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随机杀人

初冬。古镇。

深夜的风已经有点刺骨的寒了,路上早已见不着一个人影,路灯很亮,光秃秃的树丫在地上投下光怪陆离的影子,随风变幻。王癞子踩着人力三轮车上了一个长坡,累得浑身冒汗,到了平路,他歇了口气,慢悠悠地继续踩车前行。

王癞子是一家潲水油地下作坊的员工,具体工作就是去定点的饭店餐馆回收剩饭剩菜,这是一个苦力活,一滴汗一分钱。也不是一个光彩的活,他的工作是潲水油制作过程中一道很重要的程序,没有这道程序就没有制作原料。这些混杂着污水、垃圾、洗涤剂的原料制作出来的潲水油在学校食堂和饭店餐馆广泛销售,至于有多少人因此患癌或受到其他危害,王癞子并不愿去想。他得生存。

拐了一个弯,王癞子到了化工厂后墙边的一条小路,穿过这条小路,再往前骑大约五百米就到了地下作坊,他今天的工作也算是结束了。

这条路没有路灯,月光也很黯淡,目力所及全是灰暗。王癞子开了三轮车前加装的蓄电灯,哼起了小曲,脚下加了力道,三轮车加快了速度往前驶。

这条路是他最熟悉不过的一条路,每一个坑洼他都一清二楚,虽然平常很少有人走过,但路面总体来说还是很好,没有大坑或大石头横在路中间,他低头一阵猛踩,突见车前两米处有一块大石头横在路中间,路窄,往左或往右都不行,他慌忙急刹车,却已经来不及了,车子撞上了那块大石头,顿时车翻人栽。

蓄电灯熄灭了。周围一片黑暗。路旁的荆棘丛里像是藏着不知名的怪物,化成一大团一大团浓重的黑。

王癞子被重重地甩在了地上,身体着地的一侧火辣辣地痛,伸手一摸,黏糊糊的,应该是流血了。他费力地站了起来,发觉脚也崴了,不由得怒火中烧,一边愤怒地咒骂着,一边俯身去摸索着三轮车,丝毫没有发觉有个人影像猫一样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慢慢地靠近他。

王癞子临死前最后的意识就是后脑勺和颈部被人用锤子一类的物体狠命地敲击了一下,那痛像电流一样穿过他的身体,剧烈的疼痛迅速蔓延,他徒劳无声地挣扎着。

那个人看着王癞子抽搐了几下,后脑勺和嘴里喷涌着大量的鲜血,然后擦一擦手里的凶器,悄悄地离开了。

潲水顺着路面四处流动,散发出阵阵臭味,却吸引了几只觅食的老鼠,它们直吃到肚皮滚圆才开心地离去。

王癞子是古镇被人用锤子一类的重物敲击致死的第二个人,第一个是古镇潲水油地下作坊的老板,三十二天前被敲死在一条偏僻的小道上,那老板死后,那家地下作坊并没有关闭,反而被另外一个人接手继续生产——暴利总是会让人铤而走险。

李大为仔细观察了尸体,他皱紧了眉头,对老王说:“应该是一桩连环杀人案,而且很可能就是冲着潲水油地下作坊的人来的。”

老王点了点头,说:“之前没有想到是针对潲水油地下作坊的,现在应该很明显了,先杀老板,再杀员工,不过,他为什么不杀新老板呢?”

“也许是新老板不那么好下手。”李大为看了看远处的那个潲水油地下作坊,道,“那作坊上次不关闭了吗?怎么又重新开了?”

旁边有人接道:“刘老三疏通了关系,他堂叔的二表哥的姨夫是工商局的XX,据说送了点钱,就又开起来了。”刘老三就是作坊的新老板,此刻他正在尸体旁边暗暗发抖。

李大为走到他面前说道:“要是不想死就马上把作坊关掉,赚黑心钱就不怕遭报应?现在报应就摆在你面前,你看到了吧!”

