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假装镇定地踏进门槛,回头关门:“爷爷睡着了,门从里面锁了,我爸妈那边的门从外面锁了,所以又回来了。”说完,眼巴巴地看着他,怕他会把自己撵走。

“所以呢?”霍景澄想到今天不知道第几次扣这个衬衫扣子了,有点想笑。

石伽伊看了眼雕花实木大床,嘟囔道:“能睡下俩人吧?”

霍景澄系纽扣的手顿了顿,挑眉看她,这是能不能睡下两个人的问题吗?

石伽伊眨了眨眼睛,表情有点纠结,明显内心交战中,很快,她似乎说服了自己,耸了下肩:“没事,大家都这么熟了。”说着,她将枕头放到床里侧的另一边,爬了上去,钻进了被窝,“景澄哥哥你睡那头吧,睡觉的时候注意脚丫子别蹬到我的脸了。”

霍景澄见石伽伊抱着米奇摆好姿势准备睡了,他气笑:“别的房间呢,我去那边吧。”

“没被子啊,你没提前说要来,都没事先整理房间。”石伽伊打了个哈欠,将米奇布偶放到身侧不远处,“我们谁也不能踢谁啊,不许越过米奇这条线,对了,也不许踢我家米奇。”

霍景澄很想问,你是怎么做到这么自然地和男人共处一室同床共枕的?赵小雨说得对,石伽伊七窍只开了六窍,她就是一没心没肺的小屁孩。

石伽伊睡到半夜时被渴醒了,迷迷糊糊醒来想去找水喝,发现书桌前台灯还亮着,霍景澄坐在藤椅上看书。

石伽伊睡眼惺忪地看着他,渐渐地,他的身影在眼眸中清晰起来,身形颀长,姿态闲适,侧脸如手艺巧夺天工的匠人剪出的最完美的剪影,他微垂眸,手下轻轻翻了下书,在寂静的夜,翻书的声音都显得那么清晰。

似乎想确定石伽伊有没有被吵醒,他扭头看向石伽伊,结果,没防备地,对上了女孩黑漆漆又有些茫然的眼睛。

霍景澄弯了弯嘴角,包括眉眼,都弯成了好看的弧线,他轻轻地对石伽伊一笑,灯光温柔,眉目更加温柔。在这一瞬间,石伽伊突然懂了为什么赵小雨一提起霍景澄,就眼睛放光,甚至还当着林止的面不怕死地说过:摸不到看两眼也心情愉悦呀。

“怎么醒了?”他问。

声音不大,温柔低沉,又似呢喃。

石伽伊揉了揉眼睛坐起:“霍景澄……”她喊完才意识到自己嗓子哑了,她轻咳一声,“你怎么还没睡?”

霍景澄看着她睡得有些红的脸颊,听着软软糯糯的声音,忙低头,手指下意识地点了点书:“很好看。”

估计又是她书架上的哪本儿童读物,霍景澄那独特的品位她真是懒得说什么。石伽伊又咳了一声,说:“桌子第一格抽屉里有娃哈哈,扔给我一瓶。”

霍景澄打开抽屉,几板名叫娃哈哈的奶饮品整齐摆在抽屉里,他取出一个,将吸管扎进去,拿给石伽伊,石伽伊接过去趴在**一脸满足地喝起来。

霍景澄突然有种自己是半夜起来奶孩子的奶爸的错觉。

“霍景澄,你妈妈不生病时是个很好的人吧?”石伽伊喝了一瓶奶后似乎喝清醒了,竟然来了秉烛夜谈的兴趣。

他点点头:“很好的人。”

“她……和霍伯伯的关系好吗?”

他摇了下头:“她……恨他。”

谁恨谁石伽伊没问,多少能猜到,她心下叹了口气,果然像老石说的那样,豪门很复杂啊。她咬着吸管:“你后面的伤是被什么打的?”

霍景澄低头继续看着书,没说话,也没有再翻页,过了很久,石伽伊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开口道:“腰上是戒尺抽的,肩膀上是花瓶砸的。”

石伽伊再次坐起来,她将手里的瓶子扔向垃圾桶,很用力,带着气,她说:“下次,我说你妈妈下次要再打你,你就跑!好吗?”

霍景澄合上书,又给她拿了一瓶奶送过去,他蹲在床边,想安慰她,不知道该如何说,只道:“习惯了。”

他从小就这么安慰自己,不然怎么办呢,反抗吗?她不是恶意,她是无意,逃离吗?那等于将她推向地狱。

霍景澄不想让石伽伊再追问这件事,立刻转移话题:“好喝吗?那个哈哈。”

石伽伊知道他不想说,噘了噘嘴,点了点头:“好喝。”

“喝完睡吧。”

“这叫娃哈哈,不叫那个哈哈。”

“娃哈哈。”霍景澄学她说了一遍。

“就是娃娃喝了会笑哈哈的意思。”

霍景澄笑了:“你是娃娃吗?”

“是呀。”

“那……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呀?”他看着她,说着,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不着急不着急,老石说大人很累的。”

“我有点着急。”他说完,抬眸看她。

我有点着急,我想你快点长大,大到能看到我眼中的深情和话中的爱意。

“你已经长大了,比老石都高。”石伽伊并没有懂他的意思。

霍景澄没说话,半晌,他又笑了,石伽伊心想,这人平时看着挺酷的,其实笑点特别低。

石伽伊喝了个水饱,有点撑,更睡不着了,她看着天花板,想了半天,最终找了个不算敏感的话题:“你们家在香港很有名气吗?顶级富豪的那种?”

能被八卦杂志称为豪门,还有狗仔蹲守,霍家应该很厉害吧。

“爸爸的妻子以前是女明星,所以大家对霍家的关注度比较高。”

石伽伊眼睛一亮,将手中的空瓶扔向远处的垃圾桶,精准进入,她坐起身:“是谁?”

“退出娱乐圈二十年了,你不会认识。”

“你过来说,进被窝。”石伽伊觉得这可说不准,她看TVB长大的,多老的片子都在胡同口的音像店租来过。

这晚,石伽伊和霍景澄聊了很多,她靠坐在床这头,他靠坐在床那头,中间躺着米奇,两个角落遥遥相对。

寂静的夜晚,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从霍家聊到张国荣,聊到抑郁症时,霍景澄突然说:“躁郁症有遗传的。”

石伽伊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半晌,将米奇扔到他身旁:“如果你生病了,我把我最爱的米奇给你揍。”

霍景澄失笑:“你不怕我吗?”

“不怕啊,因为你打不过我,我可是人称混世小魔王的伽爷。”

“那你们魔界通常都几点睡觉?”

