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万万没想到,汹涌而至的政治风波
大好人
弘治十八年(1505年)五月,弘治皇帝孝宗朱祐樘驾崩于乾清宫,年仅三十六岁。
不得不说,朱祐樘是一个很实在的人。他从小饱经忧患,被立为太子后又差点被废掉,能熬到登基那一天,实在是多亏上天保佑。他从小经历了太多的苦难,皇位又来之不易,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便发誓要做个好皇帝,要对得起身上穿着的龙袍,让黑暗和邪恶在大明朝无立足之地,坚决不能让老百姓在背后戳自己的脊梁骨。
朱祐樘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面对老爹宪宗给自己留下的紊乱朝政和千疮百孔的江山,他没有气馁。当上皇帝后,他夜以继日地工作,亲贤臣远小人,为大明帝国贡献着自己的滴滴血汗。
我们知道,朱元璋撤销了延续千年的丞相职位,取消了中书省的设置,把权力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把权力分给别人,自己就有被制约的危险。朱元璋的做法貌似让皇权更加巩固,但他忽视了一个问题:天下的事情太多太杂,而皇帝的精力有限。所以,他的这个决定为他的王朝和子孙留下了严重的祸患。
这不,勤奋的朱祐樘因为工作强度太大而早早地累垮了身体,刚刚三十多岁就病魔缠身,走不了几步路就气喘吁吁,还咳嗽不止。
看到皇帝累成这样,大臣们非常心疼,劝皇帝注意龙体,多休息。但没办法,皇帝休息了,那么多活谁来干?所以朱祐樘没时间顾及自己越来越差的身体,依旧拖着病体没日没夜地做着皇帝该做的事情。
不管是谁,只要认认真真地去做一件事情,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出现。如今,朱祐樘认认真真地做皇帝,结果换来了“弘治中兴”,面对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他笑了,因为他觉得这么做,值了,没有给先皇丢脸,也没有对不起黎民百姓。
朱祐樘虽然赢得了好皇帝的名声,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那就是过多地透支了自己的身体。当他感觉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时,突然发现自己虽然算个不错的皇帝,却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因为忙于政事,忽略了对儿子的教育。太子朱厚照能否以自己为榜样,还是个未知数,但至少不要毁掉自己辛苦一生换来的“弘治中兴”。
为了确保大明江山的稳固,朱祐樘特意选了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为顾命大臣,辅佐朱厚照。在弥留之际,朱祐樘还拉着刘健的手叮嘱:“太子虽然聪明,但年尚幼,好逸乐,爱卿一定要常常教他读书,辅导他成为一代明君。”
几个老臣连连磕头:“臣等愿意肝脑涂地,辅佐殿下,皇上不必过于忧心,要保重龙体啊!”
想想自己给儿子留下了富有的明王朝和能干的贤臣,朱祐樘满意地笑了。他感觉自己很累,想休息一下,眼睛便慢慢地闭上了,从此再也没有睁开。
就这样,朱祐樘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做梦也想不到,儿子与自己一点儿也不像,不是一般的不争气,是非常不争气,没有半点君王的样子,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的话,那就是“昏庸至极”。
朱厚照到底多昏庸?据说清朝的皇子们在读书时如果贪玩不专心,师傅便会来这么一句:“你们想学朱厚照吗?”可见,朱厚照绝对是一个实打实的反面典型。不管怎么说,好皇帝朱祐樘驾崩,接下来的历史要由他的继任者来书写。明代三百年中最能闹的皇帝出场了,他就是正德皇帝武宗朱厚照。
最能闹腾的帝王
据史书记载,朱厚照生得相貌奇伟,面质如玉,容光焕发,年少时便有帝王风度。因为张皇后只为朱祐樘生了两个儿子,而次子朱厚炜早夭,活下来的朱厚照从小就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被当成**来看待。皇上两口子无论什么事情都依着他,很少对他进行责罚。
国人娇惯孩子历史久远,“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摔了”“要星星不给月亮”,殊不知,这样只会害了孩子,一个人没有健全的人格,是很难在社会上生存的。对于一个手握大权的皇帝来说,有这种娇惯成长的经历,以后干出荒唐的事情就不足为奇。
在人们眼中,朱厚照是个非常聪明、学习刻苦的孩子。他们本以为,生在帝王家的他应该能成为一个很好的皇帝,但结果不是这样的。
毕竟,孩子总得有人来管,否则很容易长歪,但朱厚照的老爹都不管朱厚照,谁还敢管他?结果,朱厚照慢慢变得天不怕地不怕,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他想要,肯定就会有。
再加上他身旁的宦官刘瑾等人不愿让朱厚照接近儒臣,经常诱导他嬉戏游乐,练习骑射,放鹰逐犬。他们还给朱厚照进献一些奇特的玩具,经常组织演出活动,所以当时的东宫被人们戏称为“百戏场”。
