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长期影响
人口结构与利益分化的巨大变化还会挑战越来越多、越来越深的政治鸿沟。美国社会越来越临近白人成为少数族裔的历史关口,而且在这一历史性的大转折时期,美国告别了经济持续快速增长的历史阶段,大量的低收入移民也逐渐影响了美国的生产和生活方式,迫使美国在医疗保健、税收、种族、教育、产业、国际关系等方面做出重大的政策调整,这种多重问题交错的局面对美国的政治经济体制产生前所未有的冲击。从中长期影响来看,首要的政治风险就是极端政治思潮的泛滥。这种极端政治思潮很大程度上来自种族方面。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美国的政治过程从依靠利益动员转向身份动员,这已经开始逐步解构美国民主的同质性基础,大大降低了美国民主机制的有效性。白人中产阶级无论是在数量上还是地位上都有日落西山的感觉,这造成了美国民主基础的动**,这个离散的阶层成为各大摇摆州的决定性因素之一。在整个国家的身份政治气氛和对少数族裔的政策偏向引导下,美国社会长期的文化和宗教信仰根基受到严重侵蚀,加上收入水平和生活水平的相对下降,使得底层白人甚至感受到被逆向歧视的威胁。在这个问题上,奥巴马和特朗普都没能显示出解决问题的能力,反而让问题更加恶化。到了拜登上任之后,他竟然在第一时间就宣布美国存在着系统性的种族主义。这根本就是抱薪救火的心态,只会让这个议题在美国民主政治体制中变得更为复杂和无解。虽然在这个问题上民主党要比共和党的优势大得多,但是一方面美国的超大型跨国公司在全球攫取超额利润;另一方面本国中下阶层得到的实际利益并不明显,甚至其自身的就业遭遇了越来越严峻的挤压,这对于民主党来说最终还是逃不过高尚的理念与实际生活水平下降和工作机会减少的矛盾。这是底层白人选民为何经常游离在两党之间成为摇摆选票的原因之一。
身份政治作为极端政治思潮的集大成者,其首要的破坏力就是使得民主体制变成否决政治模式。美国社会一再标榜的享有言论自由,在社交媒体平台人们会发现政治人物的言论因为党派而变得泾渭分明、针锋相对,同一党派内的政客的观点则是众口一词、千篇一律。政治共同体的议政功能大为削弱是美国民主体制质量下降的集中表现。(12)在这种极化的社会环境中,另类政治成为顺理成章的产物,而种族和经济地位恰恰是另类政治的温床。于是,左右两个阵营在民粹主义的作用下,对于国家治理和公共政策不再做出理性的反馈,不再通过妥协尝试取得共识。长此以往,受文化多元主义深刻影响的美国社会对国家的民主和发展体制认同会逐渐动摇。在2020年大选年的整个社会动**中,民主党提出的解散警队(Defund the Police)、扩编联邦高等法院(Pack the Court)、批判性种族理论(Critical Race Theory)、废除冗长辩论(End the Filibuster)等口号,以及共和党提出的类似美国永不走社会主义道路(Never Socialism)等路线性口号,已经显露出这样非此即彼的政治斗争迹象。受人口结构变迁的大环境影响,美国未来的国内政治斗争大概率由民主党各派系的争斗来引导,加上民主党基本掌控了美国甚至全球的舆论媒体平台,共和党在身份政治等极化政治议题方面只能被动应对。
2021年美国完成了新一轮10年人口普查,根据新的人口数据调整了选区的选举人团票数和众议员比例。从直观的数据结果上看,似乎南部的得克萨斯州和佛罗里达州是增加众议院席次的大赢家,加利福尼亚州历史上首次因为人口减少而减少了一个席位。(13)因此很多评论认为这样的人口变动对共和党有利,但其实众议院的选举不仅与席位有关,更与选区如何划分有直接关系,这是一个很复杂的动态过程,很难捕捉到具体选区内选民的心态。另一个更加值得关注的事情,就是在加利福尼亚州减少了一个席位的同时得克萨斯州增加了两个席位。赢者通吃的美国大选制度使得民主党将南部战略的重点放在加利福尼亚州和得克萨斯州人口的互动上面,一旦从加利福尼亚州过去的人口能够改变得克萨斯州的政治版图,那对于共和党来讲就是灭顶之灾。
美国的经济虽然强大,在国际政治经济体系中的地位尚算稳固,但是美国国内治理却遭遇了贫富差距、极化政治、否决政治、效率低下等终极性难题。曾经在全球化经济时代让美国变得更加强大的中部地区,甚至东北部地区的发展模式逐渐使当地选民不满,更多的州在最近的几次大选中成为摇摆州,显露出美国社会意识形态分裂的态势,因此美国舆论普遍认为以得克萨斯州和亚利桑那州等为代表的南部地区也许可以重组美国社会的经济和生活模式。(14)2021年的人口普查数据就能直观地说明这个趋势。南部地广人稀,自然资源丰富,日照充足,劳动力价格低廉且数量充沛,紧靠全球科技和信息产业中心硅谷,因此近年东亚的日本、韩国和中国台湾地区的新兴技术产业逐渐迁入美国的落脚点也大都在得克萨斯和亚利桑那两个州,由此引发了大量的美国新兴中产阶级对南部趋之若鹜。这是美国民众对国家治理与发展模式的一种新的选择。
