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流感爆发了
我散步的地方是小黑门外的那个大草场,跟第一次来的时候相比,一切都没有变化——这个鬼地方连季节都像在坐牢。
我先是快走,而后开始慢跑,渐渐加速,感觉身体几乎恢复到了受伤前的状态,小护士对我恢复能力的判断似乎不是瞎说的。
当年我去打群架伤了脚踝,养了差不多三个月才好。而现在这种恢复速度,那简直跟蟑螂一样。
我刚开始跑的时候,门口的守卫还警惕地盯着我,等我跑了七八圈,他就懒得理我了,抱着枪在门里站着。
跑完最后一圈,我站在离大门最远的围墙角落的阴影里,多少还是有点累,我停下来拉伸身体,一面仰面看着蓝色天空中的金色太阳,感觉这一成不变的绝望好像斯芬克斯的终极谜语。(慢着,谁是杀千刀的斯芬克斯?)
就在这时,我看到头顶五六米高的围墙上,坐着一个女人。
她无声无息地坐在那里,头发后梳,结成沉重乌黑的发髻,额头典雅光洁,唇角有一丝精致如歌的微笑,穿一件暗绿色的真丝立领旗袍,小腿交叉,贴在墙壁上,身形很柔弱,脸颊苍白,像是在生病。
无论是衣着外貌还是姿态,都不是坐在墙上应该有的样子,但她就是好整以暇地坐着,似乎自己身体底下是某处高级场所的软椅,很自在。
我下意识地望向远处的守卫,守卫正在打哈欠,没往我这边看。我又往上看,女人对我微微一笑,像春风吹动了高山之巅那一泓清澈见底的湖。
我举起手,试图压低声音问她是怎么爬上去的,忍不住又用余光去瞟守卫,等我的注意力再次回到墙上,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了。
我张着嘴,仰着头,就像一只蠢得即将被大雨淹死的火鸡,完全回不过神来。
这时守卫注意到了我的异状,一面大声叫我,一面走了过来。
“你在干什么?”这位尽忠职守的大汉问我。
我耸耸肩,转身走回黑门,内心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的怪事特别多,平常我散步结束,进门时要戴回镣铐,守卫会检查一次我全身上下,可能怕我在哪儿捎了根小木棍啥的回牢房挖地道,今天这些流程之外,守卫还摸出了一个温度计往我耳朵眼里捅。
我嗷嗷叫:“啥意思?”
估计他今天不止被一个人问过这问题,所以非常粗暴地说:“量体温!看不出来吗?”
确实是量体温,此外守卫还非常仔细地检查了我的舌苔和眼底,没发现什么问题,才把我铐起来往回送。
我问:“干吗突然要量体温啊?”
这二位守了我不少日子,大家其实蛮熟了,说起来像我这么模范的犯人,绝对举世少见。该吃吃,该睡睡,从不号叫,常带微笑,审讯放风前后上下镣铐,我甚至还说谢谢呢!
所以人家也就告诉我了:“最近应该是爆发流感,很多人都病了。刚才医生通知我们检查所有人,要是发烧了,舌苔变白,眼底变青,就要赶紧送医院,不然再过一会儿就有传染性了。”
难怪他们俩看起来那么不安,毕竟“再过一会儿就有传染性”,过多少时间是一会儿,又是怎么个传染法,都不靠谱啊。
“就是流感对吧?那还好啊,你们俩打过疫苗没?”
