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大理寺卿

“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在物证房中薛裴之大吼了一声出来,楚弦的脚步停顿在那里,驻步于此不再上前,只见里面烛影摇曳,薛裴之身影朝着这外面奔跑出来,与楚弦擦肩时撞到了他肩膀,因此他停下了脚步。

“你一早就这么怀疑了,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我爹对质,进宫找陛下也行啊!”薛裴之眼眶带着湿,双眼中有猩红的血丝,在朝楚弦吼出来的时候,胸膛因为气血翻腾而不住的起伏。

冷夜凄寒,止不住他胸腔中沸腾热血。

“他忠于太子,他会指证周彰安?”楚弦回身过来,轻拉着自己刚才被他一撞而有些偏颇的披风,他走近薛裴之跟前,目视着他,双目清冷如寒冰,与此刻薛公子的一腔沸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楚弦徐徐开口,“所以,我让你回去,这桩案子你插手了也没好处,知道得多,就更没好处了。”

“你们,一个个的都把我当成了三岁儿童,谁做什么事都瞒着我,我现在知道了又如何?”薛裴之绕过楚弦,怒而跨步跑出大理寺,踏着夜色一路朝薛府徒步跑回去。

楚弦还留在大理寺。

剑影当时被吴寺丞带回来,虽然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为了让自己束手无策,找不着任何证据,所以剑影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但是终究楚弦还是得亲自来看一下。

他转身朝牢房那边走去,深黑中狱卒提着灯从通道里走来,手里还攥着鞭子,见楚弦来探的是剑影,连忙扬了扬手里鞭,“去去去,此处都是重案犯,谁都不许探视。”

大理寺里不可能关押平民,这点楚弦也是清楚的,他低着头踌躇在这天牢前,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正想开口的时候,只闻从天牢中传来幽深的呐喊。

“兄长,是你吗?”因为天牢深远的缘故,声音传来有些微,但是能听得出剑影中气十足,“你放心,我无恙。”

闻言,楚弦心中的一块大石也落下,无视眼前狱卒径自转身也离开大理寺,在经过物证房的时候,他的目光也幽幽往那边扫视。

“浑然知是我,即便又如何?”楚弦默默的道,薄唇轻启间有着无奈的笑意,“薛长君还是薛长君,果真……我知道了你是凶手又如何,也同样找不到指证你的证据。”

这就是大理寺卿的能耐。

物证孔雀翎不翼而飞,当年知道孔雀翎构造的也只有薛长君,他用这特地打造的短薄软扇杀人,武定山哪里有还手之力?

薛长君入大理寺多少年,什么样的作案手法没见过?这就是他的自信,有自信楚弦十日后也一筹莫展,一潭死水。

“可是,真的是一潭死水吗?”楚弦轻哼了一句,踏步走出台阶,孤身站在大理寺前,天上月照映得身影斜长,如此清辉下,楚弦负在身后的手则是更加紧攥,目光深邃的望向薛府那边的方向。

薛裴之此刻,早该跑回去了吧?

一潭死水又如何,有人搅动,这潭水就死不了,薛裴之……就是这股活源。

正当楚弦踏入大街的时候,只闻东边有一支御林军齐步赶来,在御林军最前面的是皇帝身侧的首领太监,“赶紧的,大理寺进宫查案。”

一听到“入宫查案”四字,楚弦的脚步不再往前,心中满是诧异,回神去问那太监,“公公,敢问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此案现在正陷入僵局中,他所查到的一切苗头也都没有实质的证据,还不足以到洗脱嫌疑的地步,这就是薛长君等人乐于见到的结果,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宫里出事呢?

太监本不想搭理闲杂人等,可定睛一看是靖国的使者,又不得不躬身作答,“是楚大人,宫里发生命案了。”

一听到命案,楚弦脸色一重,“谁死了?”

太监不敢高声,将手遮在自己的嘴巴前,小声的说了句,“武贵妃。”

“武贵妃,怎么可能是武贵妃?”楚弦这下也难以镇定下来了,没由来的心一沉,转身也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不消片刻,大理寺的人也往宫里去了。

迎着风跑去,从街道处看去,远远的只见那领披风于他身后随风狂舞,扬起身后默默清寒,绰绰约约的,并不真切。

等到楚弦赶到宫门口的时候,天色也亮了,这一夜都在奔波中,楚弦此刻身负特殊使命,身上又有皇帝钦赐的令牌,进入宫廷畅通无阻,无人敢拦。

只是走在宫道上的时候,楚弦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此时死的人,可以是任何人,但就独独不该是武贵妃才是啊!

还是说,武贵妃因为武定山之死彻底和太子撕破脸了,所以太子才不惜冒险节外生枝,可是……太子与武贵妃有私情,此刻太子节外生枝的话,武定山的案子再起波澜,这对薛长君给自己造成的僵局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碍脚。

那究竟是为何,贵妃非死不可?

进入宫门,楚弦一步步踏进,本来外臣不得入后宫,何况他还是别国外臣,可是楚弦正在查武定山之案,皇帝亲口御令,谁也没法阻拦,所以楚弦踏入了后宫的凶案现场。

身后宫道,冬日晨曦的阳光也正好破开厚重云层,今日是入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

……

另外一边,薛裴之跑回薛府的时候早是气喘吁吁,天色微微,府上的管家看到公子满脸盛怒径直往内廷走去,赶紧上前来拦薛裴之,“公子,老爷有公务,您一夜未归,先回去歇息吧!”

