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乌兰河畔

无论是谁听闻自己面相不多寿,都会勃然大怒,雨松青也不例外,她本想刺一刺这老和尚多管闲事,可李炽手肘一顿,畅然一笑“都说祸害活千年,她这个麻烦精,有本座在,想必也能活长一点。”

智言若有所思的笑了笑,看着雨松青的神色却渐渐凝重了,“大都督莫怪老衲多嘴,实在是这姑娘的面相,是难得一见的奇人。”

奇人?

雨松青更加好奇,走上前去,微微一躬身,“小女子不过是一介平民,有何奇?”

智言大师笑的高深莫测,“老衲观姑娘面相,若是个男子,那便是庸碌无为,一生孤寂……可你是个女子,这般面相,清冷却圆润,眉眼间徐徐有一股戾气,若是戾气不除,姑娘恐不到双十年岁会重病缠身,但若是破了这束缚你的戾气,那便福寿绵延,子孙康泰。”

李炽漠然听着,黑眸淡淡扫过来,眼底乌云一片,倏尔又轻轻摇头“不过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哪里来什么戾气,大师这次恐怕看走眼了。”

雨松青却没说话,静静站在李炽旁边,心底的波涛汹涌不为人知。

智言,智言……说的话倒是有几分智慧。

小丫头?

你才是个毛都没张齐的小子。

雨松青撇了撇嘴,心里鄙夷他,倒也没再说话,只听见两人一人一句的说着朝中或者大燕皇帝的事情,她闷坐在一旁数蚂蚁。

“老衲这两年冷眼旁观,殿下这段时间的动作,恐怕要让大都督背上不少恶名。”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昭谏使命所在。”李炽姿态慵懒的斜靠在椅子上,一只手习惯性的放在膝盖上。

“忠君……”智言深深叹了口气“大都督可想好,若此次将雍王殿下顶罪,皇室宗亲那边,你可是全部得罪了。”

其实雍王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全看如何操作。可现如今皇室宗亲全部以皇太后马首是瞻,太子李继一心想把李宪当做出头鸟,以削弱宗亲贵勋对皇太后的支持,哪里还管得到宗亲的面子。

他是可以一条路走到黑,毕竟是先帝亲封的太子,但李炽却实实在在为了他的背锅。

开国大将军李沐阳之孙,镇北将军李承意独子,太子伴读,沦为人人喊打喊杀的阶下囚,无异于是从云端坠入深渊。

与他同年的开国功臣后代,哪个家里不是奴仆环绕,众星拱月,谁还在做刀尖上添血的事。

只能说,天命难违。

李炽嘴唇一勾,“若非殿下和太后,昭谏这一条命,早就见了老天。况且锦衣卫本就是拱卫皇室,为殿下办事,得罪不得罪,昭谏并不在意。”

他的命,早就在成华七年的冬天,跌落在泥土里。

那一年,北疆寒的寒冬提前两个月席卷而来,肆虐在大地上,粮草断绝,几乎颗粒无收。莫说是关外的百姓衣不蔽体,关内早就发生了易子而食的情况。即便是最为富裕的乾门关,一担粟米的价格也与黄金同价。

祸不单行,同年十一月,兀凉阿尔苏部在边疆肆意侵略,容边,北昭等数十个小城镇被北下的兀凉军任意欺凌,十一月底,阿尔苏部联合周围数个小部落占领了容边县和辽业县,自此北境兀凉军队攻城伐虐,犹如无人之境。

大燕那是刚安定不到二十年,因大燕的政策重文轻武,跟随开国皇帝李辉的将领早就去世,后进又无可用之才,那是尚且得用,便是掌管京畿军队的辽国公李承意,被推荐位北伐大将军。

李承意文武双全,但随父征战时也不过十来岁,从未担当大任,但军令不可违,李承意于成华六年十二月十二日率兵北伐。

他当时带走了最为精锐的京畿军,并和北疆戍守的士兵共计二十五万人,刚开始尚且一胜再胜,将阿苏部撵退到了乌兰河以北,将失地收回。可到了次年三月,阿苏部首领巴图一跃乌兰河南岸,与北岸的兀凉士兵呈钳形攻势,将北伐军困守在容边县,断绝内陆一切粮草和补给,以北昭等几个小城为威胁,逼迫李承意投降。

李承意誓死不从,三日之后,北昭和辽业两个县城被兀凉屠城,李承意被逼的忍无可忍,与兀凉军殊死搏斗。

可就是这一场搏斗,让他彻彻底底的陷入了兀凉的圈套。北伐军本就做困兽之斗,粮草早已断七日,久久没有得到朝廷支援。而此刻乌兰以北军队将他们包围在贺兰山脉,以巴图为首的军队将李承意围剿。士兵被南北包围,四面楚歌。兀凉的军队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容边战争失败后,大可退守南湾盆地,可是李承意此刻又估错了兵力,从南湾盆地转回乌兰河,导致南湾被兀凉抢占,城内数万百姓死于兀凉骑兵身下,北疆全境几乎血流成河。

