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温州任教
台州的生活静悄悄,台州的水流慢悠悠。小城的居民遵守着祖先的传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在这里,朱自清疲惫的身心终于得到了休息和放松,但是他却也感到了难以言说的寂寞。
尽管在台州有一群天真可爱、渴求知识的学生,但这里远离新文化的前沿阵地和辛勤耕耘的战友同道,没有慷慨激昂、面红耳赤的争执,没有谈笑风生、纵横捭阖的议论,因此在这里很难激起朱自清心灵火花和创作灵感。朱自清认为,这里是出家人韬光养晦、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却不是适合自己生活的土壤。
1923 年开春,朱自清离开了浙江六师。此时,台州的浙江省立第六师范学校的原校长郑鹤春,来到了温州的浙江省立第十中学(以下简称“浙江十中”)担任校长。在该校教师任金嵘轩提议下,朱自清带着妻子和孩子来到了该校任教。
3 月正是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时节,朱自清带着妻小来到了景色秀美的浙江十中。这一年,原来的浙江省立第十中学、省立第十师范学校合并,仍称“浙江省立第十中学”,分为中学部、师范部。
学校研究部部长兼图书馆主任金嵘轩,是著名的教育家,早年留学日本,和章太炎、陶成章等革命党人有过交往,他有民主主义思想。
虽然刚到学校任教不久,但是朱自清做学问的态度和热深受师生们的称赞和敬重,学校还特意请他为学校撰写校歌朱自清对这所环境优美、历史悠久的学校也非常喜爱,于是,稍加思索便将歌词一气呵成:雁山云影,瓯海潮淙,
看钟灵毓秀,桃李葱茏。
怀籀亭边勤讲诵,中山精舍坐春风。
英奇匡国,作圣启蒙。
上下古今一冶,东西学艺攸同。
歌词言简意深,里面既有朱自清对学校环境的赞美,又有他教育业绩的歌颂,有对过去贤儒的景仰,还有对当前学界的望,足以体现朱自清对教育事业的殷殷之情。
蜿蜒曲折的瓯江,缓缓流过温州。在离嘈杂喧闹的瓯江头不远的朔门,有条巷子叫四营堂。这条巷子的34 号,是一有围墙的老式两进平房,前后都有院子。
朱自清就在这里租了靠大门的两间厢房,外间作卧室,内的后半间当厨房,前半间当书房。狭长的书房中间摆放着一朱自清从学校借来的学生课桌,剩下两尺多宽的空隙则刚够下一张旧藤椅。厢房后有一道花墙,把大院子隔开,自成一小庭院,环境很清幽。
遥遥相对的山峦,川流不息的江水,为朱自清提供了一绝佳的休养之所。而贤惠温婉的武钟谦也给予了丈夫无尽体贴与关怀。朱自清每次出去上课,妻子总是将丈夫送出大门口,然后深情地目送丈夫离开,直到望不见背影才肯回去。回到家中,她便开始操持各种家务,洗衣、烧饭、洒扫除尘、照顾孩子,一刻也不停歇。
每当朱自清上课归来推开家门,总会感到无限的舒适与温馨。静谧的环境、和睦的家庭氛围,让朱自清的心情渐渐平定下来,情绪愉悦的时候他不禁吟唱道:东风里,
掠过我脸边,
星呀星的细雨,
是春天的绒毛呢。
这首诗歌《细雨》是在写景,也是在抒情,那东风微拂、细雨绵绵的画面,抒发了朱自清的喜悦之情。这首小诗也表现了朱自清捕捉语言形象的功力,他以“绒毛”来比喻春天的细雨,十分贴切地抓住了具体事物的特征,带给人们视觉、感觉和触觉上的享受。他还把春雨的暖和、纤细、飘忽等特点形容得淋漓尽致,以清新的语言,勾勒了一幅抒情小画,真切地表露了自己刹那的感兴。
在浙江十中,朱自清的教学任务相当重,他在中学部教国文,又在师范部教公民和科学概论。他教学认真、态度严肃,在课堂上竭尽全力地向学生传授新知识,播种新文学种子,他既又讲究教育方法,又注重教学效果。当时一个学生有生动的回忆:
朱先生来教国文,矮矮的,胖胖的,浓眉平额,白皙的四方面。经常提一个黑皮包,装满了书,不迟到,不早退管教严,分数紧,课外还另有作业,不能误期,不能敷衍。
同学们开头都不习惯,感到这位老师特别啰唆多事刻板严厉,因而对他没有好感。但日子一久,看法起了化。他说起教书的态度和方法,真是亲切而严格。
那个时候,我们读和写,都是文言文。朱先生一上来就鼓励我们多读多作白话文。“窗外”“书的自叙”……是他出的作文题目,并且要我们自由命题,这在作惯了“楼听雨记”“说菊”之类文言文后的我们,得思想上和文上的解放。
朱自清还自己创造了一种特别的作文记分法,他要学生作文本首页的一边,将本学期作文题目依次写下,并注明起页数,另一边由他记分,首格代表100 分到90 分,次格为89 80 分,如此顺推下去。每批改一篇就在应得分数格里标上记号学期结束时,只要把这些记号连接起来,就出现一个升降表,此学生成绩的进退便一目了然了。
朱自清的这种记分法,大大诱发了学生对写作的兴趣,激励了他们学习的进取心。学生们都喜欢听他的课,中学部师范部各年级都争着要求他上课。无奈,朱自清只得奔波于部之间,尽量满足学生的要求。
