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调虎离山
江市。
刚得知陆以恒不到两个月就要返回江市,江市刑侦支队队长周笑天原本以为他是已经想通了,在汀市那个小城呆得憋屈了,终于乐意回到他可以一展身手的舞台了。但没想到,他很快在电话的末尾提出让他们查一个人。
“王安?”周笑天捏着电话,脸色不善,“你小子又在搞什么鬼,这是哪尊大佛让你亲自回江市来调查?”
陆以恒正在去往高铁站的出租车上,也没理会自己老队长话中明里暗里的讽刺意味,解释道:“他跟汀市五年前七·一六那个案件有关。”
周笑天吃了一惊:“就是那个弑警案?”这个案子在C省公安系统内部中高层可以说是无人不知,只是因为其被害人身份的特殊性,所以才在基层迟迟被摁了下来,不让其曝光。而现在陆以恒竟然已经查到了这个案子上。
他又突然想到了那次回江市时陪在陆以恒身边的那个女人。
“跟你女朋友有关?”
“是。她的妹妹是这个案件第三个受害人。”陆以恒没有隐瞒。
这下周笑天才是彻彻底底地惊到了,前几年他曾经看过这个案子的卷宗,也领略过这个凶手手法的残忍,任何一个家属在面对这样一桩惨剧时,都不可能无动于衷。他是做刑警的,他明白受害人的家属在案后需要多少次心理疏导才能走出血色的记忆,也深知其实大多数人根本究其一生都没有办法摆脱这种梦魇。
“行,我派人去查,”周笑天回答道,尽管知道不讨喜,他还是说,“不过以恒,我劝你,这种悬案的难度很大,虽然我知道你不可能会知难而退。但是你要知道作为一个警察,更难的是彻底排除来自案件相关人的影响。”
对于陆以恒来说,不被同情怜悯所干扰,才能让他始终冷静地看待这个案件。
——
有了江市刑侦支队的帮忙,很快王安背后的一切就被查了出来。
他成长于江市的一个政府机关大院,大院是那个年代最为传统的存在,所有小孩都在机关的子弟学校念书,父母都是在单位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彼此之间邻里关系又和谐,所以说王安的话也没错——他不可能忘记一个曾经可能是自己年少伙伴的人。
但也存在意外,那就是那个人早早地就搬离了那个大院。
刑侦支队前后对比了王安十二岁以前离开机关大院的人家,有些人是因为下海经商放弃了公务员职位因而离开,有些人是因为外出念书而离开,还有一些人则是因为岗位变动而举家搬迁。在这其中就有一户人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沈家?”陆以恒捏着薄薄的资料皱了皱眉。
周笑天坐在皮质办公椅上,双手交叉放在下巴底下看他:“是的。沈志安原来是江市市局的一名警察,后来因为岗位变动,调到了汀市去,而他恰好有个儿子,离开江市那年他才六岁,”他把照片推到陆以恒的跟前,“沈照,二十七岁,如果是按照你所说的情况的话,那这个人嫌疑很大。”
陆以恒看着两张照片里的人。
黑白照是他幼时,脸圆圆的,憨态可掬。而另一张则似乎是他高中毕业时高考的证件照,十八岁的男生完全抽了条,又高又瘦,白净的脸上带着一丝最能让同龄女生怦然心动的俊俏。但最让人感到不舒服的,是他那一双眼睛。
狠厉,决绝。
如果是这样的话,王安认不出来倒也不稀奇。
“父亲从警,搬到汀市……”陆以恒念道,突然他神色一动,问,“他父亲是怎么去世的?”因为他看到了资料显然,在沈照十八岁高考前夕,他的父亲去世,随后在沈照上大学期间母亲也郁郁而终。
周笑天神色凝重:“因公殉职。”
他将一份压在底下的密封资料轻轻抽了出来,递给陆以恒:“而且据说当年殉职是有隐情的,似乎是和这个人有关。这份资料我也是费了很大的劲才查到的,或许你可以参考一下。”
陆以恒接了过来,可当他翻开那份被钉好的资料时,他脸上的沉静却忽然消失了。
他猛地站起来,神色大变,之前心中的隐隐不安感正在破土而出,那个最糟糕的猜想仿佛已经应验。
“我要回汀市!”
只要沈照愿意,他有千万种方式隐藏自己的行踪,他根本不必大费周章地找到王安,更不必留下他是江市人这个线索。只要暴露了他是江市人,他们警察何愁没有办法把他从人群里揪出来。
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就这样**裸地将自己的过往摊开给他陆以恒看。
为什么?
因为南舒还在汀市!
——
三个小时前,汀市刑侦支队。
南舒还在办公室里加班。陆以恒走后,她突发奇想,从Dreamer所展示的画像下手,然后捕捉到了最重要的一点:Dreamer有着强烈的仇警情绪。
这是为什么呢?
