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石伽伊看着他走得不紧不慢的背影,半晌,“哦”了一声。

江启忙问:“他是谁?他说的什么?”

“江启,我回家吃饭了啊。”石伽伊将帽子戴上跟上霍景澄,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胡同。

江启胡乱抓了下头发,有些烦躁。

胖瘦两个小弟从远处气喘吁吁地跑来:“启哥,启哥,伽爷怎么说?”

江启怒道:“说什么,说个屁啊!刚才那人谁啊?”

“哪个人?”

“就石伽伊身边个高腿长的那男的。”

“帅得跟个明星似的那个吗?好像是伽爷给您戴的绿帽子。”高瘦男生说。

江启一巴掌扇到高瘦男生的肩膀上:“不会说话就给我把嘴闭上。”

“就是,不会说话把嘴闭上,哪儿帅了?有我们启哥帅吗?”矮胖男生冲他眨眼。

“哦,就那个男的啊,好像是伽爷给您戴的绿帽子。”

江启:“……滚,都滚。”

离火神庙最近的有两座桥,南边的叫金锭桥,另一个叫银锭桥,霍景澄顺着银锭桥走向前海东沿,这个路线他还记得,两年前大雪封门的夜晚,石伽伊带他走过。

两人到火神庙时,只有老爷子坐在门口不远处的长椅上和街坊聊天,见到他俩免不了嘟囔了几句,随后一左一右牵着两人回家吃午饭。

即使霍景澄比老爷子高了不少,也依旧像个刚放学的小学生,就这样乖乖地被爷爷牵回了家。石伽伊歪头看他,悄悄地冲他眨了下眼睛。霍景澄扭头看路,没搭理她。

午饭后,石伽伊拿着一本杂志去了西厢房,见霍景澄正在看他们学校发的《好少年》,差点没乐出声。石伽伊将一本香港的周刊拿给他:“景澄哥哥,这杂志给你,托同学好不容易买到的,我估计你更爱看你家乡的事。”

霍景澄接过去,没立刻打开,阳光透过窗棂打在他的脸庞上,他微微向后靠到椅背上,脸颊隐藏在阴影中,侧过脸看她,背光中的表情朦胧,看不太清,他说:“我能听懂普通话,因为这两年听了很多国语歌。”

石伽伊轻咳一声:“我知道。”

霍景澄笑了下,右边脸颊的酒窝深陷,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冰冷了,甚至有点亲切,他说:“我知道你知道。”

两人对视了良久,然后,一起笑了起来。

这些天一些莫名的隔阂和陌生感仿佛随着这一笑烟消云散,石伽伊也放松了很多,她指了指桌上摆的《好孩子画报》,用普通话问:“好看吗?”她小学时的读物,现在她看都觉得有点幼稚,何况是他,和他的气质真的不搭……

霍景澄点头:“挺好玩的,和我们那里的不太一样。”

“怎么还说英文?”石伽伊说,“你不是会普通话吗?”

“喔滋棱听(我只能听)。”他说。

“别说粤语。”

霍景澄顿了顿,一字一句开口道:“喔缩滴系普通发呀(我说的是普通话呀)。”

石伽伊愣了半晌,搞懂了他说的这两句话的意思后笑起来:“你的普通话标准得听不太出来呢。”

霍景澄:“……”

“我说的话你都听得懂吗?”

“大部分吧,慢点说我再想一想就懂了。”

石伽伊再次咳嗽一声,怪不得之前他总是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

“景澄哥哥,我考完试后就不用上课了,过几天带你出去玩吧。”石伽伊并不是多热情的人,她其实是自己想出去玩,又怕石妈妈不让,带着霍景澄出去的成功率比较高。

霍景澄没说话,他靠坐在摇椅上看着石伽伊,摇椅轻轻摇着,年久失修的木头发出“嘎吱”的声响。霍景澄的脸庞在忽明忽暗的光晕中来回切换,石伽伊又问了一遍:“去不去呀?”

“你是要和那个男生约会吗?以带我出去为借口。”

石伽伊一愣,有些莫名,随后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个男生”是谁:“江启吗?我干吗跟他约会,躲还来不及呢,去不去呀?”

霍景澄看着她,想确定这女孩话中有几分真假,见她不耐烦地嘟起嘴,他才微点了下头:“好。”

“伊伊,爷爷在泡茶,带景澄过来品品。”石妈妈经过窗外,对房内的两人说。

老爷子除了下棋、遛鸟和品画,还有一大爱好——泡茶。因为是元旦,家里人全,兴致来了,就在客厅泡起了茶,一整套茶具在长木矮桌上放着,他熟练地做完一道道工序,给每个人的小茶杯都斟满了茶。

石爸爸给壁炉加了炭,不一会儿,屋内的温度升上来,暖烘烘的。

“景澄家里习惯喝茶吗?”老爷子问。

“喝英式红茶,或者奶茶。”霍景澄品了口老爷子泡的茶,将小茶杯在手指中转了个圈,神色依旧淡淡的,看不出喜不喜欢。

众人闲聊时,石妈妈突然说起中午的烟花,石伽伊垂眸喝茶不参与讨论,一直沉默的霍景澄却问石伽伊:“你应该看到了吧?中午的烟花不是你的那个男同学特意为你放的吗?”

喝茶的石伽伊突然咳嗽起来,猛烈地咳嗽,茶杯里的茶水在晃动下全部洒到了霍景澄的裤子上。霍景澄挑眉看她,石伽伊抿着嘴瞪他,样子比他还凶。随即,霍景澄嘴角轻轻一扬,竟然笑了,带了丝挑衅。

“石伽伊,跟我来书房。”石妈妈放下茶杯,冷着脸发完话,率先起身离开。

石伽伊站起身,抽了纸巾,经过霍景澄身旁时重重地将纸巾拍在他的肩膀上,用嘴型对他说:“你、等、着。”

老爷子呵呵一笑,给霍景澄添了茶:“景澄,跟我说说,你说的给伊伊放烟花那小子长得俊不俊?”

“丑。”霍景澄淡淡地道。

“那不行,配不上我闺女。”石爸爸撇嘴,摇头。

石伽伊被罚在书房抄书,语文书上的重点诗词,软笔、硬笔各来一遍,等石伽伊抄完时,全家都睡了,她强顶着困意洗漱完,倒**便睡去。

石伽伊一夜无梦,直到清晨,迷迷糊糊中醒来,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找霍景澄这个奸诈小人算账。没想到,她跑到西厢房时,霍景澄却不在,而且连行李箱都消失了,算账的心思立刻烟消云散,只有种人去楼空的凄凉感。

石爸爸打着哈欠从外面回来,石伽伊拦住他:“景澄哥哥呢?”

“连夜回香港了,我这刚从机场送他回来,可困死我了。”说着他又打了个哈欠。

“啊?为什么呀?”

“我哪知道为什么,知道家里出事了吧。”

“出什么事了?”石伽伊好奇。

石爸爸往东厢房走,准备睡个回笼觉:“小孩儿不能打听的事儿。”

石伽伊想,一定是霍景澄妈妈的事,他妈妈好凶,她还记得他妈妈很凶地吼霍景澄。

“对了,他昨天跟你说什么了吗?”石爸爸突然想到什么,问她。

“没有呀。”

“那他昨天都做了什么?”

