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谁纵的火?
“不用你说,大都督已经嘱咐过了。”
毕竟当日只有白县丞一人来过章府,他又是死者生父,论嫌疑来说,最大。
雨松青颔首,径直走向昨日验尸的小屋子,此刻,只有吕闫一人在此整理遗容,他看见雨松青过来,疑道“雨姑娘,你今日不是说不来吗?”
刚刚锦衣卫传话,说她染了风寒,他还以为今日就只有他和师傅。
雨松青戴好手套和口罩,又穿上验尸所用的白色罩布,掀开吕闫刚刚整理好的尸体,“缝线再密一些,尽量好看。”
吕闫不解,“没必要吧,等章公子回来,就得开灵堂,装棺材了。”
反正都要腐烂的,弄那么好看干什么?
雨松青声音严肃,“验查尸体,寻找线索,为死者找出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还他们一个公平;整理遗容,是为了让她们走得有尊严,即便是死者,那也是人,这是身为仵作的本分。”
吕闫摸了摸鼻子,但也没多话,重新拆线缝接。
“爹,”雨松青放下手中的针线,跟雨敛和打了一声招呼。
雨敛和一边穿上白罩衫,一边皱着眉问“你不是染了风寒吗?”
雨松青笑着摇头,递给他口罩,“一点点,不影响。”
“哎,”雨敛和斟酌道“今日察验的是闵柔,你……”
他知道女儿与白家姑娘是好友,也怕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毕竟仵作也是人,胆子再大,面对自己亲近的人,总是会下不了手。
她摇摇头,手指停在白布上,低声道:“闵柔希望的,是我替她找出凶手,爹爹,正因为她是我的好朋友,我才要为她平反。”
无论是谁,不管艰辛。
他们敞开门,光线照到死者身上,雨松青拿起水,轻轻地擦拭着她的皮肤,将灰烬洗净,露出的肌肤全是血红一片。
因为损伤太严重,肉体一碰就散,他们无法辨析致命伤口,只能一寸一寸细细查看,可从头查到尾,都没看见内部组织的瘀血痕迹,而头颅虽然被烧脆,也完全没有看见那两个丫头一般骨折的痕迹,几乎完好无损。
头颅没有伤痕,身上也看不出外伤,三人陷入谜团,进度停滞不前,吕闫突然问道”雨姑娘,可否像你当日那样,用煮尸的办法?”
“不妥,”她静静道“当日那一具尸体高度腐烂,已经完全看不到伤痕痕迹,但骨骼尚且坚硬,即便是水煮,也不会受损。”
“但她的骨头已经被火烧得极脆,一煮反而更看不出线索。”
“那怎么办?”吕闫气馁,“不是打死的,也不是扼死的,腹部也没看见血迹……”
“骨头!”
雨敛和捻着一根肋骨,“肋骨有微微黑色痕迹。”
“不会是烟灰散进去了吧?”吕闫凑过去一看,只见一截带着鲜肉的肋骨内部,有数枚黑色斑点。
雨松青同时翻动胸部肋骨和颈部锁骨,发现在紧挨着内脏的骨骼上,被腐蚀的骨头都呈现出黑色痕迹,她探下身,眉间闪过错愕。
“毒。”
“用银针。”
若单用银针探毒,是极为不准确的做法。但这个时代的毒药多数是因为砒霜所取物中的三氧化二坤,遇到银针产生化学反应后变黑。
所以现在用银针,才能查验此物是否为砒霜。
砒霜中毒之后,咽喉有强烈的灼烧感,常常伴随口渴,恶心,接而出现剧烈腹痛,和口延黄水,因而剧烈腹痛,人会倒地不起,最终死于急性肾衰竭和血液循环衰竭,所以死后常常为卷腹状态。
雨松青插进内脏,不过片刻,银针尖端便开始变黑。
这极有可能是三氧化二坤,也就是常说的——砒霜。
她在尸体各个角落重新扎针,检验出来毒物流经的地方唯腹脏一处,消化道系统轻微腐蚀,而四肢尚未发毒变。
因为气管被烧毁,她无法决断是死后焚尸还是生前焚尸。雨松青撑在尸**,半敛哀容,深深吸了口气。
正如雨松青所想,章县令被发现时,掩面朝地,双手捂腹,全身卷曲,而烈火加剧了这样的状态,所以最终的状态比起生前的动作会更加明显。
章县令的尸体与闵柔的尸体高度重合,都是砒霜中毒而死。
“青青!”雨敛和突然唤道“你过来看!”
雨松青俯身看着雨敛和指的地方,“她的手指是不是像在握着东西?”
