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昨日种种
冷寂的夜色里,他捡起了刚才她不小心从包里掉出来的钱包。他刚刚打开,便看到钱包一侧夹着的一张照片,他抽了出来。
是一对男女笑得甜蜜的合影。看得出来两人还很年轻青涩,可纵使是这样,还是掩盖不了两人之间的幸福。
他越看眉头里的哀伤越浓,他看着躺在地上已经了无生气、仅仅轻微喘着气的女人,眼神里竟有了一丝怜悯。
他温柔地说:“你别怕,我会轻一点的。会轻一点的……”
然后又把照片塞了回去,敛了脚步缓缓地走到那个仿若已经死去的人身边……
——
南舒和陆以恒显然没在办公室这个问题上再纠结,很快投入了高速有效的工作之中。而当南舒拿到陆以恒嘴里说的那个“复杂、阴险、狡诈”的抢劫案时,她才是彻底被气笑了。
犯罪心理学在国内原本普及度就不高,她现在这个身份也是刘潜极力为她争取而来的,南舒心里也明白,队长不过是找个由头把她留在队里,以后再想转正直接当警察她的接受度也会高一点。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传统刑侦遇到了瓶颈的情况下,才会考虑运用犯罪心理学知识,汀市又是一个小城,基本没什么大案,而她大多数时间在警局就在研读案例资料了。
眼前这个案子,哪里复杂?哪里阴险?哪里狡诈了?
隔了一会儿,南舒才开口跟他说话,“这抢劫案线索不是很明晰了么?”
监控虽然没有拍到嫌疑人的正脸,但身形、打扮基本清晰,综合案卷里受害者的证词来看,应该是一个流窜作案的惯犯,这种人有比较强的反侦察意识,办起来是要复杂一点,但绝对到不了传统刑侦无法解决的地步。
所以,陆以恒就是在骗她进来。
始作俑者一脸淡定,气定神闲,“这是为了你们刑侦支队破案效率着想。”
南舒白了他一眼,没说话,对他幼稚的行径没辙,低下头继续认命地看卷宗了。
——
汀市刑侦支队众人只觉世事难料,人际关系变化风云莫测。
上午他们还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眼巴巴地望着副队长办公室渴望能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奸情味道来,下午下班的时候就见女主角坦然自若地独自离开,也没理后面看着她离开欲言又止的陆以恒。
倒是张启庭,看两人现在这状态,给自己鼓了鼓劲。然后貌似不经意地快步跟上南舒。
南舒正走到门口,准备撑伞,却听见后面追上来的脚步。
“怎么了?”她装作不耐烦地回头,语气有点凶,却没有看到预料之中的人。
张启庭一愣,被她的表情震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你要走了?”其实他很快就明白了,南舒是认错人了。自己并不是她隐隐期待的那个人。
南舒很快收敛了表情,有些不好意思,“是啊,下班了,也没什么事就不加班了。”
“走吧,”他按下自己心头的淡淡苦涩,“我送你回去。”
南舒家离警局并不远,步行个三十几分钟就足够。
夏季太阳落山得晚,但周遭已经开始有了烟火气。街头巷尾家家户户都燃起了小灶,饭菜香味从小窗飘出,阿婆们扯着嗓子唤着小孩回家,这一切温馨得仿佛被晕染上了一层淡黄柔和的滤镜。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气氛轻松,南舒觉得从陆以恒身上感到的压迫感,此时一点一滴地烟消云散了。
张启庭看着她,挣扎了很久,眼看着就要到单元门口了,他却忽然话锋一转,“南舒,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话刚出口,就有点后悔。
原本是打算约她看电影的,为此他一路走来不知道打了多少次腹稿,就如同之前的好些年一样。一贯内敛的他怎么办也没有办法将自己的好感坦然自若地表现出来,完全不像那个刚来没几个月,就已经闹得全队上下皆知他的情意的男人。
可如今,他纠结再三,还是只能说出“吃饭”两个字。
总觉得两人单独看电影太过于亲密,进一步,怕她退三步。
没想到,南舒倒是没细想,不假思索地就应了下来。
其实她的想法很简单:这些年来自己有意无意地将自己隔绝在一个孤岛上,封闭自己的内心,而现在突然有一个人闯了进来,告诉她要接触外面的世界,要做回真正的自己。饶是她已经是学习沉静多年的南舒,也开始克制不住地,想要往外探头。
两人就地折返,选了一家常去的小炒就坐下了。
水上来后,张启庭大致扫了一眼菜单,然后便推给南舒,“时令菜还不错,最近你气色不大好,多吃点清淡的蔬菜。其余你自己做主就好,我都可以。”
南舒“嗯”了一声,接了过来,心里却泛上淡淡的异样感。
眼前坐的这个人,实在是和有些人太不一样了。他不动声色的体贴,他知道分寸的相处,纵使是极细微的小事或是一句叮嘱,她都能看得出他坚毅沉默个性下那颗温柔的心。这样一个人,和那位现在还在办公室里的人实在南辕北辙。
他固执霸道,他惫懒闲散,他匪气冲天。
但很快,南舒又是一怔:怎么又想到陆以恒了!
她大惊失色地发现,似乎自从陆以恒表示要追她以后,他在她的脑海里出现的次数就越来越多了,这不是一个好预兆啊!
