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受皇恩

1864年3月10日,年仅18岁的路德维希二世继承马克西米连二世的王位成为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坐上王位后,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找到内阁机要秘书弗朗兹·西拉·冯·匹夫特迈斯特,命令他不管用任何办法,也要找到瓦格纳。路德维希是瓦格纳歌剧忠诚甚至是疯狂的爱好者。

匹夫特迈斯特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瓦格纳。因为瓦格纳已经欠下巨大的债款,他得不停地几天换一个住处,以防要债的人找上门来。5月3日,早上10点钟,匹夫特迈斯特拜访了正在斯图加特(德国西南部一城市)避债的瓦格纳。他在前一天便已经在附近打转了,瓦格纳还以为他是锲而不舍的维也纳债主,不肯见他。失眠了一夜以后,早上他壮起胆子,准备迎接最坏的事情的来临。结果,这个陌生人呈给他一帧国王的照片,并附上口信说,国王是他热烈的爱慕者,希望能为他解除物质上的一切顾虑,同时很盼望能跟他见上一面。

匹夫特迈斯特建议他当晚就起身前往慕尼黑。瓦格纳当下便写了封信给国王,开始了他与国王之间为时近20年,大约600封的书信往来。

敬爱仁慈的吾主陛下:

谨呈上我的眼泪与至诚,告诉您诗章的奇迹,如天命的事实,已进入我贫鄙无爱的生命;而此生、此诗与此音乐,现在都属于您,我仁慈年轻的国王,请您支使它一如您自己的财产。

您的惊喜莫名、忠心而真诚的子民理查德·瓦格纳

路德维希生于1845年8月25日,正是瓦格纳完成《罗恩格林》和《纽伦堡的名歌手》散文草稿几天以后,也是《唐怀瑟》在德累斯顿首演前几个月。路德维希快乐的童年是在天鹅堡度过的,那是位于巴伐利亚阿尔卑斯山的边缘上古老、低矮、形式简单的城堡。

路德维希从小是在严厉、无情的教育方式下长大的。他的父亲马克西米连,举止拘谨严肃,处事规律严格,母亲则娇弱而神经质。1861年,在路德维希的极力请求下,国王马克西米连下令在霍夫剧院演出《罗恩格林》。路德维希为这部歌剧深深着迷。

年仅53岁的马克西米连突然去世,18岁的路德维希二世于是即位为王。父亲在位时,不准许他拥有过多的自由。现在他成为德意志南方最富有、最重要的一邦的国王,拥有极大的个人权势与自由,可以去从事自己想象中的一切,只是对于身负的政务重责,他却没有半点经验。他喜爱阿尔卑斯山区,因为那里的湖泊和森林幽美僻静;他讨厌女人们的喋喋不休;教士、政客、军人、政府官员与王朝的典礼仪节,对他一无用处;上剧院里去时,他宁可做唯一的观众,而不愿让人民死瞪着他看。他的臣子们都害怕他有一天会发疯。

路德维希敬仰瓦格纳,并下定决心,要使瓦格纳的作品能确切合宜地演出,他的戏剧理想,就印证在瓦格纳的作品里。他与瓦格纳都相信,剧院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是文化的中心所在,而非只是无益的消遣地方而已。他写信给瓦格纳说:“我的意思是要演出一些像莎士比亚那样严谨而重要的作品,引导慕尼黑的观众,进入更崇高、更深思的情绪中……以准备迎接你的天才奇迹。”

5月4日,路德维希和瓦格纳终于在慕尼黑的王宫会面了。路德维希紧张地等候着瓦格纳的到来,事后他写信给未婚妻苏菲说:“他俯身吻我的手……久久保持着那个姿势而不发一语。我弯身向他,把他紧紧拥在胸前,觉得自己在起誓,要终生对他忠实。”

瓦格纳也写信给爱莉莎·韦勒,表达对路德维希的赞美:“他是这样地美好又充满灵性,这样深情、诚挚,我不禁颤抖着,恐怕他的生命,会像在这个凡鄙的尘世里天降的美梦一般,稍纵即逝。他以初爱的热烈和**来爱我……他像我自己的灵魂一般了解我。”