雨松青蹲在地上,细细观察闵柔的左手手指,只见拇指和其他手指全部微微弯曲,像是手心拿着一个半弧状的东西。
“东西?”
雨松青疑惑地皱起眉,“圆形……”
什么东西是圆形的,人却可以半握的柱状物体呢?
“雨姑娘,”
锦衣卫敲着门,探头望进来“大都督让您过去。”
雨松青摘下手套和罩衫,“好,你稍等。”
因为正堂被烧毁,官吏和锦衣卫腾出后院一间戏台子暂时接客,这戏台临近水面,需走一段风雨连廊,她踏在木板上遥看戏台,此时已经跪满了人。
她刚踏进戏台,就听见有家丁磕头喊道:“大人,不止小的听到,他们也都听到了,的确是那姑娘放的火啊!”
“这场火,其实是燃起了两次。最开始就是在老爷的书房,咱们几个被老爷赶出院子,还没走几步,就听见她说,若是老爷再过来一步,她就放火烧了屋子。”
“后来也的确燃起了火,不过这火势燃到了木梁上,咱们冲进去就将火灭了,老爷又说让我们出去,那时恰逢换班,因老爷又不准我们在此,我们就离开了,可是……可是刚走到风雨连廊,就看见火已经烧起来了。”
“我听见他们吵着说……什么同归于尽,然后老爷就没声了,我们也想冲进去,但火势太大,木梁层层往下掉,紧接着,后院也燃起了火……我们这才惊慌,人手又不够,直到潜火队来!”
李炽阖眼扶额,打断了他的话“按照你们所看见的,凶手是白小姐?”
“当然!若不是她,那还有谁?”
“怎么可能,闵柔从来善良,怎么会……怎么会杀人!”白俊失魂落魄的站在一旁,“你们真的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当日在屋内的就只有他们。”
“那为何,闵柔会出现在章县令书房内?”白俊接着问道,沉思片刻,张着嘴,不敢置信,“莫不是,他,他故意拐走了我的女儿,欲图不轨,闵柔这才……”
雨松青心一跳,按照闵柔的脾性,若是被真的遇到了那种情况,她的确会做出这般事情来。
可是,章引莫不是有天大的胆子,要对同僚之女下手?
李炽眸光瞥见雨松青,又转过头看着他,“白大人,前日下午,你因何事到这里来?”
白俊低声道,“赵仁出事之后,掌管财政的事儿就压在小郑一个人肩上,我来就是想和县令商议,准备从今科几个秀才中选一个补上来。”
李炽颔首,又问:“但在白小姐失踪之后,你又为何再次来到章府?”
据探子来报,白俊曾在白闵柔失踪不到一刻钟,从院子西侧门潜入了此处,而那时,距离火灾发生时间,不过半个时辰。
白俊面色忽然一紧,手心握出了汗,静默良久,捂着脸,“我……这……这让我怎么说。”
“闵柔已经走了,若是瞒着,恐怕她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白俊正跪在李炽身前,磕头申诉,“大都督明鉴,章县令在黑水县无恶不作,搜刮民脂民膏,极为好色,若您不信,可以派人去查,他在春月楼包了好几个姑娘,若不是章夫人素来善妒,早就将那几个姑娘纳进门,他对闵柔……也有心思,说要休了章夫人,娶闵柔入门,可我……怎么肯!但他贼心不死,不仅屡次威胁我,还私下给闵柔献殷勤,若不是闵柔表哥,恐怕就……被他得逞了!”
“这不可能,怎么会?”
雨松青低喃,死死皱起眉,“闵柔从未跟我说过!”
白俊已泪尽,瘫倒在地上,“这样龌龊的事情,她怎么敢跟别人说,所以,她一失踪,我就来找章县令,但是此事甚不光鲜,我又怎敢光明正大的闯进来……我进来时,他义正言辞说不知道闵柔在哪儿,我急着找女儿,也没与他多争执,可是……谁想到……谁想到她真的就在狼窝里……”
白俊鬓边已有白发,此刻软瘫在地上,哭得令人动容,在场的人无不动恸。
是吗?
雨松青眸间冷冷,看着一脸丧容的白俊,又看着远处被烧毁的房屋,想着一屋子无辜丧命的死者,攥紧了拳头。
没有那么简单,若真是意外失火,为何凶杀现场会有砒霜?为何除了章夫人,其余人的死因都是死后焚尸?为何那姨娘和丫头身上会出现那么多伤痕?
这个世上,只有死者不会说谎。
附注在他们身上的伤痕和死因更不会说谎。
杀人焚尸,投毒纵火,不会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