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当下
我不是科幻作家,我无意于创作什么寓言故事。庆幸不会因此而拉低本年出版的科幻小说的整体水平,因此,我要变更叙述的方式。但是,如果说这对我们的文化而言可能是个小小的好消息,那么围绕它的则是一些更加严重的,乃至非常糟糕的坏消息。可悲的是,对于我们当今的社会来说,我们不需要科幻小说来呈现我刚才所描绘的生活环境。我刚刚所描绘的“未来主义”虚构梦魇中的每种情形和每个事件在我们当下的生活中都可能频频遭遇。而且,这种状况呈现出迅速增长的态势。事实上,在过去的50多年里,这样的状况如雨后春笋般大量涌现,对这一趋势更准确的描述是“保持稳步增长”。
任何每天听新闻的人都可能听说过与我前面所描述完全一致的情形和事件。我们可能认为这样的事件是反常的、孤立的不幸事件,仅限于特殊的人群或不寻常的环境。这种令人欣慰的感受可能仍存有一丝丝真实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真实性正在逐渐消失。
事实上,真正的坏消息是,有关青少年发展的环境和前景的消息都很糟糕。正如我将在下面阐明的那样,美国青少年的所有健康和行为指标实际上都在逐年下滑,这种情况已持续超过一代人的时间。没有一项指标得到改善。
让我们从青少年暴力开始讲起吧。从1970年到1980年的10年间,在居住在美国的青少年中,凶杀案的发案率增长了一倍。在接下来的7年里,这一数字又翻了一番;到1992年,这一数字仅用了5年时间就又翻了一番。据美国国家儿童委员会报道:“现在,美国死于枪伤的十几岁的男孩人数,比自然死亡的十几岁男孩人数还要多。”女孩子也未能幸免,她们既是暴力的受害者,也是肇事者。现在几乎每天都有这样的新闻报道:
佛罗里达州西棕榈滩警方表示,一名13岁的女孩开枪打死了一名出租车司机,仅仅为了逃掉6美元的车费。约翰·英格利希中士说,在审问过程中,这名少女出奇地平静。“没有眼泪,只有冷冰冰的表情。”他说,“我们说的是一名13岁女孩,她犯下了一起冷血、有预谋的谋杀案,但是她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悔恨之意。这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我并不是通过广泛的调查才发现这桩轶事的:我只是随手拿起了身旁桌子上的报纸,并确信上面会有悲惨的事件发生。结果,它真的发生了。当我修改这一节内容的时候,我也随手翻了一下报纸,结果我发现了以下几条消息:
教室里,两个孩子用枪指着一名高中女老师,抢走了班上为野餐活动筹集的近400美元。周一,一名12岁的少年在抢劫财物时被当场抓住,他向抓他的人开枪射击;伙同作案的第二个孩子带着大部分现金逃走……在被警方抓获之前,这名12岁的男孩还向副校长开了火。人们在附近的灌木丛中发现了一把麦格农左轮手枪。
我随手拿起当天的《纽约时报》,这样一则报道赫然入目:
《芝加哥再次发生令人痛心疾首和难以置信之事:又一名11岁少年被控谋杀》
这篇报道的主要对象是一名被捕的绰号为“青蛙”的男孩。他夺走了一名80岁老妇的拐杖,并对其进行殴打,最后他用菜刀割断了她的喉咙,并绑住了她的手,任由她死在卫生间的地板上。这篇报道在标题中提到“又一名”的原因是,早些时候,11岁的芝加哥男孩罗伯特开枪杀死了一名14岁的邻家女孩。此后不久,罗伯特自己也命丧黄泉—根据警方的说法,他的两个十几岁的兄弟假借正义之名处决了他。
任何一名城镇医院的实习生都可能目睹那些遭遇恐怖袭击的人所遭受的杀戮。周末晚上,许多城镇医院的病房就像战地诊所。医生和护士照顾着昔日四肢健全的青少年,而现在,即使他们有幸活了下来,他们也将终身残疾。目睹枪杀现场的青少年也深受影响。1994年春天,一名15岁的女孩在国会发表演讲时泪流满面地说:
现在的情况太糟糕了,我都不敢在白天或晚上离开家门。我的一个朋友被枪杀了。当时他就站在我旁边,有人朝他开了17枪……我意识到悲剧不是只发生在坏人身上,它也可能会发生在你身上。
向这些孩子开枪的绝大多数也都是青少年。这一严峻事实本身就意味着另一个严重问题。如果一个青少年杀了人,那么他(或者她:女孩在暴力犯罪方面正在迅速赶上男孩)未来会怎样呢?同样,一个青少年帮助别人杀人又会怎样呢?目前另一个令人不安的趋势是,在过去5年中,青少年犯下的谋杀案数量翻了一番。由于青少年人群中的系统性暴力犯罪是一个新现象,我们对那些参与这种可怕活动的人的最终命运知之甚少。这些孩子会有什么样的社会关系呢?他们会有什么样的自我认同呢?他们将来的人生目标是什么呢?