南舒想了很久,想到了之前的外卖员的绑架案,那时秦炳明是因为妹妹遭受了校园霸凌而被基层警察和稀泥似的处理了案件后开始增生了仇恨情绪。虽然他曾经以公开谋杀过程甚至直播的方式表达了对警方的挑衅,但其实他最主要要报复的还是曾经将他妹妹拉下深渊的那些人。
他自诩是正义的践行者,其实还是报着私仇。
那Dreamer呢?他对于警察的憎恨是否也是来源于私仇?而且这种仇恨强烈到他必须将警察杀而快之,必须用最残忍的手段把他们分尸。
南舒很快圈定了范围——曾经被警察伤害过还不够,他必须是被曾经是这个群体,而被这个群体所背叛,才能诱发出这样情感——所以Dreamer本身,或者家庭里,极大可能存在一个警务人员。
“南舒姐。”门外小王敲了敲门,头探了进来,“你下班了吗?”他是被陆以恒安排来每天接送她上下班的小警察,虽然工作年龄不长,但胜在人老实,身体素质和搏斗能力又不错。
南舒抬头,笑说:“还没,可能要加会儿班,现在有点头绪了。怎么,你要走了吗?如果急的话你可以先走,我到时候和其他同事一起回家就好。”
小王摇了摇头:“还没呢,等你下班的时候我再和你一起走。陆队安排的任务我怎么敢敷衍?”他笑了两声,脸色微红。
“那好,待会儿我要走的时候再去大办公室找你。”
小王点头,掩上门离开。
想了很久,南舒最终还是决定去找刘潜。他在汀市市局呆了这么多年,应该没人会比他更清楚这些年来局里所发生的一切。
当南舒将自己的猜想说出来时,刘潜皱了皱眉,似乎在努力回想。
“这些年身边的同事退居一线的是挺多的,但是因为什么隐情离开我还真记不太清楚了……”他站起身来,提议道,“不然我们干脆一起去问问安局,他应该清楚。那人也不一定是我们刑侦队的,可能基层的也可能是别的队的,这些事安局调查起来应该比我们更方便。而且他本身好像还挺关注殉职、离职警方家属这个问题的,前段时间不是还安排了回访和慰问么?”
南舒微微点头,正要起身随着刘潜一起去到搂上的局长办公室。
“诶,不过小舒,你真的能确定他是警务人员?而不是像之前秦炳明那种类型的案件?因为警察的不作为而导致的情绪?”
南舒站起的身子因为刘潜的话一顿。
忽然,电光火石之间,她眼中的情绪剧烈地翻涌了起来,仿佛一场风暴正在乌云之下酝酿。她有些失控地退了几步。
“怎么了?”刘潜略带狐疑地看过来,“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我、我先有点事,我先回家,刘队……”南舒张着嘴,眼神涣散,失去焦距,声音很哑。
“怎么了南舒?”刘潜仍是奇怪。这样奇怪、悲怆的表情他从没在南舒的脸上见过。
可南舒没应他,只是扭过身去,飞快地冲出了办公室。
——
南舒独自一人冲进了夜色里,全然忘记了要叫上小王陪同。因为此时此刻,她只想回家,只想回到家里尽快地确认……
汀市隆冬的夜里寒风习习,沉沉的黑暗里没有一丝声响,街头巷尾的人早已经陷入了熟睡当中。风卷起并不存在的尘埃,在空旷的巷里,撞击形成呼啸而令人胆颤的怒吼声。
可是南舒什么也不想管。
她看不清前路,看不到脚下。她只觉得眼前始终蒙了一层水汽,让她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都是虚无而朦胧的,是假的,是不存在的。
她想到陆以恒站在那面挂着他们同事尸体的墙边,神色冷冷地说着他们的同事被Dreamer开膛破肚时到底为什么那样憎恨地看着摄像头;她想到医院里小纪在找出那个味道的所属时困惑而又不解地问道,为什么Dreamer会使用女式香水;她甚至想到漫无边际的黑夜里,反复出现在她梦里带走父母的枪声,还有四分五裂、身首异处的妹妹……
与此同时,一股奇异的香甜气息突然在她的身后蔓延开来。
南舒脚步一顿,刚准备回头,却立马感觉到身后的人勒紧了她的脖子。她机警地抓住那人的手——在上个强奸案后,陆以恒抓紧了对她体能的训练,现在面对从后面的袭击,她脑海里已经形成了好几种应对的方案。
紧握,拉扯,过肩摔!
可她没能够成功。因为那股香味越来越浓,正是身后的人将一条浸满了乙醚的毛巾捂住了她的口鼻。
……
在身体软下去,意识彻底丧失之前,南舒终于清醒地意识到了,那掩藏在罪恶和黑暗里,事关数十年前和五年前的一切缘由。
她知道了,她都知道了。
那让她痛不欲生的真相。
触碰过黑暗的人,除了被深渊带来的阴影所困惑终生,还能彻底地跌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