刘老三点头如鸡啄米:“看到了看到了,马上就关掉,不赚这黑心钱。”

李大为嘱咐了一句:“别亏待你的工人。”

刘老三连说“是”,借坡下驴,飞快地离开了。

凶手是冲着潲水油地下作坊的人来的这一消息传出之后,街头巷尾一片欢腾,古镇的初中和高中食堂在就餐前还特别组织了一次庆祝仪式:所有人一起敲响了手中的盆子钵子,响彻屋瓦。这震耳欲聋的声音把食堂负责联系潲水油拿回扣的某领导吓得心惊胆颤,亲自带着人去采购了健康的食用油,到了市场,才发现有很多学校和单位主管食堂的领导都在,大家心照不宣,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哈哈。一时间,古镇油价飞涨。

李大为回到所里,心里藏着很多问号,他得耐心地一个一个去解开。

凶手的两次做案,手法惊人的一致:直接用锤子一类的重物敲击被害人的后脑勺和颈部部位,两击致命。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线索,可见凶手杀人非常的干净利落,估计是经过了充分的准备。两次杀人的时间都是选择天气很好的晚上,地点偏僻。

如果凶手真的是冲着潲水油地下作坊的人来的,那么他或者他家应该是潲水油的受害者,这个范围有点广,因为几乎每一个在外面餐馆吃过饭的人都可能吃过潲水油,医院也无法提供因潲水油而引起的疾病患者的资料。李大为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原本清晰的线索又变得模糊起来。

中午李大为和老王一起走进食堂吃饭,发现每个人都吃的特别香的样子,两人打了饭菜拣了个地方坐下,小何端着碗就凑了上来说道:“这油是金健牌的,我看着做菜的师傅倒进锅里的,比那潲水油做出来的菜就是香,嘿嘿。”小何是所里负责打字维护电脑的,脚有点跛,小时候被庸医打针打跛的,后来被派出所特招了进来,每次上级领导来视察时,所长就会特别地介绍小何,以此证明了派出所将照顾残疾人的政策落实得多么到位,小何就在一旁点头哈腰地笑。

老王说道:“你老爸上次不是给你送了几斤猪油来么,你可以自己做饭吃。”

小何说:“天气有点冷,懒得洗菜做饭。”

“懒就是懒,还总给自己找借口。”老王吃了一口饭,又说,“你老爸最近没打野猪了吧?”

小何脸一下子就红了,一般来说,人家说他老爸打野猪都是在调侃他,这里面有一个小故事:小何的老爸老何是个哑巴,老何的老爸老老何是个猎人,据说都是天生神力,堪比张飞之流。老老何赤手空拳掐死了一只老虎已不可考,但是老何打死一只野猪却是有人做证的。当时老何才刚满二十岁,正在山上砍柴,顺便采点蘑菇,不知怎地,那天的蘑菇又多又好,于是老何的心情非常好,甚至将衣服脱了下来装蘑菇。正当他光着膀子流着热汗采蘑菇时,忽然听到远处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让老何看到了那是一头受伤的野猪,后面有猎人在追赶。按理说这受伤的野兽比平常更加凶猛,可当时老何心情过于嗨皮,只听他高吼一声,一个箭步上前,挡住野猪的去路,那野猪当然没想到会有人如此大胆,因此吃了一惊,想从他旁边蹿过去。接下来的事情就非常地有传奇色彩:老何半转身抓住了野猪的尾巴,奋力一抖,那野猪竟离地一尺,想抵抗却用不上力。老何站在原地猛转了几个圈,然后一松手,将野猪甩了出去,那两百多斤重的野猪撞在一棵碗口粗的枞树上,竟将那树撞断,野猪哼都没哼就一命呜呼了。再然后的事情就有点不公平了,猎人们将野猪抬走了,晚上给老何送了一块野猪肉来,老何称了一下,竟然只有三斤半!老何知道自己被人“歧视”了,但也无可奈何,那三斤半野猪肉也被人传成了笑谈。

老王见小何有点尴尬,于是笑道:“开玩笑而已,你老爸和我还是朋友哩,都认识几十年了。”

小何呵呵笑了,“我知道的,而且我也已经习惯啦。”这时旁边有人叫小何过去,小何连忙端起碗就跑开了,像一只走路摇摆着的鸭子。

李大为问老王道:“他老爸打野猪的事是真的?”