“在胡同里晒晒太阳,听听墙角,看看书吧,也没做别的。”

石爸爸没打听出什么,回了房间。

石伽伊回去将自己的枕头、米奇玩偶、书包之类的东西又搬回了西厢房。西厢房还是她搬走时的样子,霍景澄没留下任何痕迹,要不是红木桌子上摊开着她昨天带来的周刊,仿佛他从来没住在这里过。

石伽伊拿起摊开的那一页看了看,左边是香港明星的花边新闻,右边是豪门秘闻,无非是哪个富豪在外面养了女人,那个女人生了儿子地位直逼大房,石伽伊嘀咕这霍景澄看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没想到这么八卦。她刚把周刊合上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几下翻到刚才那页。

那篇豪门秘闻的文章标题是——霍氏豪门惊爆丑闻,霍景豪不是霍隽唯一继承人,知情人爆料霍隽外室及其儿子所住豪宅奢华堪比霍宅。

配图上的霍隽就是霍伯伯,另两张配图一张是霍景豪及其母亲,另一张……是偷拍,但石伽伊还是一眼看出,那是霍景澄,他在为一个戴着大檐帽的女人开车门,石伽伊的第六感告诉她,这应该是他的母亲了。

那篇文章将霍隽外室以及霍景澄描写得十分不堪,仿佛他们为了抢夺霍家财产无所不用其极,石伽伊却不信霍景澄是那样的人。他虽然冷漠高傲了点,接触多了就会发现,他是个平和的人,很安静,很好相处。杂志上将他写得不堪入目,石伽伊越看越来气,憋了几天后,终于忍不住去书房用石爸爸的电脑,发了封邮件给杂志社。

石伽伊狠狠按下回车键后,一笑:“爽了。”

石爸爸凑过去看了石伽伊的邮件,赞许又欣慰地摸着她的头发:“这么相信你景澄哥哥?”

“直觉,女人的直觉很准的,一看霍景澄就是将钱财视为粪土的人嘛。”

石爸爸“扑哧”笑了:“女人个屁,黄毛丫头。”

石伽伊不满:“您严肃点,让我们俩继续友好交谈。”

“成,闺女你继续说。”

“您之前说不能告诉小孩的事就是这个事吧,霍景澄是霍伯伯和别的女人生的?”

石爸爸点点头:“可以这么说,不过没杂志上写得那么夸张,那种只想夺人眼球的杂志只会耸人听闻,大家随便看看,都不会信的,还有,霍家的事很复杂,是非对错很难断。”

北京的冬天总是很冷,这一年雪下得也极少。过完年没几天,石伽伊就回到学校上学,学校里四处贴着备战高考的标语,老师也是三天两头为大家打气。平时不紧不慢的石伽伊,在大环境的影响下,竟然也有点紧张起来,埋头苦读的这些日子,便很少想起霍景澄。

石爷爷除了喜欢老城墙旧家伙什儿,还和别的老头儿一样喜欢鼓捣花鸟鱼虫。这年开春,早早地找人在庭院里搭了葡萄架,又移来了葡萄藤,嘴上说着给石伽伊种葡萄吃,其实是怕夏日来后日头太大晒得石雕鱼缸里的鱼儿们翻白肚皮。

周六这天午后,石伽伊难得有半天休息,她捏了鱼食准备喂鱼时突然听到赵小雨从隔壁院喊她:“伽爷,过来一趟。”

“哦。”石伽伊嘴上应着,手里的鱼食依旧慢慢悠悠地往鱼缸里扔。

赵小雨似乎没听到回答,又喊了一嗓子:“石伽伊,好吃的要不要,再不来我给张文砚了啊!”

“来了啊,给人好吃的还连喊带威胁的。”石伽伊出了自家院子去了隔壁大杂院,她本来想说说赵小雨,这么凶会把男朋友吓跑,结果一进去就见到了赵小雨那个最近出场频繁的男朋友。

石伽伊进房间时,赵小雨正坐在他腿上,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互喂虾条。石伽伊翻了个白眼:“赵小雨您能注意点吗?我还是个未成年少女,您怎么老给我看这种限制级画面啊。”

“哪处限制级了,我们俩是衣衫不整了还是怎么着?”赵小雨指了指桌子上的一盒巧克力,“送你的。”

石伽伊看了看赵小雨身后的男人,挺帅的,面相也很和善,应该是个不错的大哥哥,石伽伊也没推辞:“那我拿走了,谢谢哥哥。”

“呦,你知道是我买的啊?”男人惊讶道。

赵小雨减肥,从来不吃巧克力,更别说主动买了,石伽伊觉得她小拇指都能猜出来,这人还惊讶,真逗。

赵小雨接话说:“我跟你说过吧,我们伽爷以后不得了,机灵死了都。”

男人笑了,像模像样地伸手过来:“你好,石伽伊,认识一下,我叫林止。”

石伽伊“哦”了一声,回握:“林止大了什么鸟都有的那个林止吗?”

林止一愣,哈哈大笑起来,赵小雨站起身作势要打她:“石伽伊你再贫我可真揍你了,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石伽伊也笑,晃了晃手里的巧克力:“谢谢小雨姐姐林止哥哥,我走啦。”

“谢我就行,不用谢他了,记住这是我送你的,”赵小雨纠正她,“男生不可以随便送女生巧克力,只有情人能送。”

“这么多讲究?”石伽伊挑眉。

“对呀,所以,谁要是送你巧克力就是想追你。”赵小雨说着扯了下林止,“你也该走了,我妈要下班回来了。”

“怎么着,我拿不出手吗?干吗藏着掖着?”林止半开玩笑半抱怨地说。

“我还没跟我妈说,等找着机会会说的。”赵小雨推搡他出门,林止反身又给赵小雨抱住了。

石伽伊偷偷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俩人实在是不把她当大人,怎么着她都十七岁了,四舍五入也算是成年人了。

石伽伊贴心地给他们把门关上,继续回到院子里喂鱼。

门口有汽车鸣笛的声音传来,她没当回事,在墙边洗手时猛然见到高墙那边的赵小雨突然露头:“伽爷,我看到您家那小帅哥又来了。”

石伽伊猛地让她吓了一跳:“赵小雨你干吗呢?”

“我妈回来了,在门口坐着嗑瓜子呢,我让林止翻到你家从你家溜走,给我找个梯子接一下。”赵小雨说话间,林止也翻上墙头,两人跨坐在墙头上看着石伽伊。

赵小雨穿了一件衬衫和半身裙,看着又赏心悦目又淑女,只是行为有点……霸气外漏,而且把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林止也带坏了。

石伽伊刚想找梯子时突然反应过来她刚说的话:“您说谁来我家了?”

“就我想追的那个小帅哥,香港的。”

“啊?”石伽伊没反应过来,“哪儿呢?”

赵小雨扶着林止的手,微微地站起来些往外看:“门口呢,从车上下来了,走进来了,感觉又帅了呢,腿这么长吃什么长大的?”

“赵小雨,跟我说说你想追的小帅哥是怎么回事?解释不好咱们直接从这墙头跳下去殉情吧!”林止将赵小雨扯下来让她坐好。

赵小雨嬉皮笑脸嘟嘴卖萌的工夫石伽伊已经穿过垂花门走了出去,刚到宅门口,就见到拾阶而上的霍景澄。

午后的阳光正盛,但三月的北京依旧是冰凉的,他只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工整的黑长裤,不紧不慢跨过门槛,站定在石伽伊面前。

石伽伊仰头看他,几个月没见,这个人,又有些陌生了。

比上次见清瘦了些,听说不管何时香港都很热,也不知道他怎么在那种炎热气候下又变白的,霍景澄淡淡地冲她笑了下,没有久别重逢的热情,却也说不上冷淡,石伽伊总觉得,每次见他,他都比上一次更……淡漠。

他说:“石伽伊。”

石伽伊一愣。

他用标准的普通话,喊出了石伽伊的名字。

“石伽伊。”他又叫了一遍。

石伽伊灿烂一笑,眼睛弯弯,应道:“标准!”

他改用英文:“这是我说得最标准的一句普通话。”

他将她的名字写在书本上,问同班的内地同学,那三个字怎么念,然后反复练习。

他学会的第一句标准的普通话,是她的名字。

石伽伊。

他还是他,还是那个看着冷漠高傲其实平静温和的霍景澄,两人之间的陌生感在他标准的发音中烟消云散。

石伽伊歪头看向门外开走的汽车:“霍伯伯怎么走了?”

“他没过来,是司机送我来的。”

石伽伊犹豫了一下,问:“景澄哥哥,这次你家又出事了吗?”

总觉得他一来北京小住就是避香港那边的风头。

霍景澄低头看着她,神色不明地问:“你知道了?”

石伽伊转了转眼珠,点头。

石伽伊只觉得霍景澄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发生了微小的变化,那一抹复杂一闪而过,随即,他问:“那……还让我住你家吗?”

