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爱的妻子

萨斯基亚是一个孤女。她的父亲在她12岁时去世,生前是一位相当富有且很有影响力的人,曾经担雷瓦登的市长。因此,她属于富有的上层阶级。相反的,伦勃朗虽然是阿姆斯特丹最受欢迎的肖像画家,却是一个磨坊主之子。无疑的,她可以改善伦勃朗的经济状况和社会地位,而事实上,伦勃朗也是真心爱她的。他们两人在1633年6月里订婚。为了纪念这个日子,伦勃朗为萨斯基亚画了一张精美的肖像,他在画中题道:“画中人是我的未婚妻,芳龄21,画于我们订婚后的第三天——1633年6月8日。”

伦勃朗使用“银点”法作为媒介,这是绘画艺术上最困难的方法之一。它的大致画法是以细薄的银尖笔,在昂贵的白色羊皮纸上作画,不能有任何的差错。伦勃朗之所以选择这种方法,是表示他珍视这个纪念日。这幅画他一气呵成,没有一丁点儿的错误。

在17世纪的荷兰,大家都很重视订婚典礼,破坏了婚约就是犯法,要到法院接受审判。男女双方交换戒指,是订婚典礼中最神圣的一幕。萨斯基亚希望伦勃朗遵照伏列斯兰的风俗,给未婚妻一笔相当多的钱,外面包着一块麻布,上面用红线绣着两个人名字的简写和订婚日期。萨斯基亚的兄长和监护人,也给了她富家人的传统礼物——一个金制工作盒,里面装有顶针、针线、剪刀和镜子。订婚典礼完成后,两个人交换了第一次公开的吻。

伦勃朗刚步入成年期,在没有遇见萨斯基亚以前,一定非常寂寞。像大多数的未婚男人一样,伦勃朗可能到每个街头都有的酒店去消遣。喝得酩酊大醉,是荷兰人消磨时间的调剂,荷兰的文艺复兴领导者伊拉斯莫斯离开他的祖国,是因为“我的同胞酒喝得太多了”。

英国政治家及作家威廉·邓波说,在荷兰,即使年轻人也很少谈到“爱”,他们认为它不过是“不可避免的,而不是迷人的谈话主题……我们可以遇见的,是令人愉快的年轻情人,而不是爱得死去活来的疯狂恋人”。

订婚后差不多一年左右,伦勃朗和萨斯基亚的监护人西尔维亚斯一起到民政厅去,谈妥结婚的一切安排。婚礼进行的每一个细节,都由当局规定,包括要放在教堂或市公所宣读三次的结婚预告。在伦勃朗这一方面,根据规定,他的母亲还要明白表示同意。这份文件保存了下来,在它边缘上,加注了一段话,说明他的母亲已经去过莱顿市的公证人办公室,给予“尊贵的伦勃朗先生”的婚姻祝福和同意。

订婚和结婚的间隔通常都很短,而伦勃朗的婚事之所以耽搁这么长时间,是由萨斯基亚的监护人西尔维亚斯所坚持的,也许他希望给他们多一点时间,他担心萨斯基亚可能会对这个莱顿市的磨坊主之子、暴发户伦勃朗感到厌倦。

西尔维亚斯是一位牧师,娶了萨斯基亚的堂姐亚尔蒂,他们在乡下住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最后终于迁到阿姆斯特丹。伦勃朗和萨斯基亚订婚时,他在葛鲁特柯克担任牧师。稍后伦勃朗为他作的版画,显示他是一位有同情心、懂得体贴的人!

西尔维亚斯除了给他们两人足够的时间,让他们去互相体验感情外,他不可能会阻扰他们。许多大小事情都证明了伦勃朗和萨斯基亚对他只有爱;他是他们第一个小孩受洗礼的见证人,并亲自为他们的第二个小孩施洗,他死后几年,伦勃朗还画了一幅他的肖像。

1634年6月22日,伦勃朗在伏列斯兰省的赫特比特举行了婚礼。萨斯基亚的姐姐嫁给赫特比特的政府书记官,因此庆祝会就在她家里举行。

结婚庆祝会遵循伏列斯兰的传统模式。为了筹备像萨斯基亚这样有崇高社会地位的人的婚礼,赫特比特的教堂布置得美轮美奂。地上铺着波斯地毯,座位上有花朵和叶子编成的花环,并且挑选了许多当地的儿童,在新娘前面撒花。从教堂到婚宴的行列里,一路上花儿撒个不停,那对新人领先坐在一辆马车上。典礼进行到最**时,新郎把他自己的戒指,套在新娘右手的中指,从那时起,她就配戴两只戒指。

萨斯基亚的姐姐希斯佳根据传统的方式,在家里摆设了铺张的维多利亚领主的筵席,至少有二十道菜,放在大桌上,供宾客食用。席间衣香鬓影,杯盘交错,大家都喜气洋洋。进餐时,特别为这场合而写的拉丁文诗(或法文诗,或意大利诗),要由作者亲自朗诵。这项工作,无疑地落在萨斯基亚的哥哥身上——她有两个哥哥,一个是律师,另一个是陆军军官。

没有记录说明,是否有任何伦勃朗的家人参加婚礼。对于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的他来说,这可能是令他不太舒服的场合,不过,他的老母亲,可能由他终身未婚的姐姐陪伴,从莱顿市赶来。接着,喜宴在音乐和舞蹈中结束。

伦勃朗和萨斯基亚在结婚后不久,回到了阿姆斯特丹。接下去的两年,他们住在布里街宽敞的宅第。这段婚姻的早期,伦勃朗所作的一些油画和水彩画,是我们仅有的关于他和萨斯基亚共同生活的记录。不过,绘画艺术比任何书写的证据表达得内容更多,也更详尽。

