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谁是重点
黎静将尸体翻过来,仔细盯了两秒正面仍然保留得十分完好的躯体,困惑地说了一句:“氰化物中毒?”
南舒本来还有点憋着气,可听到黎静的话却是吃了一惊。
“氰化物?”陆以恒皱眉问道。
“尸斑鲜红色,口腔淡淡苦杏仁味,氰化物中毒的最明显特征。当然,等回去后具体尸检的时候会检查他的脏器是否有充血、水肿、糜烂、坏死等其他进一步佐证氰化物中毒的现象。但现在初步可以判断,很大概率上死者生前服用过氰化物,”不肖几秒,经过再次观察,黎静就已经老道且熟练地确定了,“如果现场没什么事,我先叫人把尸体运回去尸检。”
陆以恒点头,同时示意一旁的同事搭一把手。
黎静不动声色地扯下一次性手套,瞥了陆以恒一眼,问:“这次准备呆多久?真准备把汀市当家了?”
其实不需要打听都会知道,小霸王陆以恒在离开江市去到了汀市刑侦支队以后,竟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之前一众人等猜测他会在汀市翻了天的现实也没有发生。反倒是队里隐隐有传言他似乎是不愿意回来了,说是要一直留在汀市,可把队长周笑天气了很久。就连偶尔八卦一下的小警察都能知道的事,存心去打听的黎静又怎么会不知道。
陆以恒没看她,语气很自然,“那当然,我女朋友在的地方还不算是家,哪里是家?”
黎静嗤了一声,非常不屑,“你陆以恒也有这么幼稚的一天?汀市和江市哪里对你未来的发展最好你拎不清?”
现场需要用到黎静的地方已经没了,陆以恒自然不想再求着她了,语气也不由得差了起来,又恢复了那个怼天怼地的他,他呵了一声,轻蔑道:“我陆以恒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黎静来管了?”
黎静着实被陆以恒的语气激到了,她纤细的手指指着陆以恒,抖了半天还是只能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最后差点没被自己气死,一句再见也不说转身就走。
她本来就是休假期间被强行拉过来工作的,看她的打扮也知道。
目睹了两人吵架全过程,在一旁隐身的南舒却忽然幽幽地说了一句:“她喜欢你?”
女人的心思是细腻且敏感的,更何况是南舒,又何况是黎静那样极其富有攻击性的态度?
陆以恒显然很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是。她以前是跟我表白过,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可我觉得她现在像是还对你有意思的。”
陆以恒叹了口气,“我对她真的没意思,不然我也不会……”
“也不会一气之下就故意冲撞上级,让人给你调到汀市去?”南舒说。
他一怔,“你都知道?”
南舒点点头,“之前不知道,但刚才看到这些就知道了。”
江市局长姓黎,早就有传言他有一个美艳动人的女儿也在系统内部,而他本人也很喜欢陆以恒,欣赏里多少有那么一些想要把他真正地变成自己的家人的意思。再结合刚才黎静的表现,陆以恒的性格,一来二去,南舒早已经将这些错综复杂的事理顺了。
陆以恒是冲,是无法无天,可他不像是会犯下那样愚蠢的事从而断送自己前途的人,除非是他刻意为之。
而黎静就是这个“刻意为之”的理由。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鱼死网破的。”南舒默。
“没什么,”陆以恒耸肩,“我对这些裙带关系一点兴趣都没,更何况我还真看不上她黎静。骄纵毒舌,一副臭脾气,谁要惯着她?”
南舒心想,也是,一家里两个臭脾气的确是不好相处的。不过她没将实话说出来。
两人的话题短暂地偏移了一下,很快又回到了正题上。
因为没有遭受太过严重的烧伤,死者的正脸基本保持完整,案件发生后,很快就有群众提供线索,表示这个死者应该是常年流浪在江市某处天桥下的流浪汉,说完还将他以前的照片发给警察看。警察很快对比发现,果真是同一个人。
得知这个消息的陆以恒和南舒却没有因此感到更加高兴。
“我总觉得不对,”南舒说道,“这不符合第一起案子凶手所展现的那些特点。他既没有完整清晰的作案思路,也没有一把火把这里烧个干净,就好像……”
“就好像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个死者的身份被我们发现一样。”陆以恒随即补充。
是了,比起第一个受害者,这个受害者的身份太轻易就被他们找了出来,甚至连现场也保留得十分完整。凶手在这起案件上所展现出的漫不经心和不在意,完全没有办法和第一起案件里那个思维缜密的他相比。
南舒皱眉,“难不成是不同人的顺风车杀人?”