他们不吭声了。
我跟着他们往回去,心里很奇怪,Witty Wolf的监狱管理方可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主子,还会帮大家预防流感?我觉得他们可能巴不得来一场黑死病,横扫各个囚室之后,狱警们进去收尸,不知道能节省多少成本,空出牢房来好接收新人。
守卫检查我的时候,我的体温是36.3℃,舌苔是一贯火有点大的淡黄色,眼睛也水灵灵黑白分明,结果回到牢房没多久,我本来好端端躺在**想心事的,猛然肚子一阵咕噜,打了几个寒噤,就此病来如山倒。
一开始只是上吐下泻,跑厕所跟跑接力赛一样,拉着拉着就发起烧来,温度飙升,来势凶猛。
我摸着额头,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变成一个电磁炉,砸个鸡蛋上去煎个半熟毫无问题。想起守卫们说的话,我挣扎着跑到洗手间的镜子前一看,完了,俩眼睛跟鸭蛋壳一样,青得要滴出来了。
我刚要去大门那里叫守卫来抬我去抢救,却脚一软摔了个狗吃屎,口舌迅速麻痹,吼不出来,四肢软得像棉花,好像被人下了蒙汗药,最后剩下的功能就是在心里大骂。这是哪门子的流感啊,鼠疫估计都没这个发得快。
那天要不是图根又跑回来找我,估计我就直接病死在那儿了。守卫把门一开,只见我抱着桌子腿挠得吱吱响,满脸通红,眼神迷离,舌头吊在外面活像无常,有出气没进气。
图根要进来扶我,被两个守卫一边架一个胳膊架出老远,再出现的时候,大家都变身成了太空人——头戴面罩,全身穿密封防护服,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我被戴上隔离面罩,抬上担架送往监狱医院急诊室。一位长得活像李莲英的中年白人护士值班,也是全副武装。
她力大无穷,单手在门口从图根和狱警手里接过我,一把将我甩上检查台,眼底、舌苔轮番检查,然后手段粗暴地用体温计为我测量体温,然后冷冷地吐出几个字:“高烧42℃,验血。”
验血就验血,怎么抽那么多啊,再抽多点我都能直接休克过去了。我觉得这位护士肯定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来监狱工作根本不是为了救死扶伤,而是痛整一切作奸犯科者——大娘你听我讲分明,小的我真的是冤枉的啊!
我脑子里像煮开了似的,热得难受,翻着白眼还看见图根在门外一个劲儿往里打量,满脸焦急。
李莲英大娘处理完我,去门边按下通话器,两句话就把他轰走了:“你,去201室找医生测一下有没有被感染,没有就赶紧全身消毒,不穿防护服不能接近他。他五天之内没有任何交流能力,有什么话五天后再来问。”
什么?你说什么?
我喉咙冒烟,不管怎么舔嘴唇,都舔不出半点口水,好像体内的**都被烧干了。声带好像完全僵死了,真的没有任何交流能力。
大娘弄了个被子给我盖好,挂上点滴退烧,我放弃挣扎,颓然合眼,耳边听到人家一面操作,一面满嘴脏话嘟嘟囔囔,意甚不平:“这是什么病菌,一波一波的怎么都治不好,治不好你又不去死,累死老娘了。”
最毒妇人心啊!
点滴打了两个多小时,我在病**大汗淋漓,全身如同被一块块地拆开了似的,上次被揍完都没这么难受过。梗着脖子一看墙上的时钟,已经是深夜,估计图根回去了,不知道他今天来有何贵干——大佬们是准备跟我玩儿命呢,还是两眼一闭从了呢?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病着呢,眼下的任务是别死过去了。
可能是点滴的作用,我慢慢觉得舒服了一点,后来就睡过去了,睡眠质量不怎么样,噩梦盘旋,连我根本不记得长什么模样的无良父母都以僵尸姿态出镜,向我哭诉当初抛弃我是情非得已,深刻印证了时运低就见鬼这一金玉良言。
凌晨四点多我醒了,急诊室里很安静,我躺了一会儿,人生的各种可能性忽然像涨潮一般涌入脑海。其中有一种埋藏在我心里,比装僵尸的棺材埋得还深,却又比深夜荒原中的一点篝火更鲜明。
我抵抗不了这一种前景的**,又不能说服自己尽情地享受期待它的快感,那种天人交战的挣扎口感独特,粒粒分明。
早上九点多,李莲英大娘来了。她还是全副武装,摆着一张臭脸和两个黑眼圈,往床头丢下一份营养早餐。我感觉能说出话来了,赶紧问她:“我这是什么毛病啊?”
她吓了一跳:“你能说话?”
喂,我从猴子进化过来很久了好不好。
她将信将疑地围着我转了一圈,自言自语:“没见过第二天就能说话的病例啊。”
我摸摸自己的脑袋:“我退烧了,没事了,能不能回去?”
