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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看来,金学彬也算是校园霸凌的受害者,深入探究,他又算是变相的加害者。

即便他只是一个孩子,一个躲在“老实”躯壳之下的孩子。

为了自保,他选择向邓、詹二人告密,也不断劝慰杨恩庆不要退学,甚至在邓、詹二人提出在二人之间做选择之时,他义无反顾地将杨恩庆推了出去。

如果说邓腾达和詹艳杰的残酷欺凌是推倒杨恩庆的罪魁祸首,那么金学彬所做的一切则是切断了杨恩庆逃生的最后一丝希望。

杨大建无奈又轻蔑地说:“其实,我也犹豫了很久,我不止一次地站在学校的门口,看着金学彬进出,如果,当年的他能真正地帮助阿庆,帮他找老师,帮他告诉家长,甚至在他想要退出的时候没有阻止,更没有告密和乞求,那么阿庆是不是可以逃过一劫,现在,是不是也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大专生了。”

最终,老队长还是打碎了他的这种幻想:“最终,你还是没有放过他。”

杨大建若有所思地说:“我记得,我将皮带勒住他脖颈的时候,他还挣扎过,在我说出了这些真相之后,他突然就放弃了,他对我说,叔儿,你知道吗,这件事在我心里压了很多年,不管我吃饭,睡觉,还是做任何事情,我都会想到阿庆,想到他受的欺凌,想到他的死,我对不起阿庆,也对不起你……我没有说话,然后就勒死了他,道歉,在作恶面前,真是如同狗屁……”

那一刻,杨大建深深地低下了头:“其实,在这些案子里,还有一个凶手……”

我追问道:“还有谁?”

老队长叹息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杨大建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好像那个瞬间,老队长读懂了他的内心:“你是想说,如果当初你没有为了一时冲动而去打牌,然后输钱借账,最后抢劫别人,成了抢劫犯入狱,如果你在杨恩庆的身边,这一切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此时此刻,眼泪缓缓地从杨大建的眼角流出,酸楚又冰冷:“我答应过阿庆,等到我出狱了,一定要好好地生活,不能再做错事的,但是,我还是犯下了罪行,我知道我不能重新犯罪,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这样做,我才能感觉自己的活着好像还有一点意义。”

意义,好像很重要,又好像,毫无意义……

杨大建曾因抢劫罪入狱,却在出狱之后,为了报复,连杀三人,也让自己化为野兽,面目全非。

至此,讯问结束。

杨大建的供述也逐一解开了案件中的所有疑点。

在杨大建在讯问笔录上按下手印的瞬间,一切尘埃落定。

那一刻的我以为这桩案子就此终结了,没想到,它不动声色地钻进了我的心底。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很多年,我都会做一个恐怖的梦。

我梦到从未谋面的杨恩庆。

夕阳西下,那间隐蔽的教职工宿舍的门被打开了,邓腾达和詹艳杰吹着口哨走出来,一边笑,一边追逐。

良久,杨恩庆拖着疲惫残缺的身体走了出来。

走过我身边的时候,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然后抬眼看向了我。

仅仅是一两秒钟,他就继续迈开脚步,走远了。

没人注意到,杨恩庆的屁股位置的裤子,有一点血痕。

在那个年代,很多人还不明白这就是**裸的校园霸凌,他们会认为这就是孩子之间的事情,即便是孩子受到了欺辱,很多父母也会感觉说一说就过去了。

殊不知,对于那些欺凌者来说,事情可能就这么过去了,甚至在若干年后,会成为所谓的有趣的回忆,而对于那些被欺凌者来说,这可能是一辈子无法停歇的风暴,它可能会一时停歇,也可能会长久沉眠,但是,只要一丁点的试探,它就会带着那些残酷的记忆席卷而来,吞噬所有。

还有很多被欺凌者,就像杨恩庆,在承受了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创击之后,选择了轻生。

我曾经问过老队长:“为什么邓腾达和詹艳杰能够想到那么残酷残忍的方式欺凌别人呢,他们只是小学生。”

老队长长吁道:“因为,你认为他们仅仅就是小学生,时间久了,你会发现,有时候,一个坏孩子的家庭并不残缺,一个坏孩子的父母也是老实巴交,一个坏孩子背后的一切都是正常的,后来,我逐渐明白了,抛开诸如家庭、学校和社会等诸多因素,有些孩子从出生注定就是坏种,坏种就是坏种,它从出生的一刻就是坏的,它会变成坏小孩,然后是坏人,即便死了,他也是坏的。”

人的残酷和残忍从来不会用年龄进行区分,也不该用年龄进行区分。

因为,成人拥有的一切,学生们都有。

成人之间的欺凌尚有犹豫或回击,学生之间的欺凌往往直插心肺。