顺风车杀人,模仿他人作案手法,伪装成系列案件从而杀人。
“我倒不这么认为,”陆以恒说,“从炸药的成分和制作的精良程度上来看,这还是同一个人的手笔,这其中展示的专业程度不是随随便便一个杀人犯能够学得来的。但为什么两个案件的差别这么大,恐怕是因为,他有什么绝对不能被发现的秘密隐藏在第一起案件中。”
不能被发现的秘密?随着大火掩藏的秘密?……
南舒沉思。
片刻,她顿悟,“第一个案子的受害者的身份!”
陆以恒笑笑,点头,“是的。”
凶手不想让警察发现第一个受害人的身份,所以才会加上助燃物,一把火将所有痕迹烧了个干净。
——
虽然黎静这个女人在某些程度上来看是足够嚣张跋扈的,但她的专业水平却不容摘指。尸体运送回去没过多久,她就将尸检报告摔在陆以恒临时的办公桌上,冷着脸说:“死因的确是氰化物中毒。”
陆以恒拿起尸检报告来看。
【血中有氰化正铁血红素形成,导致尸斑、肌肉及血液均呈鲜红色。全身各脏器有明显的窒息征象,且因口服中毒,死者消化道各段均可见充血、水肿,胃及十二指肠粘膜充血、糜烂、坏死,胃内及体腔内有苦杏仁味。】
“鼻腔里的灰都是死后进入的,应该是在被害人死亡后才引爆了炸弹,诱发了火灾。”黎静说。
陆以恒朝她扬扬尸检报告,说:“谢了。”
黎静回了一句硬梆梆的不必,斜了坐在陆以恒旁边的南舒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陆以恒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看来我们俩还真想对了。爆炸根本不是他的作案手段,爆炸只是为了掩盖他的作案手段。他真正的作案手段是投毒。”
“那之前的犯罪画像都应该要推翻了。”南舒说。
受过良好教育,极强专业性,渴望被关注,缺乏存在感,从爆炸的刺激中寻求冲动和兴奋点的反社会人格,尤其容易出现在男性身上。
这是报复社会的典型爆炸犯最为概括性的心理画像。
一个爆炸犯,爆炸才是他兴奋的来源,他实在没必要先行毒死受害者再下手。
陆以恒站起身来,走到白板面前,抽出白板笔来,写下两个字。
南舒定睛一看,他写下的两个字正是:女人。
“凶手是个女人,因为很难制服两个受害者,所以选择了更加具备女性特征,更容易制服他们的作案方法——投毒,为此她不惜伪造出爆炸犯的特征来,只为了掩盖她的性别,以及第一个受害者的身份。爆炸和放火只是障眼法,这起案子的重点根本不在这上面,突破口在于她千方百计想要瞒过去的第一个受害者的身份。”破解了关键问题,陆以恒顿时得意了起来,连带着语气也恢复了以往的不羁。
可是身份,有什么能证明他的身份呢……
他的尸体已经四分五裂,焦黑的程度已经不足以作尸体辨认,dna也查不出来和现有资料库里的任何资料符合。
蓦地,南舒福至心灵,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站起来对陆以恒说:“皮鞋!”
那块他们在第一起案件案发现场发现的,似乎是皮鞋碎片的皮革!
——
不得不说两人的运气实在太好,不过也有可能是上天眷顾陆以恒,不想让他再回头去读警校,南舒这样想着。被陆以恒交到痕检组的皮革上的文字很快被复原了,LUXA,一个奢侈品高定品牌。
陆以恒看着这个结论觉得有些好笑,“这下要在人海里找到那个失踪的人可容易多了。”
的确,高定品牌一年的售出是有定额的,具体到哪个城市,哪些人订购过都一定会有记录的。再从这些人里找到那个被抹去了身份的受害者,不难。
很快,在排除了那些订购过皮鞋但现在还正常出入和生活的男性后,南舒和陆以恒将目光放在了一个已经两个星期都没有出现在任何公众场合,也没有更新任何社交网站动态的人身上。
孙世行,自由职业者,某文学网站作者,三十六岁,有一个妻子,目前在江大化学系任教。
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家庭构成,怎么看都极有令人遐想的意味在里面,尤其是孙世行妻子付思琦,她的职业让两人起了疑心。因此两人打算拜访一下他们。
——
两人住在江市某中档小区里。来之前,陆以恒和南舒已经将两人的资料翻来覆去地看了个遍。说实话,其实这对夫妻俩的生活水平应该不错,孙世行这几年在网络上冒头,出了好几本书,待遇不错,再加上付思琦又是大学老师,除了工资,在外也接了私活,两人这几年换了车,又换了房,可以说颇有点“人生赢家”的意味在里面。
但出乎陆以恒、南舒意料的是,他们站在门口按了很久门铃都没有人应答。
最后兴许是铃声实在是响了太久,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围裙,显然是家庭妇女模样的女人狐疑地看着这两个不断按着门铃的人问:“你们是谁?”
