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中国讲学

伯特兰是1920年6月底返回伦敦的。他一回到寓所,立刻忙着拆阅一大堆的函件。其中有一封是来自中国的“中国讲学会”,该会每年都邀请一位外国著名的学者去中国讲学,为期一年。一年以前,该会曾邀请美国的约翰·杜威去讲学。

伯特兰对于“中国讲学会”的邀请,原则上是同意,但是他希望桃拉能和他一起去。问题在于如何在封锁的情况下和桃拉取得联系,幸好教友会有位名叫阿瑟·瓦兹的会员,他经常要到苏俄去连络有关教友会的救济事宜,经由他的协助,总算跟桃拉联络上了。

从8月8日桃拉回来,到他们出发只有短短五天的时间。除了购置衣物、办护照以及向亲友道别外,还有两件事必须办妥:一是向三一学院请假一年;二是希望在中国讲学期间获准与艾丽斯离婚,他花了几个晚上为这件事奔波,他得把一切有利证据交给律师。

桃拉以她高明的技巧使她的父母都到维多利亚车站来送行,好像伯特兰已经是他们的女婿似的。

他们本来准备从法国马赛港乘坐一艘名叫“波托斯”的法国船前往中国,但后来忽然接到通知,说该船出现了传染病例,必须延后三周才能开航。伯特兰为了避免与亲友做第二次道别,决定到法国去等船。

1920年9月初,伯特兰携同桃拉乘上开往中国的船从马赛港起航,全部行程将近一个半月。

10月下旬,英国驻北京的代表向国内请示说,伯特兰偕同一位布莱克小姐抵达上海,据说他们在途中曾有反英及亲布尔什维克的言论。英国外交部研究的结果是 ,询问中国方面的态度,希望中国政府如果发现伯特兰有颠覆行动时,迅速通知他们,以便采取行动。中国政府拒绝这样做,但几星期后,情报当局却把伯特兰列为“可疑人物”,理由是伯特兰在长沙演讲有关社会主义的论题。

伯特兰到达中国的第一站——上海时,竟然没人来接他,使他怀疑是否有人在开玩笑。还好,不久接待人员来了,官方指定的翻译人员是赵元任,刚从美国留学回来,年轻、英语流利,当时正执教于清华大学。

他们在上海停留三天,会见了很多学术界人士,除了绝大多数是中国人以外,也有欧洲人、日本人和韩国人。他们之间多半没有来往,在接待的大厅里,被分别安置在不同的桌子上,伯特兰忙碌地周旋其间。

孙中山先生准备设宴招待他,遗憾的是,预定的日期正好是在伯特兰离开以后,伯特兰只好婉谢。不久,孙先生就到广州去了,由于伯特兰无法到广州,所以从未晤面,这件事一直使伯特兰感到遗憾。

伯特兰和桃拉接着到杭州游玩了三天。伯特兰对西湖风景赞不绝口,他认为那种古代文明之美,远超过意大利。

他们离开杭州后就又回上海,乘火车去南京,再从南京乘船到汉口,又从汉口坐火车去往长沙。

伯特兰和桃拉经过多天的旅途劳顿,当他们抵达长沙时已经筋疲力尽,希望好好休息一下,并尽快地赶往北平。湖南省长诚意地请他们在长沙停留一周,并排定了演讲日程,伯特兰只肯停留二十四小时。为了答谢他们的盛情,在短短二十四小时内,他发表了四次演讲。省长设宴招待,也就是在这次宴席上,伯特兰初次和杜威晤面。几个月后,伯特兰在北平患病,杜威曾尽了最大努力帮他。

离开长沙后,伯特兰乘坐火车去北平。赵元任为他安排了令人满意的住处,那是一幢四合院的平房,有一个略懂英语的男童、一个男厨师和一个人力车夫。伯特兰在北平的前一段时间十分愉快,这座城市有想象不到的美丽,工作也不乏味,他把一切的烦恼都抛诸脑后了。