国王和大作曲家开始进行一切活动之前,瓦格纳有些紧急的债务得先行解决。他拿着路德维希赐给他的4000金币前往维也纳,这是国王为了要解除瓦格纳日常生活里的顾虑而实践的第一次行动。一个月之后,国王又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把余债还清,并赎回了一些他心爱的家具。路德维希为他租下了史坦堡教区的碧蕾别庄,离他在柏格的小城堡只有15分钟的车程。

路德维希每天派马车来,接瓦格纳上柏格去,两人能孜孜不倦地谈论数小时,路德维希对瓦格纳的作品了如指掌,把所有的诗句都默记在心。他付给瓦格纳年薪两万塔勒(货币单位),瓦格纳的工作就是做他自己。

5月底,瓦格纳呈给国王一份计划书,载明自己的写作计划和时间。每次去柏格后,再回到自己没有爱情的单身别墅里,他就越发地感到寂寞凄清,他不断地写信给各地的朋友,告知他们自己交了好运:“他是上天派来给我的——我是因他而存在、而创作……”

1864年6月29日,在瓦格纳的邀请下,柯西玛带着两个孩子出现在碧蕾别庄;过了一星期,彪罗也抵达了。彪罗的情况非常糟糕,他不仅生活艰难,还患上了严重的精神损伤类疾病。瓦格纳和柯西玛已经下定了决心在一起。1865年4月,柯西玛与瓦格纳的第一个孩子伊索尔德·约瑟夫·露朵薇加出世了。

从这时起,柯西玛便对瓦格纳加紧控制。她对他波涛汹涌的才能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知道自己在他的艺术使命里占着一席重要的地位。柯西玛此时26岁,从出生迄今,生活就很不容易,也不曾快乐过。她的生母玛丽·达格尔和李斯特私奔后生下她。玛丽与李斯特分手以后,根据法国的法律,她无权监管子女,李斯特便不让她同他们住在一起。柯西玛曾接受音乐、仪态和其他方面的严格训练。

瓦格纳在巴黎初遇柯西玛时,她长得高挑清瘦,面色蜡黄,鼻子很长,有一头漂亮的金发,加上深沉响亮的声音。她给人的印象是终日渴盼着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同时相当地自负和虚荣。柯西玛后来和妹妹搬到柏林去,由她们的钢琴老师汉斯·冯·彪罗的母亲照料;两年后,她便嫁给了彪罗,双方都很满意。她有了合法的婚姻,不再处于私生女的耻辱中;彪罗则成了老师李斯特的乘龙快婿。

打从一开始,彪罗便深信自己对柯西玛一无价值,结婚前夕还告诉李斯特,“倘若她觉得上了我的当”,他可以“还她自由”。瓦格纳只要对彪罗的曲谱瞄上那么一眼,就叫他感到自己全无是处。

路德维希从拜德季辛根回来后,瓦格纳便呈给他一篇行文优美的散文《论国家与宗教》,这是一篇意境高卓、论述事物的抽象性质内涵的论文,倡议教堂和国家之间一切不和谐之处,应在国王的灵魂里得到调和。他谱了《忠诚进行曲》,准备在国王19岁生日那天献给他,却因为路德维希母亲的反对而没有演奏成。

9月,瓦格纳搬进了伯利纳史特拉琴街21号,这是慷慨的国王所提供的。尼伯龙根的时代就要开始。瓦格纳将《尼伯龙根的指环》版权售给路德维希二世,价格是3万弗罗林。1864年开始,瓦格纳便从国王那里得到了大量礼物、酬劳和其他的帮助;至于瓦格纳给国王的回报,则是《仙女》《禁恋》《黎恩济》《莱茵的黄金》《女武神》《纽伦堡的名歌手》与《忠诚进行曲》的曲谱,《漂泊的荷兰人》《齐格弗里德》第三幕的管弦乐草谱,《诸神的黄昏》第一幕、第二幕的复本,与《齐格弗里德》的手稿。

1864年底,国王任命保守的路德维希·冯·得·普霍腾为首相。普霍腾是莱比锡的罗马法教授,之前曾由萨克森国王腓特烈·奥古斯特二世任命为教育部长,当年瓦格纳组织德国国家剧院的计划,就是呈给他的。普霍腾不喜欢瓦格纳,也厌恶他的行为。现在,瓦格纳在慕尼黑对国王有很大的影响。