老王答道:“这当然是真的,有猎人亲眼看到的,他爷爷掐死老虎就可能是吹牛了,可能是为了配合当时的宣传需要吧。”

李大为道:“现在别说老虎,就连野猪都没有啦。”

“好像现在在祝家庄一带又有了野猪,过几年,应该会有更多野物的吧。因为刘红杰的青蛙一案,古镇的青蛙和其他小东西都保住了性命,小东西多了,大东西也就会有的。说不定这次死了两个做潲水油的,古镇的人以后就吃不到潲水油了。”

李大为正色道:“不管怎么样,没有人可以替天行道。”

老王笑道:“老李你想太多啦,吃饭吃饭,放轻松点。”

李大为低声道:“轻松不起来,上面要求限期破案哩。”

老王嘀咕道:“这案子,一时半会儿怎么可能破的了,这上面的头儿们啦,都把你当神仙啦。”

李大为不做声,看了老王一眼,若有所思。

王癞子的老婆托人送了几条烟给李大为,李大为婉言拒绝了:“查出凶手是我的本职,把烟拿回去吧。”

那人只好讪讪地笑着,把烟又拿回去了。

老王在旁说道:“像你这种人,现在已经越来越少了。”

李大为轻松笑道:“物以稀为贵,所以我娶了个好老婆嘛。”

老王因为是单身,所以对男男女女的事情不感兴趣,因而说道:“你说,凶手还会继续杀人么?”

李大为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这可说不准,从现在我们掌握的情况和资料来看,凶手不排除是变态杀人狂的可能,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案子就更加麻烦了。”

老王神秘地一笑:“不知道有个细节你注意到没有?”

“什么细节?”李大为偏过头来问道,每每在案件胶着之时,老王往往都会有惊人之语。

“就是,凶器!”

“凶器?”李大为有点不大明白老王话里的意思。

“杀人最简单的方法是用枪,在搞不到枪的情况下,用刀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凶手却没有选择刀,而是选择了锤子一类的东西。”老王抬头看着天花板,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然后说道,“你觉得,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也许,他习惯用锤子。”李大为的眼睛忽然射出两束亮光,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你是说,凶手是经常使用锤子的一类人?”

老王点了点头,“是的,我是这么想的。”

“嗯,这确实有点道理。木匠、铁匠经常使用锤子,但是铁匠现在已经没有了,只剩下木匠,我们可以缩小范围调查一下。不过老王你的这个推断并不是绝对的,凶手也可能是木匠以外的人,但在没有任何头绪的情况下,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小小的疑点。”

李大为兴奋起来了,整理了一下思路,要求下属对古镇及附近村庄的木匠进行暗中调查。

开完会,李大为交给一份文件要小何打完,然后匆忙离开了。小何打完了文件来找李大为,却看到老王站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挂一面锦旗,原来年月已久,挂锦旗的钉子松了,小何问老王要不要帮他找个锤子来,老王摆手说不用,小何一头雾水地问道:“那你怎么把钉子钉到墙里面去?”

老王呵呵一笑,五指握拳,手上一运劲,砸在钉子上,钉子稳稳地钉在了墙上。

小何看得目瞪口呆,道:“你的拳头可以当锤子用啊!”

老王跳下椅子说道:“老了,不行了,年轻时连砸十颗钉子都没问题,哈哈。”

小何抓过老王的手来看,只有一个钉头的印记,连上面的纹路都极清晰,手却丝毫无伤。

小何啧啧称赞了一番,然后搁了文件,低眉顺眼地去了。

几天后调查报告出来了,结合两件案子经过排查,没有一个人有作案条件。

其中一个警察说道:“看来我们的调查思路有偏差,喜欢用锤子的不一定就是木匠。”

李大为鼓励道:“大家不要泄气,在缺乏有效线索的情况下,我们调查经常使用锤子的木匠是没有错的,并不能因为没有查到嫌疑人就感到灰心丧气,觉得调查一无是处,至少,我们排除了一部分人,在接下来的调查过程中缩小了调查目标。另外,对这件连环杀人案,大家有没有新的思路或者线索可以说说?”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这确实是一个很难下手的案子。

李大为只好宣布散会,所有人都收拾了一下就下班了,李大为还在办公室苦苦思索,直到老婆打来电话问下班没有才走出派出所。在路上碰到了神秘兮兮一般的小何,提着一个袋子,看起来似乎很沉,于是问他手里提着什么东西,小何答:“钉子。”

“你买这么多钉子干什么?”