石伽伊笑道:“现在,晚安,霍景澄。”

“晚安,十一。”

石伽伊是被老爷子养的百灵鸟吵醒的,她伸了个懒腰,习惯性地向一旁摸米奇,没摸到,继续闭着眼睛摸。庭院里传来若有若无的说话声,不消一会儿,老爷子来敲门:“伊伊,春雪来找你上学了。”

春雪家和她家只隔了一个胡同,两人又是同班同学,经常一起上学放学,石伽伊应了一声:“让她进来。”

石伽伊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想看米奇是不是被自己踢到床下了,结果一睁眼看到床另一边侧身睡得正熟的霍景澄,她的米奇,被他抱在怀里。

石伽伊愣了半晌这才记起,昨晚霍景澄来了,他们聊了很久的天,她自愿奉献出米奇给他当沙袋……

嘎吱的开门声中,霍景澄才悠悠转醒,石伽伊一下蹦下床,刚穿好鞋走了两步春雪就进来了:“石伽伊,今天我值日,我们早点走吧。”

石伽伊冲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可是晚了,霍景澄醒了,坐起身看向逆光中的两个女孩。

春雪没想到房间里还有别人,先是惊讶,待看清人,脸腾地一红,悄悄地又看了一眼霍景澄,讶异地小声问石伽伊:“这是谁呀?你们睡……一起?”

石伽伊见霍景澄醒了,过去把米奇抱回了怀里,显然一副后悔的样子。

霍景澄下床,还穿着长衣长裤,只是睡了半宿后有些褶皱,他替石伽伊回答了刚刚春雪的问题:“我是他哥哥。”

说的是英文,但春雪听懂了。

“你……你好。”春雪在他的注视下,有点紧张,心想石伽伊的哥哥比他们校草都帅,似乎因为刚起床的缘故,声音有些沙哑,又性感又慵懒,让人听得脸红心跳。

石伽伊倒是没注意春雪娇羞的模样,她打了个哈欠:“要不你先走吧,我估计还得一会儿。”

春雪犹豫了一下:“那我等你一会儿吧,值日去晚一会儿也没事。”

“成,那我快点啊。”说着,石伽伊就进了洗手间。

春雪又偷偷看了霍景澄一眼,她捋了捋发丝,刚想说话,就见他突然抬脚跟着石伽伊走进了洗手间。

石伽伊正在刷牙,见他进来,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记得要对你同学说我是哥哥,远房亲戚家的哥哥。”霍景澄头发有些乱,看着有了些生活气息。

石伽伊挑眉,继续用眼神询问:为什么?

霍景澄看着镜子里的她,将她乱糟糟的头发揉了揉,更乱了,他倒是满意了,这才继续说:“让你同学知道你和男生睡在一起不太好。”

石伽伊吐掉沫子,点头:“对哦,虽然我们问心无愧,但我同学他们不知道啊,他们超八卦的。”

正是对一切都好奇,什么都想打听的年纪。

霍景澄没有出去的意思,他透过镜子看她,突然说:“你看过《倚天屠龙记》吗?”

“当然了,”她点头,“怎么了?”

“周芷若对张无忌说过一句话。”

“哪句?”

“倘若我问心有愧呢。”这句话,霍景澄是用粤语说的,说完转身出去了。

石伽伊皱眉:“听不懂!”

没人理她。

石伽伊:“……”

这人!

石伽伊转头继续漱口,看到镜子中的自己,一头鸡窝似的乱发,挑挑眉毛,这人?这大哥哥不是走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路线吗?什么时候改的?

一离开石家宅院,春雪就打听霍景澄:“你这个远房哥哥为什么说英文呀?”

“在香港长大的,不会说普通话。”

两人走到胡同口碰到买完油条准备回去的赵小雨,赵小雨抽了根油条给石伽伊:“伽爷,路上啃。”

石伽伊没接:“油乎乎的,不要。”说完,她想起什么,问春雪:“你吃吗?”

春雪没想到石伽伊突然问她,愣了一会儿又摇头:“我吃早餐了。”

“听说你姥姥最近身体不好?给你做饭了吗?不用客气,拿着吧。”赵小雨说着就将油条递到她眼前。

春雪不太高兴地嘟囔道:“我说了我吃了。”说完,低着头急匆匆离开。

赵小雨挑眉看石伽伊,石伽伊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怎么了。

赵小雨也不以为意,转手又把油条塞回袋子,想起什么:“对了,霍景澄挺不错的,我帮你试探过了。”

“我景澄哥哥当然不错了,”石伽伊说完,奇怪地看她,“试探什么?”

赵小雨乐了:“人家可没当你是妹妹你个傻帽儿,找机会赶紧给他收了,这种极品,多少人虎视眈眈着呢。”

“他又不是妖怪,我干什么收了他。”

“也对,”赵小雨抬脚往家走,“应该是他收了你这个小妖怪。”

那天后,春雪跑石伽伊家突然变得勤了很多,本是约在胡同口会合一起上学的,春雪却每天都早来,每次都直接去房间喊石伽伊。石伽伊终于在某天的一个清晨,在春雪看向西厢房无数次时察觉到她的心思。

“少女怀春?”石伽伊撞了撞她的肩膀。

春雪忙低头看鞋,小声说:“哪有。”

“没有?”石伽伊笑道,“不想考清华了?别怪我没提醒你,男色可是你踏进名校的绊脚石。”

春雪不说话,半晌,她突然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不搭理江启呢,家里有这模样的哥哥看久了,江启那样的在你眼里也就一般吧?”“江启啊,清汤寡水的,你也觉得他帅?”石伽伊问。

“没见到你哥之前,我是觉得他很帅的。”

石伽伊叹了口气:“霍景澄真是作孽啊。”

随即,两个女孩一同笑起来。

有人说江启是校草,是学校的门面,即使学习不好但讨人喜欢,女孩们觉得他长得帅品味又好,还特立独行,在这个讲究个性的年代,江启就是老师的眼中钉同学心中的香饽饽。而石伽伊,对此嗤之以鼻,在她看来,不就一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嘛。

江启不仅是不学无术的富二代,还是个受虐狂,石伽伊越不搭理他,他越是上杆子追着,烦得石伽伊差点给他告老师。

石伽伊和春雪正说着话,江启不知道从哪边跑来,凑近石伽伊:“谁作孽啊?”

春雪见到江启,忙打招呼:“早上好,江同学。”

石伽伊拽了拽书包带子,故意道:“呦,这不是清汤寡水吗?早上好啊。”说完,抬脚就走。

“什么清汤寡水?”江启纳闷。

春雪轻咳一声:“她说你长得清汤寡水。”

“怎么说?”

春雪犹豫了下,解释:“就是……就是没味道,没看头儿。”

江启挑眉,随即有点怒了:“她……她丫的,欠收拾。”说着长腿一迈追上去,“石伽伊你给我站住!”

石伽伊站住,回头看他,皱眉。

江启咧嘴一笑:“我一早跑王府井那边给你买的麦当劳你吃不吃?”

春雪:“……”

后来,有次放学回来,石伽伊和春雪在胡同口碰到霍景澄,春雪一步三回头地往家走时,石伽伊看笑了,心道:这花痴。

一同走回家时,石伽伊站到霍景澄前面,仰头问他:“霍景澄,你在香港有没有女朋友?”

霍景澄看了看她,抬脚往前走:“你觉得呢?”

石伽伊随着他步伐的频率往后退着,继续问:“我觉得没有,有也被你冷落跑了,这次来都没见你带手机。”

“嗯,没有。”

“没有手机了?”

“没有女朋友。”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也没手机了。”

“又让你扔了?”

“砸了。”

石伽伊:“……”

行吧,要是她妈妈老打电话来吼人她也得砸,砸个稀烂。

“问这干吗?”

