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婴魂不散
某个春日的下午四点，太阳很暖和，不过小一却完全感觉不到，他只感觉到彻骨的寒冷，他的眼前总是不停地浮现出一个婴儿的血淋淋的脸庞和身躯——有时完全就是一团血肉模糊的影象，让他不由自主地心悸。婴儿有时哭，有时呆呆地看着他，那眼睛有时是灰色的，有时却是红色的，像家乡夜里的狼一样，闪烁着凶狠的光芒。
小一站在去寝室的路边使劲地按了按太阳穴，提醒自己不要太多心，虽然女朋友小三刚刚做了无痛人流手术，打掉了一个也许还不到一个月大的婴儿，但不知为何，从她进入手术室那一刻起，那个婴儿就时时刻刻出现在他的面前，像挥之不散的灰尘。
最让小一惊恐的是当小三走进手术室的时候，那个婴儿就趴在她的背上，然后回过头来对着小一招手，小一听见它说：“来呀，你过来呀……”
那声音透着毛骨悚然的恐怖。
小一紧紧地闭上眼睛，可是婴儿的影象却并没有消失。
它不在他的眼睛里，它藏在了他的心里。如果一定要使它消失，就只有一个办法——死。
要么那个婴儿死，要么他死。
这个念头让小一的眼皮跳了几下，他一下子搞不清楚是跳财还是跳灾，不过他认为跳灾的可能性大一些。
小一小心地迈着每一步，仿佛随时在提防可能出现的危险，这使他看起来非常可笑。
小一走进了寝室楼，一如既往的阴湿的味道扑鼻而来，他的身子狠狠地颤了几下。
小一发现婴儿飞快地钻进了已经封死多年的电梯里，消失了。电梯处砌了厚厚的一堵墙，然后粉刷了一遍，不过颜色和其他地方依然有所区别。
每一个来到这所学校的学生都会被人耐心地告知：这电梯在某个风高月黑的晚上死过人，而且死状非常惨，据小道消息，电梯里的摄像头拍到的影象被警方秘密处置了，而电梯第二天就勒令被封。
这实在是一个耸人听闻的传说，真假暂且不说，但被封的电梯却是事实，所以，这似乎听起来确有其事。
小一又按了按太阳穴，快步往上走——他的寝室在七楼。
楼梯坡度比较缓，也许是春天回潮的缘故，楼梯和墙面都是湿漉漉的，浸着阴冷的湿气，直钻人的毛孔里，让人打颤，或者起鸡皮疙瘩。
前面有个人在慢慢地走，他的背影看起来很沉重，走路的姿势也很奇怪，一条腿迈上去，停留一小会，再将另一条腿跟上去，更奇怪的是他一边走一边在数数：“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小一感到非常的奇怪，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好奇使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小一跟在他的后面慢慢地走，他想确定这个人究竟是想干什么。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那人站在楼梯间的转角处忽然停了下来，摇摇头说道，“我真笨，根本不要数了嘛，每层都是二十级。”停了一下他又说道，“不行，我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人生的最后一件事，一定要做的有始有终！”
于是他又开始一边走一边数：“五十一，五十二……”
小一听到他说“人生的最后一件事”时眼皮抽筋一般地跳，他紧闭了好一会眼睛才睁开，抬眼看向那人，禁不住“噔噔噔”猛地倒退了几步。
那个婴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那人的背上，它喜悦地笑着招着手说：“来呀，快来呀……”
小一想返身往回跑，可是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着他往前走，于是他又慢慢地跟了上去。
这个时候正是上课的时间，然而平时也不至于如此反常的安静，仿佛所有的学生都变得勤奋好学全都上课去了。
那人还在数：“一百一十八，一百一十九，一百二十，一百二十一。”脚步声停了下来，那人一边往回走一边说：“不对，应该是一百二十的，怎么可能是一百二十一？”
小一看着他从转角处开始重新数：“一百一十一……一百一十九，一百二十，一百二十一。怎么可能？”那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一动不动。
小一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当那人走到一百二十级楼梯的时候，婴儿从他背上溜了上来，躺在地上，充当了那第一百二十一级阶梯。
婴儿像一条浑身通红的蜥蜴，又飞快地爬到了那人的背上，继续朝小一招手。
它笑起来很像女友小三，如果把它生下来，应该是很漂亮的吧。
那人忽然回过头说道：“你好，我叫小二，你叫什么？”
“我叫小一。”
“小一，你好，我们也算是有缘，再见。”小二说完就快步朝走廊的一端走去。
小一预感到要发生什么，想跑上来，脚却迈不动，像被人死死地拽住了，等到他走到七楼的时候，看到的只是小二从窗户飞下去的背影，那背影已不复刚才的沉重，很轻盈，像一只折了翅膀的大鸟，轻盈地栽下去了，毫无眷念，也毫无惧意。
