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四两千斤
楚弦那夜大意了,忽略了一件事。
他带着武定山来到大理寺验尸,以让武侯爷心服口服,知晓太子当时在宴席上就是为了陷害他而为,起初武定山根本不信,直到后来进了一趟大理寺。
皂角洗银针,银针探毒……
最后武定山才心服口服的上了楚弦的马车,一脸的阴郁之色,明知太子是幕后陷害的人,可他却不肯与楚弦合作,短短一夜,天人之间。
那夜也是如此的冷,只是没有此刻这般澄明的月色,剑影当时驾着马车离开大理寺后,薛长君应该很快就得到消息,得知了武定山去停尸房验尸后,连夜去叩太子的府门。
太子何等雷霆手段之人,杀一次武定山不成,岂会再留着他这个后患,于是他吩咐薛长君,“明日起,所有碍事的,碍眼的……都要干干净净。”
于是,武定山回府之后便接到了薛长君的邀约,两人既是同乡,薛长君又是太子的人,所以武定山连夜出门,赴了大理寺之约。
深夜风雪,武定山回去了又离开,府上守卫的人便再没见他回去过。
武定山策马赴此长街,正好远处传来梆鼓声敲动,“寅时风雪深,小心灯烛……”打更的准时从那街角处走来时,正好武定山策马前来,一人一马登时一撞,打更的被撞到在地上,身上携带梆鼓掉下,发出散乱的声音。
所幸武定山收缰得快,打更的并无受伤。
可终究被他策马撞倒在地,打更的从第上爬起来,指着马上人骂,“你这人怎么看路的,深夜纵马……”话还没说完,便见武定山不耐烦的从身上一搜,才忽然惊觉自己匆匆出门,身上竟没带银钱。如此一来,他焦躁的从腰间随便掏出一块玉佩往地上一扔,“闭嘴。”他冷喝了一声,随之翻身下马,大步往大理寺内走去。
打更的得了一块玉佩,自然欣喜,再不抱怨,回望大理寺衙门时,早不见了武定山的踪影。
武定山知晓路径,大理寺中也无人拦他,在进了后院的时候,薛长君没有在公房约见,而是在后面的廊庭下,生了一暖炉,煨了一壶酒。
坐在那里的薛长君见武定山如期赴约,抬起头来展颜一笑,“侯爷可真准时呀!”他将手中原本扇着炉火的折扇给放下,起身来对武定山作揖笑道。
武定山瞅着那个暖炉中酒,也勾唇一笑,虎步生威,走到了石桌边上坐下,“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想来你我同乡同僚,却因不同主,也久不曾像此夜这般好聚了。”说罢,武定山伸出手来,径自为自己斟了一杯。
武人喝酒豪迈,杯酒在手,一饮而下,酒水顺着他的手腕流下,在右边襟前留下了一片酒渍。
月色,犹然照打着大理寺衙门,那夜所发生的事在楚弦的口中徐徐道来,还原了所有。那时也像此时一样,更鼓才敲罢,寅时三更,片刻不差。
此时前面打更的悠步走来,口中叫喊着:“寅时风雪停,天下太平。”楚弦指着前面这个打更的,对薛裴之道:“此人,应当是此案唯一证人。”
“我不信。”薛裴之张口忿忿的道,在说话的同时已经撇下楚弦径自朝着那打更的冲步跑了过去,他急冲冲而来的样子吓到了这打更的。
打更的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这贵公子的眼中怒意十足,冲自己而来的时候,吓得都一屁股坐在了的上,薛裴之不理会这些,半弯着腰将这打更的衣领拽起,“我问你,昨夜此事,你可曾在这里见到有人进了大理寺?”
“我……你们谁也别想拿回去!”那打更的一听是打听昨晚上的事,一下子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袖口。
薛裴之见状,心下存疑,想也不想的就将那打更的拉起来,随手掏开了他的衣袖,的确从里面取出一方玉佩,上还有一个刀痕,那是武定山随身之物,昨夜匆匆也没多想,就那么随手一扔。
看到这个的时候,薛裴之的心忽然冷了下来。
打更的不依了,“这块玉佩是我的,你怎么上手抢呢,信不信我报官?”