两人一前一后相对着,一前进一后退地朝家门口方向走,石伽伊笑了,笑得像个一肚子坏水的小狐狸:“那你想不想找个北京媳妇?”

霍景澄突然停住脚步,站定,探究地凝视着她,又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姿势。

石伽伊觉得这种对峙方式太有压迫感,又往后退了一步,霍景澄突然伸手拉住她,往前一带,两人挨近,挨紧,严丝合缝。

石伽伊仰头看他:“怎么了?”

“撞树了。”他说。

石伽伊回头,后面是张大爷家门口的柳树,石伽伊突然想起有次碰到赵小雨和林止在这儿接吻的事,也是这个位置,姿势也差不多,她脸一热,忙推开他,转身往家走。

霍景澄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慢慢翘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不远处大杂院门口的赵小雨看好戏似的看着他,吐了下瓜子壳,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不够啊,霍景澄,石伽伊这姓没白姓,冥顽不灵的小石头还得需要你再明显点。”

霍景澄看了她一眼,像没听到似的,回了石家。

赵小雨耸耸肩,心想,太明显了,对石伽伊和对她的态度简直天上地下,这石伽伊蠢成什么样了,还看不出来自个儿被一豪门大帅哥惦记了。

霍景澄在北京待的第五天,霍隽将电话打到石家,请求石爷爷帮忙照顾霍景澄,因为疫情危机没有解除,甚至有控制不住的趋势,用他夸张的说法是,香港,快被世界隔离了,他接连叮嘱了好几遍,让霍景澄不要回香港。

霍景澄接过电话,只问:“妈咪最近怎么样?”

“很多人陪着她,放心。”

四月上旬时,内地官方媒体关于SARS的报道增多,但说法多是广东、香港等地区的疫情已经受到控制。那时候,人们或无忧无虑或事不关己地生活着,甚至出门都不戴口罩。石爸爸在加拿大出差,他从外媒那儿了解到国内的危机,几次打电话回来,让老爷子和石伽伊出门一定要戴口罩。

石伽伊不当回事,也不听话,没少让老爷子念叨。

这日早上要上学时,霍景澄送石伽伊走到胡同口,将自己的口罩拿给她:“洗干净了。”

“没有别的颜色吗?黑不溜秋的。”石伽伊拽了拽书包带,准备溜走。她不喜欢戴口罩,因为不仅勒耳朵,还影响她自由自在地呼吸空气。

霍景澄察觉到她的小心思,在她转身的那刻,拽住了她书包上方的拎带定住了她。他向前靠了一步,另一只手从后面伸过去将她的头发别到耳后,挂上口罩,接着是另一边,石伽伊被背后的人圈在手臂中,一动不动,这个姿势……她能闻到他身上沐浴露的清香味,还有自己耳朵上若有若无的带有凉意的手指触感,这触感突然传遍全身,哪里都有点说不上的酥麻感,石伽伊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只是一个口罩,仿佛戴了好久,戴好后,她没动,他放在她耳后的手也没拿走,他的指尖,轻轻地捻上了她晶莹剔透的耳垂。

石伽伊不知道,她的耳垂鲜红欲滴,有着烫人的温度,还软得一塌糊涂,手指捻上的那一瞬间,霍景澄心里其实也惊了一下……

女孩的耳垂,是这样的触感?

春雪在不远处叫她:“石伽伊,走吗?”

石伽伊忙应了一声,跑过去,跑出胡同,直至拐弯,也没回头看他一眼。

春雪奇怪地看着她:“你和你哥哥在干吗?”

“啊?哦,他帮我戴口罩呢。”

“你耳朵红了呢?”春雪盯着她看,若有所思。

“啊?怎么回事?”石伽伊有点惊讶,随即又说,“跑的吧。”

春雪想了想,“哦”了一声。

“应该是。”石伽伊揪了揪耳垂,想着刚才莫名其妙的感觉,和上次在张大爷家门口一样,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的,很奇怪。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春雪突然说:“你们俩,其实没亲戚关系吧?”

“嗯?”石伽伊想了想,回道,“嗯,没什么关系。”

“那你喜欢江启还是你这个哥哥?”

石伽伊奇怪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春雪见她这种表情,觉得问不出来什么,便耸了耸肩:“随便问问,没啥意思。”

四月中旬,非典在北京扩大传播,本没引起多大重视的肺炎,随着被感染的人数成倍增多,政府终于紧急预警。

霍景澄离京的计划一拖再拖,香港那边的电话来得也比较勤,都是找他的,除去汇报他母亲那边情况的,还有他的同学和朋友。有次石伽伊听到他在跟人聊投资,还有买进卖出等词汇,石伽伊问了老石才知道这是股票用语。

一次闲聊时,石伽伊问霍景澄:“你是不是特别有钱?”

霍景澄失笑:“何以见得?”

“你有好多电话,还全是谈生意的。”石伽伊有种我啥都能听懂的骄傲感。

她可能不懂他家庭情况的特殊,所以,一定的金钱、人脉或者地位,会让他和他妈咪更有底气,即使霍隽一直给他们庇护,但这种庇护谁又能说得准会一辈子,靠自己才更踏实。至少,以后,他不会任人宰割。

“我后悔把手机砸了。”霍景澄盘算着应该再买一个,总去接座机电话实在太过于打扰老爷子了。

石伽伊腹诽:你终于后悔了,那么贵的东西……

于是,石伽伊就这样开始盘算起周末去商场给霍景澄买个手机的事儿,她把这件事当成一件必须完成的任务,而且要尽早完成。

毕竟,她下决心要对他好的。

赵小雨回学校交实习报告时,被告知学校里出现大量低烧患者,有几十位同学被隔离,成为重点观察对象。她院子里的其余住户听到风声,怕她在学校被传染从而连累他们,一起登门到赵小雨家找她,让赵小雨搬出去住段时间。

赵小雨觉得别人惜命没错,但那态度实在是恨人,仿佛她已经是个病人了似的,脾气暴躁的赵小雨不甘示弱,杂院里又爆发了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战争。

石伽伊放学回家时,见霍景澄站在墙边,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霍景澄你干吗呢?听墙角呢?”石伽伊问。

霍景澄见石伽伊回来,示意她过去:“他们在说什么,我竟然一句都听不懂。”

石伽伊歪头听了一下,吵得一团乱,语速又快又急,他能听懂才怪。正想着,她突然听到赵小雨的骂声,石伽伊这才察觉不对,跑到杂院冲进人群将奓毛的赵小雨拽到了石家。

“我连学校的门都没进他们就觉得我已经感染了,你说那帮人是不是疯了?”赵小雨气急败坏地说。

“得了,别跟他们置气,都是惜命的主,我家房间多,您搬过来住几天。”石伽伊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

赵小雨匀了口气,没那么暴躁了,她问石伽伊:“你不怕啊?”