“为什么不让?”石伽伊先是奇怪了下,随即无所谓地耸耸肩,“大人的事儿跟我们小孩有什么关系呢。”

霍景澄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的无所谓和将世事看得透彻的聪敏,他笑了,比他来时那个若有若无的笑灿烂了些许:“是啊,为什么一个小女孩都明白的道理别人都不懂。”

“别人是谁?”

那些……记者、世人,以及学校里孤立他嘲笑他的同学。

霍景澄没再回答,他见石伽伊身上只穿了件薄毛衣,眼睛里有水汽,鼻头红红的,说话间还吸了吸鼻子,显然冻到了。他伸手将石伽伊毛衣上自带的帽子扣到她头上,边帮她给帽子上的抽绳打结边看着帽子里那张小脸上忽闪忽闪的一双大眼睛,轻声说:“谢谢,石伽伊。”

虽然发音很准,但石伽伊还是觉得霍景澄说普通话有种吃力感,她拽着被系成蝴蝶结的抽绳,说:“叫我十一就行。”

“为什么是十一?你英文名也叫十一。”

石伽伊带着他走进庭院,边走边说:“因为我叫石伽伊,十加一等于十一嘛。”

霍景澄放缓了脚步,沉默了一下,突然低低地笑出了声,石伽伊第一次见他这样笑,这样情绪外露的笑,她也跟着笑了下:“这么好笑?”

他笑着点头,仿佛听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

莫名其妙的笑点,石伽伊挑眉。

“欸?我好像忘了什么事?”石伽伊走到鱼缸旁,看了眼罐子里的鱼食,“不是喂鱼。”

“姑奶奶,您忘了我们了。”墙头上传来微弱的声音。

石伽伊和霍景澄都被吓一跳,同时仰头看过去。

“老娘我要被冻成冰雕了,没看出来啊石伽伊,原来你也是个重色轻友的玩意儿!”赵小雨压着音量哆哆嗦嗦恨恨地说。

估计是出来得着急,赵小雨没穿外套,看样子确实冻得够呛。石伽伊忙去另一面墙搬梯子:“小雨姐姐您宽宏大量,别跟我记仇啊,不是我说,您倒是叫我一声啊,就知道傻坐在墙头挨冻。”

石伽伊将梯子架到墙上。

“我怕我把我妈叫来了你都没回来。”

“赵大娘为什么不让你交男朋友?”石伽伊奇怪地问。

“瞧不上林止呗,嫌他是穷学生。”赵小雨顺着梯子下来,理了理裙子,“哎,您家那小帅哥挺不错啊,见我穿着裙子坐在上面转身就回屋了,绅士!”

石伽伊这才注意到霍景澄已经不在庭院里了。

林止也从墙上下来,估计赵小雨的话对他打击不小:“赵小雨,跟你妈说,我是潜力股。”

“我妈可不懂风险投资那些,咱们的事以后再说,”赵小雨显然对霍景澄更有兴趣,“伽爷,你和那小帅哥一会儿英语一会儿普通话的,听得我直迷糊,能不能好好说话?”

“他不会说普通话,听得也不是很明白,我不得照顾一下咱们香港同胞啊。”

“交流这么费劲你俩也能聊这么久,这妙不可言的缘分啊。”

石伽伊:“……”什么跟什么啊。

石伽伊帮着赵小雨打掩护终于成功送走了林止,赵大娘在门口嗑着瓜子和街坊邻居侃大山,完全没察觉自家闺女已经悄无声息地转移出去了一个大男人,顺便跟着大男人一起溜出去玩了。

石伽伊看着两人欢快跑开的背影,突然觉得过意不去,回家抓了把瓜子回到门口放到了赵大娘手中的平盘里,赵大娘笑嘻嘻地夸这孩子懂事。

石伽伊再次回到宅院中,霍景澄也从厢房中出来了,他正站在石雕鱼缸边,看着葡萄架说:“上次来的时候没有这个葡萄架。”

“爷爷找人弄的,怕夏天太热,水温太高把鱼烫死,弄个葡萄架遮阳还有葡萄吃。”石伽伊将剩的鱼食扔进鱼缸,红的金的白的各个品种的金鱼乌泱泱抢成一团。

霍景澄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说:“真好。”

“你爱吃葡萄?”

霍景澄从小就是一个话少的人,更不喜欢解释,但对石伽伊,莫名就多了份耐心,她的话,他都会接下去,自然而然地解释:“有人在意它们的生死并为它们的存活而努力,真好。”

“喂个鱼也能让你喂出哲理来?”

霍景澄:“……”

石伽伊发现了,只要霍景澄一来,家里就会改善伙食,这天的晚餐可谓是异常丰富了,庆祥斋的糕点,月盛斋的酱牛肉,石爷爷拿手的京酱肉丝,甚至难得下厨的石妈妈都做了道清炖燕窝。

石伽伊吃着糕点酸道:“你们跟我说说,霍景澄才是你们老石家的血脉吧?”

“有吃的都堵不上你的贫嘴,上次谁说景澄哥哥太瘦了要给他养胖的?”石爷爷说。

石伽伊瞄了眼霍景澄,凑近爷爷小声说:“我怎么觉得他又瘦了,显得更高了,而且好像又白了,难道香港没太阳?”

老爷子也担心地看了看他:“从纬度上来说香港比咱们这儿热,我觉得这孩子可能是贫血,得吃点内脏大枣什么的补补。”

石伽伊问一旁安静吃饭的霍景澄:“明儿带你去南横街吃卤煮吧。就猪的肠子、肺子、火烧一起煮,加佐料就可以吃了。”

霍景澄眉头微皱:“内脏?”

“对。”

他顿了半晌才说:“十一,我不吃内脏。”

石伽伊“哦”了一声,睨视他:“霍小公子,我问你啊,鹅肝你吃不吃啊?”

“……吃。”

“这不是内脏吗?”

霍景澄笑了一下:“理论上……是的。”

“矫情。”

霍景澄听不懂这个词,问她:“什么是‘矫情’?”

石爸爸忙说:“就是……精致的意思,活得精致。”

石伽伊瞪大眼睛:“我就服我爸‘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技能。”

话音一落一圈人都笑了起来,石伽伊也忍不住笑了,霍景澄看向她,女孩儿还有些稚嫩的脸庞在无忧无虑的笑容中灿烂明亮,像是没有任何烦恼一样,一举一动都这般鲜活。

照例石伽伊要把西厢房让给霍景澄,这次她去搬东西倒没上次气呼呼的样子了,爽朗又不拘小节的北京女孩对自己认定为朋友的人通常都比较大方随意。

“这次没拿行李箱?”石伽伊见椅子上的黑色旅行袋,疑惑地问。

“明天就走。”

“怎么这么着急?”石伽伊有点不高兴,她还想给他补补身体呢。

霍景澄走到她的书架旁,随意地翻找着书:“嗯,有事要做。”

“只有一天时间你还跑来北京?”

霍景澄拿出那本周刊:“来见你一面。”

石伽伊笑道:“说得跟再也见不到似的。”

霍景澄愣了愣,抬头看了她一眼:“或许吧。”

“啊?”石伽伊惊讶地看着他。

他没再说话,随手翻开杂志,发现当时那篇报道被剪成一条一条的,简直破烂不堪,他伸手抚平,上面还有一些被打上红叉的段落,都是些说他和他母亲为了抢夺财产不择手段的话。

霍景澄看着看着就笑了,他问石伽伊:“你弄的?”

石伽伊抱着她的枕头和米奇公仔看向他手里的杂志,脖子一梗,挑衅的小模样又亮了出来:“他们瞎写我当然不服。”

“你怎么知道是瞎写?”

“我有眼睛去看啊,伽爷我活了十几年了,一下就看出你才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老爷子经常说,眼睛看不到的,心能感受到。

见霍景澄怔怔看着自己,石伽伊以为他又想起伤心事,走过去将他手里的杂志拿走:“那么多书怎么就抽这本看呢,老石说这杂志没底线的,就喜欢夸大其词博人眼球,我拿走扔了啊。”

石伽伊开门向外走,霍景澄站在窗边,看着她通过游廊走到窗外,隔着窗框,在寂静春夜中,霍景澄的声音低沉温柔,他说:“十一,会再见的。”

“嗯?”

