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两道旨意

人来人往的昭狱门口,雨松青抱着多到足以让她买下一处大别院和几十亩沃田的银子手臂酸痛,她在昭狱门口站了许久,还是没有等到想要等的人,心里绞起麻绳一般疙瘩。

“雨姑娘?”燕暮不动声色的陪着她站着,“大都督说若你觉得钱不够,可以尽管说。”

“你们大都督倒是慷慨。”

雨松青不冷不热的讥讽道。

看着锦衣卫们人潮人涌的走走停停,雨松青眼底干涩,反常的笑了“走吧。”

马车里,她打开包袱,露出了白花花的银子,但看着朝思暮想的银子,她却觉得膈应。

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人家是大都督,她只是个市井小民,恐怕在他眼底,自己就是个有一点用的玩意儿。现在水落石出,自然不需要她。

她知道自己现在有些得寸进尺,也不知怎的,就是憋着一股子气,忽然就想到了第一次来到昭狱的情景,第一次看见他坐在昭狱内侧颜凝眸的神色,在洪水为了救她不惜将自己弄得狼狈至极的模样,在山洞中为她烤兔子背着她下山一股子无可奈何的表情……

“雨姑娘,再会。”燕暮依旧笑面春风,看着很好亲近,他帮雨松青在银庄里换好了银票,递给她后,就将她送到了通观巷。

平时她总觉得这条巷子又小又窄,现在孤身一人走着,却觉得这条巷子长得没了边。

“姐!”

刚回到家,雨簇急匆匆的扑上来,围着她团团转,一双眼睛死死粘着她,急切问道“姐,你没事吧?你到底去了哪里?那个绑架你的人是谁啊?”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她忍俊不禁,雨松青被他摇晃的站不稳,哭笑不得“你不放开我,我怎么说?”

“青青!”

雨禾敛拿着碗筷站在门口,一见到她,迫不及待的走过来“这两日你去哪儿了?你和大都督……”

“爹!”

雨松青讪讪一笑,安抚着挽住他的胳膊,撒娇道“是我运气不好,现在我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

她最近不想听到有关李炽的任何称呼。

“你啊!”雨禾敛拍了拍她的额头,拉着她坐到饭桌上,雨簇眼疾手快的给她添了一碗饭,“这两日你不在家,咱们都没胃口。”

林氏坐在一旁,看着她囫囵回来了,轻咳了两声,夹枪带炮的冷声道“我就说姑娘家家的做什么仵作,惹得一身腥,连带着你爹和弟弟都被人指指点点。”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雨禾敛横眉冷对,“你把这臭小子管好就行了!”

这次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雨簇简直“功不可没”,还不需要雨松青抖出他帮人斗蛐蛐事儿,他自己就忍不住招了。虽然还是挨了一顿打,但看见姐姐回来了,这顿打他挨得也值。

月色朦胧,暮色沉沉,在无人的官道上,迎面走来一辆黑漆马车缓缓行驶在通往临川县城门,一直行驶到临近锦衣卫昭狱的外围才停下来。身着圆领黑衣对襟的男子撩开车门放下马镫,对马车上下来的男人道“都督,陈蛟与魏子川要关押在一起吗?”

“不必。”来人正是李炽,而圆领黑衣男子却是朱燃,两人步行走进昭狱书房,朱燃回首跟身后的人嘱咐“今夜值夜之人,将这两人看好了,有任何闪失,军法伺候。”

“是,朱佥事。”

李炽披着一件玄色锦缎大氅,没有说一句话。

一行人跟着他走进了书房,静静地站在身后。

“吴辞和朱燃留下,其他人下去。”

得了大都督的吩咐,众人极速的退离书房,等人走尽了,吴辞将怀中的谕旨和懿旨一式两份,放在桌案上。

李炽端看这旨意内容,抬头问两人,“你们怎么看?”

前脚将魏子川逮捕归案,后脚皇太后和皇太子的旨意就下来了,两份旨意各自被其掌事太监亲自送到李炽手中,里面的内容却是南辕北辙。

皇太后让李炽仔细彻查事件,不能冤枉了任何一个宗族,伤了任何一位宗亲的心。

而太子却让李炽迅速断案,将雍王李宪擅自私铸铜钱和扩充亲卫的事情结案,并且要在端午之前回到燕都。

“属下认为,咱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找出雍王殿下不轨的证据,现在赵乾原已死,魏子川缉拿归案,这件事情也算有了了断。都督何必多此一举?”

吴辞眉头微微一蹙,不同意朱燃的说法“但太后懿旨也没错,若是为了定案而结案,恐会让燕都的贵勋宗族对都督更加敌视。何况,雍王殿下是宗亲,即便犯了天大的错,也就是宗人府幽禁,至于年限罪责,也只是太子与太后的事情,我们为何不顺水推舟?”