“伽爷我是谁,混世小……”她刚要嘚瑟,却被霍景澄打断。

霍景澄说:“盖世英雄。”

石伽伊挑眉看他。

他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又说了一遍:“雷系(你是)盖世英雄。”

赵小雨笑起来:“你知道这个?以前石伽伊说自己是盖世英雄,整个胡同片区没人承认,后来她自个儿也破罐破摔,觉得当个混世小魔王也挺好。”

霍景澄当然知道这个,石伽伊的那些儿童读物每一本扉页上姓名区域都写着——盖世英雄石伽伊。想来,小时候的石伽伊,十分在意这个称号了。

石伽伊笑着看着霍景澄,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星星,闪闪发光,显然开心极了。霍景澄扬起嘴角,忍不住笑了笑。这女孩可真好哄啊,这么容易开心。

赵小雨搬到石家第二天,记者会上,政府宣布,北京地区所患非典人数从开始被瞒报的三十多例增至三百多例,随即,北京市长和卫生部部长被撤职。第二日,疑似病例增至六百多人,霍景澄看完新闻后,又默默地给石伽伊加了一个口罩,石伽伊抗议,无效。

在北大人民医院被整体隔离的那天,石爷爷干脆直接不让石伽伊上学去了,石伽伊纠结请假的理由时,学校通知下来——全市中小学停课两周。

突然放了个小假期,石伽伊还是有点高兴的,正规划着要去商场买手机,却被老爷子禁止:“这几天你俩哪儿也不许去啊,老实在家待着。”

石伽伊壮着胆子问道:“那胡同口的小卖部可以去吗?”

“你要去买什么?”老爷子问。

“方便面。”

“炸酱面不够你吃?”

石伽伊不敢说吃够了,偷偷地噘嘴,委屈巴巴。

路过的赵小雨特别狗腿地夸赞:“咱老爷子做的炸酱面特好吃。”

“你连着吃半个月试试。”石伽伊小声嘀咕道。

于是,这晚,林止来找赵小雨时,给石伽伊带了各种泡面、面包、火腿肠和罐头。石伽伊高兴了:“林止哥哥以后您尽管来,我保准帮你们跟赵大娘保密。”

“这丫头,太现实了。”赵小雨感叹。

半夜时分,石伽伊和霍景澄偷偷在西厢房泡面时,突发奇想,她指着泡面,问霍景澄:“你们叫它什么?”

“instant noodles。”他随口答。

“我说粤语。”

“pou min。”

石伽伊跟着说:“pou min。”

“对。”

“很简单的嘛。”说完,石伽伊眼睛一亮,“霍景澄,你教我粤语,我教你普通话吧。”

“hou。”霍景澄目光从书本看向泡面碗,见碗口还压着书,鼓了鼓嘴。

石伽伊看到,乐了:“我发现你小表情其实挺多的呀,是不是想吃?”

霍景澄笑了笑,低头继续看书。

“你爸妈一定不让你吃泡面,”石伽伊了然于心的样子,“再等几分钟,再软点。”

“hou。”

“猴儿?”

“是hou,没有你们那个……就那个奇怪的尾音,hou就是‘好’的意思。”霍景澄不会发“儿”这个音,所以他觉得北京话很难,几乎每句话都带儿化音。

石伽伊很好学:“那我注意一下。”

一分钟后,石伽伊屈服于泡面的香气,等不到软烂,便和霍景澄一起解决了这一碗泡面。

“这pou min太hou吃了,”石伽伊开心地舔了舔嘴唇,想到什么,站起身,“赵小雨够义气,我回赠点曲奇过去。”

石伽伊拿了盒霍景澄带来的曲奇,走到门口,回头道:“霍景澄,后面灯关了,有点黑。”

霍景澄笑了,陪她从游廊穿过耳房走到后罩房。

石伽伊刚要敲门,发现门开了个缝,她探头进去,见挡在床前的屏风斜斜地放着,透过一侧望进去,仿佛有两个人影,石伽伊刚想说话,嘴就被后面的人捂住了。

霍景澄的气息逼近,悄悄地在她耳边“嘘”了一声。

石伽伊努了努嘴,想让他放开自己,结果,这个动作做出来,像极了亲吻他的手心。

后面的人,微微一怔。

“怎么啦?”石伽伊见他不动,含糊不清地问。

说这三个字时,石伽伊的嘴唇再次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掌心。

静悄悄的夜,无风无月,就连老爷子心爱的百灵鸟都不叽叽喳喳叫了,屋内的声音仿佛被放大,逐渐清晰起来。

霍景澄另一只手抓着石伽伊的胳膊忙将她带到门槛外。

石伽伊用手肘撞了撞身后的霍景澄以示不满,霍景澄靠近她耳边:“我松手后别说话,然后跟我回庭院。”

石伽伊点点头。

霍景澄将手松开,石伽伊立刻回头看他,一脸探究。

霍景澄避开她的眼神,垂眸,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似乎想起石伽伊怕黑,他又回去,抓着她的手腕将她带离后罩房。

回到西厢房,石伽伊立刻吸了好几口气,眼睛亮亮地看着霍景澄,显然是被他吊足了胃口,回身关了门才敢说话,忙问:“怎么了怎么了?憋死我了,这大半夜的你跟我玩这么刺激?”

“不让你说话没说不让你呼吸。”霍景澄被她逗笑。

“我紧张嘛,快说怎么了?”

“林几还在。”霍景澄说话时也没看她。

“林几是谁?”石伽伊挑眉。

霍景澄知道她故意的,抬眸看她一眼,这一眼,石伽伊读出了“委屈”的意味。

石伽伊自己找台阶下:“你说林止啊,在就在呗,这一盒曲奇够他们俩吃了。”

和曲奇有关系吗?霍景澄再次抬眸看她一眼,这一眼,石伽伊读出了“无语”的意味。

她转转眼珠,有点疑惑,又似乎懂了点:“他们在干吗?”

在她这种纯真又好奇的眼神下,霍景澄竟然破天荒地红了脸颊,他低头,垂眸,没想好怎么回答,又不想让她知道什么,这么懵懂又迷糊的样子很好。于是,他假装若无其事地从抽屉里拿出一瓶娃哈哈,帮她插好吸管:“喝完这瓶就回房间睡觉。”

石伽伊“哦”了一声,接过娃哈哈,嘟囔道:“我怎么没看到林止呢……也没听到说话声啊……”

霍景澄抿了抿唇,转身去开门,明显要撵她回去睡觉。石伽伊也没逗留,咬着吸管向外走,还不忘对霍景澄交代:“别忘了毁尸灭迹啊。”

霍景澄看着只剩泡面汤的碗,心想:就是刷碗的意思吧。

石伽伊是趁老爷子去菜市场买菜的一个早上跑出去的,去了最近的一个商场,结果发现自己带去的现金根本不够买一部最便宜的手机,于是在导购员的花言巧语的吹嘘下,她买了部BB机,还安慰自己,总比没有强。

前后用了不过一个小时,她就回了家,老爷子还没回来,霍景澄刚起床,见到气喘吁吁跑进来的女孩,问:“你去晨跑了?”

石伽伊伸手给他看手心里的黑色BB机:“给你的,你的朋友要是找你,可以呼你,你回电话就行,简单的事,还可以给你留言。”

霍景澄接过来,拿在手里,另一只手给她擦汗:“跑去买这东西了?”

