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以你之姓
陆以恒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就在他陡然意识到Dreamer故意泄露自己行径的行为极有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为的就是让南舒落单之时,他突然当着周笑天的面,疯狂地开始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
可是关机,始终是关机。
冰冷而机械的女声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他心爱的女人现在已经跟他失去了联系,甚至很有可能已经落入了那个不知踪迹的恶魔手里。
在匆忙中,陆以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拨打了另一个电话。
“南舒在哪?”电话还刚接通,陆以恒就直截了当地问道。
小王还处于长期加班的迷糊之中,被他这样焦急的语气逼问下,也是下意识地就“啊”了一声,然后困惑地答道:“陆队啊……”他迟疑了一会,“南舒姐、南舒姐还在局里啊,几个小时之前我问她要不要下班了,她说还有点事,我们就先没走了。现在她还没来找我呢。”
“你去看看。”他不容置疑的语气让小王心里隐约有些忐忑不安。
“噢。”小王握住手机,快速地冲到走廊尽头副队长办公室,然而灯亮着,办公室里的人却不见了。
他心头一惊,不确定南舒是不是在里面,只能高声喊道:“南舒姐?”
空旷的房间里没有人回应。
而等在电话那头的陆以恒也急了:“南舒是不是不在!”
小王被陆以恒吼了一道,心里有些害怕,但到底还是处于迷糊之中,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回答:“房间、房间的灯还亮着,她是不是去洗手间了……”
“现在,立马,通知刘队,让他派人去南舒家里找人。”挂电话前,陆以恒咬牙切齿道。
从江市到汀市的整整两个小时里,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停滞了一般,他只能强行摁下自己心中的恐惧和不安,逼迫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静。
刚刚回到汀市的时候,天色还没大亮,被他的一通电话惊醒了瞌睡的刘潜披着外套看着眼前这个面无表情就直直冲进来的男人。
“南舒怎么了?”
陆以恒没有搭理他,只是在副队长办公室里四处找了一遍,窗帘后,桌子下,甚至连屏风后都看了一遍,他多么希望南舒会在哪一个角落突然蹦出来,然后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告诉他刚才自己睡着了,所以办公室灯也没有关。
可是她没有。
办公桌上保温杯里的茶还温热着,属于他的女人的气息却一丁点儿也没留下了。
陆以恒无力地靠在办公椅上,阖着眼,表情苦涩。
“南舒不见了。”
刘潜一惊,提高了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刚才被他派出去的人已经有了答复,南舒家里根本没有任何人回来过的迹象。他们向邻居和门卫都打听了一遍,也没有得到任何关于她的讯息。
“我在江市找到Dreamer的真实身份了,他的名字叫沈照,江市人,父亲是原汀市缉毒支队的成员,后因公殉职,”陆以恒冷着脸一字一顿地说,很快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但是这条信息,是Dreamer自己放出来的。是他,让我们去查这条线的。”
“而现在,南舒不见了。”
男人懊恼的声音在黎明里回**。
——
两天,整整两天。
汀市刑侦支队派人在南舒从警局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来来回回搜查了两天。那一天她行色匆匆地从刘潜办公室离开以后,就径直独自离开了市局。汀市市局门口值班的同事还记得那天她的样子——毕竟在警局里女人不多,而漂亮的又有能力的女人更是稀罕,他的关注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说,那一天南舒恍若失了神一样,惯来在离开时都会跟他们微笑打招呼的她那天只是埋着头往前冲,虽然他不清楚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当时他就在想,南舒一定是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在等着她去做,不然她的表情不会那么心急如焚。
可是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有。
仿佛她这个人,在迈出了汀市市局的大门以后,就已经悄悄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了一般。
陆以恒两天没有合眼,他把南舒前几天在研究的东西翻来覆去地研究。警局白色信纸上她娟秀的字迹显示着她心乱如麻,她把“女式香水”这几个字划了着重符号,又写了一连串推论,最终心狠地划掉。
可是这并不能带来什么东西,因为陆以恒完全想不到她当时究竟是想到了什么,才那么焦急的赶着要回家,甚至都忘记告知一声他要求全程护送她上下班的小王。
他的脑内荒草丛生,所有东西都缠绕在一起,让他无能为力去分辨什么。
“你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
来人一踏进他办公室的大门,闻到紧闭的房间里呛辣而浓烈的烟味,便皱着眉说。
陆以恒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来,只是一言不发,闷头抽着烟。
张启庭走到他的跟前,伸手摁下了他的烟,神色不善:“你这样没用,不吃不喝不睡,就看着她写的这两张纸,有什么用?”
陆以恒烦得很,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冲了起来:“与你何干?”
他嗤笑了一声,语带悲悯:“你是与我无关,可是南舒和我有关。”只言片语里强烈的不满和占有欲让陆以恒都不由得抬头瞥了他一眼。
这还是他张启庭第一次不掩饰自己的感情。陆以恒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可现在,他却提不起任何精力去计较这件事。他只是又抽出一根烟来,夹在指缝里,然后疲倦地靠着椅背,拼命揉着太阳穴让自己提神。
渐渐地,房间里的声音也消散了。
张启庭走了。
许是看不惯他如此的消极。
可是他张启庭怎么能明白他陆以恒现在的心情?
他只要一想到,现在他的姑娘落在了那个十恶不赦、残忍冷酷的男人手里,就心疼得要裂开了一样,让他喘不过气来。
不是一根手指、一条手臂,就算南舒掉了一根头发,陆以恒都懊恼自责得不得了!
