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她怀孕了
一天后,汀市中心医院突然被送来了一名昏迷不醒的女性。
正值深夜,医院的人流已经渐渐的少了起来,只是急诊科仍旧热闹非凡。疲惫的护士强撑着自己的意识,正要坠入睡梦之中,却意外地被人打断了。
“她怀孕了。”一个女人忽然说道。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穿着一件深色的大衣,厚实的围巾将她的脖子裹住,因而她的脸也完完全全地埋在了温暖的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黝黑的眼眸里湿润异常。但这样的装扮在隆冬里并不奇怪,因而护士只是打量了她一眼,然后便唤起了自己的同伴前来扶上一把。
正昏迷着的女人脸色惨白,嘴唇干裂,呼吸微弱。一切迹象都显示着她极其恶劣糟糕严重的现况。
护士心下觉得不好,也没耽搁,赶紧将人抬上了担架,准备送到医生办公室去。
“快走快走!病人情况好像不大好!”她呵道,提高了声音。其他人也纷纷行动了起来。
不知怎的,护士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刚才将人送来的那一男一女正转身要悄然离开。她陡然叫住两人:“诶,你们怎么走了!病人这里还需要家属陪同啊!”
被叫住的人脚步一顿,随即回过头来。
她笑了笑,了无波澜的双眼里竟然浮起一丝令人觉得有些窒息的嘲弄和痛苦。她莫名其妙地说道:“不是家属,”过了很久才又补充,“只是过路的人。”
“诶,你们要走了啊?不留下来和病人的家属见个面?”护士问道。这也方便家属能够快速便捷地找到要感谢的人,毕竟现在这个年代里好心人真的不多了。
然而女人只是重新将围巾拉高,遮住了自己的大部分脸,看了一眼躺在担架上,惨白着脸失去意识的人,沉默地摆了摆手,然后便转身跟着男人要离开了。
“奇了怪了……这年头,真是什么怪人都有啊……”护士默默腹诽道,但却没空再去想这些,只是急匆匆地把担架上的人送到了办公室里。
半个小时以后,陆以恒接到电话,有人表示在汀市中心医院附近发现了南舒的踪迹。当下他便不管不顾地抓起车钥匙,飞驰到了医院。
医院来往的人熙熙攘攘,他拨开人群,心急如焚地往急诊室冲去,因为就自己得到的资料而言,南舒是在急诊室被人登记信息的时候发现的,她的身份证在口袋里的钱包夹层被发现,信息一经联网输入,就已经传送到了汀市市局的技侦组。
“人呢!”陆以恒焦急地拉住一个托着托盘的护士。
护士一脸茫然:“什么人?”
“我问你刚被送来的那个叫做南舒的女人呢!”
“在急救室里,病人目前状况不太好,长时间没有进食和脱水的情况下陷入了昏迷之中,”被人平白无故地吼了一顿,她的语气也不由得差了起来,她挑着眉毛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不悦地说道,“而且,你是病人的什么人?”
陆以恒顿了一下,回答:“丈夫,”他微微顿了一下,又肯定地再强调了一次,“我是她丈夫。”
这回护士不乐意了,不满的情绪立刻出来了。她趾高气扬地看着陆以恒,用微微嘲讽的语气说道:“丈夫啊?丈夫怎么现在才来?”
陆以恒没说话。
见他不再嚣张,护士继续回道:“病人怀孕了,状况本来就不太好,还长期缺水,身体透支得很厉害;现在已经正在输液了,但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具体原因可能得医生跟你们家属解释。但是不管怎么样,这样对待一个孕妇,你是怎么当人家丈夫的?”
陆以恒僵住了,有些不受控制地问:“怀孕了?”
“是啊。”护士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你到底怎么当病人丈夫的啊。”说完,心中有些鄙夷,便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剩下陆以恒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什么。
没过多久,刑侦支队的其他人赶来了。
“陆队,南舒姐怎么样了!”田原气喘吁吁地赶来,一路上他的心跳得极快。他真的不愿意等自己赶来后,又再次见到同样的悲剧了。
可陆以恒没说话,只是没什么表情地发愣着。
一旁的张启庭见状,心头的无名火涌起,刚准备出声指责他,就看见手术室的灯渐渐熄灭了,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从大门处走出来,拆下口罩。他打量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三人:“谁是家属?”
以为陆以恒不会回答的两人正准备应,没想到那个沉默良久的人却喑哑着嗓子说了一个“我”字。
医生面无表情:“病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由于长久的脱水缺食和被注射了药物,身体虚弱,她的手腕上也发现了被绳子捆绑的痕迹,应该是在之前长期被人吊起来所致,所以现在有流产的迹象,另外,”他顿了顿看眼前的人,“病人是否有什么精神疾病?”
田原和张启庭一怔,不仅是为医生前半句话感到震惊,更是因为后半句。
陆以恒没抬头,好像没听到医生话里之前对她处境的简单描述一般,艰难地回答:“是。她曾患过PTSD,”
“那就是了。虽然目前情况基本稳定了下来,但由于病人现在意志薄弱,求生欲不强,所以一直处在昏迷之中,具体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我们医生也没办法断定。这应该不是生理原因而是心理原因,不是我们能力范围之内的事,你们家属要多上点心。”话语里不满的语气,只差没有明显地指出他虐待自己妻子了。
“嗯。”陆以恒垂着头,默默应下了医生的指责。
“行了,我也不说你了。病人现在在317病房,家属可以进去看看。最好能做点什么让她尽快醒来,长久的昏迷也不是事儿。”
医生走后,张启庭眯着眼睛看着陆以恒,从牙缝里勉强挤出几个字来:“请问陆队,现在南舒是怎么回事?你能解释一下吗?”