石伽伊点头,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我其实想买的是手机,估摸错了价格,钱带少了。”

霍景澄失笑,仔细将她鬓角的发别到耳后:“谢谢,我很喜欢。”

“不客气,”她摆摆手,看到桌子上的杯子,抓起来就喝,“我有钱的,霍景澄。”

“嗯。”霍景澄从她身后抱了下她,非常轻,侧脸贴着她的发,“三生有幸遇见……”

石伽伊突然一僵,非常尴尬地回头:“完了,我用你的杯子喝水了。”

他松开她,无奈一笑:“没关系。”

她真是个气氛破坏者。

对于学习语言的事,石伽伊制订了一个课表,一、三、五粤语课,二、四、六普通话课,周日那天实战演练,上午全家说粤语,下午全家说普通话。

这个全家,包括老爷子和赵小雨,老爷子一脸愁容。

霍景澄随石伽伊折腾,用赵小雨的话说,霍景澄简直对石伽伊言听计从,老爷子纠正,他这是惯孩子,比石伽伊她爸还惯她。

春雪带江启来的时候,石伽伊正纠结学哪首粤语歌,刚提出的《饿狼传说》被霍老师一票否决,他要求:选个温柔点的。

石伽伊撑着手肘,趴在石台上歪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霍景澄,笑道:“你是不是想让我选哥哥的歌呀?是不是?”

霍景澄也笑:“那你选不选啊?”

春雪走进来时,两人就这样在葡萄藤下的石台边一个坐着一个趴着地调笑,她忙咳嗽一声,说道:“石伽伊,江启来了。”

石伽伊闻言,看向门口,江启拎了一袋子零食站在春雪后方敌意满满地盯着霍景澄,另一只手拿了两个口罩,很夸张的那种。

石伽伊看着江启将口罩放到她面前,或者说,应该叫防毒面罩,她挑眉:“生化危机看多了吧?”

“别不当回事小伊伊,你现在要是发个烧打个喷嚏,立刻能来一帮人给你逮进去。”江启说着帮她把包装打开,拿出防毒面罩,演示给她看,“知道怎么戴吧?”

石伽伊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人家那是入院治疗,什么叫逮进去。”说完,她还不忘辅导霍景澄的普通话:“逮进去的‘逮’我们习惯读dei,意思是抓起来。”

听到石伽伊说的话,江启这才假装刚注意到霍景澄,他“呦呵”一声:“这还坐着一哥们儿呢?小伊伊,介绍一下?”

“您能好好说话吗?”石伽伊问。

江启和石伽伊熟悉了很多,所以胆子也大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样,见到她就紧张,他嬉皮笑脸地道:“石伽伊,请您介绍一下这位先生是哪路神仙。”

“这是我……”石伽伊看了春雪一眼,“我哥,霍景澄。”

霍景澄看向江启,神色不明。

“原来是哥哥啊,你好哥哥,我是石伽伊的……”他特意顿了一下,随即笑道,“同学,我叫江启。”

霍景澄淡淡地道:“你好。”

石伽伊站起身拿着那袋子零食塞进江启怀里,推着他往外走:“零食拿走,防毒面罩我留下了,谢了兄弟。”

“零食给你买的,哪有拿走的道理。”江启说。

“不要,”石伽伊拒绝,“以后别给我花钱啊。”

“为什么,我就想给你买东西。”

“人财两空啊,到时候你多惨是不?”

江启差点没让她气死,走出垂花门,待见不到庭院里的霍景澄,江启立刻问一旁跟着出来的春雪:“就那个哥哥吧?你说的就是他吧,和石伽伊日夜相对的人?”

春雪一下紧张了,她抓着石伽伊的胳膊:“对不起石伽伊,我、我说漏嘴了。”

“你说什么了?”石伽伊疑惑地看着她。

“就……”春雪满脸急色,她看着江启,似乎期盼他能帮着想个说法。

石伽伊不以为意,又有些不耐烦,挑眉,冷了语气:“关你啥事?”

江启不敢再说话,但又觉得憋屈,气呼呼地走了。

春雪满脸歉意:“他给我打电话让我带他来你家送口罩,闲……闲聊的时候,我说话就没注意。”

“没事儿,那天霍景澄来得突然,情况特殊我们就随意对付了一晚,你让江启别乱说就成,我哥以后还娶媳妇儿呢。”石伽伊心平气和地对春雪交代。

春雪再三保证会好好和江启说,随即尴尬地走了。

石伽伊嘟嘟嘴,转身准备回庭院,见霍景澄靠着垂花门门框,一只脚搭在门槛上,一只脚在下,若有所思地看着春雪离开的方向。

石伽伊走过去,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其实……你哥不准备娶媳妇。”

“啊?”石伽伊一愣,反应过来,心里有种说不上的滋味,“为什么?”

霍景澄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谁家好好的女孩愿意跟我回家一起被妈咪打?”

石伽伊急道:“你可以保护好她啊。”

“我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平时能说会道的石伽伊突然词穷,这一瞬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天空像是能感知心情一样,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飘来一大片云,很快日头就被遮得严严实实,轰隆一声雷响,石伽伊忙说:“要下雨了,进屋吧。”

霍景澄见她没有接下去,说不上是什么心情,随意应了声,转身走进庭院。石伽伊有点难受,看着他清瘦的背影,追上去,刻意调侃:“我觉得就凭你这个女人缘,一定有一堆漂亮姐姐要嫁给你呢,你看春雪,说是带江启来找我,其实就想看看我们景澄哥哥。”

虽然不是预想的答案,不过他还是笑了,回头看她:“你机灵的时候比谁都机灵,犯傻的时候又傻得不得了。”

“嗯?”

“你那个女同学喜欢的是江启。”

“啊?”

不然谁没事会不小心把好朋友和异性同床共枕的事说出去,还说给喜欢石伽伊的男生听。

“怎么可能,之前她总找理由上我们家来,还不是想见你。”石伽伊说。

霍景澄没再说话,春雪来这里,未必是想见他,她可能只是想打探更多……

这天的天儿,说阴就阴,原本阳光明媚的午后,突然就暗了下来,石伽伊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的天色,说:“这叫黑云压城城欲摧,霍景澄,跟我学。”

“这句话很难说,”霍景澄开了台灯,拿着书坐到了藤椅上,建议道,“十一,你应该从简单的教我。”

很快,雨毫不含糊地倾盆落下,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到庭院里,不消一会儿,碧瓦红墙被刷洗一新,游廊的柱子都变得油光锃亮了,石伽伊深吸一口气,闻着泥土味,懒懒地趴在窗边,侧头看霍景澄:“再教你一个,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下一句是什么?”石伽伊歪头看他,一张明媚笑脸在阴雨天也熠熠生辉。

他静静地看着她,半晌,用粤语说:“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石伽伊学着说:“ya(一)hoeng(晌) tam(贪) fun(欢)。”

北京于霍景澄,真的像是在梦里,每来一次,都是一场美梦,流连忘返的美梦。

充满生活气息的老胡同,红砖绿瓦的旧式院落,热情好客又充满欢声笑语的石家四合院,他每日在这过着闲散慵懒的生活,细碎的温馨让他一再迷恋着不想离开。

还有这个女孩……想到她,只有两个字——贪欢。

午睡的老爷子是被雨声吵醒的,他披了件外褂就从正房跑出来:“我的小百灵啊,别给我溅到水了。”

