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给我时间
南舒静默了片刻,着实被这人的不要脸给惊到了。将爹妈抬出来追姑娘的,这大概是她这么多年以来看到的第一个。
大约也是觉得自己脸皮有点厚了,陆以恒忽然陷入了半晌的尴尬中。南舒明知他的不言不语代表着什么,却非要跟他作对,执拗地也不肯开口说话。终于,她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声清亮,眉眼弯弯。
这一笑,便是止不住了,逗得惯来懒于有表情的陆以恒也无奈地失声笑了起来。
两人笑了好半会儿才默契地停下来,而之前那种凝滞而窘迫的气氛是再没有了。
“陆以恒,”南舒清了清嗓子,“我还需要一点时间考虑一下,可以吗?”
南夕这个坎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难过得去。
纵使知道她是在拖延时间,可陆以恒就是心甘情愿地受骗,他没克制得住,抬手就揉了揉那个肖想了很久的脑袋,“没关系,我等就是,多久都行。”
从对眼前这个和寻常女人不太一样的南舒感兴趣起那一天,他就觉得这辈子,他陆以恒再也遇不着和他这样相配的人了。
——
陆以恒走后,南舒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今天接到的遗体是一位年轻的女孩,因为自杀服毒而身亡。她的脸白净异常,五官姣好清秀,只是嘴唇发乌,彰显着她死亡的原因。
南舒拿着眉笔,看着她,愣了很久,迟迟不能下笔。
女孩年轻貌美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南夕,她的心倏地一痛,没由来地就想起五年前的那一天——她被通知小夕已经被找到的那一天。那日她还在局里因为七·一六汀市特大分尸案件忙得焦头烂额,队里每一个人都神情严肃,她作为一个实习生,虽不能接触到案件最核心的部分,可也深知笼罩在汀市刑侦支队的这一紧张肃杀的气氛。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刚从安诚局长办公室回来的刘潜忽然找到了她。
南舒正低头看着前三起案件的资料,心下已经有了猜想,但那些破碎的细节短时间却怎么都无法串联在一起,让她有些苦恼。
而刘潜敲了敲她的桌子,轻声叫她,目光沉痛而不忍。
她的心骤然一紧,纷飞的思绪刹那间全部清空。
然后她听见刘潜说:“小舒,第四个受害人出现了……”他停顿了一会儿,见南舒正要张口,艰涩无比地说了下去,“刚在东区的垃圾场里找到了受害人的尸块。”
南舒猛地站起身来,收拾东西,“刘队我马上就可以出发!”
可出乎意料的,刘潜听到她的话以后竟然还是一动不动。南舒疑惑地朝他看去。
良久,刘潜挣扎地闭上了眼,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受害人……是……南夕。”
是前天还在跟她说着自己要去参加学校毕业化装舞会;这两天因为太忙一直呆在警局就没回家,她来不及联系到的妹妹,南夕……
后来汀市刑侦支队的法医室里聚集了一群人,可没人敢进去。只余一个神情恍惚的南舒,踉跄着就走了进去。
房间里法医苏素珍也在,见到南舒的到来,她也是万般不忍,眼里噙着泪,看了一眼眼前这个面色惨白,仿佛已经不再活着的短发女警,悄悄虚掩上了门,离开了。
南舒走到解剖台跟前,颤抖着揭开那块白布。
然后就看见……看见南夕,赤身**地,四分五裂地,躺在冰凉的案台上,嘴唇干裂乌青,眼角渗血,断裂的脖颈上的脸还诡异地微笑着。
南舒身体一软,猛然就朝一旁倒去。剧烈的响声惊扰了门外的刑警,张启庭忍不住了,率先冲了进来,焦急地看着眼前那个摇摇欲坠的女孩大喊:“南舒!”