伦勃朗献给萨斯基亚的作品数量之多,显示了妻子在他生活中的重要性,以及他对于她不同的情绪及表情的细微差异的一种近乎痴迷的兴趣。萨斯基亚并不是一个美人,但是伦勃朗再三为她画像,也许比他献给新婚妻子大量作品更使人感动的,是这位艺术家处理萨斯基亚的肖像画的态度。

这些绘画大都使用油画的形式,因为这些画作是给别人看的,而不仅仅是个人的沉思冥想。在这所有的肖像画里,伦勃朗邀我们端详她、赞美她、敬爱她——正像他对她一样。无论他把她画成戴着花冠的花神、女战神贝罗娜,甚或仪态庄丽、长裙曳地、满戴珠饰的贵妇人,他的态度都是如此。

在同一时期,伦勃朗又画了许多自画像,从某个角度来看,这些自画像和萨斯基亚的肖像风格是相辅相成、互为表里的。萨斯基亚是一个贵妇,而他自己则应该是一个高贵的战士,一个有权势的人,有时候可能会显示像《带着狮子狗的自画像》那幅画中所表现的自嘲。但是,他自己最常展示给我们的形象是尊贵而庄严的。在这些自画像里,他的衣服是单色的,经常戴着一条金链,象征财富和慑人的权威。这是和萨斯基亚极为匹配的丈夫,这的确是伦勃朗在这时期应该要做到的举止。

虽然肖像画继续给他带来大宗固定的收入,而且占去他工作的大部分,但是他却没有忘记发展其他方面的艺术。在这些年里,他完成了主题广泛的版画和水彩画,包括风俗画和《圣经》故事的插图。他也没有忽略历史油画,他甚至为此买了许多道具,例如头盔和华丽的服饰,让他的自画像和萨斯基亚的画里,糅合了幻想和现实两方面的元素。

艺术史学家们往往只看事情的表面,而忽略了伦勃朗在17世纪30年代早期,所作自画像的幻想成分,如此辗转流传,使早期为他作传记的人,认为他是“鄙俗的磨坊主之子,有的只是劣等的心性品格”。

像他这么杰出的画家、艺术家,有许多别的事情要做。“幻想式的”自画像,是他终日枯燥无味地为阿姆斯特丹的中产阶级画出严峻不苟、几乎单色的肖像画之余的一种调剂。它们是自我批评和自我分析,它们也对人类的脸孔显露出性格和个性的观念提出了质疑。除此以外,这些令人相当不快的自画像,是想要了解人类性格特质的一项尝试。

伦勃朗对于收集各式各样的小玩艺儿很热衷,那是出于兴趣,同时要用它们作为道具。和他同时代的意大利艺术家巴蒂纽克西叙述道:

伦勃朗经常到公共拍卖场所,只要他发现式样老旧而且稀奇古怪的美丽衣服,他不惜花费很多金钱买下来,即使有时它们脏得很,他也把它们挂在画室的墙壁上。

他的画室里无所不有,有美丽古玩,如各式各样古今的武器——弓箭、匕首、军刀、戟戈、小刀等,以及无数精致的雕刻、奖牌、画和他认为一个画家可能需要的其他任何东西。

……

伦勃朗有一些优点,值得我们大加赞赏,虽然他的一掷千金为许多人所不取。他为了表示对艺术的极大尊崇,每当有知名画家的画作及相关物品拍卖时,他就会喊出很高的价钱,没有人敢加价跟进,他说,他之所以这么做,为的是强调他职业的声望。他也很慷慨地把他这些私人收藏品借给任何艺术家参考。

伦勃朗在这一段时间,花钱很没有节制,他的名字经常出现在拍卖场所的买主名单上。他自己的收入固然不少,可是他的确额外挪用了萨斯基亚的嫁妆。这种情形,没有逃过她娘家一些人的注意,他们指控伦勃朗挥霍了他们家族的财产。伦勃朗非常愤怒,控告他们造谣中伤。在法庭上,他和萨斯基亚异口同声地说“上天赐予我们丰厚的财富”,而否认浪费了妻子继承的产业。此外她的亲戚们也不承认曾经说过他们“骄纵炫耀,像暴发户似的”的花钱,这场官司也就不了了之。

在1635年或第二年画的著名双人肖像画里,展现出伦勃朗婚后的最初几年中,生活和艺术的许多内涵。那是一幅有很多层意义的油画。对于他那一些挑剔的姻亲来说,这幅画表现了萨斯基亚的矜持和腼腆,因为她那出身低微的丈夫举杯庆祝拥有了她,而向他们示威,就好像炫耀昂贵的服装和武器,以及桌上丰盛的食物一样。对于伦勃朗来说,那是一种自我分析的方法,以充满技巧和忠实,表达自己的观点和别人不留情的批评逆流相抗衡。

但是,那幅油画也是一个寓言。狂笑的男人,膝上坐着女人,这种形象在荷兰的艺术上有相沿成习的意义:它暗示《圣经》寓言中的浪子,在他翻然悔悟回家以前,尝试了世间的各种享乐。在某一角度看来,伦勃朗是否在说,他已经偏离正道,正渴望着他精神上的“归家”?

的确,当他在物质上最成功的时期,也就是他内心挣扎最激烈的时期。1634年6月,一位德国商人伯查德·格罗斯曼来访,伦勃朗在画册扉页题了几个字:

虔诚的灵魂

视荣誉为先

得失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