也担任维也纳宫廷图书馆的馆长和教育会会长。
1769年,男爵游历英国,在那里成为亨德尔的热烈崇拜者。他带了一些亨德尔最出色的清唱剧乐谱回家,并认为自己有义务把亨德尔和巴赫的音乐推广开来,因此每个星期天早晨,他都会在宫廷图书馆举行一次亨德尔和巴赫作品的介绍推广。因为图书馆里没有风琴,男爵就请常到图书馆来的莫扎特以吹奏乐器代替风琴,重新编写了许多亨德尔的清唱剧。
斯维腾也请莫扎特为巴赫的一些赋格曲配上弦乐三重奏或四重奏,并加上引介性的慢板。这段时间,由于对巴赫的巴洛克式音乐接触比较多,这对莫扎特的艺术发展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男爵也曾资助过贝多芬,贝多芬将自己的第一首交响乐献给他,作为回报。
斯维腾男爵不仅是一位优秀的翻译家,而且对海顿创作清唱剧作出了很大的贡献。由于斯维腾的地位和影响力,使海顿的工作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始。
在那个时代,除非有人出钱邀约,否则作曲家很少主动去写一些重要的作品。尽管海顿已经鼎鼎大名,又有稳固的经济基础,也不会主动去写这些没有任何收益的作品。如果他仍留在英国,他可能为萨洛蒙或格里尼写这样的清唱剧,但是在维也纳,海顿要去找谁呢?在这个时候,斯维腾出现了,他召集了12个爱好音乐的绅士,每个人捐出50个金币,作为表演的费用,还付给海顿一定酬金。这样,海顿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就开始创作《创世纪》。在后来的几年里,他将大多数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这项工作中。工作进行得很缓慢,因为如海顿所说,他想要精雕细琢,因为他打算让这部作品在世间流传很久。
将心力贡献于创作《创世纪》的这段岁月,是海顿生活里最丰富和最快乐的时光,他忘我地投身于比以往更能表现他内在力量的工作里。尽管从小就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也深知人生的黑暗面,但海顿对宗教一直很虔诚,从不怀疑神,他觉得世界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地方。
从某种程度来说,海顿的每一部作品都是一项“创造”,表达他对天父的赞美和感谢。现在,他可以完全投入地去做了,而且能享有前所未有的自由。同时,他有机会借音乐来歌颂大自然之美,并表达他内心的和谐与感恩。
海顿在创作这出神剧时,觉得精神上有了一个提升。他常常感到自己和造物主有密切的联系。他曾说:“我写作《创世纪》时,感到空前未有的虔诚,我每天都跪下来祷告,祈求上帝赐给我力量完成这部巨作。”
《创世纪》完成后,施瓦岑堡亲王找到海顿,邀请海顿在他的宫殿里举行首演,海顿同意了。首演的日子定在1798年4月29日。首演那天,虽然只有获得邀请的来宾才能进入亲王府邸,却有许多听众聚集在府邸的外面,附近的市场摊子不得不拆掉,好容纳越来越多的人,此外还动员了12名警察和18个骑马的警卫来维持亲王府邸的交通秩序。
当时出席的卡佩尼说:“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维也纳的文艺界和音乐界的精英全都聚集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小提琴奏起第一个音时,最深沉的寂静、最纯粹的注意,以及最虔诚的敬慕,就弥漫在整个会场。”
这次,海顿可不像以往那么镇静了。他后来说:“我一会儿冷得像冰块,一会儿又突然热得像火把,我真害怕我会得心脏病。”
音乐家都是第一流的,海顿亲自指挥。弹奏钢琴的是宫廷作曲家沙赖皇,女高音是克丽思汀·吉拉蒂,当时人们评价她说:“她的声音清丽而富于变化,她的身材优美可爱,脸上的表情很丰富,眼睛明亮,加强了每一个字的效果。”
