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戏中戏,局中局(1)

章县令家突遭大火全家殒命这件事在黑水县掀起轰然大波,百姓议论纷纷,也忧心忡忡,毕竟整个县城最近都不安生,城门封禁一段时间后,现在又开始验查过往车辆,禁宵限令,守卫将士更是随处可见,众人都紧闭门窗,整个黑水县惶惶不可终日。

县令之死,意外又突然,县令班子群龙无首,李炽也不会过多插手,宁州官衙此刻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便让临川县孙县令暂代,县薄郑仁峰辅佐断案。

但因为锦衣卫插手这件事情,县衙内部出了唏嘘章引之死的意外之外,实则连参与插手的机会都没有。

树影枝丫随风舞动,微光透过树间的缝隙照在墙壁之上,四周只有静谧至极的鸟虫声。

雨松青坐在闵柔身边,透过白布,一遍又一遍重复回想着她那日临走前跟她说的话,回想着她那表哥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又想着今日白俊在堂内说的话,思绪乱成一团。

闵柔放火威胁,她相信,可是她杀了人,然后饮下砒霜而死,她不相信。

她的性格虽然有些娇气,但对待却是个极为护短善良的人,即便是有怨气,也不会牵连无辜的人,何况,她也没有必要杀了她们。

这场火灾,来的措手不及,闵柔未曾跟她透露过半点她的境况和处境,现场证物和痕迹销毁得支离破碎,即便是有心去怀疑,可她却没有任何理由。

动机,证据,人证,每一个环节都被剥离,何况牵扯进官府官员,这里面的水,又不知道有多深。

“出来。”

不知何时,李炽站在停尸房门口,他换了一身淡青色常服,发冠高高束在头顶,眉眼之下有一片青黑,唇色微微苍白。

雨松青下意识去看他脸上的印记,发现已经消失后,叹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有什么事儿?”

她巍然不动,坐在闵柔身边,低眸又道“大都督可是查到什么了?”

李炽揉了揉眉心,跨步走来,小小的停尸房顿然显得狭窄,他挡住了光亮,雨松青抬头,只见他逆光而立,轮廓清晰分明,将黑影分割。

“你验到了什么?”

雨松青将衣袖折到手腕,搬了一张凳子递给他,“凶杀命案,不容置疑,但……疑点重重。”

李炽坐在她身边,手肘放在膝盖上,丝毫不觉得被四五个尸体围着有什么诡异,“你先说。”

“我现在,有三处疑点,第一,章县令和闵柔都是砒霜中毒之后,再被人焚尸。我检验两人尸体的时候,有一个很小的异常,闵柔喝下毒酒的时间应该早于章县令,并且毒物累积在的她胸腔部位和喉咙,只有在胃部贲门口……也就是胃顶端发现残留的砒霜。”

“我猜想,她是当时是被人灌下去的毒。而章县令的毒却是累积于胃腹部,他应该是主动食用的。”

一个是被动,一个是主动,这说明,两人都不知道所食的东西里面会有砒霜,并且,根据毒物累积的位置来看,很有可能是**,也就是——酒。

“再者,毒发时间与火灾发生时间相差不远,说明凶手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预备了两套手段,若是毒不死,便烧死。但若按照白大人的话说,闵柔是被章县令掳去府邸,若章县令真的想威胁闵柔,为何还要准备剧毒?又为两人都何会喝下毒药?”

“第二,章姨娘和云栽身上的伤痕奇多。章姨娘腹部脾脏崩裂,内脏失血过多,她被人踢的一脚可是极狠,令她毫无反抗之力,当场身亡。而云栽,全身上下更是没有一块好肉,尸斑淤青凝固,惨不忍睹。”

“而章夫人和云意,都是被人钝物击打后脑勺导致颅内出血而死,不同的是,章夫人是当场死亡,而云意只是昏迷。两个丫鬟应该只是被波及,章姨娘的伤,我感觉也只是因为泄愤,而凶手真真正正要杀的人,是章夫人。”

但一介官宦夫人,是得罪了谁?看到了什么?被杀害?除了头部重伤,她身上并无淤青。几乎是出手即死,毫无犹豫。

“前两点,是各人死因,让我觉得奇怪的是白大人的反应。”

“闵柔,抚亭相继失踪,他第一反应不是来找最后看见闵柔的我,而是去章县令府中。闵柔脾性虽然任性,却不是个莽撞的性子,若早就知道章县令对她虎视眈眈,还能轻易跑出去?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那你怀疑谁?”李炽双手交叉,眉间一扬“白俊?”