“不会再也见不到。”霍景澄说着,从窗内递给她一盒巧克力,“送给你的。”

石伽伊眼睛一亮,将手里的米奇公仔塞到霍景澄手里,接过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巧克力,看了看上面的英文名:“这个怎么读?”

“FERRERO ROCHER。”

“感觉比赵小雨给我的那个好吃。”

石伽伊干脆不走了,她趴在窗边将巧克力盒打开,里面是一粒粒用金箔纸包起来的巧克力球,很高级的颜色,质感十足,摸起来并不是单纯的巧克力球,她拿在手里转了转说:“这模样简直和武侠片里的神丹一模一样,吃一颗我是不是就功力大增啊?”

霍景澄刚觉得她长大了,像是大人了,转眼见到吃的,她又是这副小孩儿模样。

他拿起一颗巧克力,示意她伸手,石伽伊的小手伸过去摊在他眼前,他将巧克力球轻轻地放到她手心。

石伽伊抬头看他,他站在红色窗框后,温和地看着自己,她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得手心里的巧克力香味跟着缓缓流动的空气直往鼻子里钻。

她将巧克力全塞进嘴里,腮帮子立刻被撑得鼓鼓的,她用舌尖舔了舔,眼睛一眯:“好吃。”

随即,石伽伊突然想起了赵小雨,想起了赵小雨的话……

赵小雨说:情人之间才送巧克力。

赵小雨还说:谁要是送你巧克力就是想追你。

想到这儿石伽伊不自觉地抽了口气,差点让嘴里的巧克力呛到,她低咳几声。

霍景澄坐到窗边的椅子上,抬头看她:“慢点吃,都是你的。”

石伽伊顺着游廊上的灯光看着霍景澄,他一如往常,言语和神色不算冷漠,但也谈不上热情,这哪像要追人的样,赵小雨就会骗人。石伽伊又拿了一颗巧克力塞嘴里,她舔了下嘴角,觉得这大概是自己吃过最好吃的巧克力,像美食节目经常说的那样——口感温润纯粹,富有层次感,入口即化。

霍景澄看着女孩嫣红舌尖探出来,又灵巧缩回去,立刻垂眸道:“我要洗澡了。”

“洗吧,”她拿着巧克力准备走,走了两步又回来,“我妈不让我吃甜食,帮我保密。”说着,拿出一颗巧克力塞到他手心:“保密费。”

霍景澄看了看手心里的巧克力球,失笑。

这小孩怎么这么好玩。

晚上八九点钟,石伽伊正坐在她家门口的石凳上吃巧克力球,见到约会回来的赵小雨,立刻说:“小雨姐,你这男朋友不行,送的巧克力忒难吃。”

赵小雨过去想掐她的脸:“难吃你还吃?给我吐出来。”

“赵小雨!今天我要给你丫的腿打折,给我滚进来!”隔壁赵大娘的大嗓门一亮出来天安门广场都听得真真的,赵小雨忙跑进院子。

对门张大爷家的孙子张文砚背着大书包往家走,大概是刚补完英语课回来,他溜着墙边怯生生地瞄了眼石伽伊,石伽伊朝他摆了摆手:“张文砚。”

张文砚定在那儿,低头懦懦地喊了声:“伽爷。”

“过来。”

又是好半天,张文砚磨蹭着走过来,想靠近又不敢靠近,隔着几米,小声问:“干吗?”

石伽伊起身,走到他跟前往他手里塞了一颗巧克力球:“吃了你就长生不老了知道吗?一般人我不给的。”

张文砚瞪着大眼睛看着金色的小球,不知道信没信,总之在石伽伊说可以走时撒腿跑回了家。

石伽伊摸了摸装巧克力的盒子,不舍得再吃了,忍了忍,叹了口气站起身准备回家,没想刚回头就看到站在门边的霍景澄,昏黄的灯光下,石伽伊恍惚见到他眼角的笑意。

“那小孩很怕你?”霍景澄问。

石伽伊想了想,说:“应该是尊重以及崇拜吧。”

霍景澄再次笑了。

那小孩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但眼前这小孩,实在是太好玩儿了。

第二日石伽伊再次起了个大早,她想去西厢房看看霍景澄是不是又像上次那样不告而别,结果刚出了卧室就见霍景澄和老爷子坐在客厅喝茶聊天。

她去院子里溜达一圈无聊得厉害,想找霍景澄玩又怕她爷爷不放人,眼睛滴溜两圈有了主意。

她回到西厢房从抽屉里找出宝贝碟片跑到正房客厅,把DVD里面老爷子的京剧碟给换掉,还美其名曰:“给你们换个歌儿助助兴。”说完冲霍景澄眨眨眼,凑近他低声对他说,“不想听那些战火纷飞的故事吧,小爷我来拯救你了。”

“挺好玩的。”霍景澄说。

“年轻人,你太天真了!我爷爷要是讲高兴了,能从他年轻时在国外当战地记者说到回国后被派去哈尔滨做城建保护以至于五年没回北京,导致我奶奶差点嫁给别人。”因为经常和霍景澄讲英语,石伽伊觉得自己的口语越来越溜了。

“那应该很有意思。”霍景澄想了想说。

“这些事我都倒背如流了,你要想听我可以讲给你听。”石伽伊对她奶奶的印象不深,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奶奶就生病去世了,不过爷爷总是把奶奶挂在嘴边,可以感觉到两老的感情非常好。

“我为什么不直接听偏偏要听你讲的二手的呢?”霍景澄问。

石伽伊被噎住了,想反驳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哼”了一声:“比起爷爷,你不应该更喜欢跟我玩吗?”

霍景澄看着她,点了点头,不像敷衍,也不像多有兴致,只说:“那你讲给我听吧。”

“不是不听二手的吗?不讲。”石伽伊喝了口茶,拿着遥控器将音乐声放大,不搭理霍景澄了。

老爷子失笑,说:“瞧这丫头浑不吝的样儿。”

霍景澄默默记下了这个词,原来她奶凶奶凶又倔又挑衅的样子叫“浑不吝”。

DVD里的歌曲老爷子听不懂,听了几句直摆手:“你这给我们听的什么,听不懂听不懂。”

“谢霆锋的演唱会啊,您是不知道,我们班好多同学向我借这光盘我都不借呢。”

上个世纪末那会儿,谢霆锋横空出世,长得帅唱歌好听,演唱会一场一场地开,火得一塌糊涂。

老爷子又看了两眼电视,呵呵一笑:“看不出来哪儿好,现在年轻人喜欢的和我们那会儿不一样了。”

“景澄哥哥,您喜欢谢霆锋吗?”石伽伊问他。

他看向电视:“还ok。”

“应该是很ok呀。”

“我喜欢Leslie。”

“谁?”

霍景澄不知道怎么用普通话说他的名字,想了想说:“哥哥。”

石伽伊眉头一挑,应了一声:“哎!弟弟。”

霍景澄:“……”这人无不无聊?

石伽伊笑了笑:“我知道,张国荣嘛,赵小雨也喜欢他。”

她的注意力再次回到电视上,她双手比画着学谢霆锋摔吉他的样子:“您瞧那姿势,多酷啊是不是?”

霍景澄被她逗笑:“嗯,我看过。”

“你也有碟片?还是你们香港的电视会播?”

霍景澄摇摇头,用那种像是说天气很好风和日丽一样的波澜不惊的语气说:“我在现场。”

后来,据老爷子对石爸爸说,霍景澄说完这句话后,石伽伊眼睛瞪得滴溜溜的圆,看霍景澄的时候两眼放光,那小表情,生动得不得了,也崇拜得不得了。

老爷子描述完还不忘故意气石爸爸:“你当爹的都没让你闺女这么崇拜过。”

石爸爸无奈地说道:“看来我得去学一下谢霆锋的歌了。”

“你还得买个吉他在她眼前儿摔一下。”老爷子说,“你那头发也别剪了,刘海留长点,挡住半个眼睛,现在流行。”

“爸您这是拿我寻开心呢吧……”

霍景澄从没说过他挑食,但石伽伊还是发现他有很多东西都不吃,她一直以为他是吃不惯内地的东西或者饭量小,过来人老爷子分析说,霍景澄这孩子应该是厌食。

石伽伊有点心疼:“怪不得会贫血。”随即又感叹,“长这么高也是不容易。”

于是这天中午吃过饭,石伽伊拿了剩余的巧克力去了对门张大爷家,张文砚在院子里写作业,见到她进来转身往屋里跑,石伽伊勒令他站住。

“上次给你的长生不老金丹好吃吗?”

