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生活

20世纪后半叶,美国大城市的人民生活明显恶化。对于这些城市的孩子,尤其是生活在资源相对匮乏的社区的孩子来说,这种情况尤为严重,这意味着他们接触社区暴力的概率增大了。正如以利亚·安德森写道:“在所有困扰贫民区黑人社区的问题当中,没有比人际关系和侵略更加紧迫的了。这种现象每天都在对社区居民的生活造成严重的破坏……仅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年轻人就特别容易成为攻击行为的受害者。”正是由于担心孩子们接触暴力可能产生的影响,医生社会责任组织费城分会(Philadelphia chapter of the organization Physicians for Social Responsibility)为青少年男孩制定了一项计划。他们对目标社区进行了需求评估研究,发现74%的青少年目睹过暴力行为,48%的人直接受到过某种形式的暴力伤害;81%的人知道某个人曾被枪支暴力伤害;75%的人知道有人被其他形式的暴力伤害过。

我们团队特别关注这些压力对成长中的男孩的自我意识产生的影响。我们从较新的创伤压力研究领域了解到,固有的、原始的情绪状态——战斗、逃跑、僵住会被这样的压力唤醒。当强烈的恐惧危及认知时,就会损害个体处理经历的能力,个体可能会面对自己无法应对的反应。

我们设计的干预是为了给年轻的男孩提供机会来恢复他们对自己和对世界的信心。课程强调为连接、关系、情感表达——特别是对暴力经历的表达——提供积极的机会,并用新的朋辈群体规范来代替旧有的街头规则。团队对一个男孩个人表达的支持是该项目治疗工作的核心,因为从创伤经历中恢复过来不仅需要说出故事,还需要自我肯定。

在我们为这个项目所做的研究中,打架和威胁是突出的主题。正如14岁的德鲁所说的那样,他可能会“尽量远离那些喜欢打架的人”,但事实是“你绝不会逃避,比如,你可以试着避免一场打架,但其实在生活中你会参与打架,你必须为自己而战,这样你才知道如何去维护自己”。我们采访的每个男孩都能讲出很多故事来支持这个观点。

以洛伦佐为例:

一天,我们从学校步行回家;两个男孩在打架。我们都嘲笑那个被打了一顿的孩子。他指着我说:“如果你有话要说,就当着我的面说。”我说:“从我面前消失,因为我不想和你打架。”他挥拳头过来,但是没打中,于是我们就打起来了。

暴力预防项目认为减少打架是一个衡量成功的标准。但现实情况更复杂。男孩解释说,有时他们打架只是为了维护一点点安全感和个人尊严。打架的动机和目的多种多样,从单纯的兴奋、争夺支配地位、为了确保安全而采取的预防性强硬措施,到纯粹的卑鄙和伤害。史密斯学院的副教授安·阿奈特·弗格森在对一所城市学校的观察中总结道:“打架是男性权力的象征。参与这个仪式的男孩或男人并不是离经叛道,他们的行为也不是反社会,而是一种深刻的规范,一种彻底社会化的表现。”

然而,尽管存在打架的压力,但我们发现很多男孩还是会竭力避免打架。比如雅各布,他的家庭生活的中心是他那做牧师的父亲在社区中的地位,似乎下决心要以他父亲为榜样:“比如,有些人很坏,我就不跟他们玩。”然而,同辈暴力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他描述了他在往返学校的途中会遇到的一群男孩:

雅各布:他们经常骂人,还朝人扔石头人。

迈克尔:曾有人向你扔过石头吗?

雅各布:有。他们没打到我;他们瞄得不准……我尽量远离他们;比如,当我看到他们在巷子里时,我就会走另一个方向。

雅各布试图“走另一个方向”,加尔文“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打架”,米格尔似乎奇迹般地“避免打架”,也许这些都是出于一个特别明确的动机:“当我长大了的时候,我讨厌受伤。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有很多事情我害怕去做,因为我想要安全,我不想要受伤之类的东西。这差不多就是我现在的状态了。”

我们从男孩身上学到的是,打架是情境性的充满矛盾的需求和压力。胡安试图把自己定位为“一个不喜欢打架的人”。但实际上并不完全如此:

基本上,我不会去惹麻烦,除非你把我逼急了。如果你把我逼到一个除了针对你,没有其他选择的田地,那我就会去做的。向我走来的是五年级一直欺负我的一个同学……我一拳把他打倒在地,然后我继续打,老师们试图把我拉开,我把老师从身边推开,再次扑向那个男孩……他在流血,他的眉毛破了,鼻子在流血,嘴也在流血。

在男孩身上可以发现更严重的暴力反应,因为他们没有更多的选择,并且反应灵活性也不够。比如像特伦斯这样的男孩,他说自己12岁的时候就打过大概75次架了,而且他说的这个故事还涉及一件武器:

一个男孩向我走来……我不喜欢那个男孩,但我在意我自己的事。然后他边走边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说,“从我面前消失。”于是他推了我一把……他拿刀对着我,然后我说,“我们没完。”我当时想,“我知道他有一把刀,所以我也要去拿一把菜刀……”如果他把刀拔出来刺在我身上,我也会挥刀……砍他。

布莱恩是我们采访过的最喜欢街头打架的年轻人。他讲了他为了女孩子而打架的故事,还有他参与帮派斗争、夜间贩毒、校园骚乱的事。我们问他是否有人向他开过枪,他回答说:“没有,但有个人拿枪指着我。”当被问及他自己是否用过枪时,他说没有,但他解释说,他“总是会随身携带一把刀”。

迈克尔:你现在为什么要带刀?

布莱恩:只是以防我被吓到,或发生其他事。

迈克尔:你用刀做过什么?

布莱恩:嗯,我拿它对着别人。比如……我不喜欢打架,哥们儿,因为当我打架的时候,我就会迷上打架,我知道如果我失败了,我就会继续打……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喜欢打架的原因……所以哥们,我其实,不想打架,但是如果他们逼近,我就会把刀拔出来,他们就不会再纠缠我。

从这些话中,我们可以知道,虽然生活在暴力环境中的男孩通常害怕战斗,但是他们确实学会了在必要时通过暴力来避开威胁。所有的男孩,不管是温和还是强硬,不管是那些承认自己“软弱”的还是拿刀吓退攻击者的人,都从他们可以得到的资源中获取赖以生存的东西。来自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研究团队研究了暴力对城市青年成长的影响,发现暴力“不仅仅是生活在高危环境中的年轻人身份形成过程中正常的一部分,而且是心理生存的必要条件。”心理学家霍华德·史蒂文森也来自宾夕法尼亚大学,他说,在公众面前摆出一副虚张声势的样子是当人感觉“极度脆弱”时的自然反应。

我们的项目让我们对男孩面对长期性暴力时的反应有了更细致、更具体、更敏锐的理解。特别是,我们理解了他们如何依附那些爱他们和接受他们的人。正是这些连接帮助他们找到了目标,超越了街头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