战争持续到四月初三,以李承意在乌兰河自刎,宣告失败,而随军二十五万士兵几乎全军覆没。

消息一传到燕都,成华帝当即中风,朝内一片混乱,李承意从北伐英雄成了通敌叛国的败类,由于他的轻率迎敌,导致上万儿郎惨死在乌兰河畔,此时兀凉军大跃南下,占领数座城池,而北疆南湾盆地,磨水平原被议和的兀凉人纳入麾下。

当即,李炽的母亲齐氏自缢,而李家上下数口人被关进天牢。

那时候的李炽还是太子身边的伴读,成华帝最为喜爱的后侄,他从东宫直接被带进地牢,锦衣华服变成了囚衣锁链,受尽酷刑。

李承意自刎乌江,可是这积累天下的怒意却总要有人承受,李炽便是那个人,即便他当年不过七岁。

他游过街,受过重刑,被当作一条狗一般受尽屈辱,直到有一日,太后与太子的关系发生了嫌隙,他被当做一颗棋子重新回到众人眼前,暗卫,参军,一步步攀升到五军都督佥事,后又为锦衣卫都督。

即便现在位列大都督,可是谁都知道他不过就是太子李继钳制太后的一颗棋子,是太后和太子在朝廷博弈中的利刃。

李炽已然家破人亡,再无牵挂,做起这些事情来自然是毫无顾念,心狠手辣。

旭阳缓缓升入高空,微光照应在他的额间,顺着冷峻的侧脸将他的的面庞一分为二,一面是暖意盈盈的雍容,一面却是隐入阴暗的肃然。

待智言走后,他调过身来看着趴在木桌上熟睡的雨松青,全身灰绒绒,毛躁躁,像是一只安静柔顺的小猫。李炽鬼使神差的走过来轻轻伸手去抚平这丫头眉间的纹路,拇指滑过她温热的肌肤,他顿了顿,安静的看着她。

等到旭阳高照时,一队赤马锦衣佩刀队伍进入了小庙。

“大都督!”

朱燃面露喜色,拱手道“属下无能,没有跟上您。但今日一早,魏子川已被抓获。”

“嗯。”

魏子川落马是意料之中,让他逃了那么久已经是锦衣卫失策了,毕竟宁州是雍王殿下的地盘。

“你派人去找一个人,此人名叫陈蛟,右胸被刺穿,身高七尺左右,面色稍黄,近年来曾多次将女子卖到青楼,厮混与官宦子弟中间。”李炽眼神微微一眯,“找到他,调查他的这几年来的踪迹和倒卖的女子。”

朱燃点头应是,斜睨了熟睡的雨松青,略带警醒“大都督此举太过冒险,若是您有好歹,属下们难辞其咎。”

“本座自有安排。”

李炽抬手,示意朱燃不再多嘴,又继续叮嘱“这几日看好赵仁,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将他关押。”

这一觉睡得很熟,雨松青一觉醒来窗外的景色已经昏暗,只有一张雕花木床旁边的灯笼还闪着氤氲的火光,她伸手摸了摸柔软舒适的锦被,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姑娘醒了?”

她床边站着一个纤细高挑的女子,润丽娇俏的脸蛋散发着珍珠一般温润的光泽,月泽见她醒后,将她扶起来,又问了一句“姑娘可要用膳?”

“你是谁?现在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雨松青撑着头,浑身上下像是被车子碾压过一般疼痛。

月泽笑道“奴婢叫月泽,您有一些发热,吃了药就没醒。姑娘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

难怪她浑身酸涩发痛。

“你……李炽呢?”

雨松青睡得头昏昏沉沉,四肢发麻。

月泽听见她脱口而出唤出大都督的名讳,心里咯噔一声,微微低下头“奴婢不知道大都督行踪,但大都督说若是姑娘你醒了就让燕大人送您回家。”

回家?

雨松青的额头皱成了麻花,“他真是这样说的?”

“是,大都督还说,酬金已经交给燕大人了,您用过膳找他拿就行。”

这是什么意思?

这贱人又发什么神经?

她现在莫名其妙有一股被人利用完就扔掉的感觉,雨松青慢腾腾从**爬下来,穿上靴子,憋着火气。

果然是锦衣亲卫指挥使,真是毫不留情面,昨日她尚且把这贱人当做是个可以交的朋友,可是人家压根都没有看上她,现在找出了凶手,就开始过河拆桥!

行!

从此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奈何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