朱厚照毕竟还是个孩子,怎能抵挡得住这些东西的**?他非常喜欢身边这些与自己日夜欢歌玩耍的太监,而讨厌那几个终日向自己灌输仁义道德的大学士。结果,日子一久,太子渐渐不如从前,对讲读不再感兴趣,把心思都放在了玩上。他被惯坏了,慢慢贴上了“败家子”的标签。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朱厚照身边有一群德艺双馨的朋友,也许不会变得那么贪玩,可惜的是,他身边是一群不引他走正道的死太监。这帮阿谀奉承的太监,毁了一个聪明的孩子。
其实,朱厚照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很有作为的皇帝。他老爹孝宗朱祐樘创造了弘治中兴,让他有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平台和起点。而且身边还有李东阳、刘健和谢迁等多位名臣辅佐,只要能力不是特别差,他这个皇帝会当得舒舒服服,政绩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据史料记载,朱厚照的智商过人,十分聪明,不是一个不懂是非、好歹不分的人,只是他有一个终身改不了的爱好——玩。真是玩物丧志,如果一个人把贪玩当作事业来干,就不会有什么前途可言;如果一个皇帝非常认真地去玩,那么整个国家就会跟着遭殃。
说到玩物丧志,让我想起了春秋时的卫懿公,他是卫国的第十四代君主,爱玩是出了名的。虽然身为君王,却没有肩负起君王的责任,反而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他喜欢的鹤上,天天与鹤为伴,如痴如迷。不理朝政、不问民情在他眼里是家常便饭,在他身上找不到半点进取之志。
为了彰显自己对鹤的极度喜爱,他让鹤乘高级豪华的车子,待遇比国家大臣的还要高。为了养鹤,他每年都要耗费大量的钱财,不仅引起大臣的不满,百姓也怨声载道。
所谓物极必反。不管你的身份、地位如何,你如果不把别人当回事,别人也不会把你放在眼里。这一点很快就在卫懿公的身上应验了。
公元前659年,北狄部落侵入卫国国境,卫懿公下令军队前去抵抗。将士们却气愤地说:“既然鹤享有很高的地位和待遇,让它去打仗好了。”调动不了手下的人,皇帝当到这个份儿上,也没什么趣味了。但总不能任凭敌人入侵而不管吧?否则只能稀里糊涂地做亡国奴。在万般无奈之下,卫懿公只好亲自带兵出征,与狄人战于荥泽。由于人心涣散,军心不齐,即使亲征也没有换来胜利,卫懿公战败而死。
古人有诗云:曾闻古训戒禽荒,一鹤谁知便丧邦。荥泽当时遍磷火,可能骑鹤返仙乡?可见,玩物丧志真是害人不浅。
再看朱厚照。没当皇帝时,他还有所顾忌,不能玩得尽兴;十五岁当了皇帝后,再也不用担心害怕了,终于可以甩开膀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了。
朱厚照玩得越来越离谱。他在宫中模仿街市的样子建了许多店铺,让太监扮作老板、百姓,自己扮作富商取乐。更过分的是,他还开办“妓院”,让许多宫女扮作粉头,自己挨家进去听曲、**乐,把后宫搞得乌烟瘴气。另外,他还建造了“豹房”,花天酒地,抢男霸女,泡在美女们的温柔乡中,不思进取。毫无疑问,朱厚照真是玩得天昏地暗,天怨人怒。
作为一国之君,这成何体统?大明江山真要毁在他的手中吗?不行,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弘治时期的那套刚正廉洁的大臣班子再也看不下去,打算出手了。这一年的六月,天变异常,雷声震天,奉天殿的鸱吻、太庙的脊兽被震得摇动不止,就连宫门房柱也被摧折焚烧了几根。人们纷纷议论,认为这是上天震怒警示世人。
武宗朱厚照心里也发毛了:难道老天爷真的发怒了?千万不要降下灾难啊,否则我就不能安心地玩下去了。于是他按照惯例,下诏自省,请求臣下进谏。
群臣总算逮着机会了,纷纷上书进谏。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等人的上书总结起来主要有以下几点:一是单骑驱驰,轻出宫禁;二是频行监局;三是泛舟海子;四是鹰犬弹射不离左右;五是内侍进献饮膳,不择而食。
都说皇帝是老大,说一不二,但皇帝也是不自由的。在臣子们看来,皇帝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不能四处走动、擅自骑马划船,更不能微服私访,万一出现意外,大明江山怎么办?不能随便乱吃内侍进献的东西,万一吃坏了肚子,大明江山怎么办?最后,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远离鹰犬弹射,不能和太监走得太近,否则你皇帝当起了甩手掌柜,那大明江山谁来治理?
按理说,这几点都切中了要害。既然选择了当皇帝,就应该干皇帝该干的事情,不能整天就知道疯玩,否则朝廷肯定会出乱子的,而且是大乱子。
为了大明的江山,大臣们可谓煞费苦心,但朱厚照根本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依然我行我素。
内阁首辅大学士刘健想到先帝的重托,再看看朱厚照的表现,心急如焚,他又上疏指出武宗要改正的三件事,言辞恳切地希望朱厚照好好地做皇帝,不能再贪玩下去了。朱厚照一看奏折就来气:老子当太子的时候都没有人敢管,现在做了皇帝,你这个老头子竟然来指责老子,你算哪根葱?