李莲英大娘立刻腰板一挺,找回了自己应有的强硬姿态:“退烧?门都没有,一会儿就开始烧了,这可不是普通的发烧。”
这种咬口甘蔗嚼一年的说话法真叫人着急,您说话的时候信息量能大点儿吗?我耐着性子,摆出生平最直率而英俊的表情,颤抖着问:“那,怎么个不普通法?”
她莫名其妙地一笑,森然地说:“第一,会传染;第二,每天定时烧,定时退;第三,如果你连烧了五天,第六天要不就好了,要不就死了。”
我打了个寒噤,和李莲英大娘面面相觑。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耳根发烫,体温哼着歌往上飘,眼前一黑,往后就倒了下去,昨天的一整轮折磨,原封不动地又要来一次。
天杀的护士大娘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哼着歌给我打针,还自言自语地说:“打什么针啊,浪费钱,纯属自我安慰,就让他们这么躺着不好吗?”
我心想,就算你疾恶如仇也不要说出来啊,人家听了心里拔凉拔凉的,都不想好好改造了!
她一点也没说错,真的是连续五天,每天早上准时发烧,烧到晚上十一点收工睡觉,点滴打得我胳膊上全是洞洞,余痛不绝。可能没人告诉图根,我在不发烧的时候可以正常说话,接连几天他都没有来找我。但在我住进监狱医院重症监护室的第五天晚上,护士给我捎来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1×12。
不能再简单的一个算式。
第六天一早,李莲英大娘庄严地面对着我,在胸前比画了一个十字,不知是表示哀悼还是祈祷,表明她粗鲁的外表下还有一颗藏着少许善良的心。而后,她把我推进重症监护室最里面的一个小房间,据说是给教徒临终忏悔用的,门一锁,径直走了。
我想起她说的,烧到第六天,要么死,要么好了,原来这就是决定我命运的时刻。心中惴惴之余,又觉得这样的等待实在无聊,脑袋转着圈儿四处打量,忽然看到墙角有几样很眼熟的东西。
两根圆木矮桩子上搭了块原色木板,木板后面的墙上挂了一个架子,上面错落有致地挂着各式酒杯,架子旁边是小酒柜,里面有一瓶龙舌兰、一瓶威士忌、一瓶白葡萄酒。两张高脚凳整整齐齐地摆在木板下头。这一切结合起来,就形成了一个——小酒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酒吧。
我揉了揉眼睛,顿时激动起来,这活生生就是十号酒馆吧台的迷你版啊,所有细节都一模一样,连玻璃杯上的污迹看起来都那么熟悉。
我立刻忘记了自己乃待死之人,一骨碌爬起来跑到小酒吧旁边,这儿摸摸,那儿摸摸,越摸心里越是确认,这绝对就是十号酒馆的翻版。
谁在这儿?谁?约伯吗?木三吗?还是老板本人?想到最后一个选项我尾椎骨上一凉,谁来都好说,这位要是出现,乐子就大了,Witty Wolf能不能继续存在都是一个问题。
我原地转了一圈,没有人从角落或柜子里跳出来吓我一个跟头,门后边也空空如也。我头晕脑涨,心里这个纳闷。这时候门一开,我条件反射般地跳起来,一看,居然又是护士大妈。
她这回臭脸的程度完全超越了人类能够忍受的极限,我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您又回来了?我这还没死呢。”
大妈正烦着,不爱搭理我,问了两次才甩出一句:“医生叫我来给你加打一个镇定的点滴。”然后长号一声,“外面还有八个病人排队,你就好好去死不行吗?”
“呃,这个,我这不正配合着你准备好好去死的嘛,但这点滴又不是我叫你来打的对不对——啊……”话没说完我就号起来了。
她觉得我是要死之人,还浪费她的时间实属不该,所以接下来我的遭遇之惨,难以用语言形容。
她往我静脉上丢飞镖的时候,我强打着精神问她:“那边的……啊啊啊……吧台……啊啊……是……谁……搭的啊啊啊!”