薛裴之冷喝了一声,“这玉佩谁给你的,那人呢?”他此时心中尽是凛然,方寸也瞬间大乱了,只有紧紧的拽住这个打更的衣领。
打更的也被吓坏了,哆哆嗦嗦的指着大理寺,“昨夜有个人纵马撞到我,就丢了这个玉佩赔我,他自己……走进大理寺了。”那打更的说完,奋力挣开了薛裴之的手,连玉佩也不要了,收拾自己的梆鼓就往前面跑去。
这人从楚弦身边跑过,带动一阵风尘,楚弦像是隔绝在这尘世之外的人,风过无痕。
他迈开步子朝僵在那里的薛裴之走去,道:“这下,你该信了吧?”他的声音像是一把刀,一点点的割开了薛裴之对自己父亲最后的一点信任,伸出手,楚弦将那方玉佩拿过来,放在手心处看,“定襄”二字,刻在玉佩上,足以证明昨夜这个时候来大理寺的,就是武定山了。
薛裴之拧起双眉,弯身下去一副痛苦的模样,将脸埋在自己的双手间,再抬首起来的时候,眼中犹然有挣扎的模样,“我还是不信,我父亲手无缚鸡之力,武侯爷百战沙场,无人能敌,谁能杀得了他?更何况,还是使剑的高手,我爹更不是。”
“还记得那个弹弓吗?四两拨千斤,能将那么厚的冰层打破,你能相信是出自一个孩童之手吗?”楚弦淡淡说,他知道如若不将这些说开的话,薛裴之再不放弃查下去,只会更痛苦。
“狡辩,弹弓当不得软剑。”薛裴之的声音恢复平冷。
“弹弓是当不得软剑,可是今晚长廊冰裂之事,却让我想起十年盛京也发生过一宗案子。也是四两拨千斤,没人能想得到凶手之高明,当时轰动京师。”楚弦回忆起自己当时还在大周时的见闻,那早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他像是记起什么,又说了一句,“哦,我记得当时那宗案子,还是你父亲破的呢,因此你父亲大名,轰动京师。”
薛裴之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楚弦接下来想说什么。
说起十年前,那时楚弦还是宫里一介琴奴,那时年少,时常在宫中乱跑,所以宫中一些外出采办的宫人会带进一些市井传闻,坊间大事,一览无余。
那时候武制科考,三年一试,有一武生复姓诸葛,校场上骑马射箭皆是翘楚,以一敌十不在话下,一身浑力更是力拔千斤,皇上见之大喜,当殿钦点为头名武状元。
诸葛状元一日游遍盛京,一时风光可谓无两。
可是就在第二日,诸葛状元却被发现横尸于皇上御赐的府邸中。
经排查,发现武状元身上只有一处致命伤,是为一剑穿心所致,能够对武功如此高强的武状元一击毙命,唯有武功再其上者才能办到。
这可难倒了一众查案的,此事就连皇上也震怒不已。就在案子陷入僵局时,是当时还任大理寺少卿的薛长君解开了死结。
据说当夜,武状元是邀请了一同乡书生入府的,后来武状元身上的致命伤因为是一剑毙命,所以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排除在外。
但是薛长君在重新排查书生的时候,发现书生现在秋天都快过了还手执折扇,那折扇还十分的精致,铜骨所制,十二扇羽翎依次排列,开时犹如孔雀开屏,煞是好看。
最终薛长君在见了这书生之后便锁定此人,命人抓捕,书生一开始还狡辩不招,直到薛长君拿起了他的折扇,那书生也绝望了,才将实情和盘托出。
那折扇乃是重新打造过的,每一片扇骨都是中空的,内藏短薄剑刃,根部有弹簧,又与那软剑一样重新打造过的,所以轻薄小巧,能贴藏在铜骨扇中,十分趁手。
只有趁对手不注意时,折扇对准轻扣下扇里机关,什么样的对手在这暗器面前,都无还手之力。
那书生当时招供后道:“这柄暗器,名唤孔雀翎!”
此案,就此由薛长君告破,区区一介书生,竟如此轻易的就杀死了皇上钦点的武状元,四两拨千斤,不费吹灰之力,谁也没能想到结局会是如此。
时隔十年,这桩案子几乎已经被所有人淡忘。
可回想当夜,武定山下马进了大理寺后面时,寒夜中暖炉煨酒香,武定山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那时晚来风雪,长夜消尽,在暖炉边上薛长君笑语宴宴,“侯爷可真准时呀!”那时他手上,犹然有一把折扇,扇着炉中火。
任凭谁也不会想到,这把孔雀翎应当是放在大理寺的物证房中,早被多年尘埃给淹没得不知何处了,可此时却在薛长君手中。
如此风雪如此夜,折扇煽风,煽动红炉下的小炭火,滚滚烧开的炉中水,将浸在其中的酒水煨得暖透,煨得醇香。
楚弦将这些话说完,站在那里直直的看着此刻蹲在地上泣不成声的薛裴之,他说:“武定山一案至此,再无疑团。幕后指使者是太子周彰安,凶手是大理寺卿——薛长君。”
薛裴之抬起头来,愣愣的看着楚弦,眼中的泪早忍不住。
如果说当时司卿的死是让薛裴之失望的话,那么此时楚弦所说的话,就让他彻底的绝望了。
“我爹,真是杀侯爷的凶手?”薛裴之再一次问,看似在问楚弦,可是楚弦知道他是在问自己,“父亲胆小怕事,向来战战兢兢,藏在太子麾下也是最懦弱无用的一个,不可能是他的。”薛裴之绝望的说。
在说着的时候,已经起身,踉踉跄跄的朝着大理寺走进去,“一定不是这样,那夜大理寺怎么会无人看守?侯爷进大理寺怎么没人出来作证?那把孔雀翎……对,孔雀翎此时应该还在物证房里,只要物证还在,查验尸体上伤口,一对即明……”
他为父亲不死心,楚弦跟着他一步步走进去,薛裴之要进物证房,大理寺的人拦也拦不住,等到楚弦追上去的时候,薛裴之手上正拿着一个开封的盒子前发呆。
盒子上的封条,写着当年状元案的年号,盒子中,则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