霎时间南舒的心里五味杂陈。
看到望着菜单却脸色骤变的南舒,张启庭敏锐地探知到了她的想法。能让这个和五年前全然不同的南舒情绪波动这么剧烈的人是谁?他早就预料到了答案,只是不甘心罢了。
一时之间,两人各怀心思,俱是沉默了下来,一顿饭就在愉快的开始和莫名其妙的冷淡中结束了。
回去的路上气氛倒是融洽了不少。
或许是温柔的夏夜的加成,两人竟开始聊起了警校的事。
被挑起了话头的张启庭很是惊讶,毕竟“过去”对于南舒来说,是极少再主动说起的事。
“我还记得我大一结束的时候,”南舒罕见地笑得很愉快,“你就站在台上,是优秀毕业生发言,一板一眼的样子让我以为你大我不是四岁,是十四岁。”
张启庭也笑了,“你也一样。老师把你们带来给我们大四的学生认识的时候,我一下就发现了最特别的那个你,还觉得这小女孩可能才是一个初中女孩。”
他说的是实话。那时,警校活动,大四即将毕业的优秀学生向大一的新生们传授学习经验。偌大的礼堂里,南舒生动而活泼的表情,仿佛一束光,牢牢地吸引到了张启庭的目光。
她是那样嚣张、自在,不知天高地厚,天真与自然。
于是他没忍住,就在观众提问的环节点到了她。
被点到的南舒大喜,乐呵呵地站起来首先鞠了个躬,朗声喊道:“师兄好!”引得周围一群悉悉索索的笑声传来。
后来,她频频举手,频频发问,可张启庭就是一次次纵容地让她站起来,问出那刁钻无比的问题,然后再仔细耐心地回答,毫不知倦。
然后便是深交。或许是对后辈的提携,或许是出于前辈的惜才之心,张启庭一直将南舒放在“优秀的师妹”这个位置上。始终不咸不淡,不远不近,保持着关心。直至南舒跟随他的脚步,在几年后加入了汀市刑侦支队,他才迟钝地看透了自己那颗从未萌动过的心。
南舒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张启庭猛然发觉。
不然不会经常想要送她回家,不然不会忍不住就讨好南夕只为了她对他的印象好一点,不然不会每次心猿意马地邀请她在加了班后撸串喝酒……
只可惜,他最擅长的就是隐藏。隐藏自己温柔的眼神和刻意的关心。
直到那个案子发生前,他都没有下定决心,鼓起勇气要告诉南舒这一切。然后便是南夕惨死,南舒性情大变,他一步一步地退后,生怕将她逼上他不愿意看到的境地,生怕他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直至现在,她似乎被其他人打动。张启庭心里戚戚然,难言的苦涩一波又一波地漫了上来,让他哽咽不能语。
听到他提起提问那次,南舒有些不好意思,“年纪轻,那时候太皮。”
张启庭没说话,心中想我就喜欢以前那样开朗的你,可嘴里却淡淡地说:“你现在也很好。”
因为怕极了她的疏远。
听到这个答案的南舒却意外地瞬间默了下来。她垂着头,声音轻轻柔柔的,又像南夕了,“师兄,”那个案子以后,她很少这样叫他了,“我这样真的很好吗?”
冷淡得仿佛没有七情六欲,流于表面的虚伪温柔。夜里翻来覆去时,自己都觉得太过于虚假,连南夕的皮毛都没有学到。
更何况……又有一个人和她说,你做自己,真的很好。
所以她忍不住追问了,现在的她真的很好?
张启庭的思绪有片刻停滞,很快他调整好表情,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是真的,南舒,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仿佛怕她不相信,他还刻意加重了语气,一再强调。
可是南舒依旧木木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倒也没回他的话。两人之间再度陷入宁静,就这样一路又伴着昏黄的路灯往前走去。
正在张启庭想说些什么扭转气氛的时候,他兜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师兄,电话。”南舒出声提醒他。
张启庭用歉意的眼神看了看她,表示自己接个电话,然后看也没看手机就直接接了起来,“你好,我是张启庭,请问有什么事吗?”
例行的问候话语说出,却没有得到回应。电话那头死寂一片。张启庭狐疑了半刻,耳朵离开了听筒,去看手机上的来电提醒,却发现这是一个没有来源、没有来电提醒的IP电话。
“喂?喂?”出于警察敏锐的观察力,他又问了一句。
这回,那头却径直将电话挂掉了。
站在一旁看着的南舒问:“有什么事吗?”
张启庭摇了摇头,虽然心中有些不舒服的感觉,却还是说:“没,可能是个骚扰电话吧。”毕竟现在电信诈骗这么猖狂,大数据又这么发达,被人找到私人号码并不稀奇。
南舒“嗯”了一声,也没放在心上了。
两人相伴着往前走,各有心事,也没了之前的热络。忽然,拐进一个胡同的时候,却听到胡同深处隐隐传来嘈杂声。
似乎有谁惊惶无措地喊了一声:“死人啦!”
然后便是渐渐明晰的警笛声。
刚还纠结着的两人立马神色一凛,对视了一眼,就往人群聚集处走去。果不其然,拐过了一个墙角,就看到了一群警察围在了一起,巷口外还拉着黄色的警戒线。
这是——又有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