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德丽吉
1653年是荷兰首次经济大萧条中最可怕的一年。这个国家的财富,完全建立在商业上。有“海上马车夫”之称的商业冒险家,以他们不可匹敌的精力,刺激创造了世界上最大的商船队伍。2000艘以上的船只,其中容积达1000吨的不在少数,行遍世界上每个港口,全欧洲有一半以上的贸易,都是由荷兰船只运送的。
1651年英格兰通过了航海法,有效地让他的商船队享有在英格兰贸易的专利权,不久,其他国家也群起效法,纷纷制定相同的关税保护法则。像历史上的往例一样,战争随着经济变迁而降临,荷兰在第一次英荷战争中,遭受了相当大的损失。
战争在阿姆斯特丹的商人间引起相当大的恐慌。伦勃朗买了布里街房子的14年以后,仍然没有还清买房子的贷款。由于他没有经济支持,没有可以变卖的资产,他不得不用“挖肉补疮”的办法,以新债还旧债。
伦勃朗在他的财务大灾难开始前不久,为他的女佣、接替基尔蒂职位的年轻女子,画了一幅肖像油画。这是一幅相当出色的肖像画,勾起人们对于一个具有温暖细腻个性的女人的暇思。伦勃朗对主题的处理以及画布上所呈现的珠宝首饰,使人回想起萨斯基亚。无疑的,他的目的正是如此。
画里的女主角是亨德丽吉,比伦勃朗年轻20岁,她的父亲是来自布里多渥的陆军士官。艺术评论家布拉肯形容她为“一个乡下女人……身材娇小,但是五官匀称美好,体态丰腴”。伦勃朗日后更忠实的为她画肖像画,因为这个女人对于他来说,也许比任何其他人更来得有意义;但是他这第一个“爱的宣告”,是一幅非常复杂而重要的油画。也许只有双眼是一个翔实的“神似”,但是伦勃朗仔细塑造脸形的主要目的,是显示出她个性中和善与温暖的一面,这是他爱她的原因。
在处理上和感觉上,亨德丽吉的肖像和萨斯基亚的肖像之雷同,真使人惊讶。亨德丽吉至少与伦勃朗住了4年,她的角色从佣人变为他的伴侣和情人。伦勃朗因为受了萨斯基亚的遗嘱的约束而不能娶她,但是这张油画证实,尽管他们没有任何婚约和宗教的仪式,他们却和正式的夫妻没有两样。
亨德丽吉的肖像,和伦勃朗的亡妻之所以相似,并非由于伦勃朗缅怀过去,也不是一时的疏忽——两个女人有显著的不同。
伦勃朗有意无意地说,新人已经取代了旧人,对于亨德丽吉,对于他自己,那是一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应。亨德丽吉心甘情愿地奉献自己,以坚忍不拔的姿态,在伦勃朗生计逐渐困难时,一直支持着他。相信他的内心一定非常难受,因为他不能正式娶她。
1654年春天,亨德丽吉怀孕了。布里街的邻居们都看得很清楚,于是不可避免的,闲言闲语就开始了。这个情形受到了教会的注意,从6月25日到7月23日之间,她有三次被传唤,要她到改革教会的执事会应讯。亨德丽吉起先不理会他们,但是当第四次传唤到来时,她同意出席了。不难想象她的紧张,和她面对执事会时的情景,任何时代的顽固分子都不免会有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7月末的阿姆斯特丹非常炎热,教会行政机构的大楼都是空气不流通的。亨德丽吉并非没有勇气,28岁的她怀着7个月的身孕,站在一群老家伙的面前,他们指责她和伦勃朗姘居。教会的记录指出,“她坦白承认,她和画家伦勃朗通奸的行为应该受到严重的处罚,执事们劝告她忏悔,剥夺她领用圣餐的权利。”
秋天的时候,亨德丽吉生下了一个女婴。10月底,他们为她取名为柯娜丽亚。卡尔文教派人士认为,没有受洗的小孩身上会有邪恶的种子,因此教会的执事们取消对亨德丽吉的处分,以便她女儿的洗礼可以举行。
伦勃朗为简·西克斯画的著名画像,完成于1655年年初。有些艺术批评家曾誉之为世界上最伟大的肖像画,伦勃朗笔下的西克斯在深思,他心不在焉地脱下手套。