婴儿在他背上“嗬嗬”地笑。
地上有一滩血，小二似乎寻死的心意非常坚定，居然先割了腕再跳楼，这样无疑给自杀上了双保险。
小二坠地的声响传到了小一的耳朵里，小一张皇失措地大叫起来：“有人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很快，从很多寝室里窜出很多人来，不一会儿，几乎在寝室里的每一个人全都喜气洋洋地跟着吆喝：“有人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全都像阿Q从城里回来时一样喜庆。
小一早就钻进了寝室缩进了被子里，当室友掀开他的被子时，发现他哆嗦成了一团。
小二自杀的故事因为小一而充满了诡异，很快从其他人口里也传出诡异的故事来：某人昨天晚上上厕所时明明看到一个黑影进入到了厕所里面，可是当他进去时，厕所里却空无一人；又某人经过小二坠落地点时，听到了莫名其妙的轰然巨响，回头看时，却什么东西也没有；又某人……
当然，让我们更诡异的是，为什么所有的这些故事都是在小二自杀之后才被口耳传说，而不是之前？
这才是最诡异又最无聊的地方。
小一傍晚又回到出租屋，女友小三的脸色已不再那么苍白，红润了许多。
小一对她说了小二自杀的事，包括那可怕的婴儿，他都原原本本地对她说了。
小三温柔地将他揽到怀里，握住他的手说道：“别想的太多了，你比我更需要休息。”
小三的手像冰一样冷，小一打了个激灵，将手抽了出来。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可能是打掉孩子的缘故吧，元气还未恢复。”小三不是很在意。
小一心里有个疑团，只是他不敢说出来，他怕。
也许应该照照镜子。
小一把小三拖到梳妆镜前，这面椭圆的镜子不知道什么被反过去了，小一一只手紧紧地拉着小三，一只手慢慢地将镜子扳过来。他死死地盯着镜子，生怕漏过一个微小的疑点。
镜子里的小三和现实里一样的漂亮。
小一长舒了一口气。
可是，他忽然感觉到了有点不对劲，似乎少了点什么。
小一再度看向镜子，果然，镜子里少了他的身影。
小一张皇地叫了一声，松了小三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小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一在盯着镜子看。
小三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镜子，镜子里面的小一很是惊恐，而自己却是一脸迷茫的表情。
小一再看镜子时，镜子已经恢复了正常。
据说镜子是沟通人间和阴间的媒介，人不能在镜中看到鬼的影子，同样的，鬼也不能在镜中看到人的影子。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被那个婴儿给搅出幻觉来了？
小一自我安慰地笑笑，说：“没事。”
那个婴儿又出现了，它像一团泥巴一样糊在了镜子上，对着他笑。
小一装作视而不见，他已经习惯了。
他告诉自己，那绝对是幻觉，现实里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情。
那么，小二是不是也是自己的幻觉？小一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开始思考小二自杀的真实性。
他决定要小三去学校里看看。
小三说不过小一，只好去学校问她的同学，他们两个都没有买手机，租房子和刚买的新电脑已经让他们负债累累。
房子里只剩下小一和那个泥巴糊糊一样的婴儿。
小一走到婴儿面前，对着它笑了笑。
“我是你爸爸。”
婴儿的眼睛变成了灰色，充满了怨恨，依照灵异的说法，它是一个怨灵，可是小一已经不怕了。
“我知道你很恨我，可是你奈何不了我的，如果你奈何得了我，你早就下手了，是不是？”
像是被说穿了，婴儿开始伤心的哭泣起来，它的眼眶里涌出了大颗大颗的眼泪，红红的，像血珠。
小三回来的时候，她看到小一坐在镜子前面像是跟什么人在说话，可是，他的前面除了镜子，并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你在跟谁说话呢？”小三走过来问道。
“没谁，我自言自语。”小一习惯性地又拉着了小三的手，问，“怎么样？”
“小二自杀是真的，他是学校一个老师的儿子，偷了家里的钱去炒股，亏的一塌糊涂，家里人对他又打又骂；女朋友也被别人勾搭上了，将他甩的干净利落，所以他留了遗书就跳了楼。据说死的好惨的，他脸朝下身体平坦着落地，脸都扁了，骨肉全都碎了，流了满地的血，估计身体里的血全都流出来了。”小三说完，胆怯地朝身后看了一眼。
小一这才稍稍放心，他看到小三手里提着一些菜，于是说：“你休息下吧，我去做饭。”
小三买了猪肝和猪肚子，深红的猪肝看起来很像那婴儿哭泣时身体的颜色。
似乎有敲门声，小一走出来看到小三正戴着耳机听歌，于是自己去开了门，敲门的是住在旁边的女孩，不很熟，但也至少是点头之交。
他堵在门和门框的缝隙间问：“有什么事？”
女孩似乎很想窥视屋子里的一切，她有点鬼头鬼脑地朝里面瞟，小一用脚把门又勾紧了一点。