反观瓦格纳的行为,他奢侈、喜爱大发议论、计划建剧院和一所新的音乐学院……这些使普霍腾难以忍受。普霍腾打定主意在最短的时间里,要把这个难缠的、思想有毒的人赶出巴伐利亚去。瓦格纳的一举一动,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明智抑或愚蠢,全都遭到恶意的曲解和批评。

新闻界也开始对瓦格纳大肆报道,说他花费巨额的金钱在地毯上,他的朋友都自大狂妄——他们认为巴伐利亚蠢笨,慕尼黑的音乐原始而野蛮。瓦格纳写了篇威严的答辩,最后说:“我该离开,还是该留下?我若离去,便要到遥远的地方去,再不回德国……”慌得路德维希即刻批复说:“留下,请留下,一切都会像过去一样美好的。”

1865年5月15日,《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首演,这部剧作6年前已经完成,在维也纳排演了72场后,却被宣告不得上演,现在终于可以搬上舞台了。瓦格纳向萨克森国王借来无与伦比的男高音路德维希·席诺·冯·卡罗斯夫,并帮他向德累斯顿请了三个月的假,专心准备上演《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彪罗担任指挥,上演的地点在大霍夫剧院,那儿可以容纳2000人。瓦格纳的意思是只演四五场,当做新瓦格纳形态的乐剧模范,要把它视为“艺术季”大展,而瓦格纳亦将邀请“远近爱好他艺术的朋友前来”。

由于发生了一些事,首演的日期延迟到6月10日。等待的期间里,瓦格纳忙着款待由伦敦、巴黎、维也纳、柯尼斯堡等地赶来的朋友,劝他们等到看过首演再走。李斯特、韦森冬克和韦勒等人竟然留在家里,不来参加他一生中“最光辉荣耀的**”时刻,令他感到难过极了。

首演夜来了,大霍夫剧院被挤得水泄不通。国王穿着便服,单独坐在堆金砌玉的皇家包厢里。他对欢呼的臣民视若无睹,只是望向舞台,欣喜地等候着,他深蓝色的眼睛闪着柔和的光芒,整个人焕发出至纯的热诚。席诺·冯·卡罗斯夫饰唱特里斯坦,唱出了前所未有的水准和境界,他精湛的演出、美好的头部和披下的棕色鬈发,弥补了身躯的肥胖,他证明了特里斯坦是可唱可演的。饰唱伊索尔德的则是席诺的妻子玛维娜。

理查德·施特劳斯曾说,这夜的情况代表了一千年来戏剧历史的累积,是全音阶霸权的结束,近代音乐的开始。演完之后,瓦格纳面对着欢呼的观众,他穿着黑外套、黑长裤,站在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中间,显得十分瘦小,看来苍白而又激动,他冷静地向观众鞠躬之后便转向席诺夫妇,伸手热烈地拥抱他们。他说,任谁都能写得出《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的最后一幕,却只有神奇的席诺夫妇,才能对它作完美的诠译。然而批评家们评论这岀乐剧不和谐,格调低下,但慕尼黑有些报纸的评论却很好,认为它是一部“辉煌、奇特而富有创意的作品,显示出深刻的严谨、高贵的奋斗、了不起的精力与非同寻常的建构能力”。

《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的演出成功,是有着创新思想的国王和艺术家完美合作的一个例子,接着又演了三场。现在路德维希急于兴建一座瓦格纳理想中的剧院,好让《尼伯龙根的指环》的演出更加完美。瓦格纳向路德维希推介了苏黎世的朋友来设计剧院。可惜的是,在普霍腾等一些大臣的反对下,建剧院的计划无法实现。

瓦格纳认为德国人并不像法国人和意大利人那样,有适合演唱大师作品的传统风格,因此必须树立、发展出一种典型的德国风格,这个风格要以歌唱为基础,它的训练包括演技和自然发声法。

国王很希望对瓦格纳的生活和思想有更多的了解,因此,瓦格纳开始向柯西玛口述长达一千页的自述。现在她料理家务,处理他的信件,决定谁可以见他,谁不可以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