小何说道:“向老王学习拳头砸钉子!”

李大为感到好笑,说:“你这身子骨能跟老王相比?老王的拳头能砸钉子那可是年轻时劈了几千块砖劈出来的,你以为一开始就是砸钉子砸出来的。而且老王还练了硬气功,你光靠一对肉掌,怎么可能砸钉子。”

小何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一般低头说道:“哦,那我明天再仔细向老王请教好了。”

李大为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最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还是老拿你爸爸开玩笑?”

小何将袋子换了一只手,摇头说道:“没有没有,同事们都对我蛮不错的,偶尔开开玩笑也不要紧的呀,大家都没什么恶意。”

李大为点点头,“那就好,好好干吧。”说着拍拍小何的肩膀就继续往家的方向走,途中发现了一家五金店,于是进去看了看,在一个货架上摆着一把锤子,李大为拎起锤子在空中虚砸了几下,然后和老板聊了几句就离开了,顺着街道兴致盎然地又走进了另一家五金店。直到晚上九点多钟,他把古镇所有的五金店都走遍了,和老板们聊的也都是与锤子有关的话题。

这时李大为的老婆打电话来催他回家,李大为一边接电话一边拐过一个拐角,却和一个人撞在了一起,抬头一看,是刘老三。

刘老三手里提着的东西被撞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借着路灯光看去,却是一把带着两个尖角的锤子和一包散乱的钉子。

刘老三连忙俯身收拾,不等李大为发问,抢先说道:“家里最近在修围墙,需要这些东西。”

李大为知道刘老三是害怕凶手盯上他,所以特意在屋周围修了道高高的围墙,对于他这种贪生怕死的人来,也属正常。李大为帮他一起收拾,问:“最近有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在你屋周围转悠?”

刘老三答:“没有,我还特别注意了的,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

李大为叮嘱了一句:“不管怎么样,还是小心点好,有什么情况就到所里来跟我说,或者打电话给我。”

刘老三连说“是”,然后提着袋子一溜快走,李大为盯着他的背影,突然仿佛想起了点什么。

背后仿佛有什么声音,李大为猛地回头一看,是每天坐在石桥旁边的疯子。

疯子没想到李大为的耳朵会这么灵敏,反应会如此的迅捷,他的半个身子还探在巷子的外面,来不及缩进去,只好尴尬地笑了一下。

疯子的眼睛在背光的阴影里依然很漂亮,闪着柔和的光。

李大为问道:“这么晚怎么还在外面,快回家去吧。”

疯子依然咧嘴笑着,然后点了点头,飞快地转身跑开了。李大为犹豫了一下,走到胡同口前往里一看,疯子早已不见。

李大为嘀咕了一下,疯子你跑的还挺快的。

李大为和老王又去两个案发现场勘察,却仍然是一无所获。凶手缜密的准备工作和最简单有效的杀人方法使现场没有遗留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老王叹道:“这案子,连个嫌疑人都没有——或者我们把古镇所有人都当成是嫌疑人。”

“凶手可能还会继续下手的。”

“那难道要在第三具尸体上寻找线索?”老王有点担忧地说道。

“老王你别这么悲观,再狡猾的凶手也会露出马脚的。”李大为沉思了一下说道,“老王,你觉得我们有没有可能陷入了一个误区。”

“什么误区?”

“我们都相信凶手是冲着潲水油地下作坊的人来的,而这个判断是不是凶手所希望看到的,这样我们就钻入了凶手的圈套。”李大为用脚踢了下旁边的小石块说道。

“确实有这个可能,照这么说,凶手是变态杀人狂的可能性比较大。”老王盯着李大为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眉目了?”