“有没有看见……我的猫？”女孩似乎在撒谎，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红。
小一将手里的猪肝抖了一下，说：“没有。”
女孩似乎很不喜欢猪肝的味道，她吸了吸鼻子，说声“谢谢了”就飞快地离开了，走进了自己的屋子里，仿佛有人在等待着她一般，那屋子里很快就响起了刻意压低又急切的询问声。
小一将门重重地关上了，他觉得那个女孩不怀好意，她肯定不是来寻猫的，她的眼睛出卖了她。
没有人的眼睛会撒谎。
小三回头问：“什么事？”
“没什么，她的猫丢了，问我们有没有看到。”
“哦。”小三戴上耳机，继续听歌。
小一邪邪地笑了一下，走进了厨房，他开始剁猪肝，剁的很大声，整栋楼似乎都被震得摇晃了起来。
小三尽管戴着耳机，可还是听到了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她怀疑小一不是在切猪肝，而是在剁什么东西。
她摘下耳机，慢慢地靠近厨房。
她看到小一正在剁一只猫，使劲地剁，此刻他正将猫头摆正，一刀剁了下去，猫头被一分为二，污血四溅。幽绿的猫眼睛突然猛地睁了开来，摄人心魄，灵异无比。
小三看得心惊胆战目瞪口呆。
小一似乎察觉到了小三的偷看，侧过身来，抖了抖满是血污的手，微笑着说：“这只可恶的猫居然偷吃我们的猪肝，你知道，我最讨厌偷嘴的猫了。”
小三一阵恶心反胃，大骂了他一声“变态”，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小一拔脚就追，可是马上又折回身，将手洗得干干净净才跑出门。
小三已经不见了。
她会去哪儿呢？
寝室？教室？常去晒太阳的那个草坡？
小一站在路边，犹豫了，他不知道小三到底会藏在哪里。
也许，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天已经慢慢地黑了下来。
婴儿站在忽远忽近的地方，它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还是那么的红，那么的怨恨。小一突然觉得它很可怜，它本来应该是一个鲜活的生命的，可是医生掏出来的却是一团血污，然后把它扔进了冰冷的盘子里，再然后，要么是扔进下水道里，要么被拿去做见不得光的生意。
谁知道呢？只有医生知道。
小一走近它，他蹲下来，把手伸向婴儿，他的孩子，他不知道它是男还是女，可是他觉得它应该会很漂亮，因为它像小三，而小三又是那样的漂亮。
他抚摩着婴儿的脸庞，婴儿没有躲闪，安静地看着他，小一的鼻子猛地一酸，他突然很想哭，抱着它狠狠地哭。是的，它是他的骨肉，却被他以合法的方式残忍地扼杀了。
婴儿轻轻地挣脱他，开始往后退，慢慢隐没在暗淡的夜色里，它的眼神涣散，完全变成了灰色，它也许会就这么消失在夜色里吧。
往来的人都奇怪地看着小一蹲在地上无比伤心地摩挲着一棵小树，猜测他可能是喝多了，或者失恋了，要不就是神经出问题了。
小一在外面漫无目的的走了一夜，疲惫不堪，他没有找到小三。
小一打开门，**躺着一个死去多日开始腐败的女孩，她**在外面的手臂已经出现了深绿色的斑块，污浊的空气里充满了难闻的恶臭，苍蝇正想方设法从外面钻进屋子里，进不来的急得嗡嗡直叫。
那天，小一和小三因为是否打掉孩子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小一执意要打掉，小三执拗不从，小一愤怒地像只蚂蚱一样蹦了起来，抓起了屁股下坐着的还带着点温热的椅子朝小三砸了过去，椅脚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
然后小一把门锁好，独自一人去了医院，他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看着别的女孩进了手术室，逐渐开始自己的幻觉之旅。
他从医院回到家里，和小三像往常一样说着话，然后去了寝室，碰到了自杀前的小二，他数着数：“一百二十，一百二十一……”
除了小一的幻觉，没有人看到有个婴儿垫在他的脚下，可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多数出一级阶梯来。
小一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你呢，你知道吗？
如果你想亲自到小二的自杀的那栋寝室楼去数一数，我可以告诉你具体地址，长沙市天心区青园路268号第一号寝室楼。如果你是女孩子，那个色迷迷的胖保安就会魂不守舍地盯着你看，别害怕，只要你冲他笑一个，他就会很大方地让你进入寝室，然后，你就可以仔细地数了，不过，你可千万别多数出了一个阶梯来。
有人闻到了这股恶臭，他们开始寻找恶臭的发源地，也许，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他们会看到什么呢？
也许不仅仅是两具尸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