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边上的共和党

无论是特朗普将当权派推下悬崖，还是当权派将特朗普推下悬崖，抑或谁也无法将对方推下悬崖，都是共和党无法承受之重。特朗普虽然没能在四年时间内击垮共和党当权派，但是他从未向当权派屈服，而是一直坚持与他们进行斗争。从党内初选到上台初始，他击败了新保守主义掌门人布什家族和众议院共和党少壮派代表瑞恩，这些当权派重量级政客一直都没有找到反击特朗普的任何机会。在参议院一直屹立不倒的麦康奈尔是最隐忍的，他与特朗普的关系直到2021年1月冲击国会山事件之后才决裂。在特朗普执政时期的绝大多数时间里，麦康奈尔与他都保持着较为合作的关系。在特朗普第一次被弹劾期间，麦康奈尔曾经发表了一个非常力挺他的演讲，但让他们脆弱的合作关系最终走向破产的就是特朗普的第二次弹劾案。

第二次弹劾案结果刚出炉，特朗普就发表了一个正式声明，用非常不客气的语言谴责了麦康奈尔，而麦康奈尔不但不敢回击，反而声称如果特朗普参加2024年大选，他仍将支持特朗普。但是特朗普一点也没有要与麦康奈尔改善关系的意思，2021年4月在佛罗里达他自己的海湖庄园举行共和党全国委员会大会期间，面对党内众多重要政治人物和重量级政治献金者，他发表了一个50分钟的演讲，其间出人意料地在脱稿讲话中辱骂麦康奈尔为“婊子养的蠢货”（dumb son of a bitch）。(20)至此，他对麦康奈尔的羞辱应该说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然而更加出人意料的是麦康奈尔不但没有反击，更是表示他愿意与特朗普改善关系，共同应付拜登的激进政策。

在这次会议上，特朗普明显对民主党的“团结”表达了羡慕之情，并在众多共和党政客面前数落党内的不团结，他直言若是民主党的查克·舒默在麦康奈尔的位置的话，就不会让败选的事情发生。(21)同样在败选问题上，特朗普也再次表达了对前副总统彭斯的失望，认为他缺乏挑战国会的勇气。特朗普表示了对于共和党在2022年中期选举赢回国会多数的信心，而且他本人也会在中期选举后决定是否再次参加2024年的总统大选。但是即使赢回多数席位，共和党在特朗普的搅动下仍将是一个分裂的微弱多数党，党内大多数议员在当选前不会与特朗普公开闹翻，但是一旦当选之后，他们仍然不会坚定支持特朗普主义，而且由于特朗普坚守极右翼另类保守主义理念，会有更多的共和党温和派成员逐渐脱离共和党路线，明确反对“特朗普主义”。

甚至像前副总统彭斯这样本来在意识形态上与特朗普较为接近的派别，也会因为特朗普的个性原因而难以再次拥抱特朗普主义。彭斯与特朗普的结盟可以巩固右翼势力，但是特朗普在下台前不顾法律与事实上的困难，逼迫彭斯在国会干预总统确认的进程，导致了他与彭斯的关系破裂。彭斯本可以帮助特朗普在共和党内居中联络，但大选过后两人没有丝毫的互动，显示右翼保守势力阵营的收缩趋势。这对于共和党的未来发展是非常不利的。众议院共和党领袖麦卡锡虽然至今仍然归顺特朗普，但是他对特朗普主义的拥护并不彻底，在1月6日冲击国会山事件发生的当天，他是与特朗普争吵最激烈的共和党议员。而且在对待切尼赞成弹劾特朗普的事情上，他一直是站在切尼一边的，直到4月27日切尼与特朗普通过媒体互相攻击对方之际，在记者的追问下，麦卡锡依然没有在两人之间进行选边站。可见，麦卡锡作为共和党在国会的共主，对于党内大的派系哪个都不想得罪，他的首要目的就是在2022年中期选举从民主党手中夺回众议院的控制权。因此，他与特朗普的关系会在2022年中期选举以及2024年总统大选前后发生较大的变化，等他坐上众议长的宝座后，他未必会像现在这样对特朗普亦步亦趋，甚至会成为掣肘特朗普亲自参与或者推举代表人物参与2024年大选的主要党内势力。