没有人再敢来打扰的房间一下子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里。而清脆的铃声这时忽然响起,陆以恒几乎是在一瞬间喜上眉梢,直接扔掉了手中的烟,然后迅速地接起了电话。但很快,他的表情垮了下来。
“妈。”他低着声音叫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陆以恒母亲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异样,问道:“怎么,不是在等我的电话吧?”
陆以恒没说话,想了想,到底没敢把南舒的事情说出来。他不想让更多人担心了。
随便扯了个缘由敷衍过去,他就打算挂了电话。
可在这时,知己却忽然说:“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什么日子?”陆以恒一怔。
“我儿子今天三十三岁了啊,”知己感叹了一句,“你瞧瞧他,日子过得把自己生日都忘了。”
生日?陆以恒眉毛微动。是了,他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原本每年不管再忙,在这一天他都会回家吃饭,只因为这是他母亲的受难日。而这一次,他却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是怪你,你爸说,你最近应该是在忙一个大案子,所以我也没打扰你。只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格外地想南舒了,所以想让你带她回来吃个饭,感受感受亲情。她平时也就一个人,多寂寞啊,你也不要太忙于工作了,有时间多陪陪人家姑娘也是好的。那天我跟她打电话来着,她真的是乖巧得不得了……”
话匣子一旦打开了,上了年纪的人总是不由自主地就容易絮絮叨叨。然而陆以恒却在这一长串话里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
“你打电话给她了?”
陆以恒母亲愣了两秒:“是啊。”
“你是不是跟她说要我生日了?”
“是啊。”
陆以恒直接说了句“之后联系”便匆匆撂了电话。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了,走之前那天南舒的反常。
她坐在座位上,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抽屉里,见到他来了,又急急忙忙地把抽屉拉上了,仿佛是不想让他看到似的。然后她又说,等他回来以后,她要给他两个惊喜。那时候的她,是不是已经想起来了他的生日?而她匆匆藏起的东西,是不是给他准备的礼物?
……
三分钟后,陆以恒捏着妥帖装在信封里的那一张薄薄的纸,愣愣地出了神,久久没有说话。
窗外暖冬里的太阳渐渐爬上了天际,麻雀叽叽喳喳地也不知在闹些什么。
而陆以恒就坐在他的办公椅上,独自看着这张纸发呆,任凭心尖的麻意蔓延到指尖,然后发烫的指尖似乎要将这张薄如蝉翼,又重似千斤的纸燃烧殆尽。
那是南舒送他的生日礼物。
那是南舒的户口本单页。
是她想要等到他回来,告诉他的惊喜之一:她想嫁给他了。
——
空气里弥漫着咸湿的气味,腥臭味几乎要让人窒息。昏暗而摇晃的空间里只有不远处的一盏煤油灯,灯火还在闪烁晃动。耳边回响着似乎是窗外轻轻的波浪撞击着铁板的声音,在寂静里夜里声音被渐渐放大了起来,一切都静到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而南舒就在这样的状况里,缓缓地睁开了已经合上了好久的眼睛。眼皮沉得像是坠上了什么似的,连睫毛微微颤动都无力做到。她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双手,却无法动弹,而双脚此时也像是使不上力气了一般地处于悬空状态,这让南舒不得不抬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她正是被人捆住了手,吊在了横梁上,才导致的悬空状态。
她的长发垂下,掩盖住她的视线,胸脯因为微弱的呼吸而只是不明显的上下起伏着。
南舒疑心是不是自己失去意识了太久,又太久没有进食喝水,所以眼前的一切都是朦胧的,仿佛被笼在一层雾里一样。
她的喉头干涩,让她连张嘴都困难。
她知道自己被人绑架了,而那个人说不准就是Dreamer。她本来是不怕死的,可是现在当她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陆以恒。
他会不会很着急?
会不会已经发现了?
南舒有些忧虑地想着。
正在这个时候,死寂而凝重的房间里忽然缓缓传来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清晰而又刺耳的声音。她迷糊着,大口喘息着,透过朦胧的视线,看着来人。
那人穿着一身月牙白绣藏蓝花的素雅旗袍,一根木簪子将她黑亮而柔顺的长发高高地挽起,而她脚下穿着的正是刚刚传来声音的一双高跟鞋,亦是白色的,小巧而精致,高贵而典雅,上头还镶着一颗透亮的珍珠,但款式竟有些复古风。
看到这里,南舒全身的血液仿佛倒流了一般,她的呼吸越来越快,眼睛越睁越大,大脑轰隆一声全部炸开。
女人仿佛银铃一般悦耳的笑声骤然响起,让人听着都能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无可匹敌的魅力所在。光是从这个笑容里,南舒都清楚地意识到了,这大概是她一辈子都学不来的样子。
女人笑着,长达几秒。
然后仿佛是终于笑够了,她才停了下来,轻轻地走到了南舒的跟前。她用一只纤细而白皙的手指,缓缓地将南舒的下巴抬起来,逼着她直视自己。
女人凤眼微挑,带着雀跃情绪的字句清脆地从她的喉间滚出来。
“姐姐,你醒了啊。”
可南舒却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她看着眼前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早应该消失在五年前的脸,呼吸急促了起来,心痛得快要就此窒息了过去。她哑着嗓子,不可置信,却又分明是已经明知了却不肯接受一般地喃喃道:“小夕……”
陈立明死前愤怒看着的方向,站着我的妹妹小夕。
纪尘昏过去之前闻到的味道,是我的妹妹小夕以前最喜欢用的香水。
南夕,我的妹妹。
南夕,我死在五年前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