“我爹呢?在书房?”薛裴之没有理会管家的劝阻,一力往书房飞奔去,不顾房门紧闭,“砰”的一声重重推开那书房门,正好此时薛长君在穿戴官袍,手上还拿着自己乌纱帽,见薛裴之这么不懂事闯进来,眉心一皱,“你还知道规矩吗?”

说着,薛长君长叹了一口气,道:“宫里发生命案了,我得赶紧回大理寺一趟。”说罢,他也顾不得自己这个不务正业的儿子,拉着他就要往外面走去。

“爹,武侯爷是不是你杀的?”薛裴之挣开父亲的手,脸色凝重如铁,目光直勾勾的看着薛长君。

薛长君侧首回来,惊诧的看着薛裴之,甚至没料到他居然会问这话,“你在质问为父?”他指着自己,问:“你觉得杀人凶手是我,还是你又被那个楚弦迷惑了什么,一直跟他厮混至今,还来质问我这种……这种乱七八糟的问题?”

薛长君刚才没有注意到儿子的脸色,此刻看到他这愤怒疏离又带着委屈的眼神时,薛长君才惊觉,不将他的疑惑全扫下去,以他的性子是不会罢休的。

“杀人的是剑影,楚弦所指使。”薛长君依旧如此说,他又增了一句,“不管皇上给他十日也好,二十日也罢,凶手都还是他。”

见父亲说得如此信誓旦旦,薛裴之眼眶的神色更是坚定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父亲,我也不相信你会是凶手,武侯爷武功之高,莫说爹你不会武功,就是军旅江湖中也少有人是敌手,取他性命就更别说了,全盛京中唯独楚弦的侍卫剑影,还有此本事。”

薛长君听着儿子的话,心里稍微松懈了下来,脸色也没那么凝重,道:“那你还……”

“可是,”薛裴之根本不给薛长君半点插嘴的机会,强行打断了他的话,“直到我遇到了那晚上的打更的,他身上有那天晚上武侯爷入大理寺前给他的玉佩。直到,我听说父亲当年断过一宗迷案,武状元迷案。”

一提武状元之案,薛长君脸色变了再变,胡子轻颤了几颤,唇齿欲启,可是却又紧闭。

薛裴之盯着父亲,他此刻希望父亲辩驳的,但是他的沉默更是让人绝望,薛裴之道:“父亲,孔雀翎不在物证房,在哪里?那夜武侯爷是否在大理寺中,被孔雀翎扇所杀?”

“裴之,此案,不是你该插手的。”薛长君踌躇了多时,胸中百川奔腾,可是终究吐纳而出时犹如高山巍峨,不动如初。他凝视着薛裴之,“楚弦不过靖国一使臣,不过小小琴奴,他查案对我们大周有什么好处?”

“可你是大理寺卿,身负皇恩,你杀武定山意在何为?”薛裴之怒吼声出,否决了父亲的话,“人间不该有蒙冤,这是你的职责。可是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事?你在太子麾下,难道为了效忠他周彰安就能罔顾一切?为了利益,为了兵权,你能先陷司家军饷案,再害武定山,这就是你为太子做的事?!父亲,你醒醒吧!”

“住嘴,你……你难道想下一个死的人是你吗?”薛长君这下着急了,拉住薛裴之就往他的嘴里捂上,眼中有害怕的神色。

可薛裴之年轻力壮,哪里是薛长君能阻得住的,他甩开父亲的手,偏偏往下说:“你一直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确实手段老道,就是楚弦此刻也一筹莫展,就是司家军饷一案也永无翻身之日。但是真相我都知道,军饷你帮太子吞下去,京营统领一死,接下来京营十万大军也定然落入周彰安的手中。太子,那是包藏野心,祸心……你帮着他,难道想帮着一起造反不成!”

“啪”的一声脆响,薛长君的巴掌落在了薛裴之的脸上,这一巴掌下去,打断了他所有的话,薛长君也有些无奈的闭上了眼,“你说够了没有?”

“说够了。”薛裴之摸着自己被打疼的脸,最后是绝望的睨着自己的父亲,“但愿,你作的案子真的天衣无缝,不要让楚弦查出任何蛛丝马迹。”

说完,薛裴之再不回头,愤然离开书房。

他一走动,挥扬起这书房中的烛火明灭光影,薛长君无奈的站在那里,心中有余悸,不敢一动。

但见此刻,从内屋里有声响一动,而后却传来轻轻的一声笑,薛长君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躬身作揖,恭迎内屋里面的人,“太子殿下,犬子无知,言语有所冲撞,还请殿下莫要见怪,老臣一定管教……”

“他所说也不无道理,何况……他也没说错,军饷确实是本宫吞了,武定山也是本宫指使你杀的。”太子在书桌边坐下。

值此寒冬初晨,他的手中还攥有一把折扇。

“啪”的一声,太子将折扇打开,轻扬着,阵阵的风冷送得让人泛寒,可太子的声音更寒,“现在,楚弦不就找到了蛛丝马迹了吗?打更的,武状元案的,还有……你儿子。”

说完,太子“啪”的一声,又将那折扇一收,重重的放在桌子上,赫然是那把物证房里失踪了的证物——孔雀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