“没有,我找不到这个案子的突破点。”李大为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跟你说个奇怪的事,疯子昨晚上跟踪了我,也可能是跟踪了刘老三,不知道是真的跟踪还是巧合。”

“疯子?”老王犹疑地问道,“他跟踪你们干什么?难道是……”

李大为笑道:“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今天想去找他也没找着。”

老王“哦”了一下就没再做声了,他隐约觉得李大为并不是随便说说,这不是他的性格,老王决定等下就去找找疯子。

老王在石桥边看到了疯子,他慢慢地走过去,发现疯子正抬头注视着他,他的身子已经微微地弓了起来,蓄势待发。

老王走到他跟前还未开口,疯子就小声地说道:“有人想杀刘老三。”不等老王说话,疯子像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消失在街道一侧的巷子里。

那一刻,老王感到很是惊恐,他感觉疯子就像是一只受惊的野兽。

野兽总是拥有比人类更好的警觉性、忍耐力和爆发力。

可是毫无疑问,疯子已经卷进了这桩连环杀人案里面,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条线索。

老王站在太阳底下,眯起了眼睛,他突然想起了曾经在古镇轰动一时的青蛙杀人案,凶手是另一个疯子。

他希望这次不是疯子。

深夜,李大为突然被手机来电铃声吵醒了,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可能是街边的IC卡电话,他接起了电话。

电话里是一个低沉的刻意压低嗓子的假音:“我知道谁是凶手。”

李大为顿时睡意全无,马上问道:“谁?”

“疯子。”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疯子。”那个人在电话的一端毛骨悚然地哈哈大笑起来,李大为一惊,醒了过来,才知是梦。

李大为知道梦里打电话的那个人是谁,如果他真的是凶手的话,这个案子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而蒙在鼓里完全不知情的老王,也是诱使凶手产生错误判断的关键。

与此同时,疯子像个幽灵一般悄悄地闪进了一座楼里,透过门的缝隙往里看,屋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疯子的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把沉甸甸的锤子,锤子的尖角被磨的很尖,像一段小小的短短的枪头。

疯子像是一个饿极了的孩子看着纸上诱人的蛋糕,久久才悄悄地离去,很快就消失在无边的黑夜里。

他走起路来就像猫一般地无声无息。

疯子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刘老三,疯子紧贴着墙根的阴影里站着,看着刘老三匆匆地走了过去。

在路灯的照耀下,疯子看到了刘老三的手里抓着一把很大的尖角锤子,比自己手里的锤子要大得多。

那是一把崭新的锤子,反射着路灯光,乌黑发亮。

刘老三突然站着不动了,他对着疯子所在的阴影处咧嘴笑了一下,那笑直叫疯子脊背飕飕地发凉。

刘老三举起锤子,对着旁边的一个砖头砸了下去。砖屑四溅,砖头被砸出深深的一个小坑。

疯子感觉后脑勺有点发麻,如果那一锤是砸在人的后脑勺上,包准死的很痛快。

刘老三收起了锤子,又很快地往前走了,疯子稍微喘息了一下,平息一下恐惧的心情,然后探头一看,刘老三已经不见了。

疯子不敢多做逗留,飞快地回了家,蒙上被子就睡。

他突然发觉原来自己很胆小。

李老四晚上喝了酒就晃晃悠悠地往家里走,他在路边吐了好几次,醉意有点醒了,走路却还是摇摇晃晃。

如果这时有人告诉他古镇的那个神秘连环杀手要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吓得尿裤子。

凶手不动声色地跟着李老四,他的锤子紧紧地攥着,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要杀李老四并不是因为他是潲水油地下作坊的员工——李老四是一个开小超市的——而是这次他在电脑上抽中了李老四的名字,那么,他就应该杀掉他。

他杀人本来就不是冲着潲水油地下作坊的人来的,那仅仅只是一个巧合,而愚蠢的警察却把巧合当成了规律。

随机杀人!抽到谁的名字谁就要死!这真是一个刺激的游戏,一个智慧者的游戏,他是这个游戏的发起者,只要他愿意,这游戏就不会有终结的一天。

他终于尝到了玩弄他人于股掌之间的快感,而在这之前,他一直是别人玩弄的对象,人们尽情嘲笑他时的嘴脸是那样的丑陋不堪,而他们却从中得到了快乐。

他想起了有时候在家对着墙壁播种时那种颤抖的快感,然而,这比那种感觉还要刺激得多,享受得多。

当然,你们可以认为我这是在报复社会。不过我不会在乎你们的认为,我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这次是李老四,下一个会是谁呢?

