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默生的来信

读了一个无名作家寄上的《草叶集》,远在康考德的爱默生激动不已,他认为真正意义上的美国诗人已经诞生了。他在写给朋友的信中,先是怀疑诗人如此成熟的思想是从哪里来的,又猜测他如何能拥有近乎动物般的本能。考虑到爱默生在当时美国文坛上的声望和地位,这一本土里土气的怪书竟然闯入他华贵优雅的书斋里,并受到热情洋溢的赞赏,不能不说是一件怪事。

总之,爱默生辗转得到经销书店的地址,并写了封信给惠特曼:亲爱的先生:

对于才华横溢的《草叶集》,我并没有忽略它的价值。我认为它是美国至今所能贡献的最了不起的聪明才智的精华。我在读它的时候,感到十分愉快,伟大的力量总是使我们感到愉快的。我一向认为,我们似乎处于贫瘠枯竭的状态,因为过多的雕凿,或者过多的迂腐气质正把我们西方的智慧变得迟钝而平庸,《草叶集》正是我们所需要的。我为您的自由和勇敢的思想而高兴,准确说是非常高兴。我发现美妙无比的事物,正像它应该有的那样,表现得无比美妙。我还发现您那种大胆的处理,恐怕只有深刻的理解力,才能够做到。

一个伟大事业有着这样良好的开端,我向您表示祝贺,这个开端将来一定会有广阔的前景。我揉揉眼睛,想看看这道阳光是不是幻觉;但是这本书给我的感觉又是明确无疑的。它最大的优点就是加强和鼓舞人们的信心。

直到昨天晚上,我在一家报纸上看见这本书的广告时,才相信真有此书,而且能在邮局里买到。

我很想见到使我受到教益的人,并想定下一个任务,去访问纽约,向您表达我的敬意。

爱默生敬上

1855年7月21日于麻省康考德

看完这封热情洋溢的赞扬信,惠特曼飘飘欲仙,他说:“这有如帝王的御书,想必他是允许我向众人夸耀的。”

爱默生很少轻易地说话捧人,但一旦开口,字字落地有声,在社会上很受重视。他的门生康威说:“除了卡莱尔,爱默生从不曾对任何同辈有这样的称赞。爱默生的赞誉就是文学界的通行证,只要是他称赞的书,到哪儿都行得通。”

不但美国这样看,连大洋对岸的伦敦报评也这样写道:“只要是爱默生赞美过的东西,我们都不可以怠慢!”本来纽约一家周刊将《草叶集》批得一无是处,看到爱默生推荐之后,马上换了一副口气。

虽然有爱默生的赏识,但是惠特曼那不拘一格的写法、不押韵的格式以及开创性的思想,并没有那么快就被大众接受,因此,《草叶集》并不畅销,批评他作品的人还是有很多。

度假归来后,惠特曼得面对一大堆的评论。先是《民报》编辑达纳。达纳对他还算赏识,他认为惠特曼具有勇敢的、创新的想法,对与大自然合而为一的意境以及美感有充分的领略。达纳聪明地把批评放在了后面,他评论道:惠特曼的诗有时候会显得缺乏教养,气氛怪异,他给人的感觉非常独特,那是一种混合了粗犷、原始和叛逆的味道。这些独特的个性很难使这本诗集在谨小慎微的文人圈里流行。

此外,《生活描述杂志》认为该诗集没有意义,也没有可看之处。

听了这些话,满脑子都是生意经的书商已经泄了气。先是代理书商撤了资,接着,专门负责推销该书的商人魏尔斯也立刻给惠特曼施加压力,要他删改不妥之处,否则就要请他另择他人了。

收到爱默生来信那天,惠特曼刚好遇上达纳。达纳要求把爱默生的来信转载到《民报》上,惠特曼没有同意。后来经过达纳的多次游说,惠特曼终于答应了。虽然一开始心里有些不快,但当报纸刊登以后,惠特曼反而松了口气。后来,为了攻击批评他的人,他又把这封信寄给了所有的编辑和评论家。

1855年年底,惠特曼又印刷了第二版的《草叶集》。这次,他将爱默生的信件全文和他本人的回信全部印在了书末。爱默生在没有看到第二版的诗集之前,倒是很守信地去纽约拜访了惠特曼。当然,在拜访之前,大师还专门打听了一下这个**不羁的惠特曼。

爱默生先派门生康威到布鲁克林去见惠特曼,康威在邮局查到地址后,一路摸到莱也顺路。惠特曼的母亲将他带到罗姆的印刷厂。康威见到诗人之后,即刻就写了一封信给老师,叙述他初遇惠特曼的感想:我去的时候,他正在校稿。他是站在人群中最不耀眼的那种人,一件蓝条纹的衬衫,敞着脖子,坐在一只没有椅背的凳子上,那也是印刷房唯一的凳子,他把凳子让给了我,自己就沿着桌边坐下。他的动作很直率,但还不至于令人难堪……他似乎对您很有兴趣,老问我您对他所写的诗的看法。

他显然是个闲人,送我出来的时候,一路上跟小贩、工人、剪票的亲热地打招呼,他告诉我,是他自己选择进入粗人的阶层的,他喜欢与他们交往,只可惜,他们虽爱他的为人,却无法领略他的诗。这是惠特曼一生最引以为憾的事。

晚上,在与惠特曼进餐时,康威也带了妹妹及女伴。两位女士都读过惠特曼的诗,也喜欢他的为人和谈吐。康威在信的结尾告诉他的恩师说:“在告别的时候,我觉得我心田的版图上,又涌出一个新的城市,它好像刚刚从波涛汹涌的海面冒上来似的。”

继康威之后,爱默生又请诗人朗法罗去探访惠特曼。惠特曼滔滔不绝地谈起他即将二版出书的计划,谈起他困顿的童年、编辑的甘苦,朗法罗的结论是“其人不如其诗”。

1855年年底,爱默生亲自到布鲁克林去看惠特曼。他们谈了一个小时,然后去吃晚饭,在惠特曼的怂恿下,他们还到“救火员的俱乐部”中喝了两杯。

两个月后,他们又一次相聚了。这一次仍是爱默生到布鲁克林看他,两人在一起吃了一顿晚饭。

在惠特曼年轻的时候,他对爱默生是非常崇拜的,恨不得成为他的入室弟子,但当他年纪渐长,他慢慢脱离了爱默生。1857年,惠特曼曾对人说:“我这个人很失礼,常常不给别人回信,又不懂礼数。”他的友人反驳他说:“我想你是对自己太苛刻了,如果爱默生和他的朋友们读完《草叶集》之后,仍希望你像常人一样懂得那些繁文缛节,那他们确实是看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