陆以恒有点不耐烦,南舒眼刀示意他冷静,自己挂上了标准的笑容朝那人走近了两步说:“姐姐你好,我们是江市刑侦支队的警察,有案子相关的事想问问这家人。”南舒指了指久久不开的房门。
女人这时有些惊恐了,退了两步回门内去,“警、警察?”
在我国,普通老百姓对警察的恐惧大概是从年幼时父母哄骗你“不听话就让警察叔叔把你抓走”开始,根植于他们的心中,因此饶是此时南舒放低了姿态,用了最温和的笑容,对方还是非常警惕的模样。
见南舒的行动不奏效,陆以恒不耐地上前,直接掏出了警官证。
“这家人去哪里了?”他问。
好似是他这个恶劣的态度才更加符合女人对警察群体的印象,她愣了两秒,很快擦干了手,答道:“哎呀,这家人啊,两个多月前就搬走了啊。”
“搬走了?”南舒诧异。
女人很肯定地点头,“的确是好久没看到他们回来了,”末了,她压低了声音,又神秘兮兮地凑上来,“好像是那男的外面有女人了,所以他老婆不干了,两人这半年来吵了好多架哟……每天噼里啪啦地没个消停,好几次我们都投诉到物业去啦,都没得用的。”
“那您知道他们搬到哪去了吗?”
女人摆摆手,“那我哪能知道啊,我又没那么八卦。不过啊,这家女主人还蛮漂亮的,也不知道她老公为什么要出轨,真是造孽哦。”
——
两人找到付思琦现在的住所时,她正准备出门。看到突然横亘在她面前的两人,她后退了两步,神色不变,淡定地问道:“有事吗?”
“警察,问一点事。”陆以恒拿出警官证,展示给她看。
付思琦迟疑了一秒,回望了一下房间内,最后表情松动了下来,说:“行,进来吧。”
南舒和陆以恒换了鞋进门。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一居室,看得出来是租的房子,布局装修都十分的简单,只有一些细节处才显露着这儿还有一点属于生活的气息。
付思琦走到餐桌旁边,顺势将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合上,又拿出两个水杯来,问:“两位警官喝水还是喝茶?”
南舒微笑着摆了摆手,表示不用,但付思琦还是十分好心地给他们添了一杯白水摆在茶几上。
“付小姐,我想请问一下,您最近和您的丈夫孙世行有联系吗?”
付思琦的脸上很快浮现出淡淡的嘲讽,“你看我现在住在这种地方,像是跟他有联系的样子吗?我们早就分居了。”
“分居?”南舒问。
“是的,”付思琦回答,“他在外面有女人,我们马上就要离婚了。”
陆以恒抓到一个点,继续问:“你们约了什么时候办离婚手续?”
“就这一两个星期吧,不过他倒是很久没出现了,可能因为心虚吧。”付思琦笑了两声,笑声里也不知是悲凉还是讽刺意味更重。
“那请问您知不知道孙先生在外那位情人的联系方式?”
付思琦奇怪地看了两人一眼,反唇相讥,“我疯了?自降身份去跟一个小三联系?我付思琦还没有不要脸到这个程度吧?”
两人均是默然,知道从她这里也不可能再问出什么了。没多耽搁,多聊了两句,便提议要离开。付思琦也没过多地再说什么,只是神色淡淡地送他们到了门口,连再见也没有说,就“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陆以恒站在楼道,看着紧闭的大门,淡淡地说:“她有问题。”
南舒皱眉,“可我们什么证据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