另外一位来自南卡罗来纳州的共和党重量级参议员林赛·格雷厄姆（Lindsey Graham）与特朗普的关系变化也是共和党内部关系的一个缩影。(22)格雷厄姆是南卡州在国会的资深议员，先后连续担任过联邦众议员和参议员，2002年以来一直担任联邦参议员，在参议院内他是特朗普死敌麦凯恩参议员的密友。他参加了2016年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初选，直到特朗普获得胜选之前，他一直公开反对特朗普代表共和党参选，曾表示对特朗普的精神健康持怀疑态度，甚至在大选前的推特上表示特朗普获得提名毁了共和党。但是随着特朗普的当选，他的态度立即发生了180度大转变，自那时起成为特朗普的忠实拥护者，时时刻刻公开为特朗普的各项政策进行辩护。直到2021年1月6日冲击国会山事件发生，他的态度又发生了大转折，开始谴责特朗普并表示与前总统的情分已经到了尽头。但是国会山事件之后特朗普在共和党内的民调依然遥遥领先，甚至超过2/3的共和党选民支持特朗普另组新党，这一颠覆常识的结局给了共和党当权派高层重重的一击，吓得麦卡锡、格雷厄姆这样的重量级议员立刻低头向特朗普认错，纷纷前往佛罗里达特朗普的住处负荆请罪，场面非常具有戏剧性。

有舆论认为，在特朗普弹劾案上，之所以没有足够的共和党议员变节，是因为投票是公开的，假如可以匿名投票，特朗普很有可能被共和党议员们联手定罪。众议院共和党三号人物切尼因为投票赞成对特朗普进行弹劾而遭受党内的谴责，有共和党众议员认为需要对她进行惩罚，于是党内发起是否去除其在党团中的领导地位的投票表决，结果以145∶61的明显多数将她留任在党内领导小组里。因为这次表决不同于参议院对特朗普的弹劾，对切尼的表决是匿名进行的。(23)由此可以看出，共和党虽然整体不断在向特朗普主义倾斜，但是议员们并非出于真心实意，一旦可以匿名表决时，他们就会将压抑的愤怒表达在选票上。尽管切尼在立场上坚决反对特朗普，但是共和党众议员们仍然以绝对多数保留住了她的领导地位。众议员在美国的政治体制中更加接近社区和选民，与民意变化的关系也比参议员更紧密，他们尚且敢投票表达对选民基础强劲的特朗普的反对，如果参议院也是匿名投票的话，参议员就更敢于将特朗普定罪了。

特朗普非常不合传统地下台了，但是后特朗普时代共和党的分裂势头更加严峻。(24)2020年12月12日下午，在美国首都华盛顿的一场支持特朗普的集会中，一位名气不大的美国社会运动人士Nicholas J. Fuentes站在一个街口的高处，发表了一通简短的演说。演说最后激起了在场集会人士连续高呼“Destroy the GOP”（消灭共和党）的口号。时任总统特朗普乘坐海军陆战队一号直升飞机飞越示威人群三次，这让参与示威的人士倍感兴奋。数以千计的极右翼保守派人士在华盛顿的示威传递的信号是特朗普的支持者对共和党的强烈不满，他们在集会时公开表达了对即将在佐治亚州举行参议员补选中的两名共和党候选人的不满，认为他们仅仅属于名义上的共和党人（RINO）。(25)而这场补选事关共和党是否会失去参议院控制权，共和党高层对于极右翼表示将在这场补选中采取袖手旁观的态度表示了极度的担忧，果然最后的结果是在这个传统上强烈支持共和党的深红州，两位共和党候选人都输掉了，而且这一结果使得共和党连同整个参议院一起输给了民主党。这让共和党在国会的领袖人物麦卡锡极度不安，在补选结果出来后不久，他就迫不及待地飞到佛罗里达求见特朗普，挽救濒临崩溃的共和党。随着美国社会的政治光谱越拉越长，这可以看作是共和党四分五裂的一个开端式的象征事件。虽然民主党牢牢掌控着美国的新闻舆论和社交媒体领域，但是极右翼保守势力如果在未来四年感觉进一步受到压制，可能会走向社会运动的路线，这将会极大地撼动共和党甚至全美国的社会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