西克斯出身于古老的胡根诺家庭,因为经营染色厂和丝织厂而成巨富,因此有能力搜集艺术品。1641年,伦勃朗为西克斯的母亲安娜女士作画,两个人在他们位于安东尼斯市场附近的家中见面。他们的关系因此发展,许多年以来,木讷、鲁直的艺术家伦勃朗和艺术爱好者西克斯成为了好朋友。
1647年,伦勃朗为西克斯作了第一幅肖像画,是铜版画。在画里,伦勃朗显示出他喜欢呈现给世人的形象——感性的学者及诗人。第二年,西克斯出版了一部悲剧诗,请伦勃朗为他设计一个卷头插画。伦勃朗像往常一样的我行我素,为他作了一幅铜版画。
西克斯和伦勃朗有共同的嗜好,都热爱搜集艺术品,不仅是水彩画和油画,还包括各式各样的古玩和珍奇。虽然伦勃朗的财产不能和他朋友继承的遗产相比,不过,他们一定经常一块儿去拍卖场。西克斯家庭所拥有的伦勃朗的作品中,就有一幅是《戴红帽的萨斯基亚肖像》。在他们来往的早年,伦勃朗是西克斯别墅的常客。有一次,他去西克斯的别墅时,为了赢得赌注,不到一小时,就画好了著名的铜版画《西克斯之桥》。
1652年,西克斯抛弃了他的家庭事业,开始在政府机关服务,最后升任为镇长。一个富有的艺术爱好者,可以尽量结交潦倒的艺术界朋友,但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官吏却不能这么做。西克斯开始逐渐疏远伦勃朗,而坐下来让伦勃朗作画,几乎是他们之间最后的接触。到了后来,他甚至对于伦勃朗的经济窘况断然不肯伸援。
亨德丽吉也和萨斯基亚一样,经常充当伦勃朗的模特儿。不过,有一个根本的不同是在亨德丽吉出现的所有油画里,她不仅是一个模特儿,也是他灵感的源泉。
《沐浴的贝特莎》是一幅非常动人的**画,鲁本斯几乎在同时也画过这个主题。但鲁本斯的**画与伦勃朗的**画之不同,或者可以说,这幅画与以前的《达那厄》及《苏珊娜与长老们》之不同,乃是在于感觉的深度。
伦勃朗已经使贝特莎成为“真正”的人:一个有思想、有感情的女人,这真是相当大的成就。他之所以能够达到这个成就,完全因为他和亨德丽吉的关系,是他以前未曾有过的,糅合了喜悦与尊敬,以及肉体与感情的爱。这种逐渐关切“内在的生命”,是伦勃朗艺术上波澜壮阔的改变。
《托毕特与纺织机旁的妻子》《亚里士多德对荷马的头作冥想》以及《雅各布为孙儿祝福》里面画的都是瞎眼的人。他们和世界上最重要的联系已经被切断了,可是他们的内在生命仍继续着。疾病增加了他们的精神力量,正如同悲哀加深了他们的内在视觉。这个时候,伦勃朗达到了另外一个艺术上的快捷方式。
苏丁和弗朗西斯·培根的作品已经教育我们,不要觉得画动物尸体的想法很奇怪,不过,仍然有许多的人很难理解,伦勃朗的《被屠杀的牛》,居然是17世纪荷兰划时代的作品。虽然那幅画的主题,先前已有浮世绘画家布克勒表达过了,但是伦勃朗作画时却赋予了同情心。
几十年以前,巴黎的卢浮宫博物馆能以5000法郎的低价买下那幅画,原因是没有别的艺术馆想要买“如此丑陋的画”。他们真是大大误解了。
伦勃朗死后两百多年,苏丁在谈到他自己作品的同时,也道出了伦勃朗的心声:“有一次,我看见这个屠夫割一只鹅的脖子,使它流血。我想要喊叫出来……我仍然可以感到喊叫就在那儿……当我画牛的尸体时,我仍然想让那喊叫发出来。”
当伦勃朗的艺术越来越远离当时人的口味时,他的画越来越乏人问津,因此,他的经济情况越发不振。
1656年5月17日,为了挽救他在布里街房子的命运,他打出最后一张牌,把房子的产权移交给尚未满15岁的儿子泰塔斯。他要这么做,还必须出席少年法庭,向法官宣布,他仍有责任清偿所有的债务。伦勃朗接受法官们盘问的情形,一定和亨德丽吉站在教会执事们面前一样,而且他也像她必须踽踽独行。那是为了保护他们家族的一项大胆做法,不过它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