伯特兰在中国住下来以后,他突然感觉到自己正热心崇拜着中国的文化。他对于一些中国朋友喜欢购置西式家具和崇拜西方思想,大惑不解,因为他十分欣赏中国古老的东西,他选购家具时,都喜欢买中国式的。

他的课排得很紧凑,在北平要举行五次正式讲学,包括数学逻辑、物质的分析、心灵的分析、哲学问题和社会结构,此外还有高年级的研究课程。学生们都是有为的青年,直率聪明,求知欲极强。他们急于多多了解这个世界,从而摆脱旧传统的束缚。

桃拉常被邀请到女子师范学院去演讲。她们提出各种的问题,例如婚姻、自由恋爱等,桃拉都坦率地一一作答。

伯特兰和桃拉也曾邀请一些学生到家里聚会,起先女孩子们都显得很拘谨,躲在另一个房间里,必须把她们请出来并鼓励她们和男孩子坐在一起,几次以后,她们也就习惯了,不再那么不安了。

邀请伯特兰前来讲学的北京大学,是中国的著名学府,校长和副校长热衷于建立一个现代化的中国。学校的经济情况有时候会出现困难,在那儿从事教书工作,完全是出自爱心。学生们都有强烈的求知欲,他们吸收了教授传授的知识,准备为国家奉献一切,他们热切希望国家觉醒。

当年的西方国家对中国未予丝毫重视,伯特兰却认为在未来世界的政治舞台上,中国将扮演极重要的角色。他深深地了解当时中国所面临的危机。他认为中国如要避免外国的侵略,唯一的途径就是激发起民众的爱国心及扩增自身的武力。

概括说来,伯特兰对中国文化极具好感。他认为中国是一个艺术家的国度,具有艺术家所希望的优点和缺点,他承认从中国学到的东西,比从他自己的国家所学到的更多。他喜爱中国和中国人,但他对中国人一味力求西化,发出慨叹,他曾忧伤地预言说:“东西方唯一的不同点是,前者将比后者更为西方化。”

至于中国人对伯特兰的感想如何呢?伯特兰身为英国贵族,但他却毫不容情地批评英国帝国主义作风。中国人首次发现这位外国人,甚至还是英国的贵族,竟能以中国人的角度考虑中国的问题。当年的北京大学曾出版一份《罗素》季刊,用以阐述伯特兰的思想、见解,这正显出知识分子对他的崇敬。国父孙中山先生也曾说过,伯特兰是唯一了解中国的英国人。

1921年3月,北平还是很冷,他患了支气管炎,他并未放在心上,3月14日他被邀到保定去演讲,别人穿了大衣还在发抖,他却一如往昔,没有穿大衣就站在台上演讲。演讲完以后,突然全身发抖,准备马上回北平,却不料车子在途中发生故障,先是轮胎爆裂,等轮胎修好,引擎又熄火了,罗素已呈半昏迷状态。大伙儿把车子推上一个小山坡让它自动滑下,总算将引擎发动了,当车子抵达北平时,城门已经关了,又差不多经过一小时的电话联络,才把城门打开。

桃拉立刻把他送进一家德国医院,由德籍医师迪普负责诊断,确诊为急性肺炎。高烧不退,情况十分严重。白天由桃拉照料,晚间则由护士看护。病况严重到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伯特兰偶尔清醒的时候,还会跟医生或桃拉开开玩笑,幽默一番。有位医生说他只有衰弱得不能说话时,才像是一位真正的哲学家,因为每当他清醒过来,总不免要笑骂一番。

当他度过危险期进入康复阶段躺在病**休养时,获悉桃拉已怀有身孕,这使他倍感欣喜。

其实,他在康复期间,不仅身体虚弱,而且还有一些例如心脏、肾脏、静脉等方面的小毛病纠缠着他,不过由于心情愉快,他把这些都看得无关紧要了。

最令他焦躁难耐的是,由于并发的静脉炎,必须静静地仰卧一个半月之久。医生说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伯特兰预定回国时要前往日本做一次讲学旅行,桃拉必须赶快回国等待分娩,这些事都不能耽误,如此一来,只好把去日本的行程缩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