雨松青眉毛皱到了一起,整张脸像一颗苦瓜般纠结,“我……也不知道……大人就没在章县令府中安插探子?”

锦衣卫不是第一情报所吗?

李炽斜睃一眼,叹着气,“探子再多,也是无所不能。”

“若是觉得千头万绪,就莫要再钻牛角尖,很多事情其实并没有很复杂,只是你当局者迷。你若非要把砒霜和纵火想成一人所为,那你定会陷下去。”

他微微眯眼,斟酌道。“本座倒觉得此事你不该把凶手想成同一人。”

想成同一人?

何意?

雨松青疑惑地望着他,“你的意思,凶手有两拨人?”

她快要被绕晕了。

“你顺着这个思路想,看看有没有遗落的线索。”

雨松青喉头一噎。

你大爷的,真当她是名侦探柯南了!她只能按照死者留下的痕迹判断凶手特征和行凶手段,但是动机和侧写却毫无建树。

就如同赵仁,在发现他是凶手之时,她已经注意他很久了,按照行凶者的身形和身气量屡次对比,也只能怀疑,但是真真正正找到证据的还是他们。

毕竟术业有专攻,法医和刑侦,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两个职业,谁都不能吃并谁。

她手中掂量着闵柔的玉佩,轻轻放在胸口,隔着白布摸了摸她的脸。

冰冷的尸体将生与死划出了一条天河,她与她,再也不能对话,说笑。

闵柔,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又为什么不告诉我?

但无论如何,我一定找出凶手,将他绳之于法。

章县令府内一片狼藉,四处残垣断壁,烧焦的气味萦绕在空气里,经久不散。

两人并肩走在风雨连廊,两方石亭蓊郁,萱草其芬,溪流渐缓慢行,水声潺潺。并未因一场大火而改变他们应有的景貌。

雨松青没来过县令府邸,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都说三年知府,十万雪花银,这院子,可不止十万银钱,”

“这大燕官员俸禄怎么层次不齐?”

雨松青数着手,一笔一笔算账,“堂堂大都督,整日想抢我的银子,可人家一个小小的县令,就能住这么大的宅院,真是人不可貌相!”

李炽的脸黑了一圈,忍不住打断她,“燕都寸土寸金……”

“咦?那你在燕都有宅子吗?”

这个问题深入骨髓,李炽不明所以的一怔,随即却想到自己在昭狱内的宿舍……

“真没宅子?”

雨松青眼皮一跳,赶紧闭嘴,真是嘴贱!她好端端的问人家在首都有没有房子干什么?

脚刚踏入正厅,雨松青一个激灵,突然转过身倒回去重新走了一次。

“一……二……”

“模拟家丁的脚程,大约三分钟。”

李炽敛着眉头,“你有什么发现?”

她眼神散发出光,急切道:“爷,那家丁说,他们刚走过风雨连廊,书房就着了火。而白大人说,他从侧门进来,与章县令起了争执,既然他本就怀疑章县令,悄悄进来,可是争执的时间会不会太短了?”

只有三分钟?

要是女儿真的不清不楚被掳去,他就那么容易放过章县令?

“况且,他们始终没说,到底是谁将闵柔掳去?”

李炽微微眯眼,看向风雨连廊,“你的意思,白俊纵容或者主动将女儿送给章引,然后再设计杀人?”

他图什么?

雨松青挑高了眉头,她可没这个意思,可是既然李炽提了出来,很多事情似乎都能解释清楚。

譬如白俊潜入章观府邸,譬如无功而返之后没有报官……

“你说白小姐死前曾经相中一户人家,可本座调查所致,林郡守的公子与白小姐并未有任何婚约之盟,两家关系也甚为疏远。”

“可是……”

雨松青恍然大悟,握紧拳头狠狠砸向自己手心,“是我疏忽了,听闻闵柔与林郡守之子可能定亲,我曾经打听过林公子的人品,却是没有想到这都可能是他放出来的烟雾弹。”

仲春的风,早就没有了凉意,可是雨松青却全身发凉。

“我要去找一个人。”

李炽眼底带了一点殷色红丝,低眸凝视她,“白夫人?”

聪明!

雨松青点点头,“还有两个人,侍女抚亭,闵柔的表哥,孙子晟。”

“来人!”

李炽转过身,一名锦衣卫立刻小跑过来,拱手作揖“大都督,有何吩咐?”

他将雨松青嘱咐的话重述了一遍,顿了片刻,声音森然冷冽“立即关押白俊,暂革职位,押回昭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