大妈瞪了我一眼,冷冷地回答:“该死的医生啊。”
“医生呢?上哪儿去了?”
大妈恨得牙痒痒:“喝醉了回家睡觉去了,让我替班,什么都要干。已经连上了三十小时了!”
随着她的一声暴喝,点滴终于打上了。我目送她愤怒的胖屁股一扭一扭地离开,心里知道,Witty Wolf的好日子到头了。
大妈这次给的药好像有强力催眠的作用,我很快就睡着了,一觉醒来,旁边有窸窸窣窣的小动静,好像有人自斟自饮。我擦着眼屎转头一看,马上就清醒了。
唯一的小窗外艳阳高照,阳光照得满室通明,有人坐在小吧台旁正专心致志地喝威士忌。他有一个闪亮的额头,一双如艺术品一般的手,还有看什么都专注得想要钻进去研究一番的神情。
他对上我震惊的眼神,露出熟悉的微笑,举杯说:“早上好啊,小丁通。”
“摩根,你这个杀千刀的,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摩根停下杯子想了想:“嗯,这个故事呢,有一匹布那么长,首先……”
首先,摩根从G市回到十号酒馆之后,挽救了很多酒精中毒的人,但是,假酒还是源源不断地涌入十号酒馆,多得大家简直不知道酒馆里面到底有没有真货。
后来,酒馆的老板回来会旧友,结果喝得自己连夜去医院洗胃,挂着吊针勃然大怒,勒令把负责买酒的人——也就是我,赶紧弄回来。
十号酒馆的老板这个人吧,从来不在乎他要人家做的事情到底有多难或者多奇怪,他的脑筋直通屁眼,只会耍横,说出就要做到。大家对他唯命是从,连约伯和木三这种人类中的奇葩都不例外,他发出的威胁都被血淋淋的事实证明过——我们都相信,如果他要把谁剁成两百块,那人就绝不会只以一百九十九块的形态下葬。
“所以呢?”
“所以我们就来这里想把你搞出去啊!”
Witty Wolf,号称全欧洲安保级别最高的重刑监狱,只杀过一二十个人的普通凶犯根本就拿不到在这里坐牢的批文,在犯罪界来说,被关进Witty Wolf等死,完全是一种授勋的感觉。
但摩根说话的样子,就好像是去幼儿园帮人接孩子。
我打起精神:“兄弟,你是怎么混进来当狱医的?”
摩根耸耸肩,很平淡地说:“约伯带我进来的呗,你见过有约伯混不进去的地方吗?”
“什么意思?约伯也来了吗?”
摩根看了看表:“嗯,比我来得早,不过没在监狱内部,他好几个月前就开始负责这里的采购和洗衣外包服务,和监狱高层称兄道弟,没事和他们一起打打高尔夫,很吃得开呢。”
几个月前?几个月前他怎么就知道要混进这里?
难道约伯会算命,一看我印堂发黑,嘴唇发紫,知我不日必有一劫在波兰赫尔辛基近郊,因此提前部署停当,提前来搞Witty Wolf,随时准备着为我两肋插刀?
话说回来,其实约伯比较擅长插我肋骨两刀吧?等我见着他,我非要问问那些我和冥王打牌的照片是怎么回事!
我瞪着摩根,他很无辜地回看我,一口接一口地抿酒。
那些十号酒馆假酒喝死人之类的鬼扯就让它随风去吧,我一字一顿地又问一次:“你们,来这儿,干吗来着?”
摩根对我眨眨眼,露出有趣的笑容,说:“真的是来越狱呀!”
他轻描淡写,我却吓了一跳,赶紧看门,生怕站在外面的守卫马上冲进来扫射:“呔,反贼,受死!”
但平安无事,岁月静好。摩根还有心情调戏我,捏捏我的手臂,捏捏我的腰,意甚激赏:“身体肌肉和脂肪的比例很完美,最近的伙食和生活规律都不错啊。”
我没好气:“你真应该尝试一下。”
他把他跟鸭子一样瘦的手臂伸出来给我看:“我也有肌肉哦。”
我让他滚蛋,然后转回正题:“越狱?就是为了帮我越狱,所以你跑这儿来了?”