鸟笼挂在葡萄藤下,石伽伊先他一步跑过去,拿了鸟笼给老爷子送过去,谁知老爷子接了鸟又说:“还有我的鱼,我的蓝蝶尾,我的红顶虎头,伊伊你快给鱼缸盖上。”

弄好了鸟,弄好了鱼,石伽伊已经被大雨浇成了落汤鸡,霍景澄拿着伞出来给她打上,伸手将她发丝上脸上的雨珠抹掉,叹了口气:“你们家的小动物真金贵。”

石伽伊只穿了一件T恤,已经湿透,白色T恤沾了水后透出文胸,霍景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若隐若现的肩带,将伞塞到了石伽伊手里,脱了外套给她披上,搂着她的肩膀几步冲到游廊下,他没看她,低声吩咐:“去洗个热水澡。”

雨来得急走得更急,老爷子给她泡的板蓝根水还没喝完,那一大片乌云就已经快速消散。雨后的阳光不烈,带着温和的热气,到傍晚时,地上的水已经被蒸发得差不多了。

老爷子从菜市场买菜回来,进院子就说:“江启那小伙子买的口罩真得戴上了,听说好几个商场都关了,有售货员确诊得了非典。”

石伽伊刚想说话,结果一张嘴,变成了一个喷嚏。

霍景澄忙看向她,见她脸红扑扑的,进房间给石伽伊找了件厚外套:“你是不是冷?”

“风一吹是有点凉。”石伽伊将外套穿上。

晚饭间,石伽伊越来越不舒服,她背过身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我有点难受,头疼。”

老爷子忙问:“是不是刚才着凉了?”

“浇雨的时候没觉得冷呀。”石伽伊摸了摸额头,“这才多大工夫,这么快就有反应了?”

霍景澄将她的手从额头上拿下来,自己的手附上去,他摸了摸,皱眉,担忧地看着她:“有点低烧。”

低烧加头疼,敏感时期,这些症状无异于在说:疑似非典。

老爷子站起身往正房走:“估计是下雨时冻着了,我去拿温度计。”

石伽伊吸吸鼻子:“不太顺畅,疼倒是不疼,就是没什么力气。”

新闻上说,非典的潜伏期通常是三到五天,发热为首发症状,畏寒,伴有头痛,肌肉酸痛,全身乏力。

四大症状,对上了三个,非典型肺炎的致死率很高。病毒通过飞沫传播,也就是说,只要呼吸,就有可能被传染非典。

想到这里,霍景澄心有点慌,他握住石伽伊的手,怕吓到她似的,声音很轻:“十一,你这几天都去过哪儿?”

石伽伊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哪儿也没敢去啊,就前两天去了趟商场买BB机。”

老爷子刚才说什么来着,商场有售货员确认得了非典。

霍景澄尽量让自己的担忧不表现出来,但是石伽伊真有点害怕了,本就白皙的脸颊,愈发显得苍白,她看了眼坐在自己身边的霍景澄,忙抽出被他握着的手,说:“别靠近我。”

霍景澄没有离开的意思,只说:“别怕,没事的。”

石伽伊见他也不躲避,立刻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跑进房间,霍景澄叫她她理也不理,关紧门后从里面上了锁。

老爷子拿了温度计出来:“人呢?”

“进房间了,”霍景澄接过温度计走向石伽伊的房间,并对老爷子说,“保险起见,爷爷你不要过去了,我送进去。”

老爷子出门去买退烧药,霍景澄在门口徘徊了五六分钟也没敲开石伽伊的房门。

霍景澄并没有急,始终是商量的口吻:“开门,十一。”

“我把窗户开一条缝,你把温度计放到窗边,然后你离远点,我过去拿。”石伽伊的声音从房间内传出来,闷声闷气的,没了平日里那中气十足的样子。

“你把门打开。”霍景澄说话也从来没这样强势过,命令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凶。

“你不怕吗霍景澄?你干吗非要进来。”石伽伊也急了。

半晌,霍景澄缓和了语气,轻轻地说:“我不怕啊。”

石伽伊想给他科普一下非典的可怕性,又想到他从疫情最严重的香港来,一定比她了解得多:“不信。”

“真的。”霍景澄与她打着商量,“你把门打开,我陪着你。”

屋内半晌没再有动静,霍景澄等了一会儿,没有开门声,也没有说话声,他试探地问:“十一?”

“我在呢。”

“在就开门。”

“不可能!”说完,她吸了吸鼻子。

“你哭了?”

“才没,我是鼻涕流出来了。”

“这样吗……”

“是啊。”

石伽伊不开门,霍景澄不离开,两人一门之隔,对峙着。

后来,还是霍景澄先妥协:“好吧,十一,你把窗户开一条缝,我把温度计给你。”

“放下你就走哦。”石伽伊说。

屋内有脚步的声音,随即,手边的红框玻璃窗开启了一条缝,霍景澄突然伸手猛地将窗户全部拽开,窗内没防备的石伽伊惊呼一声,诧异地看着窗外的人,还没说话,只见他双手撑着窗台,长腿一迈就跳进了屋内,还自然而然地回头顺手将窗户关好。

“霍景澄,你给我出去!”石伽伊气急,拿起**的枕头砸他。

霍景澄接住,走过去:“张嘴。”

石伽伊一手捂住嘴,一手拿米奇打他:“骗子,骗子,骗子。”

霍景澄长胳膊长腿占尽优势,抓住她的手,一只手将她双手固定在身后,另一只手配合着自己的嘴,将温度计盒子打开,抽出来温度计:“张嘴。”

石伽伊挣脱不得,恨恨地含住了温度计。

霍景澄满意地松开她,得逞地笑。

石伽伊裹着被子坐在**,含着温度计嘴不能言,只能眼睛瞪得溜圆地对对面藤椅沙发上坐着的霍景澄表达不满。

霍景澄靠在椅背上,看着她:“伊伊,你是不是不那么害怕了?”

石伽伊“哼”了一声,含糊地道:“我本来就不害怕。”

霍景澄笑笑:“你只是着凉了才有点发烧,不用怕。”

“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希望是,他想。那么迫切地希望,厄运不要降临在她身上,一丝一毫都不要。

他凝视着她,半晌,说:“我觉得是。”

石伽伊的体温是三十七点八摄氏度,在低烧范围内,她失落地裹紧了被子,让霍景澄去拿江启送来的防毒面罩。

霍景澄没动,问道:“你不是不喜欢戴吗?”

“那你戴也行,有个保障。”

“没关系的,十一。”

石伽伊吸吸鼻子,也许是生病了人太脆弱,又有点想哭:“你怎么这样啊霍景澄。”

“如果发烧的是我,你会放任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吗?”霍景澄问。

“会呀,而且你要想靠近我,我就给你打晕,打电话让人给你逮走。”石伽伊边点着头边说着,恐怕他不信。

“不信。”他果然还是不信。

石伽伊抱起米奇,躺到**,背对着他,不准备理他了。

霍景澄见她不像刚才那么蔫儿了,问道:“十一,是不是我进来后,你没那么怕了?”

他又问了一遍,他想确认。

石伽伊转过来:“就因为这个理由?”

为了不让她那么怕,有危险也要强行闯进来。

“不够吗?”

