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柳小姐在车上如何罗雅不知道,她只知道等她回到仓库的时候,之前那只特别弱的东方白鹳已经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刘哥慌神了,问:“怎么办?”

罗雅也很急,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赶紧去探它的脉搏,什么也没有;再掰开它的喙,气管开口也几乎没有收放了。

罗雅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不要死!

她想给那只东方白鹳做心肺复苏,但是鸟类的胸骨跟人类的不一样,它们的胸腔外有龙骨突结构,那是一块完整的突出的骨头,很硬,正面按压它完全起不到起搏心跳的作用,还会压迫气囊导致窒息。其实罗雅以前也没有这样零距离接触过东方白鹳这么大的鸟类,她只有每年参与环志的时候环志(3)过一些中小型鸟类,最大的不过就是雁。是以罗雅对东方白鹳的生理结构不是完全了解。她只能试探性地把手下移到它的腹部,祈祷它的龙骨突不像猛禽的那么长,这样她还可以通过给肝部施压间接起到按摩心脏的作用。

她如愿了。东方白鹳的龙骨突果然很短,甚至大半个肝脏都可以被感知到。

罗雅轻而快地向上按压了几下它的腹部,想要再给它做人工呼吸,却又犯了难——东方白鹳的喙太长了,她不可能用嘴包住它的口鼻,而刚才检查的时候已经把它的喙掰开了,这时它的气管开口也已经挪离了腭孔,就算它从鼻孔往里面吹气,气体也进不到它的气管。

把心一横,罗雅一不做二不休,把它的舌头往外拽了拽,直接往它舌根处的气管开口里吹气,还要小心不能让自己的唾液流进去。

“哎!你别……”刘哥抬手想阻止,但是晚了一步,他便把手放下,安静地在旁边等着看还能帮什么忙。

看着东方白鹳明显鼓起来的体腔,罗雅知道吹气成功了。

接下来她像给人做急救一样,重复每十下心脏按压后跟一次人工呼吸,暂停观察两秒钟,总算在几分钟后看见这只东白有了微弱的自主呼吸。罗雅暂停了心脏按压,但她还不敢把人工呼吸也停止。这只鸟现在已经进入了呼吸抑制期,如果她现在停下,它很有可能在几分钟后再次停止呼吸。

又吹了几次,突然,这只东方白鹳像回光返照一样挣扎了几下,随即一口呕吐物喷涌而出。罗雅没完全躲开,有很多呕吐物进了她的嘴。

刘哥“哎呀”一声,急道:“快快吐出来。”

罗雅也只是稍微吐了几下,手上可没停。她忙着清理鸟嘴里残余的呕吐物,以防造成吸入性窒息。

刘哥看她还要接着给鸟做人工呼吸,一拍大腿,“你等着,我去给你拿水漱漱口。”

罗雅点点头。她不想说话,怕一说话就把那酸苦臭可能还混着呋喃丹的胃液咽下去。

呕吐过的东方白鹳并没有像罗雅担心的那样情况恶化,反而开始略微能活动一下头部,还在颤巍巍地尝试着抬头。罗雅又给它做了两次人工呼吸之后,确定它脱离生命危险了,才暂停了抢救措施。

刘哥拿了一瓶矿泉水回来,罗雅狠狠漱了半天口,把一瓶水全用完了,这才缓过劲儿来。

刘哥还在一旁数落:“哎呀,你也太拼了,这要是被传染上禽流感可怎么办。”

罗雅抹嘴一笑:“那就是命了。我只能赌我的运气应该没那么差。”她扫视一屋子东方白鹳的情况,招呼刘哥:“咱们赶紧给它们做皮下补液吧,我来教你。这几只都补完液,你可以回去休息,明早再来接我的班。”

刘哥瞪大了眼睛,问:“你行吗?要不你前半夜我后半夜吧。”

罗雅摆摆手,说:“没关系,实际上只要确定阿托品有效,它们把呋喃丹代谢出去就只是时间问题。十几只鸟我还应付得来。解毒只是第一步,明天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咱们俩要是都累垮了明天就没人照顾它们了。”

刘哥犹豫着点点头:“好吧。”

两人一通忙活,终于又给所有东方白鹳做了一遍皮下补液。鸟儿们的情况还没有明显的变化,没有变得更好,也没有变得更糟,对罗雅他们来说,这已经是好消息了。

送走了刘哥,罗雅正要准备下一针阿托品。突然,她脑子里灵光一现——刘哥说这里原来养了一只蜂猴的,后来被挪到了隔壁办公室,可是他们又说把所有的电暖气都拿来给东白取暖了,那——蜂猴怎么办?那是典型的热带-亚热带物种啊!现在外面的温度大概还不到10℃,在这样的环境里蜂猴坚持不了多久。她赶紧跑到隔壁办公室,试着推了一下门,门开了。