朱厚照虽然很生气,但转念一想,这刘健是老爹留下来辅佐自己的头号人物,是不能轻易得罪的。于是他跟刘健玩起了太极:嘴上说今后一定改正,但依旧玩性不改。
当初,朱元璋废除宰相一职,自己兼职来干,结果造成了“政出朕一人”的行政格局。虽然朱元璋不想大权旁落,恨不得大事小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但他的儿孙们并不想干宰相的活,只想戴皇帝的帽子,恨不得把所有的事都让大臣们来干。结果慢慢地形成文官治百姓,宦官治文官的“政治”局面。
如果朱元璋能预知这种情况发生,相信他不会那么轻易就废除宰相的。如今朱厚照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如果朝中设有宰相的话,宦官也不会如此猖狂了。可惜朱元璋是人,不是神。他只能管好自己身前的事,身后事只能交给儿孙们去做了——他的子孙们能否守好江山,能否解决好宦官乱政的危机,就要看这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朱氏皇子皇孙了。
宦官乱政
纵观中华上下五千年历史,历朝历代都有成千上万的太监。抛开忠奸好坏不说,他们都有一套超乎常人的厚黑心术。他们懂得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往往能换来皇帝的欢心,被委以重任,权倾朝野,甚至独揽大权,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宦官乱政是中国古代封建社会中一个常见的现象。这大概与独处深宫的皇帝和朝夕与共的奴仆更容易培养出亲近之情和信任有很大的关系。宦官最接近政治中心,他们可以像一个阀门,堵住开关。大凡在每个封建王朝后期,都会出现政治腐败、经济崩坏,再加上皇帝昏庸,这些就为最接近政治中心的宦官操纵朝政提供了绝好的条件。
对于宦官来说,身体上的缺陷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痛,结果导致心理上的变态,以致他们获权后便开始胡作非为。历史上那些有名的大太监,大多数是祸国殃民的奸臣,是导致王朝最终覆灭的最不安定因素。
现在,就让我们看看朱厚照身边的头号太监——刘瑾。
刘瑾,原姓谈,陕西兴平人。为了找个工作,混口饭吃,他选择了自宫。但自宫也不一定有工作,因为当时想当太监的人多了去了,如果没点门路,即使你自宫也当不了太监。幸运的是,刘瑾被一个姓刘的太监看中,顺利地进了宫,于是他便改姓刘。
太监刘瑾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他不满足于每天低头哈腰地生活,他要出人头地,要不遗余力地往上爬。于是刘瑾进宫之后勤奋学习,很快就具备了初级文化水平。一般来说,家里有识字认数的,都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去做太监。当太监是万般无奈之举,所以大多数太监都不能识文断字。如今刘瑾具备了初级文化水平,这在宫里是很难得的,于是他被选为朱厚照的侍从。
为了求职就敢拿刀子割自己,这样的人自然很刚强,但坏起来也比一般人坏得多。朱厚照当时是东宫太子,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刘瑾心想:只要和这个未来的皇帝搞好关系,讨他欢心,那自己的未来就不用发愁了,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老天既然看得起自己,让自己成为朱厚照的侍从,这绝对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能错过?
于是刘瑾便百般迎合朱厚照,变着法子陪这位太子爷玩耍。结果,善于察言观色、颇通文史的刘瑾很快就深得朱厚照的信任。
等朱厚照当了皇帝以后,刘瑾经过数次升迁,爬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宝座。另外,还有张永、谷大用、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丘聚等七个人也发现了这条飞黄腾达的捷径。他们与刘瑾获得了一个极为威风的称号——八虎。
在这“八虎”中,刘瑾最贪、最黑、最坏,是人渣中的人渣,太监里的极品败类,堪称“八虎”之王。他不但借机排除异己,陷害忠臣良将,而且利用权势,仗着朱厚照为自己撑腰,公然受贿索贿,大搞钱权交易。
那么,刘瑾一生到底贪污受贿了多少金钱呢?据清朝赵翼《廿二史札记》所载,刘瑾被抄家时,籍没之数为“大玉带八十束,黄金二百五十万两,白银五千多万两,他珍宝无算”。赵翼的记录是保守估计,在陈洪谟的《继世纪闻》,以及《明史纪事本末补篇》中记载的刘瑾被抄的家产比这还要多。如果不算清朝的和珅,说刘瑾是中国古代最大的贪官,一点都不过分。