石伽伊嘴一撇,将脸埋进枕头中,轻轻地抽泣起来,边哭边说:“你别过来啊,我哭一会儿就好,你转过去别看我。”

霍景澄听话地将脸转向了另一边。

哭了一会儿后,女孩还不忘解释:“我不是感动的啊,我只是因为生病了,所以脆弱。”

老爷子买药回来,在院子里问人都哪儿去了,霍景澄站起身,开了窗缝,说:“爷爷,我们在这儿,你把药放到窗台上就离开,十一我来照顾。”

老爷子走过来,边走边说:“没那么夸张,开门让我进去看看,是发烧了吗?。”

“有点低烧,应该是冻的,不过以防万一,爷爷你别进来了。”霍景澄在窗边说。

“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怕什么,哎,景澄你怎么进去了?你快出来,咱俩换换。”老爷子这才反应过来,去拽门,没拽开。

老爷子倒是比霍景澄好劝,见两个孩子态度强硬,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将药放到窗边:“吃了药还不退烧,明儿就得去医院了啊。”

“好。”石伽伊乖乖地应道。

电视上正在报道非典疫情的情况,因为来势汹汹,传染性强,这个病毒将国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并且还有继续蔓延的趋势。这些日子,人心惶惶。有位驻港记者报道称,截至今日,香港特区因SARS死亡人数已至一百三十三人,居全球之首。

石伽伊刚吃完药没五分钟,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又把体温计含进嘴里:“霍景澄,那下面有非典咨询电话,你说,我们要不要打一下说明情况。”

“先不要。”

“为什么?”

“医院是高危感染区,如果你只是单纯的发烧,却因为被带去检查而真感染了岂不是很亏。”

说的好有道理,石伽伊被说服了:“那什么时候打电话?”

霍景澄想了想,说:“后天,如果我也发烧了,你还不退烧,我们一起去医院。”

石伽伊看了看体温计,竟然比刚才还高了零点一摄氏度,她忙捂住嘴:“我不想传染给你。”

霍景澄走过去,将体温计拿起来看了看,再抬头,石伽伊已经钻到了床角,离他远远的,满脸防备:“你离我远点,我求你了。”

比起她得了非典,传染给霍景澄才更让她害怕。

霍景澄没动,石伽伊带了哭腔,急道:“快点啊,走开啊。”

霍景澄抬脚,没往远处走,反而抬腿、屈膝,一条腿往床边一搭,一只手撑在**逼近床角的石伽伊,另一只手拽去石伽伊捂嘴的手,待她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时,他突然凑近,轻轻地吻住了她因为慌乱而微张的唇。

“轰”的一声,石伽伊脑中如惊雷炸起,不知道作何反应。

霍景澄的唇,很凉,但石伽伊依旧觉得燥热难耐,仿佛有火山在脑中爆发,好在他很快离开,又像模像样地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垂眸看她,表情依旧淡淡的,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还有点小得意:“现在,撵我走也没用了。”

石伽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她想,现在她的体温一定突破三十八摄氏度大关了,绝对是高烧了。

“你……你……”她差点让口水呛到。

“慢慢说。”

他竟然还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让她慢慢说,石伽伊怒道:“你刚才是不是吃我口水了?”

石伽伊又羞又气,捂住脸,用被子将自己盖了个严实。

这晚,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凌晨时迷迷糊糊醒来,身上像穿着衣服泡在水里似的不舒服,见昏黄灯光中霍景澄从洗手间出来,手里拿了个毛巾,石伽伊一动才发现自己衣服都快湿透了,黏黏的,十分难受。

“我出了好多汗。”她哑着嗓子说。

“退烧了。”霍景澄用毛巾给她擦脸颊,擦脖子,“能起来的话,去换下衣服吧。”

石伽伊听他说自己退烧了,一下子清醒过来,摸了摸额头,好像不热了,她指了指自己:“嗓子要冒烟了,想喝水。”

霍景澄立刻拿来一杯不冷不热的温水,还有准备好的药:“再吃一次药。”

她接过去放嘴里,边喝水边看他:“你一宿没睡?”

“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他接过被她几口喝干的水杯,“正想喊你起来喝水。”

石伽伊靠在床头,眼睛弯弯地看着他,感叹道:“霍景澄,你可真是我的天使。”

换了衣服后,大概是退烧药起了作用,石伽伊很快又迷迷糊糊地要睡去,睡着前,她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灯光下模糊的人影,嘟囔着:“霍景澄,如果你真娶不到媳妇我就嫁给你吧,我身体好,让你妈妈打几下也没事的。”

她强撑着睡意,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他的回答,她撑不住闭上眼睛,像呓语,像撒娇:“好不好呀?”

霍景澄弯下身,一下一下摸着她汗湿的发丝,凑近她,轻声说:“十一,等你清醒了再对我说一遍,到时候我告诉你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眼前女孩平缓均匀的呼吸声,已经睡沉了。

第二天一早,石伽伊的体温降至正常,她又变得生龙活虎活蹦乱跳。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见到赵小雨从外面回来,她咧嘴一笑,甜甜地叫道:“小雨姐姐,早啊。”

“你这么热情怪吓人的。”赵小雨打了个哈欠,玩了一宿实在太累,她准备回后罩房睡觉。

“小命保住了,感觉更加热爱生活了呢,”石伽伊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气,看葡萄架上鸟笼里的百灵都顺眼了许多,“伽爷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什么跟什么,一天没见,病得又重了。”赵小雨说着便往后罩房走去。

老爷子端了一锅白粥出来,霍景澄拿着碗筷跟在他身后,见到赵小雨,老爷子说:“小雨起这么早啊,第一次赶上早饭吧。”

“我哪是起早,我是没睡,不行了,老爷子,再不睡觉我就废了。”赵小雨嘟嘟囔囔地朝后院走。

老爷子啧啧两声:“这丫头,野成什么样了。”

石伽伊去接老爷子手里的锅,悄悄地看了眼他身后的霍景澄,昨天那场发烧,应该是她活这十七八年来最惊心动魄的一次生病了。比上次从树上摔下来还要吓人,但因为霍景澄在,仿佛当时也没多恐惧害怕,只顾着跟他生气,然后又被他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弄得一颗心七上八下……这本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一宿,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混过去了。

“丫头你小心着点,放那儿放那儿,我来吧。”石伽伊端着锅差点没被脚下的石台绊倒,吓得老爷子赶紧一手扶着她一手接过锅来,“怎么还魂游太虚呢?是不是还有点虚?发了汗就这样,你坐着吧,不是勤快的时候。”

石伽伊感觉到霍景澄在看她,她不敢回视,假装无所察觉,坐到凳子上,随意地问:“爷爷,您没告诉我爸妈吧?”

“没说,想着今天再不好就给你弄医院去,然后再告诉他们。”

“幸好没说,不然他们得吓晕,您不知道国外叫救护车有多贵,老石要是晕倒在加拿大街头,我们家损失可就大了。”

“看来是好透彻了,瞧给你贫得。”老爷子给她盛了碗粥,“都是爷爷不好,让你浇了雨凉着了,吓坏了吧?”