张文砚犹豫地点点头。

“还想吃吗?”

他继续犹豫地点头。

石伽伊晃了晃手里的巧克力:“帮我放风,这半盒全归你。”

张大爷午睡的时候总觉得窗户上的树影晃得厉害,他本就睡觉轻,再加上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眼前忽明忽暗的光线,然后张大爷就醒了,推门出去想看看怎么回事,没承想一抬头发现自己院子里那棵大枣树上爬了一个人,撅着个小屁股在那儿伸手够枣呢。

“嘿,干吗呢石伽伊,多危险啊你爬那么高。”张大爷不说还好,他一说话把撸着袖子正摘青枣摘得起劲的石伽伊吓了一跳,手上一滑转身就摔了下来,好在她机灵,中间拽了个树枝,不过也只是缓冲一下掉下来的速度,石伽伊摔到地上先是蒙了一下,在看到胳膊上被树杈划破的一道鲜红的伤口后,忍了又忍,嘴撇了又撇,最终,还是哭了起来。

她抽抽搭搭地用另一个胳膊抹着眼泪,却越抹越多,本就怕血的小姑娘,见到血迹斑斑的胳膊后,之前忍哭的时候做的心理建设全白费了,直接心理崩溃。

张文砚也跟着“哇”的一声哭出来,哭得比石伽伊还惨,边哭边往外跑,跑到石家直喊救命,霍景澄本在窗边看书,看到那哭得惨兮兮的小孩还以为是被石伽伊欺负了来家里告状,心下正好笑,突然听懂了他说的那句“救救石伽伊”,手里的书啪嗒掉到了地上。

张大爷正手忙脚乱地不知道怎么办,想回屋打电话叫救护车,又想先拿纱布缠上,石伽伊哭得他焦躁难安,见到霍景澄跑进来,立刻舒了口气。

石伽伊也在泪眼婆娑中看到霍景澄,她哭得一抽一抽的,把胳膊伸过去:“霍景澄,我破了相了。”

霍景澄紧张地蹲到她身边,轻轻托着她的胳膊看了看上面的伤口,眉头皱紧:“出咗乜嘢事呀?重有边受咗伤?(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哪里受伤?)”

这会儿石伽伊哭得没那么惨烈了,但眼泪依旧是不停地掉,她歪头将脸上的泪水蹭到霍景澄的衬衫上,抽抽搭搭、含糊不清地说:“你说的什么呀?”

霍景澄的注意力全在她胳膊的伤口上,伤口不是很大,血流得也不多,但几条血印子看起来触目惊心,他接过张大爷递过来的毛巾给石伽伊胳膊缠上,见她还在哭,有些急:“很疼咩?讲畀我知还有边度感觉唔舒服。(很疼吗?告诉我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石伽伊听不懂,比他更急,换了英语说:“你在说什么嘛,不知道我听不懂粤语啊。”

两人一会儿换了三种语言,张大爷和张文砚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还是霍景澄当机立断地抱起她跟着领路的张大爷将石伽伊送到了附近的诊所。

霍景澄将她放下地,结果脚一沾地她就惊呼一声,吓得霍景澄搂着她的胳膊猛地一紧,紧接着石伽伊又哭了:“疼,好疼啊,完了,我成瘸的了。”

虽说石伽伊从小调皮捣蛋,但是从没遭受过像现在这样身心俱损的严重打击,眼泪就没断过,看得霍景澄眉头越皱越紧,抱着她去诊所的路上一直低声安慰:“唔紧要,会冇嘢嘅,你会好嘅。(没关系,会没事的,你会好的。)”

石伽伊胳膊上的伤口问题倒是不大,只是腿部韧带组织拉伤比较严重,医生让她去大医院做详细检查。那天,受伤的石伽伊感受到了来自全世界的关心,就连平时看到她离十万八千里远的张文砚都在她病床前赖着不走,哭哭啼啼地说:“都怪我没放好风。”

当时张文砚嘴里塞满了巧克力,俩腮帮子鼓鼓的,所以见到他爷爷出来他想提醒却根本说不出话来。石伽伊知道实情后,唉声感叹:“怪姐姐我对你太好,应该就赏你一颗的。”

张文砚一听她不怪他,不知道是放松了还是感动了,张着嘴就开始哭,石伽伊威胁道:“说了不怪你,你不许哭,给我把嘴闭上!我还没死呢,你哭得跟我不行了一样!闭上听到没?”

赵小雨拎着一袋青枣来看她,见屋里三个人一个在哭一个在凶,最奇怪的是那个小帅哥在笑,这三个人诡异的情绪差点吓得她没敢进去。石伽伊看到她忙喊她,霍景澄见来人了,看了看手表,走出了病房。

赵小雨进来第一句话就问:“伽爷,刚走出去的您家那小帅哥叫什么名?我们还没正式认识过呢。”

“霍景澄,”石伽伊瞥一眼她手里的青枣,不乐意地道,“您拿这玩意儿干吗呀,我根本不爱吃。”

赵小雨一脸诧异:“呦呵,不是为了偷枣才摔成这德行的吗?怎么又不爱吃了?”

“那是因为景澄哥哥贫血我准备摘点枣给他补补血。”

“缺心眼啊,青枣补个屁的血,哎不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娇了,还‘景澄哥哥’。”赵小雨将枣子放到窗边柜子上,“别怪我没提早提醒你,先打听一下他有没有女朋友再扯别的。”

石伽伊想了想,说:“没听说有,哎不对啊,有没有女朋友关我什么事?”

“有的话有你哭的,别在这跟我装无所谓,你小雨姐姐我可是过来人。”

“过来人,过来一下。”石伽伊说。

“干吗?”赵小雨走过去。

“剥橙子。”石伽伊努努嘴。

赵小雨给石伽伊剥橙子的时候霍景澄走了进来,手里拎了一袋零食,全是石伽伊爱吃的那些小食品。

石伽伊挑了袋QQ糖,一只手撕不开包装,霍景澄伸手拿过来,帮她撕开包装袋,倒了几颗放到她手心:“胳膊疼吗?”

坐在石伽伊床边的赵小雨用胳膊撞了撞她:“伽爷,你这哥们儿还不会说普通话?”

“听还算凑合,说就别指望了。”

“我说呢,昨儿就听你家叽里咕噜的全说英文,我妈还问我你们是不是准备全家移民。”赵小雨说话的时候时不时看向霍景澄,“我马上就要毕业了,英语六级还没考下来,让你这哥们儿抽空帮我补补英语啊?”

“我可以帮你补啊。”石伽伊说。

“你是不是傻啊你,我是要补英语吗?”赵小雨瞪她,突然问道,“石伽伊你是不是开窍了,想早恋?”

石伽伊没懂。

“也对,为了他把腿都摔瘸了,正好让他负责,省得以后没人娶你这小瘸子。”

“啥?”石伽伊嚼着QQ糖压根儿没仔细听赵小雨说什么。

赵小雨见她那呆样,不准备理她了,转头看到张文砚嘀嘀咕咕地跟霍景澄说着什么,忙问:“张文砚,你干吗呢?”

张文砚一脸无辜:“小雨姐您说话太快,景澄哥听不太懂,我翻译一下。”

赵小雨伸手掐住他的脸:“这给你机灵的,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积极呢!”

石伽伊继续嚼着QQ糖乐呵呵地看着张文砚被掐得小脸通红。

霍景澄看向她,说:“张文砚的爷爷说那棵青枣树是瞎长的,结的果根本不能吃。想要枣子,他那儿刚买一堆,你想吃说一声就行。”

“我给你摘的,爷爷怀疑你贫血,你又不爱吃内脏,只能吃大枣补补血了。”说着石伽伊叹了口气,操碎了心的模样,“太挑食了。”

霍景澄消化完石伽伊的话后,漆黑的眼眸中有莫名的情绪,随即他垂眸微敛神色:“十一,我们非亲非故,为什么对我好得这么理所当然?”