我口气里的怀疑如此浓厚,要是摩根这会儿划根火柴的话,说不定我们俩就被爆上天了。
他耸耸肩:“你在这儿折腾了那么久,差不多应该完成任务了吧。”
我闭上了嘴。
他看着我:“你不用跟我说,我不管这个。”
他这个人倒是很专心。
“我和约伯只负责帮你越狱,而且真的是老板批准我们来的。”
这话里有话,我可听得出来——既然是老板批准你们的,那请托的人自然另有其人,奇武会还有一个先知没被抓呢。
我脱口而出:“先知在哪里?”
他摇头:“第一,我不知道先知是谁,第二,就算我知道也不会了解他的行踪。”
我非常头疼:“那我越出去干吗?难道靠我自己还能扳倒那些大财团的资本家吗?”
摩根温和地笑了:“没必要考虑太多,让我们一次解决一个问题。”
既来之则安之,我言归正传:“好吧,那说真的,你们准备怎么帮我越狱?”
是以高智商步步为营,特鸡贼地在这里talk一下,那里talk一下,然后色诱狱医什么的吗?还是拿个小勺子挖啊挖,挖几十年搭通天地线,然后一身屎就冲出去了?或者干脆来一打重型武器直接“哒哒哒”,子弹不停气地打死所有人就可以走了?
以上情节都来自好莱坞某些影视作品,不管哪一种,感觉都令人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话说回来,最好还是不要用敢死队吧,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那种场面下我唯一能干的事就是趴进尸体堆里装死,绝对连毛都不敢竖起一根。
不过要是我当时知道后来的越狱场面是怎么一回事,我绝对会倒贴去《敢死队》拍摄现场当替身。
摩根对我的话嗤之以鼻:“呸,我们都是有学问的人,要玩就得玩高级的,越狱都不能失格,你懂吗?”
我顿时满怀期待:“说说看,说说看,怎么个高级法?”
他右手按在胸口,望向遥远的东方,神态虔诚,喃喃地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哇!真的很高级啊。
“怎么攻心?你对精神科也有研究吗?”
他摇摇头:“没有啦,我们就是直接攻城而已。”
“呸!”
摩根罔顾我的义愤填膺,伸手点点我的前胸——完全是一种本能,他的手指还在周边几个穴位按了按,说:“你不要考虑这些了,这不在你的专业范围内。”
“那我考虑啥?”
“你已经基本好了,等下送回监室肯定会见到图根,他等你很久了,天天来问你能说话了没,都被我挡回去了。”
“不管他跟你说什么,如果他问你要答复,你就再拖住他一个晚上。”
拖住图根一晚是怎么个拖法?色诱还是来硬来?
摩根很无所谓地说:“拖住他的灵魂就好,我知道你对男人的肉体向来没兴趣。”然后他慢悠悠地走到门边,呼叫守卫直接押送我回牢房。
从离开医务室的一刻起,所有生病的症状就如同浮云一样消失了,估计下半辈子也不会再犯。事情明摆着——摩根即病根。
我步履沉重地回到囚室,如摩根所言,图根正在等我,脸色平静,对我颔首问候:“你没事了?”
守卫为我卸下镣铐,我活动了一下周身,确实感觉良好,于是点点头。
“医生说你感染了不知名的细菌,该细菌的繁殖代谢周期是二十四小时,所以你会准时发烧和退烧。此细菌有传染性,必须严格隔离,但到第六天上午如果没再发烧,就全好了。”
摩根还真能鬼扯,再一想,谁知道他在烟墩路的私家迷你医院里成天都在捣鼓些什么玩意儿,这种细菌说不定是真的呢。
护士大娘说过,不烧就好了,再发烧就会直接烧死。我都不敢想那些人死得有多惨,摩根你替天行道的方式真别致。
图根对我第六天之后会不会死其实毫不关心,只是稍微客气了一下就单刀直入:“你见到我的纸条了吗?”
1×12?
“什么意思?”