李老四再一次猫腰在路边吐的时候,他快步地冲了上去,举起了手的锤子。

李老四的后脑勺就要喷出鲜血和脑浆,他将闷哼一声就很快地死去。

锤子正要落下,几束手电筒的光笼罩住了他,李老四和他都吃了一惊。

李老四回头看到高高举起锤子的他,不由得瘫在了地上。

他拔腿就跑,有人追了上来。

一个人斜刺里冲了出来,将他撞翻在地。

他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定睛一看,是疯子。

疯子笑了,笑得很灿烂:“我很早以前就怀疑是你了。”疯子的手里也抓着一把锤子,他举在空中挥舞了几下说,“我还特意买了把锤子防身。”

李大为带着几个人追了上来,老王叫道:“怎么是你,小何?”

“为什么不能是我?”小何依然坐在地上没有起来,眼睛却看向李大为,“你果然厉害,说说,怎么怀疑到我的?”

“因为上次在路上碰到你时你买的那么多的钉子,你当时明显是在撒谎,但我并没有揭穿你。我后来去问了镇里所有的五金店,都说你没有在他们店里买过钉子,这太不正常了。区区一小小钉子,有必要避人耳目地购买么,除非他是另有目的。我想,你买钉子是为了练习锤子的击打的力度和准星吧,你住在一楼,如果在家里把锤子包上布练习的话,别人是听不到声音的。我要小刘偷偷去你家搜查了下,果然找到了几把崭新的锤子和大包的钉子,还有一段钉了很多钉子的木头,我想那就是平时练习用的吧。不过,最关键性的证据却没有找到,那就是杀人的锤子,以你在家里准备了那么多锤子来看,我想你每杀一个人就会把锤子处理掉,不可能放在家里的,所以我只能耐心地等待。”

小何乐呵呵地笑了,“原来还是没证据呀,你抓我回去又怎么样,我杀人未遂,哈哈哈。”

“杀人未遂我也可以抓的,先带到所里再说。”李大为一挥手,几个人上前夺下他的锤子,反剪他的双手就往所里走。

老王跟在后边小声的问:“真的没有证据?”

“现在暂时没有,不过等下去他家里也许会有。”李大为信心满满地说。

疯子也在后边乐呵呵地跟着,他笑得很灿烂。疯子后来因为抢了一个可恶妇人的包而被报复,后来不知所踪。他消失后的某一天,在他经常呆的石桥边多了一条狗,像他一样整天在那里呆呆地趴着,一动不动。

那是一条看起来就很勇敢很善良的狗,它的身前放着一把锤子,它叼着锤子行走在每一个地方,不离不弃。

小何一直很沉默,直到走到他的房间前时才突然崩溃,他抽泣着说:“我招了,我招了,人是我杀的。”

大伙后来在他箱子里翻出一条牛仔裤,上面有几滴洗不掉的血渍。

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小何就像老何扔出去的那头野猪,在空中飞行了两三米的距离,撞在了厚重的墙壁上,血流了满满一地。据说当时把那栋楼所有睡觉的人都惊醒了,有的人还以为是地震了,**身子就往外跑,后来才发现不是地震,慌忙折了树枝挡住要害部位,结果闹了大笑话。

后来人们总是猜不透小何把所有的证据都处理的不留一丝痕迹,为什么偏偏冒着那么大的危险把这条溅了潲水油地下作坊老板的血迹的牛仔裤压在箱子底下?

这暂时成为了一个谜。

至于那刘老三,后来每天晚上被家人绑在了一间小屋子里,因为他总是拿着一把锤子上街游**,偶尔还喜欢搞点小破坏,吓唬小猫小狗,后来医生告诉他们:这是梦游。

过了很久,有个长的很不漂亮的女孩子红着脸走进了派出所,她说她想看看那条牛仔裤。

李大为说那条牛仔裤已经被老何拿回去烧了,不过你可以看看那条牛仔裤的照片。

李大为翻出那些照片让女孩子看,女孩子抱着照片呜呜地哭了起来,她边哭边说:“真傻,你真傻……不就是一条裤子么,你怎么就舍不得扔了呢……”

李大为有点明白了。

原来这女孩子是小何很久以前的初恋,当然也是他唯一的一次恋爱,牛仔裤是两人恋爱期间女孩子送给他的唯一一件礼物,所以他舍不得处理掉。

那一刻,一直单身着的老王突然有点心酸,他悄悄地转过身,不让别人看到他眼眶里的红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