刘瑾敛财的手段非常多,他不仅派亲信到地方供职,为其敛财,还劝朱厚照下诏,让那些在外监军的宦官每人上交“万金”的“承包费”。他还在京城周边广置“皇庄”,达三百多所,夺人土地,侵民害物。另外,各地官员到京城朝觐,都要向他行贿,谓之“见面礼”。此见面礼动辄白银千两,有的高达万两。
凡是给他送厚礼的官员往往都官运亨通,而送得少的往往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比如,给事中安奎和御史张彧出京盘查钱粮,回来后刘瑾向其索贿。这二人也许手头紧,送得少了。刘瑾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随便找了个借口,让这二个人戴着一百五十斤的枷示众。如果不是正好赶上了阴雨天,这两个倒霉蛋一定会中暑身亡。
刘瑾不仅通过亲信控制了特务组织东厂和西厂,让两厂竞争,还有许多发明创造,用一百五十斤重的枷套在脖子上就是发明之一。戴上这种枷,犯人用不了几天就会被活活枷死。
鲜活的例子摆在每位官员面前,若想活命、高升,就要砸锅卖铁给刘瑾送厚礼。虽然这个理人人都懂,但并不是每个官员都能能像安奎、张彧那么幸运。
正德初年,兵科给事中周钥奉旨去淮安查勘,本来知府赵俊答应送他白银千两以应付刘瑾索贿,谁知等周钥要离开时,赵俊却不提这个事儿,周钥一下子慌了。去哪里弄这千两白银呢?周钥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好主意。他知道没有这千两白银,回到京城后不会有好下场。与其被刘瑾活活折磨死,还不如选择安乐死,于是他在万般无奈之下寻了短见。
给事中监察六部,直接对皇帝负责,虽然品级较低,却握有实权,周钥为何要自杀呢?经过调查,办案人员发现了周钥的遗书,上书:“赵知府误我”。而且经过顺藤摸瓜,矛头指向了刘瑾;但刘瑾在周钥自杀事件中毫发未损,反倒是那个一毛不拔的赵知府被逮捕问罪。
谁都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刘瑾,但谁也动不了刘瑾,这是个危险信号。朝中的官员们不干了,必须要把这个太监拉下马来,否则下一个死的人也许就是自己。
人至贱则无敌
虽然朝中的众多大臣都把刘瑾视为眼中钉,但一时还动不了他,因为以刘瑾为首的“八虎”势力不容小觑。而且刘瑾不是一个人单干,他笼络了一大批能人为他出谋划策,比如刘宇和焦芳。
刘宇,字至大,钧州人。成化八年进士。弘治中,升为左副都御史。正德元年(1506年),在吏部尚书马文升的推荐下,升为都察院右都御史,总督宣府、大同、山西军务。
树大好乘凉,在朝中为官,必须要为自己找一个大靠山,这样才能确保自己步步高升。刘宇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把目光对准了与皇帝打得火热的刘瑾。一天夜里,刘宇给刘瑾送来了上万两银子。以前,刘瑾也经常接受贿赂,但数目不过就是数百而已,如此巨额数目的红包还是很少见的。面对晃得人眼晕的银子,刘瑾的贪婪之色尽显无疑,他大喜道:“刘先生何厚我。”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再简单不过了:刘宇的投资迅速得到了回报,不久他便被提升为兵部尚书,加太子太傅。
有人说,乌纱帽意味着合法伤害下级和百姓的权力,拿到这个权力便可以榨取更大的利益。的确,刘宇当初为了巴结刘瑾,送出了上万两银子,如今身居高位,自然要玩命地贪污,不仅要把送出的银子贪回来,而且还要让他的腰包越来越鼓。人的贪欲是无止境的,如果官场充满了铜臭味,没有合理的制约监督机制,那这种恶性循环只会让国家出现国将不国、民不聊生的局面。因为羊毛出在羊身上,官员中饱私囊,最终受苦的是身处最底层的老百姓。所以,官逼民反是很自然的事情,谁不让老百姓好活,老百姓就会用大刀长矛捍卫仅有的一点尊严,寻找活下去的路子。
刘宇任兵部尚书期间,收获了不少“额外”的钱财,后来再次高升,成为六部之首吏部的尚书。按理说,升官后应该高兴才对,刘宇却闷闷不乐,还叹道:“兵部自佳,何必吏部也。”原来,文官的贿赂没有武官大方,刘宇才如此愁眉不展。唉,做官做到这个份上,明朝的江山真的是危险了。
再看焦芳,字孟阳,明代泌阳人(今河南驻马店泌阳县城南草店村人),明天顺八年进士,后来进入翰林院当编修。没想到进翰林院当编修一当就是十年,眼看身边比自己资历浅的人都升侍读、侍讲了,而自己还是原地踏步,没有半点升迁的希望。论能力,自己并不差,为啥这升官的事儿就和自己不沾边呢?
一次,有人在内阁首辅万安面前这样说:“不学如芳,亦学士乎。”意思是说,像焦芳这样不学无术之人,也想当学士吗?毫无疑问,这是谗言,如果不学无术,如何考中进士,如何在翰林为官多年?