朱自清的家里总是会有很多学生来拜访,这些学生都是向他请教问题的,三三两两,络绎不绝。其中有一个刚从日回来的学生,他的父亲特地托朱自清指点。这个学生是在日接受的教育,因此他对国文一窍不通。于是,朱自清便告诉他文字的运用和艺术的境界是国际性的,其中最大的区别只是使用的符号和文字的不同罢了。
朱自清要这个学生在这一原则下去领会自己国家的文字。
他还选了《辛夷集》并花了近3 个月时间为这个学生讲解,并经常和他闲聊,锻炼他的汉语能力。时间一久,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后来成为《中央日报》社社长的马星野回忆说:朱自清在温州十中教书时,我是14 岁的学生。他鼓励我多写,要我在课外多读些文学方面的书,他那时写作很多,当他在接到稿费的时候,总不忘记买几本书给我共同欣赏。这一年间,他的《毁灭》《笑的历史》《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发表,每次我都分享到快乐和荣耀。
在朱自清热心的教育下,学生们对新文学的兴趣大大提高,当地刊物、日报副刊上的新文艺作品也骤然增多,因此,温州的新文学运动,顿时高涨起来。朱自清的学生朱维之说:佩弦先生拿了新文艺的火炬来到温州,使这里的新文学运动,顿放光明。当地刊物、日报副刊上的文学作品骤增,这显然是受他的影响。
繁忙的工作间隙,与新朋旧友的交往游历也激发了朱自清的创作灵感,这时的他迎来了一个散文写作的丰收期。1923 年暑假,朱自清带着怀孕的妻子和孩子们回到扬州探望父母。
闲来无事,朱自清便与老友俞平伯相约前往南京游览。这时的两个人都对现实既有不满,又有期冀,他们在矛盾纠结之中备感苦闷迷茫,于是决定一起去秦淮河划船。
秦淮河历来就是文人墨客歌咏凭吊的场所,那迷人妩媚风光、蕴含兴亡之感的史迹,更加引起二人的怅惘之感。朱清回到温州后,两人还以《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为题目,各作了一篇散文,将夜泛秦淮的感受尽情抒发。很快,两篇风不同、各有千秋的动人之作流传开来,成为了现代文学史上一段佳话。
在新学校,朱自清还结交了数理、国画教员马孟容和马愚两兄弟。马家是当地很有名望的书画世家,朱自清非常喜马孟容的画作。由于两家离得很近,因此朱自清经常带着妻和儿女到马家赏花品画。
马孟容曾经还把自己创作的一幅画作送给朱自清,并请题诗。朱自清细细品味一番后,将自己的感受写成了题为《朦胧,鸟朦胧,帘卷海棠红》的散文。足以见得,马家兄弟和自清的交情深厚。
听说朱自清终日忙碌,几乎没有时间饱览温州的山水迹,马公愚便和另外两个朋友陪他一起去温州东南十多公里的仙岩山游玩。此时恰逢金秋十月,秋高气爽,最宜出游。他先去了仙岩寺,又来到了梅雨亭。
马公愚带领着朱自清攀过乱石,然后穿过一道石穹门。想到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汪清澈碧绿的潭水,那绿色的潭像一张极大的荷叶向四周铺展着。
见此景色,朱自清惊诧之余又感觉神清气爽,他站在水风趣地对马公愚说:“这潭水太好了!我这几年看过不少好水,但是哪里的水也没有这潭水绿得这么静,这么有活力。
时见了深潭,总未免有点心悸,偏这个潭越看越爱,掉进去也是痛快的事。”
过了一会儿,朱自清又感慨道:“这水是雷潭下来的,那样凶的雷公雷婆,怎么会生出这样温柔文静的女儿呢?”
朱自清打定主意,回去后一定要写一篇关于梅雨潭的文章,这篇文章就是写于1924 年2 月间的《绿》。
浙江十中校园氛围民主自由,同事间相处也非常融洽,朱自清在这里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然而,经济的窘迫却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他。
朱自清当时每月的薪水是30 多元,那时一元大洋能买百斤谷子,30 元的月薪在当时可以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可是,他既要维持妻儿的生活,又要赡养自己的老父老母,家中负担实在太重。偏偏那时学校经费又很紧张,连教员的薪水都发不出,当月的工资往往不能按时发放,一学期下来朱自清只能领到3 个多月的工资。
因此,本可以继续受聘留任的朱自清,为了生计不得不在1924 年2 月下旬离开了浙江十中。这一次,他要前往宁波到浙江省立第四中学(以下简称“浙江四中”)去任教。此时家中已经捉襟见肘,为了省去一笔搬家费,朱自清便把家属留在了温州,独自一人前往宁波谋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