可南舒又迅速地凭借着台子撑住了身体。
众人冲了上去,将南舒紧紧围住。
而南舒垂着头,因为忙碌很久没理的碎发遮挡住了她的眼睛。良久,只见地上晕染开一圈又一圈的泪渍,滴滴泣血。
“南舒……”有人欲言又止,想上去扶她。
她只是伸出了手,手心向外,显然的拒绝姿态,意思是不要管她。
可下一秒,她的双膝就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响声。
随之而来的,是她压抑的、低沉的、愤怒的、不甘的、痛苦的低吼声:“啊……啊!”
……
从那一天起,南舒就笃定了!她再也不愿意看到任何一个人在她面前毫无尊严地死去!
所以她辞了工作,去学习了遗体美容,成为了入殓师。她缝缝补补那些破碎的尸体,又给他们画上最精致的妆容,给他们穿上质地良好的服装,让他们在死后仍然光鲜亮丽。
她只是不想,不想再看到生前最爱美的妹妹,身首异处,四分五裂这样类似的悲剧了。
……
恍惚之间,南舒又回了过神来。
她看着躺在冰凉案台上的这个女孩,眼里再没了犹豫和痛苦,握着眉笔,弯下了腰,认真而又仔细地给她描起了眉。
终于,将一切都忙完时,大褂里面的衣服已经全然湿透。南舒放下手中的特制油彩盘,舒了一口气。然后脑里就骤然响起了今晨车上那个熟悉的、慵懒的男声。
他坚定而又有力地说:“南舒,我没可能放弃。”
突然间,南舒失笑,抹了一把汗。
怎么就想到陆以恒了?
——
次日,汀市刑侦支队。
今天殡仪馆那边没事,南舒来了个大早。刚踏进办公室的时候,就见半个办公室的人看着她都神色奇怪,欲言又止。更奇怪的是纪尘和田原,原本对她最是热情的两人,今天竟然罕见地没有第一个冲上来问好,而是一脸纠结,想问什么却不敢说话的模样。
南舒心下正觉得奇怪,这时张启庭却走过来了。他将手中的资料递给她,语气淡淡的,“这是昨天刚发生的一起抢劫案,陆队说有可能需要你做个侧写来辅助一下,之后可能还要你一起参与审讯工作。”
南舒半点不觉有异,瞟了一眼正偷偷打量着她的其他人,压低声音,“他们这是怎么了?”
张启庭没说话。她惊疑不定地抬头看着他,只见他眉头笼着淡淡的郁色,一向清亮的眼睛此时却如同蒙了灰,晦涩不明。
“你办公桌不在大办公室了。”张启庭说。
南舒讶异,“那在哪儿?”
张启庭咬紧了槽牙,下颔的弧线绷得很紧,挣扎了半刻还是说了:“陆队办公室里。”
陆以恒昨天送完南舒回到刑侦支队以后就大手一挥,吩咐人把南舒的办公桌抬进了自己副队长的办公室里。众人又惊又好奇,没人行动,他等了一会儿,也破天荒地没有生气,反而自己动了起来,亲手将她那一张不大的桌子给扛进了自己的地盘里。
知道两人“私交”颇深的田原、纪尘两人内心复杂不已,想问却又害怕陆以恒记仇找麻烦,只好讪讪不敢出声。而和南舒关系好的张启庭看着那人进进出出的忙碌身影,又想到那晚自己亲眼所见的画面,默了默,终究一句话都没说。
南舒愣了一会,忽然冷下了脸,拿着手中的资料,气势汹汹地就踩着高跟鞋走到了那人的办公室。也没敲门,径直冲了进去,将文件摔在桌上。
拿着电话的陆以恒见人突然闯入,猛地捂住了话筒,用唇语无声地说了一句,“刘队。”然后就低头说话再不看她。
南舒心里有气,一直倨傲地双手环肩等着他。
好不容易,刘潜才啰啰嗦嗦地交待完了。陆以恒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松了一口气,“你们队长终于要回来了,我都快被你们汀市刑侦支队给累死了。”
言下之意正是他带着一群虾兵蟹将们和犯罪分子斗智斗勇累得要死要活。
“刘队要回来?”南舒一下忘了自己冲进来的缘由。
这次刘潜被查出来的问题不是一点两点,不仅是过劳,而且肝脏、心脏都不约而同地有了些毛病,医生甚至严词厉色地表示他如果还想多活几年,就得好好的休息,像以前那样高强度的工作是再没了可能。而他刚刚休息一个月,陆以恒替他扛下了汀市刑侦支队这个重任一个月,他就已经按捺不住地想要回来工作了。
陆以恒挑了挑眉,“是啊,这不看我工作压力太大了么?老人家放不下。”
南舒心下腹诽:你工作压力大,还来送我上班,还天天通宵不睡,这不是折腾自己,成心要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不过她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是瞥了一眼办公室里的布局。刑侦支队副队长办公室原本就不大,现在原本就狭窄的房间里还被他摆了一扇屏风,屏风后想也不用想,自然就是南舒的办公桌了。
她气不打一处来,想到刚才众人那些奇怪的眼神,“你不是说要给我时间的么?”