所以,当这话传到焦芳耳中时,他勃然大怒,怪不得自己得不到提拔,原来是这些背后嚼舌头的小人在给自己穿小鞋。他左思右想,猜测说这话的人是大学士彭华,因为这个人曾多次嘲笑过自己毫无才华。
既然你敢背后算计我,那我就敢在大街上砍死你。于是,焦芳放出狠话:“如果我当不上学士,就在长安道上把彭华给刺杀了。”
焦芳的狠话也许只是泄愤罢了,但明显带有威胁和同归于尽的味道。这下彭华心里不安了,万一真被刺杀了,太不值当了。早知道焦芳是这么个不正常的人,当初就不拿他开涮了。为了避免和焦芳的矛盾进一步激化,心里万分害怕的彭华连忙将此信转给内阁首辅万安,为了息事宁人,万安最终升焦芳为侍讲学士。
一粒老鼠屎足以毁掉一锅汤,如果一个政府从内部开始烂,那么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下,再正直的人也会变质。因为你只有与大多数人合拍,才能在既定的规则内生存。
成化朝从内阁就开始烂了,敢怒敢言的焦芳为了能在官场混得有模有样,也不得不改变自己。
因为吏部尚书尹旻的儿子尹龙也在翰林院当侍讲,焦芳与尹龙的关系较好,企图通过尹龙巴结尹旻,为自己找一个靠山。但天有不测风云,成化二十二年(1486年),因吏部尚书尹旻事发,焦芳受牵累被降为桂阳府(今湖南桂阳县)同知。这个靠山倒了,只能另找他人了。焦芳在官场左冲右突,很快又被任命霍州(今山西霍县)知州。然后在几年内一步步升迁,很快升为礼部右侍郎。正德元年(1506年)为吏部尚书,同年以本官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参政,累加少师、华盖殿大学士。
当初,焦芳被贬复入翰林时,刘健等人极力阻止,焦芳对这些人恨之入骨。而当时能与刘健等人对抗的就数以刘瑾为首的阉党了。在明朝中后期,宦官猖狂,如果朝臣想在朝中坐得稳一些,非与宦官交往不可,否则权位与性命堪忧。任吏部尚书的焦芳为了保全自己的官位,也千方百计地接近刘瑾。
就这样,焦芳成为了刘瑾犯罪集团的骨干成员。但投靠太监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所以,他与刘瑾的交往是秘密进行的,并没有公开自己的身份。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身居吏部尚书的焦芳为了解恨也开始不择手段。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我们稍后详解。
万万没想到
以刘瑾为首的阉党和以刘健、谢迁、李东阳为首的文官集团在朝中势不两立,矛盾逐渐激化。在文官们眼中,朱厚照之所以越来越没样,最根本的原因是在皇帝的身边有一群不务正业的太监,正是这群太监把皇帝引上了歧路。
虽然言官接二连三上章,劾奏刘瑾等人,但朱厚照与刘瑾的关系很好,感情也很深,他绝对不会因为大臣们的几个奏折就轻易处理刘瑾。所以,朱厚照不理会文官们的质疑,依旧重用刘瑾。同时,朱厚照与文官的关系也越来越差,一开始朱厚照还跟老臣们商量一些事情,到了后来,连看也不看这些老臣的奏折了。
老臣们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如果是自己的亲儿子,早大嘴巴抽上了,可人家是皇帝。既然劝不动皇帝,那就只能曲线救国,从皇帝身边的太监下手了。只要皇帝身边都是正直善良的人,那么皇帝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宫廷的气氛就会好转。就这样,以刘瑾为首的“八虎”犯罪集团成了文官们的首要攻击目标。
户部尚书韩文每次退朝,都哭泣不止,恨自己能力有限,不能救正。
户部郎中李梦阳见状恼恨恨地说:“大臣共国休戚,徒泣何益!”
韩文擦了擦眼泪,问:“计安出?”