“不怪爷爷呀,而且我不怕的,就吃药、睡觉,好了。”石伽伊笑嘻嘻地说。

霍景澄挨着她坐下,摸了摸她的头发,也笑了,如释重负。

石伽伊却因为他自然而然的动作,羞红了脸。明明以前,被他摸头并不会害羞……

后来的几天,霍景澄还和往常一样,平和安静,没事时坐在藤椅上看看书,偶尔打电话回香港询问情况。石伽伊左右看不出他对自己有什么变化,这让她觉得很不是滋味,亲了别人后,他就这样?这也太不当回事了!

石伽伊趁赵小雨回来早的一天晚上,钻到她房间,皱着眉头一副很纠结的样子,话却是直入主题:“有男生亲我。”

赵小雨挑眉,随即“扑哧”一笑:“霍景澄吧。”她就知道这小子坚持不了多久。

“你怎么知道?”石伽伊惊讶地看着她。

这很难猜吗?

赵小雨好奇地问:“怎么亲的?后来又说什么了吗?”

石伽伊简单描述了一下:“就是后来什么也没说我有点纳闷,这和电视上演的不一样啊。”

赵小雨笑得直打滚:“你俩这也太纯情了,受不了了,伽爷,来跟姐姐说说你当时什么感觉?脸红心跳,浑身无力?”

“他没亲我之前,我就脸红心跳,浑身无力好吗?正发着烧呢。”

赵小雨:“……”

“要不,我和他一样,也当这件事没发生吧,毕竟当时情况混乱,做出什么来都情有可原。”石伽伊歪着头想着,说完又有点委屈,“这可是我的初吻啊,太儿戏了,我真咽不下这口气。”

赵小雨又笑起来,觉得石伽伊太逗了,她出主意道:“对啊,不能算的,你得去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实在不行亲回来。”

石伽伊不准备问,她觉得自己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不过,每次这么安慰好自己后,一见到霍景澄,见到他慵懒地坐在藤椅上看书,见到他闲庭信步在庭院中喂鱼,见到他擦着头发自在地从浴室出来,她都能不受控制地想到那天、那时、那张**,他吻她时的那个感觉。

终于,在石伽伊学校开学的前一天,霍景澄帮她装书包时,石伽伊假装随意地问了句:“霍景澄,你们香港人都随便亲人的吗?”

霍景澄在给书包拉拉链,拉到一半,停住,抬头看她,良久,回了句:“不随便。”

石伽伊“哦”了一声,然后用食指点着自己的嘴唇,继续问:“那天晚上,是不得已才亲的吗?”

霍景澄眼眸微闪,似笑非笑,他继续将书包拉链拉好:“那天晚上,你还记得什么?”

“嗯?”

“除了这个,你还记得什么?”

石伽伊挑眉,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倒是配合地想了想,说:“记得我用枕头砸你你都不走,记得吃了药就睡着了,半夜发汗起来换衣服吃药又睡了。”

记忆像流水作文一样,事件清晰,细节模糊,但两人接吻的事,细节反而清晰,清晰到他每一根睫毛的弧度都一清二楚。

霍景澄将她的书包放到一边,神情看不出什么,他问:“就这样?”

石伽伊无辜地耸耸肩:“第二天早上的还用说吗?我醒来后发现……”

他摇头,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再开口时,语气轻缓又温和,像是在打着商量:“等你想起来,我们再聊这件事吧。”

石伽伊快被他绕晕了,听得云里雾里的,甚至比问之前还要迷糊,她有些生气:“霍景澄,你是不是就想让我传染给你非典?”

霍景澄失笑:“为什么?”

石伽伊倔强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你厌世。”

霍景澄本想去给她拿牛奶,听到她的话,顿住,站在了房间最中央,没回头。石伽伊看不到他的表情,半晌,只听他问:“你听谁说的?”

“猜的,哥哥跳楼自杀我给你打电话那次,你问我他是解脱了吗,我就怀疑了。”石伽伊说得理直气壮。她分析了好几天,终于用自己的聪明才智给霍景澄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霍景澄没再说话,他拿了一瓶娃哈哈出来,照常帮她插好吸管,回身过去递给她。石伽伊紧盯着他,想从他脸上探究出蛛丝马迹,谁知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神色温和地道:“喝完去睡觉。”

石伽伊不接,挑衅地看着他,一副不好打发的样子:“我猜对了吧。”

霍景澄将娃哈哈塞到她手里,垂眸看她,笑了笑:“这么惊悚的理由你都能想到,为什么就不猜最简单的那个。”

这时,老爷子突然来敲门:“景澄,有你的电话。”

霍景澄看了下时间,晚上十点一刻,这个时候来电话,他有些忐忑地走过去开门,询问老爷子是谁。

“是你爸爸,霍先生。”老爷子回答。

石伽伊喝完一瓶奶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其实,是仿若明白,但又立刻否定,霍景澄很快回来,脸色比出去时苍白了些许。

石伽伊察觉到异样:“怎么了?”

霍景澄说:“我要回香港。”

“现在?”

“嗯。”他闪身进到房间内,将柜子里的行李箱拿出来,开始收拾东西。

石伽伊把书包扔到一边,走到他身旁:“发生了什么事?现在还有航班飞回去吗?”

“可以先飞到深圳,从深圳过关。”霍景澄避重就轻地回答。

石伽伊按住他开柜门的手,不给他逃避的机会,又问了一遍:“发生了什么事?”

霍景澄看着她,眼中有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难过或者是悲伤,他握住石伽伊的手,缓了缓气息,良久,慢慢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妈咪,自杀未遂,现在在医院。”

石伽伊整个人愣在那里,这种事,她以为只会发生在影视剧中。

霍景澄拽着她的手带向自己,伸出胳膊轻轻地抱住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只用脸颊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半晌,像在说悄悄话,压着声音凑在她耳边缓缓地说:“十一,厌世的是妈咪,那天问你那样的问题,我想的其实是,或许她也可以那样解脱。”

在他怀里的石伽伊,先是震惊,震惊到说不出话,随即又难过得无以复加,她抓着他的衣襟,紧紧地攥进手心里,脸埋在他的肩膀上,突然抽泣起来,眼泪一滴滴掉下来,瞬间浸入他肩头的衣料中。

到底是多大的痛苦,能让他,想到这样极端的方法。

他拍了拍她,安慰:“盖世英雄是不会哭的。”

石伽伊放开他,低着头抹了把眼泪,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说:“你整理行李吧。”

霍景澄干净利落地收拾好箱子,老爷子和赵小雨也出来送他,三个人送到宅院门口,霍景澄不让他们再出来了。他来得突然,走得更是毫无征兆,老爷子和赵小雨识趣地什么也没问,仿佛他们早就料到,他早晚有一天要突然离去,他本就是不属于这里的人。

他拖着箱子往胡同口走,老爷子和赵小雨转身回宅院。

昏黄路灯下,霍景澄独行的影子被拉得好长。石伽伊一直没进院子,她怕他回头看时,只有空无一人的寂静深巷,她想让他知道,有人会目送他,送他远行。但他始终没回头,随着他渐行渐远,身影也越来越模糊,石伽伊突然很怕,没来由的害怕又慌张的情绪让她不再犹豫,狂奔追过去。

见他回头,她气息不匀地大声问:“霍景澄,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霍景澄站在敞开的出租车门后,隔着一条不算宽的马路,在车来车往中看着她:“十一,可以见你的时候,我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