“是啊,”陆以恒刻意拖长了语调,微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好不容易泄露出一点真实情绪,撕下了温顺面具的南舒,心情愉悦,“可这是为了工作。”
“什么工作需要我和副队长共处一室?!”南舒把每一个字都咬得很狠。
陆以恒随手点了一根烟,将打火机甩在桌上,“这犯罪心理工作呗。队里就只有我俩懂,遇见案子的时候我们也更好配合一点,你们刘队可同意了。不然你想跟办公室里的那些小警察交流?纪尘?田原?还是你的启庭师兄?”
语气酸酸的,简直不像是他本人了。
不过是因为在他有心的打探下,得知了张启庭和南舒是师兄妹关系。以前南舒还在警队的时候他就格外照顾她,两人关系好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就连一众新人菜鸟们也能看得出他们关系不同寻常。奈何张启庭这个人是个木头,感情事半点不开窍,迟迟不开口,而南舒也像是没什么兴趣一样地矜持,两人的关系这几年来就始终停在了“好朋友”这一步上。
而现在,陆以恒来了。他看不过眼了,所以要宣誓主权了。
南舒这下被哽住了,倒没有联想到过多的事,只是闷闷地接受了这个霸道的既定事实,毕竟连刘潜都发话了,证明他也是默许的,甚至是赞成的。这样一来,被他推荐进来的特聘侧写师南舒自然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她生硬地转变话题,“启庭刚跟我说你有一个抢劫案要找我?”
“是,这个罪犯特别狡猾奸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陆以恒眉眼上挑,语气略轻佻。
下意识里,南舒就有预感他是在暗示什么。
随即,她冷着脸转身,“你有什么事再找我吧,我先回我自己的座位上去看案卷资料了!”
陆以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
转身的一瞬,南舒骤然看见了摆在陆以恒桌上的东西。案卷被摊开来,旁边还摆着他的笔记本,里面零零碎碎地记载着什么东西她看不清楚,但显然在接刘潜电话之前,陆以恒是正在认真地研读着这份案卷的。
南舒走到屏风后,坐下,心里起伏不定。
偌大的屏风几乎遮住了全部的视线,而陆以恒也十分贴心地将远离阳光的房间一面让给了她,兴许是早就看清楚了自己不喜太阳光的事实,而刻意更改了自己办公室的布局,把自己的位置挪到窗边,而留给了她这个清幽阴凉的地方。
南舒坐在椅子上出了神,心里又甜又涩。
面对陆以恒没有说出口又霸道体贴的安排,她真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他的等待。
更重要的是,虽然只是轻轻一瞥,可她分明看到了摆在他案前那份卷宗。白纸黑字,标题清晰地写着汀市七.一六特大杀人分尸案。
陆以恒是在看五年前的那个案子。
她始终无法忘却的,日思夜想的,带走了她最后一个血亲的凶杀案。
他说他会陪着她一起抓到那个杀害汀市三名警察还有小夕的凶手。他没有食言,他真的在争分夺秒地践行着自己的诺言。
南舒的心骤然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