李梦阳咬牙切齿地说:“言官交章弹劾,阁臣死力坚持,去宦官易事尔。”
在李梦阳看来,只要坚持死谏,就有成功的希望。当韩文来找刘健商讨此计是否可行时,刘健没有立即回答可否。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政治家,多年在官场打拼。经验告诉他,“八虎”犯罪集团已经成了气候,不容小觑,小打小闹不会起什么作用,必须给予致命一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而想要除掉“八虎”犯罪集团,仅靠内阁的力量是不够的,必须发动文官集团的全部力量,才可能彻底击垮“八虎”犯罪集团。
于是,刘健和韩文连夜布置了一个周密的计划。
第二天,进攻开始了。
这天早朝,朱厚照收到了一份奏折,矛头直接对准刘瑾等人,如果不立刻处理“八虎”,他们绝不罢休。这份奏折出自文坛领袖李梦阳之手,引经据典,短短的几千字就把刘瑾等人骂成了垃圾中的垃圾,华丽但严厉的言辞极具震撼力。文章写得相当漂亮,刺激得朱厚照“惊泣不食”。不仅如此,还把朱厚照吓得胆战心惊,因为这份奏折的落款——六部九卿。
六部九卿是古代中央的行政机构,负责协助皇帝处理国家政务。其中,九卿是六部的最高长官六位尚书,加上都察院最高长官、通政司最高长官和大理寺最高长官,共计九人。也就是说,政府内阁全体成员发动弹劾,让皇帝答应他们提出的要求。
朱厚照再贪玩,也是成年人了,知道这份奏折的分量之重,绝对不能一笔带过,必须好好面对。他感到“压力山大”——如果把这些大臣都得罪了,国家就不能正常运转,江山就会不稳,必须给这些老古董一个台阶下。但他又舍不得杀“八虎”,真是左右为难,愁眉苦脸的他就差哭出来了。
为了能继续当皇帝,继续玩下去,朱厚照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打算先把“八虎”送到南京避避风头,过段时间再接回来。这其实已经是朱厚照的底线了,让他下旨杀死刘瑾等人,他真是下不了手啊。
但刘健等人听到皇帝有意要放刘瑾等人一马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坚持要斩草除根。而且一向比较正直的司礼监太监王岳也站在了阁臣这一边。
朱厚照被孤立了,总不能让他与所有的大臣为敌吧?在万般无奈之下,他勉强答应大臣们在次日早朝下旨惩办刘瑾。
这次突然袭击貌似已经取得了胜利,只需要再等一天,就能彻底摧垮“八虎”犯罪集团,让刘瑾的脑袋搬家了。但任何事情若不是一锤定音,都有变化的可能,何况一天的时间过长,刘瑾等人完全有充足的时间去上下活动,扭转败局。
今天的事情要今天做完,若下手就要下狠手,不能给对手喘息的机会。可惜,刘健等人忽略了这一点,低估了刘瑾等人的能力,过早地沉浸在了胜利的喜悦中,最终为这百密一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第二天一早,文臣们早早来到奉天殿,个个喜气洋洋,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他们的确有骄傲的资本,因为他们都是这个国家的精英,个个都是官场的老手。最重要的是,三个阁老还是前朝皇帝的顾命大臣,朱厚照再怎么闹,也不能不听这三个阁老的话吧?
皇帝上朝了,等众人跪倒,山呼万岁,抬起头来时,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头。今天的朱厚照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没有了昨日的慌乱不安,这是怎么回事?而且刘瑾竟然穿着司礼监的衣服,一副得意扬扬的样子。
就在众臣百思不得其解时,太监开始宣读圣旨:刘瑾等把朕从小服侍到现在,不忍立即处理,以后慢慢亲自决定八个太监的命运。免除王岳等人的司礼监职务,由刘瑾接任司礼监掌印太监,马永成担任东厂提督,谷大用担任西厂提督。这样一来,朝中大权被“八虎”全面控制,文臣武将成了砧板上的肉,随时都有可能被抓捕审讯。
这是怎么回事,仅仅过了一夜,这局势怎么就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呢?
原来,所有的奏章都要经过吏部签署,吏部尚书焦芳对刘健、谢迁等人恨之入骨,如果刘瑾倒了,他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扳倒这些阁老重臣了。于是,他做出了让常人无法理解的抉择:站在刘瑾这一边,连夜把内阁制订的计划告诉了“八虎”。
自己无非就是带着皇帝玩,贪污一些钱财罢了,没想到文官们下手这么狠,你们既然亮剑,我就只有接招了。伸长脖子等着挨宰,这不是我刘瑾的风格。既然皇帝的圣旨还没下,就有翻盘的机会。逃跑是逃不掉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能豁出去找朱厚照了。
于是刘瑾急忙带着其他“七虎”连夜进宫,妄图说服朱厚照不要把自己逼上绝路——在这生死关头,朱厚照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一见到朱厚照,八个人立刻磕头痛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朱厚照都心酸起来了。
哭得差不多后,朱厚照问他们为何如此痛哭。
刘瑾非常聪明,没有把矛头指向文官,而是指向了王岳,趁机反咬:“王岳与文官勾结,想把我等置于死地。等扫除掉皇帝身边忠心耿耿的人后,他就能限制皇帝的自由了。”
朱厚照是最爱玩的,一听有人不让自己玩了,立马变色,说:“这不可以。”但想到那些讨厌的文官抱成团威胁自己,便又蔫了,不知该怎么办。
刘瑾接着说:“皇帝是九五之尊,谁敢违抗皇帝的命令?”