但是美国两党政治人物最为关注的问题是得克萨斯州会否变蓝,以及何时变蓝。得克萨斯州的颜色关乎着美国政治的全局。尤其是2020年的大选,在加利福尼亚和得克萨斯这两个州的投票结果令民主党欣喜,看到了该党在南部鼓舞人心的战略成果,同时也令共和党焦虑,感觉到一旦得克萨斯州失守,保守派在其他地区的努力将化为乌有。加利福尼亚州虽然人口减少,但是对民主党的忠诚度丝毫没有减退,而在得克萨斯州,拜登与特朗普几乎打成了平手,尤其令共和党备受打击的是得克萨斯州几乎是最忠诚于保守主义的红州,在民主党的强烈攻势下,竟然以如此之快的速度朝着蓝州的方向演进,这种局面显示美国的政治形势已经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
民主党在得克萨斯州的众议员和参议员选举中和共和党的差距越来越小,在总统选举中已经到了势均力敌的地步。更具有长远意义的是,大量从东北部和加利福尼亚州搬迁过来的新兴人口已经占据了占得克萨斯州经济总量八成左右的三角地带(Texas Triangle),即达拉斯、休斯顿和奥斯丁三地。这种以城市为基础带动周边郊区发展的模式非常有利于民主党,不仅从人口结构方面,而且从社会经济结构和生活方式、文化意识等方面彻底改变得克萨斯州。最为直接的就是政策议题的转向,得克萨斯州将被迫重点讨论诸如税收、福利、教育、医疗、性别以及城市发展等问题。越来越多涌入得克萨斯州的自由派知识分子和技术人员的观念与民主党更为亲近,影响本地的年轻人本身也已经更为偏向民主党了。
新兴产业带来的人口会改变得克萨斯州原有的自然资源依赖模式,正如马斯克的SpaceX和Tesla那样的在全球领先并会创造无限利润的大公司,会和政府一起积极引导使用清洁能源的政策导向。在此基础上,以城市为主要生产和生活环境的地区会积极发展互联网、科技、金融投资和新能源等行业,大大提高就业门槛和减少就业人员数量。残酷的生存竞争背后一定会是从高等教育到初等教育的蓬勃发展,这会推高普通家庭在子女教育方面的开支和房地产价格,从而进一步拉大不同阶层之间的贫富差距。(15)相似的情况在另外一个南方重要的地方佐治亚州也发生了,这个州从传统的红州已经转变为偏向民主党的摇摆州。围绕着首府亚特兰大城区周边的人口急剧膨胀,有470万人口居住在这个核心区域,这个数量已经接近该州人口总数的一半。近些年,民主党在参议员和总统选举中只要将亚特兰大这个大城市区域拿下,整个佐治亚州民主党的优势就很明显,而城市地区一向是民主党的阵地。在这种情况下,随着拉丁裔人口在逐渐城市化的得克萨斯州的比例越来越高,得克萨斯州的轻税收、小政府模式必定会受到严重挑战,城市政府更需要增加税收维持教育、研发、医疗、住房等公共开支,这样的发展趋势必然会导致得克萨斯州走上加利福尼亚州的模式。
面对这样的未来发展趋势,得克萨斯州的保守主义势力必然是持抵制心态的。于是,近些年得克萨斯州的舆论已经出现了“不要让得克萨斯州加利福尼亚州化”(Don’t California my Texas)的醒目口号。(16)对于得克萨斯州来说,曾经的迫切需求是修筑一道能够阻挡南部非法移民进入的墙,如今人们感觉到另一道同样紧迫的墙应该修建在北部,用来阻挡来自加利福尼亚州的移民。得克萨斯州州长格雷格·艾伯特(Greg Abbott)已经在社交网站上公开表达对加利福尼亚州居民移居得克萨斯州的反感,他直言加利福尼亚州移民将会带给得克萨斯州的除了人口还有高税收体制、繁重的监管体系和社会主义模式的政策议程。(17)然而历史的经验表明,拉丁裔人口对大政府有很大的偏好,加利福尼亚州在从共和党的路线转变为深度蓝州的进程中,拉丁裔功不可没。如今的得克萨斯州面临着同样的未来。由于生活成本、房价和教育政策等方面的原因,加利福尼亚州的人口流失已经比较明显,出走加利福尼亚州的人口当中有1/4进入了得克萨斯州。在得克萨斯州最昂贵的奥斯丁闹市区的一栋售价只要30万美元的住宅楼,在加利福尼亚州的洛杉矶的售价起码是2倍以上,在旧金山的售价更是高达5倍以上。房价等各种生活成本被推高,受过更好教育的人群成为更有生存能力的新得克萨斯州人,这对民主党是相当有利的人口结构转变。(18)
按照目前的人口结构变化趋势来看,得克萨斯州会越来越受到来自加利福尼亚州和南部边境的合法和非法移民的影响。但是加利福尼亚州和得克萨斯州曾经是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的天堂,各自拥有左右阵营中最大的选举人票,一直以来这两个州都是民主党和共和党势均力敌的压舱石,如果未来真的出现得克萨斯州变蓝的结果,哪怕只是不久的未来某一届大选出现得克萨斯州被民主党赢下的结果,对于共和党来说都是无法承受之重。目前无法断定得克萨斯州会否变蓝或者更为明确地判断何时变蓝,但是从人口和选举数据来看,得克萨斯州变成摇摆州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这对于共和党来说,已经是相当沉重的打击了。但是从中长期来看,得克萨斯州的人口结构对于意识形态的影响也是非常复杂的,来自墨西哥和中南美洲的拉丁裔虽然相对偏好大政府和社会主义体制,但是他们有着非常深厚的基督教文化传统和保守主义价值观,在对待宗教、性别、婚姻以及家庭观念等方面与共和党比较能够保持一致,与激进的民主党阵营容易产生矛盾。如果在贫富差距这个问题上得克萨斯州未能处理好,那么大量处于中产阶层以下的白人群体和处于底层的拉丁裔群体会因为同样的价值观因素而更加接受共和党。因此对于得克萨斯州选民来讲,影响非常大的一个因素还是新的国家治理模式的效率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