这间办公室像是很久都没人用过,罗雅按下开关,灯都没亮。她只好掏出手机,打开手电模式在屋里搜索,终于,在窗帘后面看见已经快冻僵的蜂猴。它缩成一团,小爪子死死攥着窗帘布。罗雅摸了摸,冰凉。她赶紧把蜂猴抱下来,搂到自己怀里。

其实这样做很不安全,蜂猴身上可能携带一些病原微生物,并可能通过虱子、跳蚤等寄生虫传染给人。但罗雅顾不得那么多了。而且她想,刚刚连东方白鹳的呕吐物都进嘴了,再抱只蜂猴也没啥,所谓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蜂猴本来冻得四肢麻木了,突然感觉到自己到了温暖的环境,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它抓住罗雅的毛衣,好奇地抬头,想看看是谁救了它,而罗雅也正低头观察它的情况。四目相对,罗雅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看来今晚自己要抱着蜂猴过了——罗雅想。不过冲锋衣下摆松散,她怕自己跑来跑去把蜂猴给漏出去,又回会议室从自己背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绳子,剪了一截当腰带系在衣服外面,这样就给蜂猴做了一个安全的临时恒温窝。

一夜再无波澜,每隔两小时一次补液,每隔三小时注射一次阿托品,13只东方白鹳像罗雅预料的那样,一只只转好,到了黎明时分,它们都已经可以勉强站起来了,包括之前那只呼吸抑制的。

其间林鹏跟她发过几条短信,大致讲了讲湿地那边的情况:基本算是一无所获,但大家还守在那边。罗雅也汇报了这13只东方白鹳的好转情况,她这边的消息显然更振奋人心些。

屋子里的气味因为东方白鹳的排泄物变多而更加难闻,但是罗雅的鼻子已经麻木了。除了要去补充生理盐水,她一直坐在仓库的角落,守着东方白鹳,抱着蜂猴。

小蜂猴已经习惯了在罗雅怀里待着,甚至可能还有点喜欢罗雅身上毛衣的触感,像人类的婴儿一样用头蹭了蹭,然后乖乖睡着了——原本蜂猴是夜行动物,晚间才是它们最活跃的时候,但在差点被冻死之后又被罗雅带着跑来跑去,它也是身心俱疲。

窗外,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屋里,有一只东方白鹳终于站直了身体,往前迈了一步。

东方白鹳很美,很优雅,但同时,它们是攻击性很强的鸟类。罗雅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坐在这个房间里。她把小凳子搬出去,回到会议室做了个短暂的休整。

早上6点多,刘哥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在来的路上,问罗雅要不要给她带什么。罗雅答道:“我倒是还好,比较想睡觉,要是吃个著名的T市煎饼再睡就更好了。你开车顺路的话给东白带些小鱼吧,不用特别大,十厘米长那种小杂鱼就行。另外最好买一个海绵垫子,有四只还站不起来,一直趴着,还需要垫一下;原本给它们用的那些现在已经脏得不行了。哦对了,还有小蜂猴大概饿了,我找了一圈没找到水果,你给它带些吧。”

刘哥奇道:“蜂猴没事吗?哎,我原以为要为了这些东白不得已牺牲这只蜂猴呢。”

罗雅“咯咯”地笑了起来,蜂猴被惊醒了,从罗雅的领口里探出头往外看,又被冷空气给吓了回去。

罗雅隔着衣服轻柔地拍拍它:“大家都要好好的。”

没过多久,刘哥带来了罗雅说的一切,两人清理了仓库,把还不能站起来的几只东方白鹳放到软垫子上,又找了个盆装上小鱼给能活动的那几只吃,这才退了出来,吃煎饼的吃煎饼,喂蜂猴的喂蜂猴。

刘哥托着蜂猴啧啧称奇道:“它昨天真没咬你吗?从我们收容它开始,它就可凶了,包括我在内陆续有六个人都被它咬过,虽然它牙被拔了,咬人也不疼,但是很伤自尊啊。”

罗雅笑着摇摇头,她三口两口吃完了手上的煎饼,对刘哥说:“有没有能睡觉的地方,我想眯一会儿。它们已经无须注射阿托品,最后一次补液是5点半。我睡三小时,等我醒了咱们合作再给它们补液。”

刚刚已经见识过东方白鹳攻击性的刘哥点头称好,并且给罗雅找了一间临时宿舍。原本应该在这个房间的电暖气也已经拿去给东方白鹳用了,屋里很冷,但罗雅实在很困,给手机定了个闹钟,简单洗了洗脸,裹上厚厚的棉被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