经过这么一点拨,朱厚照一下子醒悟了:天下事最终拍板的是自己,自己不想处罚“八虎”,就没人能动得了他们。
结果,在刘瑾的活动下,就出现了朝堂上的那一幕。
不仅没有除掉“八虎”,而且还让“八虎”掌握了更多的权力,这是文官们万万没有料到的。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刘健、谢迁等内阁大学士不能容忍自己的努力成果付诸东流,上言曰:“人君之于小人,不知而误用,天下尚望其知而去之。知而不去则小人愈肆。君子愈危,不至于乱亡不已。且邪正不并立,今举朝欲决去此数人,陛下又知其罪而故留之左右,非特朝臣疑惧,此数人亦不自安。上下相猜,中外不协,祸乱之机始此矣。”
的确,作为一国之君,必须要做到亲贤臣,远小人,这样才能天下太平,否则便会发生祸乱。不要说一国之君了,但凡有点责任心的人都会被点醒,但朱厚照却不为所动。
刘健的情绪异常激动,他推案哭道:“先帝临崩,执老臣手,付以大事。今陵土未干,使若辈败坏至此,臣死何面目见先帝!”的确,作为先皇委任的辅政大臣不能清除皇帝身边的小人,让这些小人祸害大明,这是严重的失职。
但声色俱厉的刘健也未能让朱厚照回头,他早就对这些老臣不耐烦了,便大笔一挥,直接让刘健和谢迁滚蛋。这是他当皇帝以来,做得最有“魄力”的一件事了。为什么要留下李东阳呢?刘瑾认为:第一,李东阳在这次倒刘运动中表现不积极,也许是一个可以拉拢的对象。第二,把前朝老臣一锅端了有点不好看,无疑是在抽皇上的耳光。第三,这些大臣是先皇钦点的顾命大臣,留下一个,有利于稳定朝中的局面。
面对李东阳的再次乞退奏折,朱厚照依旧不准。就这样,李东阳留了下来,凭借他的智慧和勇气在黑暗的岁月中发挥着不可或缺的“弥缝”的作用。他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在合适的时机将给刘瑾以致命一击。
打掉内阁大学士后,刘瑾借机清理门户,把得罪过自己的人都贬出了京城。刘瑾太强势了,连前朝老臣都斗不过他,其他人更没办法。这样一来,满朝大臣一听到刘瑾的名字,便都噤若寒蝉,再也不敢造次。
北京的官员遭受了重大打击,再也没有能力和刘瑾抗衡。于是南京的六科给事中站了出来,联名上书,请求挽留阁臣。
恼羞成怒的刘瑾派人把为首的戴铣等二十多人“请”到北京,并将其放在奉天殿外,不问青红皂白,便让锦衣卫用棍子伺候。最惨的是戴铣,竟然被当场活活打死。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按理说,有了这样的残酷先例,应该没有人再敢冒死联名上书了,但现实是真有不怕死的。以蒋钦、薄彦徽领头的南京十三道御史听到噩耗后没有妥协,再次联名上书,要求朱厚照罢免刘瑾,委任大臣,务学亲政,以还至治。
这些大臣真的不怕死?怎么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呢?没关系,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刘瑾一律用更严酷的廷杖来招待这些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人。值得一提的是,蒋钦连续三次被杖责,共计被打了九十棍,屁股已经不是屁股了。但让人佩服的是,每次被打完后,他都在狱中笔耕不辍,即使在奄奄一息之际,还不停上书,请求皇帝罢免刘瑾。他想用自己的死换取皇帝的醒悟,但朱厚照根本就不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结果,年仅四十九岁的蒋钦最终惨死在狱中,而刘瑾依然在朝中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牢狱之灾
朝廷的争斗如火如荼,惨剧也在不断发生。此刻,担任兵部主事的王阳明在干什么呢?
朝廷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如果让王阳明置身事外装孙子,这不是他的风格。但他不会像戴铣、蒋钦那样死钻牛角尖,愚忠到底,反而多了一份圆滑。
换句话说,这份上书就是恳请皇上弘扬圣德,宽恕进谏的言官。
纵观全文,王阳明的用语非常委婉,语调也不激烈,平缓地摆事实讲道理,提出了“合理”的要求。全篇都没有用“去权奸”这种敏感的容易让人对号入座的词汇。可见,他是费尽心机,绞尽脑汁,准备曲线救国,因为只有保护了言官才能压制刘瑾等奸臣。
这份奏折递交进宫后,当天就落到了刘瑾手中。
刘瑾是谁?在官场里混了几十年,什么人没见过,王阳明的这点小把戏岂能骗过他的眼睛?
小子,跟爷爷玩,你还嫩着呢!