石伽伊歪头看他:“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问这么奇怪的话?”

这种话对石伽伊来说,是奇怪的。被爱包围着长大的人,会自然而然地去爱别人,会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地表达友好与善意。

霍景澄看着开心吃零食的女孩,想着中午还哭得跟天塌下来了似的,这一会儿又因为一点好吃的开心得跟什么似的,他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点感动,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潇洒肆意、生机勃勃又美好善良的样子,让人嫉妒。

石伽伊把薯片往霍景澄面前凑,他似乎不太喜欢吃零食,吃了一片再没动。

霍景澄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石伽伊,说:“十一,我也不喜欢吃枣。”

“所以你才贫血啊,来,吃根辣条补补。”石伽伊扔给他一包辣条。

霍景澄看了看手里那一袋细长又红彤彤的奇怪食物,默默地接过默默地放回到桌上:“你觉得我很弱吗?”

“本来看着是有点单薄,不过你抱着我来医院时还挺轻松的,景澄哥哥,深藏不露啊。”

赵小雨给张文砚一个眼神,意思是说:这两人绝不简单。

张文砚一脸懵懂。

赵小雨的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两个来回后,快速地小声对石伽伊说:“伽爷,你以后要是嫁到香港我可就见不到你了。”

“啊?”石伽伊觉得今天赵小雨说话她总是听不懂呢。

赵小雨用眼神恐吓张文砚:“这句不用翻译。”

这时候张大爷和石家老爷子一起走了进来,张大爷手里也拎了一袋子青枣,石伽伊一把把毯子拽起来蒙到头上,她不想见到任何一粒枣!怎么就没人信她不爱吃枣呢?

因为都是外伤,处理好就可以回家养着了,下午的时候石伽伊就被接回了家,傍晚石爸爸石妈妈回来,见她胳膊腿都被包成那样,石妈妈差点没吓晕,石爸爸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忍不住笑出声。

“这都能笑得出来,一看就是亲爹。”石伽伊往嘴里扔了颗巧克力,哼道。

霍景澄是傍晚离开的,晚饭都没在石家吃,霍隽来接他时,听说石伽伊受伤了,进了房间去看她,笑容依旧和蔼。

来找石伽伊的赵小雨和霍家父子撞了个照面,大方地打了声招呼,随即悄声对石伽伊说:“小帅哥他爸也是个帅哥啊,上次你家门口的小汽车就他的吧?”

“你小点声,霍伯伯的普通话比他儿子好多了。”石伽伊提醒。

赵小雨吐了吐舌头,偷瞄了一眼霍隽,见他一脸亲切地看着她们,也跟着笑了下。

霍隽问一旁的石爸爸:“我记得石先生说石伽伊是你的独生女?这个可爱的小妹妹是?”

“邻居家小姑娘,打小和伊伊关系好。”石爸爸说。

赵小雨站直,落落大方打招呼:“霍……”

石伽伊立刻提醒:“伯伯。”

“霍先生好,我叫赵小雨。”赵小雨介绍完,看了看众人,“不打扰你们了,我回去了,伊伊,我晚点再来找你玩。”

目送赵小雨离开,石伽伊歪头看着霍隽旁边的霍景澄。霍隽出现后,霍景澄突然变得十分沉郁,没了往日的轻松自在,气压也低了不少,淡漠到仿佛世间万物与他无关似的,无形中,像是有一道墙壁将他与别人隔开。

见她看自己,霍景澄才有了反应,他蹲到她坐的藤椅旁边,修长的手指摸了摸她胳膊上绑的纱布,一圈一圈绕着纱布翘起来的线头,低声说:“十一,我身体很好,也没有贫血。”

“那为什么你比冬天还白?越来越白。”

霍景澄放弃揪那个线头,手下移,轻轻地握住石伽伊的手:“因为,我好几个月没出门。”

“啊?为什么呀?”石伽伊问完就反应过来了。

香港的记者有多疯狂她多少还是了解的。

“那你怎么上学?”石伽伊又问。

石伽伊一听他不来了,愣了愣,鼻头不受控制地一酸:“我还没对你好呢,你怎么就不回来了?”

霍景澄静静地消化了一下这句话,笑了:“你已经对我很好了。”

石伽伊没觉得,她噘着嘴,将头扭向另一边:“行吧,走吧。”

霍景澄紧了紧她的手,没说话,站起了身。

石爸爸笑着解释:“丫头片儿崇拜霍小公子,舍不得他走。”

霍伯伯见两人的样子,突然灿烂一笑:“妹妹仔跟我们回香港哇?”

石伽伊一愣,在她的印象中,香港是个很遥远的地方,那里没有胡同,没有四合院,只有高楼大厦和说着听不懂话的人们。她摇头,一脸防备地看着霍隽:“我可是本胡同的地头蛇,我走了地盘要是没了那可不成。”

霍隽再次大笑。

霍景澄没再看她,抬脚走出了西厢房。

几人离开后,石伽伊才想起来自己忘了问霍景澄她该如何联系他。

晚饭时,石伽伊问她爸:“爹地,谁跟您说的我崇拜霍景澄啊?”

“爹就爹,加什么地。”石爸爸奇怪地看着她。

“您没听到景澄哥哥就这么叫霍伯伯的吗?”

“古代人还叫皇阿玛呢,你怎么不学学?”

石伽伊使劲儿撇嘴,敢情她爸这是想从她这过过皇帝瘾。

这一年,雪没再下,春天就这样到了。

春日初盛,万物复苏的季节,一切都充满着勃勃生机,包括石伽伊,依旧快乐着、张扬着。只是那日那时,报纸、网络却正铺天盖地地报道着一件娱乐圈悲痛之事,报道着一位传奇巨星的坠落与自我毁灭。

二〇〇三年四月一日,星期二,晚上八点多,石伽伊上完晚自习和春雪搭伴回家,在胡同口告别后往家走,路过赵小雨家门口时听到赵小雨和她院里另一家的一个姐姐在吵架。以往起因多是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石伽伊背着书包走进院子里准备助攻赵小雨,谁知道刚进去,就听到赵小雨说:“张国荣都跳楼了,老娘伤心得要死,你丫的还跟我耍猫腻是不是找抽?”

石伽伊站定,愣愣地问:“赵小雨,你说什么?”

“我说她丫的就是找抽。”赵小雨头也没回地说道。

“前一句。”

赵小雨这才扭头看她,见是石伽伊,神色缓和了不少。石伽伊发现赵小雨眼圈通红,一脸的悲痛欲绝,她忙问:“张国荣怎么了?”

“跳楼了,二十四楼跳下来的,人没了。”赵小雨说完,拿手背擦了下眼泪,也不吵架了,吸吸鼻子转身回了自己家。

石伽伊转身就往家跑,进了院子,书包扔到葡萄架下的藤椅上就往屋里冲:“老石,老石,您能联系上霍景澄吗?”