李炽抬眼看了看两人,目光更加凌冽,此时正是多事之秋,朝廷的目光都看着宁州,都看着李炽的一举一动,但凡他偏心与任何一方,另一方都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可惜,他们既需要李炽来权衡各方势力,又需要他来做这个出头鸟。

毕竟,没有任何人能比罪臣之子更加合适。

这件事情往大了说,关乎朝政,关乎社稷安泰,若不使之严惩,若人人效仿,那必将自食其果;但往小了说,就是一件私铸铜钱的案子,这种案子哪朝哪代,哪个人没干过?不过这一次最这件事情的人事皇族罢了。

说到底还是这雍王利欲熏心,又收拾不好尾巴,让人抓了小辫子。

站在朱燃的角度考虑,他实在是不愿意李炽参与太后和太子争端的事情当中,大都督这个位置来之不易,从前南征北战,呕心沥血才升到五军都督。三年前,被太子一道旨意便让李炽拱手让权,令军权旁落,从有实权的佥事都指挥使到朝廷鹰犬,成为所谓的天子近臣,也就是太子一句话的事情。

他当然不甘心。

“事情太顺利了。”李炽淡淡的说道,烛光之下,锐利的眼神刺向两人。

“所有的证据似乎都等着咱们来拿,即便是魏子川逃离,一系列连环杀人案都没有阻挡收集证据的过程。”

若不是陈蛟,恐怕他还没有快那么下结论。

一个他偶然直接遇到的人,在二十几日之前出现在春月楼,亲眼看着赵仁杀人之后逃离,将一切罪责全部指向雍王。

凶手有了,证人有了,证据有了,动机也有了,所有的证据犹如闭环,环环相扣,首尾相连。

太荒谬了。

换言之,他们被耍了一通。

可这个结果,也正是所有人都想得到的。

烛火,噼里啪啦的一跳。

月色,静谧得吓人。

“下去吧。”

李炽挥手,头越发痛起来。

两人面面相觑,吴辞见李炽又捂着额头,斟酌问道“都督,要不然属下让人把雨姑娘接回来?”

“出去!”

李炽闻言,冷冷扫了他一眼“想死就直说。”

吴辞慌忙点头,脚底抹油,拉着朱燃就往外走。

内房正院。

月泽正收拾着雨松青睡过的被褥,李炽默不作声的迎面走来,将她唤住。

“她走了?”

月泽小脸一红,眼神倾慕,急忙回道“是,大都督,奴婢照着您的话转达给雨姑娘了。”

李炽静思片刻,沉吟道“出去吧,不用收拾了。”

“可是……”那可是她睡过的被褥。

李炽言辞带着微怒,“还要本座说第二次?”

月泽手一抖,赶紧躬身后退几步,关好了房门。

若是雨松青当时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睡了两日的屋子正是李炽的房间,而睡了两日的卧榻也正是李炽的床。

可又能怎么样呢?

李炽细细摸着软被的花纹,躺在床榻上,用一只手盖在额间,微微合上了眼。

她会开心吧,毕竟她要的从头到尾都只是银子。

通观巷的小日子其实还是很舒坦的,她这几日身上有些不舒服,就没有出门,呆在闺房中数她的银票。

明明确确,五百两。

雨松青此刻瘫在**,觉得一夜暴富的感觉其实也不怎么样,至少现在她也不想搬家,也不想开药房,就只想瘫在家里睡觉。

不过这几日,徐宽进倒是来的勤,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打着什么心思自己知晓。林氏虽然不喜欢她,可是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毕竟人家来者是客。何况,自家这继女什么状况她也不是不清楚,有一个不嫌弃她,条件模样都中上的女婿,她已经很满足了。

照理来说,徐宽这人的确是她能够得着最好的人家了,父母经商,家里也有十几亩地,他自己年纪轻轻的夜开着米粮铺子,为人老实善良,有一颗热心肠。家底人品都算得上黑水县殷实质朴的人家,况且徐宽也暗示过他不介意雨松青做过仵作。

可他不在乎,不代表他的父母不在乎,不代表他的亲人不在乎。

并且合适也不代表将就。

她对徐宽进,半点心思都没有,也不想给他希望。

雨松青被她爹唤出来陪客,两人坐在院子里,很多时间都他自顾自的说话,说五六句话雨松青才会勉强回应一句。

“哦。”

“嗯!”

“好……”

“啊?”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徐宽进被雨松青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又重复了刚才的话。

“雨伯父没跟你说吗?昨日晚间,锦衣卫包围了赵县薄的家,翻了个底朝天,在他房内搜出来了与雍王殿下都督密信,不仅仅是密信,还有他杀害那四个人的证据,你可知道那四个人都是干什么的?”

“他们一个是马夫,一个是小二,一个是成衣店老板,最后那个是药铺管事。”雨松青不解,“他为什么要杀人?”

徐宽进对此事也不甚清楚,他也就是听人说上那么一嘴,“听说……这些人都是……都是铸币案的同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