刘瑾马上掉转枪口,对准了王阳明。当天就发出指令,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拿下,一顿棍棒伺候后,便把王阳明扔进了诏狱。
何谓诏狱?《辞海》解释说,“皇帝诏令拘禁犯人的监狱”。诏狱古已有之,史载:“绛侯周勃有罪,逮诣廷尉诏狱。”可见汉文帝时便设立了诏狱。
明初,朱元璋剪除异己后,在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下令禁止再设诏狱,但朱棣当上皇帝后,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又恢复了诏狱,由锦衣卫官领所属旗校专管。直到明朝灭亡,诏狱都一直存在着。
锦衣卫诏狱是一所知名度极高的监狱。刚开始关押级别高的官员,后期便降低了标准,什么人都关,但能被关进去的人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就是达官显贵。
顾大武写过一本只有十四页的小书,名叫《诏狱惨言》。在这本书里,他详细记录了明朝极端专制主义君权统治下的特种监狱——诏狱的种种罪恶。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诏狱暗无天日,盛产冤假错案。
有人也许会产生这样的疑问:明代有完备的司法机关,即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在审讯犯人的过程中,为什么不能过问?这是因为诏狱是由皇帝亲自操纵、锦衣卫直接把持的特务机关,谁也动不了。司法机关在皇帝特设的诏狱面前,不过是一纸空文,一个摆设罢了。这种凌驾于司法机关之上的专制特权,自然会制造出许多冤假错案。
虽然是高等级监狱,但卫生条件极差,蚊虫老鼠到处跑,阴冷潮湿,环境恶劣,“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囹圄”。刑罚更是残酷无比,刑具有拶指、上夹棍、剥皮、割舌、断脊、堕指、刺心、弹琵琶等十八种。比起刑部监狱这座人间地狱来,诏狱才是真正的惨无人道,不亚于十八层地狱。明朝著名的硬汉杨继盛、左光斗等人都进过诏狱,他们被打得骨头都露出来也没人过问,所以说一旦进了诏狱,就不太容易活着出来了。
被打得屁股开花的王阳明昏睡多时后终于醒过来了,钻心的疼痛让他再也睡不着了。因为收了王华的银子,监狱的看守们也就没给王阳明更多的折磨,王阳明能活多长时间,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面对残酷的政局,能否活着出去是个未知数,前途是渺茫的。王阳明突然感到:生命如此脆弱,人生如此短暂,自己还有好多事没有做,一定要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种种思绪反映在他的《狱中诗十四首》。他在其中一首《不寐》诗中说:
天寒岁云暮,冰雪关河逈。
幽室魍魉生,不寐知夜永。
惊风起林木,骤若波浪汹。
我心良匪石,讵为戚欣动!
滔滔眼前事,逝者去相踵。
崖穷犹可陟,水深犹可泳。
焉知非日月,胡为乱予衷?
深谷自逶迤,烟霞日悠永。
匡时在贤达,归哉盍耕垄!
的确,黑暗的政局让王阳明看不到任何希望,把牢底坐穿都成了一种奢望,也许没准哪天脑袋就搬家了。
人的生命与草木、动物无异,死亡是无时无处不在的。人最难摆脱的恐惧无疑就是死亡了。如今,王阳明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他该以什么态度来面对死亡呢?
在西方,人们用和解的态度迎接死亡,即使是死刑犯,也会有牧师为他布道,死后在上帝的国度里安息。
在中国,人们更乐意用愤怒对待死亡。流行的话语有“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脑袋掉了,不过是碗大的一个疤”等等。
见过世间太多的冷漠,就会把生死看得很淡。那些舍不得死的人都是对人世还有所留恋罢了;但世间的事,谁又能说得准?时间一到,放得下的,放不下的,都只能忘却。生死既不由己定,那就只能顺其自然,坦然接受。
如今,三十四岁的王阳明有直面死亡的勇气吗?年轻的他并不惧怕死亡,只是若被锦衣卫折磨而死,那就死得太没有价值了。
如果能活着出去,王阳明产生了“归哉盍耕垅”的念头,可见他对官场是多么灰心失望。但王阳明知道蹲诏狱的人一向都有来无回,在等待那最后一刀落下的日子更加让人难熬。他本来踌躇满志,想有一番作为,没想到却落了个身陷囹圄的下场,他不甘心啊。但诏狱的高墙又让他无助和绝望,他两手空空,想抓些什么,但什么也抓不住。
正德元年(1506年)的大年夜,京城张灯结彩,燃放烟花爆竹,好不热闹。而王阳明身处大明朝最黑暗的幽室之中,与外面热闹的氛围无关。他只有对着从牢窗中射进来的月光,想象牢狱之外的欢天喜地。想当初在会稽山下游玩,在余姚江中泛舟,这再普通不过的生活,如今只能回忆,怎一个“惨”字了得。
有些黑暗的事情,你承认也好,抗拒也罢,它发生了,降临了,你就只能做好接受的准备,该来的准会来的,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长期的煎熬和折磨让王阳明变得淡定了许多,他渐渐适应了诏狱的生活。
在狱中,王阳明以前哲圣贤豪杰自勉,研习《易经》,试图搞明白个人命运。他知道此刻只能退一步,若再进一步,只能和蒋钦为伍,为地狱增加一个冤魂。王阳明遭受牢狱之灾,他爹王华的日子也不好过,虽然为了能把儿子捞出来,走了能走的所有关系,托了能托的所有人,但还是天天为儿子提心吊胆,生怕哪天被告知,王阳明已经不在人世了。
再看刘瑾,他虽然把王阳明投入了诏狱,但没有把王阳明置于死地。因为他有一个特点,就是爱才,当初他还是个普通太监时,就听过王华的大名,如今他有钱有势了,也想招揽一些名人来装点门面。他曾多次暗示王华,只要王华来自己的私宅走走,不但可以确保王阳明平安无事,而且父子俩都可以得到升迁。
王华知道和刘瑾串通一气不会有好下场,也不屑与这种小人为伍,便执意不去。他知道违背刘瑾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刘瑾一定会给自己安一个虚无有的罪名责罚自己,所以王华也在煎熬中度日。果然,刘瑾发怒了,王华被赶出京城,贬到南京为官。
连王华都被贬官了,再也没有人为王阳明上下打点了,他还有活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