他弹弹手指:“一家出一亿,美金,一共十二亿,通过私人渠道国际转账到R国银行户口,会计师事务所会帮你处理开户和转账的一切手续。预付三分之一,抓到先知后,在你离开监狱之前,全部付清。”
我花了挺长的时间想搞清楚十二亿美金到底是什么概念,一开始我没觉得多高兴,毕竟和十二财团百分之一的股份相比,后者明显价值更高。然后,我换了个算法,把那些钱折合成小铃铛喜欢的房子几套,小铃铛想买的衣服几套,小铃铛的妈做核磁共振检查的次数……
成交!这两个字横空出世,从我的肺腑之间一路狂飙而出,突破肠胃、咽喉、牙关,眼看就要喷到图根脸上。
说时迟那时快,我上下嘴唇一咬住,硬生生把它们挡在了那儿,嚼巴嚼巴吞了下去,再对图根说:“我明天早上给你答复。”
图根的眉头飞快地皱了一下:“丁通,我们都没有太多时间了。”
这事我比他知道得更清楚,也许几天之后,冥王和先知所预报过的十二财团崩盘这件事就会发生。
我的脑子只有二两橙子那么大,绝对想不出怎样才能让十二个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巨型商业集团崩盘。莫非是准备直接把他们的总部和分公司全部都炸了?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无形中对奇武会建立起了强烈的信任。不到最后关头,我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世上有他们做不到的事。除了先知以外,其他人的纷纷被捕似乎已经印证了我的信任不值一提,但有一种神秘的信念顽强地在我内心牢牢扎根,任凭风雨如晦,初衷不改。
我只是固执地重复:“我明天早上给你答复。”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图根可以算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之一,他知道我什么时候是认真的,就像现在。
他对我点点头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却又转身,犹豫了一下,对我说:“你开始生病的那天,我来是为了告诉你,十二财团决定不接受你的任何条件。”
我“哦”了一声,静待下文。
“但是,尽管没有任何可供采信的理由,我还是相信你。
“过去几天的绝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在尽力为你斡旋,说服他们应当谨慎行事,就算最后被证明你只是在恐吓,但除了脸面,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可不是,他们能有什么损失呢?我被关在这里,他们乐意的话可以让我关一辈子,在这扇门之外,我尿个尿都要等人来帮我解裤子。
只是那些商业巨子素来都作威作福、翻云覆雨,被奇武会玩弄于股掌之间已是奇耻大辱。如果再被一枚纯屌丝信口雌黄就唬到了,哪怕只是一小会儿,想必也是他们生命中不可承受之冒犯。他们必然殚精竭虑,揣摩事情的各种可能,其中有一种看起来最具可能性——我在诈和。
我听出了图根试图表达的核心意思,并且对此由衷感激。
因为他的意思是——“他相信我”。
可能是因为这一点感激,我突然脱口而出:“探长,你的条件是什么?”
他一怔,不明所以地看着我,神色间又隐约有一丝不安。
我歪着头仔细地看着他。
“很久以前,有个天才对我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我要帮你一个忙。
“探长,你是个很了不起的警察,我能看出来,你既不是那些有钱人一伙的,也不是那个死光头一伙的,你必然是因为有人答应了你的什么条件,才一直在这里跟我耗的。”
我慢慢问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图根根本没预料到我的这一番话,他愕然地回望我,眼中的疲倦和焦虑一瞬间显露无遗。我和他相处那么久,很少见到他流露感情,因此这难得一见的疲乏姿态让我心有戚戚。即使像他这么精明能干还坚韧不拔的人,在这个世上一样有许多棘手的事等着他。
他很快镇定下来,对我笑笑,很温和地说:“每个人都是付出自己所拥有的,去换取自己想要的,我也一样。”
我截住他的话头,极快地问:“是钱吗,升职出名吗?有人威胁你的生命吗?你家里人的安全吗?”
在最后一个词说出来的瞬间,他眼角的肌肉收缩了一下,轻微得像一根针落在水面。
“你这个年纪,父母多半已经不在了,是你的妻子吗?”
那一条肌肉再度收缩,而后他猝然转身离开了牢房。
我在他身后喊:“探长,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