石伽伊气喘吁吁:“张国荣跳楼了。”

“跟你景澄哥哥有什么关系?”石妈妈在窗边软榻上看书,奇怪地问。

“我怕霍景澄想不开,他可喜欢张国荣了。”

石爸爸失笑,他真是不懂现在的小孩。

石伽伊眼巴巴地看着他拨通了霍隽的手机。结果是令人失望的,霍隽说他没和霍景澄在一起,不过他说他要是能联系上,会让霍景澄给石伽伊回电话。

这晚睡觉前她去看了赵小雨,赵小雨双眼通红地正趴在**看《春光乍泄》,一副没有精神头的模样,看起来深受打击。

睡觉的时候,石伽伊就自动脑补了霍景澄的样子,越想越觉得可怜,结果就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也不知道几点的时候,她光着脚丫子跑出去准备再去问问石爸爸能不能从霍伯伯那里问到霍景澄的电话。

石爸爸和石妈妈还没睡觉,正在庭院的藤椅上聊着天,石伽伊刚开门就听到石妈妈提到霍景澄的名字。

石妈妈说:“霍家的事闹得很大吗?我看景澄上次来情绪不太好。”

“前些年藏得严实,极少人知道景澄的存在,正室明面上没怎么闹,暗地里总动些手脚,后来记者不知道怎么把这事挖出来了,舆论一爆发,景澄的妈妈保护景澄保护得更紧了,以前只是不让他随便出门,后来直接连学校也不让去了,上次来北京,也不知道景澄是怎么出来的。”

“造孽,折磨孩子干什么。”

“打一出生就总有人想害他,出个门都要小心翼翼,他妈妈又……唉,这孩子长这么大心理没出问题也是不容易。”

石妈妈叹了口气:“所以啊,女孩子还是要自爱一点。”

“也怪不得她,当年认识霍先生时,景澄的妈妈还在国外上大学,以为他单身……”

石妈妈听到这,更气了:“这不是坑人吗?唉,这种家庭实在太复杂了,有再多钱也没用,你看咱家伊伊,天天没心没肺的,跟个小傻子似的,多好。”

石伽伊转身回到被窝,心想她妈妈夸人的水平真是越来越高了,思绪绕了两圈再次回到霍景澄身上,想着老石说的打小就有人想害他,还有那些只想挖新闻的记者、打抱不平的世人,一个动不动就吼他的妈妈,满满的恶意中,是有多坚强,他的性子才能那么平淡温和。

心疼吗?心疼。

甚至有点想他,想保护他,想对他再好点。

石伽伊是在第二天半夜时接到的霍景澄的电话,老爷子披着外衣来西厢房喊石伽伊,他没打石爸爸的手机,将电话拨到了老爷子正房的座机上,估计是知道老爷子习惯听戏听到很晚。

石伽伊飞奔到客厅,抓起话筒:“喂?”

自从他上次离开,到今天通上话,时隔一个月。

只三个字,石伽伊就感觉到他的疏远与陌生,像第一次见面一样,他又变回了那个冷漠高傲的少年。

“你没事吧?这事我们也无能为力,你一定不要太伤心,听说伤心会伤身。”石伽伊听到赵大娘就是这样开导赵小雨的,伤心最伤身。

“怎么了?”他一时没明白。

“哥哥的事。”

霍景澄顿了良久才又问:“你那么晚把电话打到我爸爸那儿就是为了这件事?”

石伽伊心想,坏了,这是要批评她,她犹犹豫豫地说:“……是啊,打扰到霍伯伯了吗?”

“没有,”他本就有些磁性的嗓音在电话中更显好听,他说,“没有人因为这件事关心过我的心情。”

“嗯?”石伽伊觉得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

“只有你,十一。”

“啊?”石伽伊后知后觉地发现,霍景澄似乎在……感动?

“我很遗憾,”他说,“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石伽伊说:“我们还可以怀念他。”

那边很久没有声音,石伽伊以为掉线了,又听,沙沙的电路声音中,传来霍景澄轻缓的询问:“是解脱了吧?哥哥是解脱了吧?”

石伽伊说不出什么感觉,在他问出这句话后,她只觉得紧张,隐隐地担心:“哥哥是没了痛苦,但代价太大了,你刚刚不也在遗憾。”

霍景澄“嗯”了一声,随后又叫她:“十一……”

“景澄哥哥,我在呢。”

奶声奶气的,乖得不得了,完全没了平日里那嚣张劲儿,霍景澄笑起来,忘了要说的话。

石伽伊等了一会儿,又说了一句:“景澄哥哥,我在呢,你说话呀。”

霍景澄那边又静了半晌,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喜欢吃曲奇吗?”

“甜的都喜欢。”

“嗯,那我知道了。”

石伽伊不知道,那时候香港正全民皆兵,因为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也就是SARS肆虐,在前一天,香港政府刚隔离了一座有一百多人被感染的公寓,而今天,美国政府召回了所有驻香港的非必要外交人员及其家眷,香港,仿佛要被外界隔离。很多学校已经停课,两大电视台持续报道此事,甚至警告市民避免外出,就在这样的疫情中,几天后,霍景澄经过层层检查登上了飞往北京的航班。

赵小雨大学毕业在即,论文答辩后一身轻松的她简直野上天了,天天半夜回家,赵大娘骂了她不知道多少次,她依旧我行我素。

这天晚上十点多,外面下着不大不小的雨,赵小雨从酒吧回来,她在胡同口下了出租车,顶着包拔腿狂奔。跑的过程中,她借着微弱的路灯看到前面拖着行李箱走得不急不慢的人时被吓了一跳,停下来看了看身形,她喊了声:“霍景澄?”

赵小雨跟着走到房檐下,她伸手擦了擦脸颊上的雨水:“你怎么这么晚来?”

“检查比较严。”他没做过多解释。

内地的官方媒体对SARS的报道还不算多,赵小雨只听说了一些关于传染性上呼吸道感染的病,广东和香港地区疫情比较严重。想到这儿,赵小雨抬眼看他:“这种情况了还敢出门?你是有多想见石伽伊?”

霍景澄没说话。

赵小雨笑着问:“听不懂?”

“你想说什么?”

赵小雨轻笑着,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喜欢石伽伊?”

霍景澄换了只手扶行李箱,微微侧头,垂眸看她,神色不明地道:“她还是个小女孩,你别对她乱说。”

赵小雨听懂了他说的那个“little girl”,想了想,懂了他的意思。

“那你对她没什么非分之想的话,”赵小雨继续笑着,她又靠近霍景澄一步,“跋山涉水地来这么频繁难道是……喜欢我?”

说这话的时候,赵小雨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霍景澄握着行李箱杆的手背上轻轻划着圈,霍景澄看都没看她一眼,抬手按响了门铃。

赵小雨的手指因为他的动作从他手背滑落到行李箱上,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了敲,继续发出邀请:“才十点多,先别急着进去,我知道很多好玩的地方,去吗?”

“对不起,不方便。”霍景澄又按了下门铃。

“前两天看到有男生送石伽伊回家。”赵小雨突然说。

霍景澄没动也没说话,站在红色宅门前,静静地看着大门,等人来开门。

赵小雨见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咯咯”笑出声,她继续道:“我们伊伊好像又长高了,漂亮了。”

“谁呀?”赵小雨话音刚落,院子里便传来石伽伊的询问声。

“我。”

他低低的声音在雨夜里不太清晰,不过石伽伊还是一下就判断出来是他:“霍景澄?”

随即是她跑过来的声音。

霍景澄本以为她还会再询问确定一下,但显然,里面的人仅凭一个字,就听出了来人是谁。

石伽伊边开门边问:“你怎么这个时间来?还下着雨。”

随着嘎吱一声大门被打开,石伽伊就那样出现在门后,门口昏黄的路灯照在她身上,她的头发长长了些,原本利落的短发长过了耳际,一侧垂下来,一侧别在耳后,依旧干净清爽,又有些不同,有了女人味儿。

或许,只因雨夜太过浪漫。

女孩儿一双大眼睛熠熠生辉,如此昏暗的灯光下也在闪着光,小巧鼻头挂着一滴雨水,嘴唇弯弯地正笑着看他。

石伽伊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穿着短裤背心就来开门。赵小雨将石伽伊上下打量了一遍,笑问霍景澄:“little girl?这little girl比我都高呢。”

“偶然碰到,”霍景澄拉着她的胳膊进了院子,关门时再次解释,“门口碰到的。”

赵小雨在门口乐得不行,她故意大声说:“是啊,刚碰到,石伽伊你千万别多想,别多想哦。”

霍景澄“咣当”一声把门关上。

赵小雨娇俏的笑声从门外传来,若有若无,霍景澄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觉得她有点烦。

石伽伊见霍景澄头发上滴着雨珠,衣服也湿透了,忙拉着他进了西厢房:“你先坐一会儿我把热水器打开去。”

“叔叔阿姨呢?”