怀孕、流产、PTSD!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张启庭一下没克制住自己,就冲上前拧住了陆以恒的领子。被他抓起来的人面无表情,只是一根又一根指头地掰开他捏住自己衣服的手指,沉默地兀自靠着墙壁,阖着眼。
眉头拧在一起,陆以恒吃力地扶着自己的额头,摇了摇头。
他也想知道,南舒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偏偏他不知道。
“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明知道她怀孕了你却把她丢下了一个人去江市!你他妈对得起南舒吗!”张启庭眼眶充血,语气激动。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失了态。
田原扯住他,心里很苦。“算了,师兄,算了……”只是他也忍不住心底对陆以恒渐渐埋怨了起来。他本以为之前他们的遭遇就已经够了,却没想到还能看到南舒姐变成这样。
陆以恒像是脱了力气,慢慢地墙壁上滑了下来,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不说话。
良久,忽然一声巨响传来。
田原吃惊地抬头,却发现陆以恒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而面向墙壁,他的右手靠在墙上,发红冒着血珠,而他的脚边却淅淅沥沥地掉着墙皮,白色的墙上还有星星点点血迹。
——那声巨响正是他的右手狠狠砸在墙壁上的声音。
田原刚想走过去扶起他来,却只见陆以恒伸出了那只渗着血的右手,缓缓做了一个拒绝的姿态。
“别过来。”他说。
田原的脚步一顿,明显地看到地上滴落的鲜血忽然被滴落的什么水渍晕染了开来。
陆以恒闭着眼,痛苦得几乎都无法吞咽了。他终于明白,自己临走之前,南舒说的要送给他的两个惊喜是什么了。
——
南舒昏迷了整整三天。一开始医生还有信心她能够醒过来,后来竟然也开始犹豫了起来,并且推测说是她在昏迷前应该是受了极大的精神刺激,导致人陷入了晕厥状态,久久不肯醒来面对这个世界。这已经不是生理上的问题,而是精神上的问题了。
而在这三天里,陆以恒只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身边,谁来说都不管用,固执地再也不肯离开一步。
汀市刑侦支队其他人到了以后没多久,刘潜从监控室一脸凝重地走了出来。
“怎么样,看清楚那两个路人的脸了吗?”田原焦急地问。早在南舒进医院的第一天,他们就已经找到了当天值班的护士,并且得知了南舒是被一男一女的两个路人送来的。但他们仍然不清楚南舒是在怎么样的情况之下被这两个路人发现的,如果能找到这两个人问清楚这件事,说不定就可以找到Dreamer的痕迹。
刘潜沉重地摇摇头:“两人都裹得很严实,看不清楚脸,不过……”
“不过什么?”
刘潜没再继续说了。怎么想都不太可能,他竟然觉得那个女路人的身形有点像一个人,一个早已经不在了的人。他叹了口气,望着不远处的病房。
应该是他想多了,这件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五年前他也是看到过她最后的尸体的。
——
深夜两点。
病**忽然响起的悉悉索索的翻身声忽然惊动了陆以恒。他出色的职业素养带来的警觉性让他在第一时间就从迷糊里醒了过来。
他挣扎着,看着**的人,惊喜道:“南舒?”
南舒已经迷蒙地睁开了眼,刚才也是她从昏迷里顽强醒过来后不由自主的身体行为。
“要喝水吗?”陆以恒问着,还没得到答案人却已经站了起来,连忙准备去倒水。
昏暗的灯光下,南舒的眼睛黯得吓人。
“喝水。”陆以恒将水杯凑到她的跟前,南舒却摇头。
“不舒服吗?”他继续问。
南舒不说话。
“Dreamer他对你做了什么?”陆以恒终于问了。在南舒昏迷的这几天,他绞尽脑汁想了无数种可能导致她情绪过于激动的原因,最终他只能想到了这个。或许是Dreamer正要折辱她,情急之下,一向贞烈的她情绪失去了控制。
可这对于陆以恒来说也不要紧,只要她活着,只要她醒来,什么他都不在意。
但南舒还是兀自沉默着。
这时窗外不知为何突然飞来了一只鸟。它站在窗边,发出一声喑哑的叫声,然后便低着头,毫不惧人地开始梳理了起自己的毛发开来。南舒凝神,看得很认真。
良久,终于,她开口了。
“Dreamer是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是南夕。”
一秒、两秒、三秒……
陆以恒迟钝地意识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可当下他的第一反应却是终于明白了先前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那股不安感的源头。
是啊,曾经直面死亡的南舒陷入黑暗,从此有了创伤性应急后遗症。那,也曾触碰过黑暗的南夕呢?
深渊开出的花不止一朵,罪恶种下的种也不止一粒。
一切有因,亦有果。
这时,陆以恒才彻底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