暴力伤人只是孩子们越来越频繁涉及的致命危险因素之一,而很多没有忙于“摧毁”他人的青少年却正在逐步“摧毁”自己。一些人只是通过滥用药物间接这样做,而另一些人则是通过更加直接而明确的方式。
20世纪60年代,我们青少年的自杀率是每10万人中有3人自杀,以传统的全球标准衡量,这一数字也显得过高了。到了20世纪90年代,每10万人中是11人,与成年人的自杀率大致相当。1993年的一项调查发现,20%的美国高中生有自杀的打算,其中一半人曾有过实际尝试。研究报告还指出,这一比例在短短3年内就翻了一番。自杀现在是我们社会中青少年死亡的主要原因,仅排在意外事故之后,一直遥遥领先于凶杀—尽管后者正在奋起直追。没有什么迹象比自杀更能直白地表明青少年的士气低落。
另一些相关指标也同样令人沮丧。美国每年有100多万名少女怀孕,其中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婚外怀孕,而且这个数字还在稳步上升。美国有大约1/3的婴儿都是未婚妈妈所生,这主要是因为少女早孕现象的频频出现。许多未婚的少女妈妈初尝为人母的欢乐,获得了暂时的情绪提升,一些人设法利用她们的大家庭资源来担起育儿的责任。但是,总体而言,这对母婴的长期影响是非常负面的。事实上,近年来,一些著名的社会分析人士指出,未婚少女生育率的增加是导致社会解体的根本原因之一,而我们的很多社区现在都在遭受这一困扰。
几年前,美国青少年的吸毒率稳定了下来,尽管它仍然处于较高的水平。最近一些尚未公布的指标显示,某些毒品的使用率可能会再次增加。其他类型的青少年犯罪率也一直在持续上升。我在前面提到了有关青少年暴力犯罪的数据。在20世纪60至90年代里,青少年抢劫和破坏公物的案件数量迅猛增加。毫不意外,因犯罪而蹲监的青少年人数每年都在增加。现在,有为数不少的青少年认为坐牢是必然之事,你避无可避,只能选择去适应它,就像定期去看牙医一样。刑事犯的平均年龄一年比一年年轻。
此外,还有一些不起眼的指标表明了青少年的冷漠和懒惰。就个体而言,这些指标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糟糕,但对整个社会来说却是灾难性的。各地的教师都在抱怨他们现在的学生存在诸多行为问题。在我撰写本书时,很多社会阶层中的青少年赌博上瘾人数已开始激增。伴随赌博而来的是一系列不正常的社会和个人行为,包括小偷小摸、大肆举债、习惯性欺骗和睡眠时间紊乱。
除了那些沉迷于赌博和其他上瘾活动的人,今天的青少年中还有很多人昼夜不分。学校辅导员抱怨说,这一代年轻人存在前所罕见的严重“睡眠问题”。现在,很多学生上课都会迟到,以至于高中不得不特意安排课程来帮助习惯睡过头的学生。大学生们在早上第一节课往往很难全部到齐。如果必修课程安排在大清早,学生们就会怨声载道。许多教授拒绝安排与学生的早会,因为出席的人寥寥无几。我听一位大一的教务长说,一些学生在第一学年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
总的来说,与20世纪60年代前的学生相比,我们现在的学生的读写和数学计算能力都要低得多。美国每年有50多万名学生从高中辍学,而且通常看不到其他好的选择。我们的大多数高中生无法在世界地图上找到希腊的位置,计算不出他们的开支中有多大比例的钱花在了学校午餐上,而且对于老师没有要求阅读的书他们从来不会去看。