男独唱者是宫廷歌剧团的男低音伊克纳茨沙尔,以及特蕾莎学院的教授瑞塞梅耶,他那美妙的男高音曾赢得过赖奇顿史丹公主的赞赏。
这次的成功远远超过预期,大多数听众的感觉也许和维也纳那位资深记者一样,他写道:
那个迷人的晚上已经过了三天了,但那悠扬的乐声仍然盘桓在我的耳边和心上,当时我体验到的,至今我仍不时甜蜜地回忆起来。
海顿没有理由不满足,支持他的贵族不但将事先同意的酬金付给他,还将全部门票的收入给了他。这只是个开始,《创世纪》的演出盛况历久不衰,它的收入大部分捐给慈善机构,远超过之前在伦敦义演会上的收入。
同年的5月7日和8日,《创世纪》又在施瓦岑堡宫演出。可是这时,海顿一直以来的劳疾却突然发作了,他必须在**躺一段时间。
虽然专注地创作《创世纪》带给他很大的快乐,却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有许多时候,他觉得自己记忆衰退,思维枯竭,精神紧张到了极致。等到他的身体可以继续工作时,他对所进行的工作竟缺乏信心、失去力量,这是以前创作交响乐或弦乐四重奏时从未发生过的。
对于任何即将满70岁的音乐家来说,写如此繁复的整套的清唱剧,将是一份艰巨的工作。可是海顿的工作还不止这些,在这段日子里,他写了两部弥撒曲、一首小号协奏曲、一些最好的弦乐四重奏、三首钢琴三重奏、一首《十架七言》的清唱曲,以及他自己很喜欢的奥地利国歌《神佑吾王弗兰茨》,这首歌使海顿成为奥利地家喻户晓的人物。
谱写奥地利国歌的动力来自英国。海顿注意到,每当英国国歌《天佑我王》演奏时,英国人都极为振奋。这个时候,奥利地陷入了与拿破仑的战争,因此,奥地利也需要一首国歌。
范·斯维腾让海顿再一次梦想成真。斯维腾和皇室秘书康特·苏卢讨论了一下,苏卢表示很愿意负责这一计划,并立即聘请诗人哈斯克卡填词。1797年1月,海顿谱好了曲,2月12日,皇帝诞辰时,维也纳全部戏院和奥地利各省都在唱这首国歌,这首歌也唤醒了无数的爱国心。
皇帝送给海顿一个金盒子、一幅肖像以及一笔丰厚的报酬。海顿认为颁发一个勋章给他将会是对他最大的感谢。虽然弗兰茨皇帝和皇后对海顿的态度比他们的先人要友善得多,他们还是没有颁发这项荣誉给海顿。
1799年12月22日和23日,海顿指挥了两场《创世纪》的演出,将收入送给了维也纳音乐家遗属协会,这是一家旨在为已故音乐家的家属提供资助的机构。海顿的善举大大改善了该机构的经济情况。从那时候开始,海顿总是让维也纳音乐家遗属协会演奏他的神剧,通常由他本人指挥。仅仅三年时间,这部作品就为许多生活无望的音乐家的遗属们筹集了约4万金币。
《创世纪》在维也纳首演一年以后,伦敦人也听到了。阿什利收到《创世纪》的曲谱后六天,就在伦敦科文特花园剧院演出,这次演出能如此迅速,主要归功于印刷者汤马斯·古得温的策划,他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赶印出了120份乐谱。
法国人从不买清唱剧的账,可是非常奇怪,他们对海顿的作品越来越有兴趣,法国一些爱好音乐的人士想邀请海顿亲自到场指挥,但是由于奥地利和法国半年前刚打了一仗,奥地利遭到惨败。尽管法国人度量宽大,能为艺术而抛弃政治争执,但是奥地利的警察并不买账。
1800年夏天,巴黎歌剧院派普莱耶尔到维也纳,把法国的邀请书亲自交给海顿,然后像十年前萨洛蒙的做法一样,陪海顿到法国去。可是奥地利当局不准海顿穿过边界,否则将以间谍论罪。海顿和阿塔里亚出版社到处奔走都没有结果,普莱耶尔只能无功而返。起初,海顿很想去巴黎,因为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到外国旅行的快乐滋味,可是后来他决定不去了,因此,《创世纪》于1800年12月24日在巴黎演出,由史泰贝特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