“我爸出差了,我姥姥身体不好我妈搬去朝外街那边照看一段时间,就我和爷爷在家,爷爷图省事天天做炸酱面给我吃。”石伽伊的声音从洗手间那边传来,听起来委屈得不行。

“那真遗憾,我也不会做饭。”

石伽伊拿了浴巾递给他:“先擦一下头发。”

霍景澄握着浴巾,没动,他拉住了转身要走的石伽伊,指了指自己的头发:“你帮我擦,箱子里的好吃的都归你。”

石伽伊先是愣了愣,随即笑了,她看向箱子:“你先打开给我看看。”

“不行,十一,我头发还在滴水。”霍景澄说。

石伽伊撇撇嘴,改用普通话小声嘟囔着:“懒死你了霍公子,在香港被伺候惯了上北京来使唤人。”

“什么?”

石伽伊挑着好看的眉眼看着他:“我说好的,很高兴为您服务。”

霍景澄觉得石伽伊的服务真是太差劲了,揉得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浴巾还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不过他倒是没什么心思去批评她,眼前忽明忽暗的光线中,石伽伊白皙细长的腿也跟着忽隐忽现,似乎因为韧带拉伤休养了一段时间,养得她的皮肤白皙细嫩了不少。

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看女孩的肌肤,原来,能平滑到几乎看不到毛孔。脑中跟着不受控制地想起赵小雨的话,她说石伽伊长高了,漂亮了。

“腿……好了吗?”霍景澄问完,不自觉地笑了下,恍惚间第一反应竟然想说腿好美,如果真那么说了,她会如何?害羞或者……会自豪吧,会伸着腿臭屁哄哄地说,伽爷我完美无缺。

“好得差不多了,”说着,石伽伊还欢快地踩了几下地,“伽爷我自愈能力无敌强。”

霍景澄笑笑,果然啊。

沉默了一下,他突然问:“赵小雨说,前两天有男生送你回家。”

“前两天?去陶然亭公园玩的那天吧,那天天色晚了江启给我送回来的。”外面的雨还在细细密密地下着,雨滴嘀嘀嗒嗒地落在水缸里叮咚叮咚的特别好听,浴巾外石伽伊的声音也是。

霍景澄垂眸,低声说:“十一,你去睡觉吧。”

“都是你的。”

“我可以打开了吗?”

“当然。”

箱子里除了霍景澄的几件换洗衣物,一多半放的都是零食,石伽伊将零食拿出来,歪头看他,调侃说:“这些巧克力不会是因为景澄哥哥太受欢迎,小姐姐们送的吧?”

霍景澄却问:“你呢?受欢迎吗?”

“我可不像你,一定有很多小女生喜欢。”

“小男生呢?”

石伽伊心思全部在好吃的上面,随口回道:“没有。”

“估计有你也不知道。”霍景澄说完,想起江启。

石伽伊研究着各种好吃的,嘟囔道:“我也没有暗恋的人,我们班女生都有男神,我不会是同性恋吧?”

霍景澄被她逗笑,石伽伊自己说完也乐了,她拿起了一个铁盒,上面印着“珍妮曲奇”的标志:“我喜欢这个盒子,曲奇很好吃吗?”

“或许吧,这家曲奇店在我们那里很有名气。”

“你没吃过?那你买来干吗?”石伽伊说完神秘一笑,“我知道了,一定是漂亮姐姐们送的,你爸跟我爸说的,你天天收礼物和情书。”

霍景澄挑了下眉梢,轻车熟路地从柜子里拿了新浴巾,走向浴室时,非常没底气地解释了一句:“哪有天天。”

石伽伊笑:“您真是女版赵小雨啊。”

霍景澄以为石伽伊会像以往一样,抱着她的枕头和米奇玩偶搬到正房或者石爸爸石妈妈的东厢房去住,当他围着浴巾从浴室回来时,发现石伽伊盘腿坐在**,一手拿着书看,一手捏着曲奇往嘴里送。

石伽伊看到他,晃了晃手中的曲奇说:“霍景澄,真的好吃啊,我都吃撑了可是还想吃怎么办?”

霍景澄没说话,去箱子里拿了件衬衫穿上,系扣子的时候,石伽伊突然跳下床走到他面前,刚系好的第二颗纽扣被石伽伊拽开,她扯开他的衣襟,歪头向后看,霍景澄后腰的地方,有一条长长的红痕,新的伤疤,像是鞭子抽的。

“怎么弄的?”石伽伊眉头一皱,问。

霍景澄垂眸,没说话,继续系扣子,石伽伊盯着他,又问一遍:“怎么弄的?”

他的表情,平静自然,就像她第一次见他,他将那个手机扔到垃圾桶时一样,明明情绪不对,却很会隐藏。

系到第四颗扣子的时候,霍景澄才开口:“不小心……”

石伽伊毫不犹豫打断他:“不信!”

她再次伸手将他的扣子拽开,将衬衫扯下大半,歪头朝后边看,那架势似乎要上手去摸,霍景澄失笑:“十一,三更半夜你脱一个男人的衣服害不害臊?”

“少给我扯这一套。”石伽伊已经绕到他身后,除了腰上那条红痕,肩膀下方还有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

石伽伊问:“不疼吗?”

他没说话,伸手再次穿上了衣服。

“你妈妈打的吗?”石伽伊继续问。

他不紧不慢地将衬衫的扣子一个一个扣好,垂下手,没回头。石伽伊走到他面前,他垂眸看她,眼眸在暗黄色的灯光映衬下微微闪动:“你怎么知道?”

“猜的,现在确定了。”石伽伊仰头看着他,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心疼,情绪复杂难辨,鼻头微酸,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霍景澄见她又生气又委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妈咪跟我道过歉了,没关系的。”

“为什么?”石伽伊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下得去手打霍景澄,他是那么温和又安静的人,“为什么打你?”

“因为躁郁症,她痛苦的时候会控制不住,并不是有意的。”他语气轻缓,好像在说一件极小的事。

“……经常打你吗?”石伽伊也缓了语气。

“不经常。”

“你妈妈……什么时候生病的?”

霍景澄拿了长裤去了屏风后面,石伽伊看着屏风上的剪影,转了过去,霍景澄的声音透过屏风伴着布料摩挲的声音传来:“我出生后。”

也就是说,他从小到大,不经常地要挨他妈妈的打,就算一年只有两三次……算算次数,石伽伊闭了闭眼睛,蹲到了地上。

霍景澄拿着浴巾从屏风后走出来,见她这模样:“十一?”

“嗯?”

“在干吗?”

“我这个姿势舒服。”

“怎么了?”

“心里堵得慌。”

霍景澄失笑,走过去跟着蹲到她面前,眉目含笑地歪头看她:“不要替我难过,十一,因为我并不难过。”

“不信。”石伽伊抿紧嘴,“我妈要是揍我了,我能哭上三天三夜,或许还会离家出走,直到她跟我道歉。”

霍景澄笑意更浓。石伽伊看他半晌,犹豫着问:“你喜欢北京吗?”

霍景澄懂她的意思,点头:“喜欢,但我不能离开香港,妈咪只有我,她需要我。”

“需要一个出气筒或者沙袋吗?”石伽伊凝视着他,黑眸透着心疼。

他将浴巾罩到石伽伊头上:“不要可怜我,十一。”

石伽伊想伸手扯掉浴巾,霍景澄按住她的手,轻轻地请求着:“十一,别看我,别用怜悯的眼神看我。”

石伽伊蹲在那不动了,随即乖乖地回了句:“好。”

然后,两人静默了半晌。

霍景澄没走,依旧蹲在她面前,石伽伊刚想说话就察觉到霍景澄突然将手扶到她的脑后,轻轻向前带,随即,她的下巴隔着浴巾,靠到了他的肩头,霍景澄亦是,他用下巴轻轻地蹭蹭她的肩膀,舒了口气。

刚刚还觉得心窝塞了一大团棉花堵得难受的石伽伊,这会儿,那棉花像棉花糖一样在心头融化掉,心脏获得自由,欢快地跳起来,像是要跳出心口窝。

四月的北京还有些寒气,太阳落山之际石伽伊就将门窗关好了,现在密闭的室内,霍景澄沐浴的清香和曲奇的甜香萦绕在石伽伊鼻尖周围,她深呼吸一口气,再一口气,体内的郁结之气和不受控制的心跳,都慢慢平缓了下来。

石伽伊抬手,回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