我们的青少年是如何打发他们的空闲时间的呢?在一周内,美国平均每个孩子每天看4到5个小时的电视。在上学期间,他们只有大约6到7个小时的空闲时间(除了用餐、洗澡和穿衣等)可自行支配。在周末和假期,由于有更多的空闲时间可供支配,美国每个孩子平均每天看电视的时间在7到9个小时之间。有鉴于此,这个事实也就不足为奇了:美国儿童肥胖率在过去15年里上升了约98%。根据一家大型卫生组织的说法,当今美国孩子们的身体状况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要差。
这些士气低落的指标—违法行为、教育的失败以及时间和人的潜能的浪费—并不仅限于生活在贫困环境中的青少年。现如今,愤愤不平和士气低落的年轻人广泛分布在我们的富裕地区和贫穷地区。我将在本书中阐明,尽管这个问题在不同的经济条件下可能有不同的表现,但从本质上来说它们是同源的问题。
在各种社区中的父母和教师都表示,孩子们的问题变得越来越严重,也越来越难以纠正。一份比较50年前后教师们担忧的问题的报告曾被媒体和《国会议事录》广泛引用。该报告称,在1940年,教师们最担心学生咀嚼口香糖和其他不守纪律的行为;而在1990年,教师们最担心的是暴力、毒品和撒谎。由于这种比较并不具有系统性,因此我并不完全相信这些数据,也不会在这里正式引用这些数据。但是,在1976年至1989年期间,一项精心设计的调查父母和教师们持续观察结果的研究项目得以实施。研究结果于1993年11月发表。研究结果显示,在这项研究持续的13年期间,所有年龄段的孩子们,无论性别是什么,其行为表现都出现了下滑。根据父母和教师们的说法,在1989年,孩子们更有可能“毁坏别人的东西”,与那些喜欢惹是生非的人待在一起玩,功课做得很糟糕,“不活跃”“发牢骚”“闷闷不乐”“固执”和“易怒”。那一年,有更多的学生喜欢说谎和偷窃;有更多的学生被留级一年;有更多的学生没有朋友;有更多的学生有慢性但轻微的身体疾病,如频繁的胃痛。那一年,有更少的孩子参加体育运动或其他健康的户外活动,有更少的孩子能发现什么是真正吸引他们的活动(包括教育)。
我在这里引用的都是与美国有关的数据。值得称赞的是,美国联邦政府完好地记录了各种社会指标,尽管它未能采取太多有力的措施来遏制这些指标的下滑。但是,在未能完整记录相关数据的国家和地区,也存在诸多问题。我在这本书中讨论的危机如今正在全世界蔓延。我们通过媒体听到了最生动的故事:英国有孩子在体育活动中杀害其他孩子,南美有离家出走的青少年从事吸毒和卖**活动,欧洲有醉酒青少年闹事,德国的光头党帮派猖獗,日本青少年流行自杀,全世界各地的暴力和盗窃活动日益猖獗,帮派成员日益增多。而且,与美国一样,世界各地还上演着一些没有那么引人注目的故事—这些故事的共同点是它们都给人一种更加不祥的预感。用一位英国社会科学家的话说,欧洲的青少年“正深陷泥潭”。他们精神沮丧,自暴自弃,追求着错误的目标,或者根本没有目标。在我们本该牢牢地把握现在,充满希望地迎接未来的时候,却出现了文化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